上品寒士第13部分阅读(1/1)

的卷本上,嫂子丁幼微知他用纸量大,这回让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纸来,应该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那边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树后,是一辆牛车,等了好久了。”

那辆牛车孤零零隐在一排柏树后,一个小婢在树后探头探脑,却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时了。”

明眸皓齿的陆葳蕤撩开车帘笑眯眯道:“陈操之,我昨日遣人约你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学堂开课,你总在的,就来等着了,刚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车过去了。”

陈操之问:“真庆道院离这里远吗”

陆葳蕤道:“不远,就在西门外。”一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稍一踌躇,陆葳蕤便睁大妙目问:“有什么不妥吗”

陈操之一笑:“没什么不妥,这就去。”心道:“有什么好顾忌的,两个爱花人而已。”

陈操之返身命来德驾车,跟在陆府牛车后面向郡城方向驶去。

一向关注陈操之一举一动的褚文彬发现了陆府的牛车,暗暗奇怪,便让自家牛车远远的缀在陈操之的牛车后面,要看看陆府车上坐的是谁

第五十二章 臭味相投

真庆道院在郡城西门的一座小山下,比葛洪的初阳台道院略大,陈操之与陆葳蕤在道院前下车,陈操之先到三清殿上拜了拜,遵照母亲的叮嘱,无论佛堂道院,进去了就要布施,便让来德取一百文五铢钱作为香火钱,然后与陆葳蕤一道在院僮引导下从后院穿过,来到后面小山下,但见半山腰上姹紫嫣红开遍,粉红深红玫瑰红淡紫深紫鹅黄,约有数百株各色山茶,在临近午时的阳光直照下,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有道院出资修建的石阶通到半山,还有一个可供暂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锄与陆葳蕤走在前面,陈操之与冉盛在后面跟着,陈操之抬头看着陆葳蕤两手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粉色夹袜也看到了,陆葳蕤走得很轻捷,想必是经常外出寻访花卉练出来的,颇有点脚力。

来到松木亭畔,看着那一丛丛的山茶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地开着,陆葳蕤道:“这里的茶花也有几株异种,我觉得离家近,随时可来看,道院看护这些茶花也很细心,不然”

陈操之笑着接口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园去。”

陆葳蕤赧然一笑,说道:“那日我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理,花木还是任其自然生长为好,都搬到惜园去,别人就没得看了,岂不是自私”

陈操之微笑道:“强似空山幽谷,寂寞开放。”

陆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这半山茶花,只要喜欢看的都可以来欣赏”见陈操之向一个小坡地上一丛紫色的茶花走去,便也从后跟上。

这是一株颇为名贵的“大紫袍”山茶,但有两处空蒂,摘痕宛然,陈操之摇头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风景之辈,生生的摘了花去”

陆葳蕤贴上去看,不防陈操之摇着头直起身来退后了一步,右肘在她胸脯上顶了一下,不禁“啊”的叫一声,急退两步,脚下不稳,若不是身后的短锄扶着,差点就摔倒了。

陈操之回过身来,见陆葳蕤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样子,而且肘后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心知不慎碰到了陆葳蕤胸部,他虽然不完全是十五岁青涩少年,但也胀红了脸,尴尬至极,这事还不大好解释,容易越描越黑,双方都不提,悄悄让它过去就最好。

不料陆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来安慰陈操之道:“不要紧,你又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们继续看花去,那边有一株瑞雪,不知会不会被人摘去”

陈操之本来心里无愧,但陆葳蕤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倒让他生出一丝愧意,在这个纯真清丽的女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点亵渎。

这时短锄突然说道:“小婢知道是谁摘了那两朵紫茶花去”

陆葳蕤瞪大眼睛问:“是谁,短锄你怎么知道”

短锄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着两朵紫茶花到惜园来,说要找七妹去真庆道院赏花,说真庆道院的茶花全开了,小婢一看,赶紧提醒他说,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会生气的,六郎君说这又不是惜园里的花,小婢便说不管哪里的花,小娘子看见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气,六郎君觉得扫兴,将手里的花一丢,就走了。”

陆葳蕤气得无语,半晌方道:“倒没想到煞风景的也是姓陆的短锄,吩咐园丁,以后莫让六兄进我惜园。”

陈操之道:“茶花花期很长的,比梅花早开,比桃花晚谢,摘掉了很可惜,对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狮子山那边的桃花开时,你要不要去看”

陆葳蕤道:“那边因为是顾氏庄园的地界,以前我没去过你明年还来吴郡吗”

陈操之道:“要来,要参加明年三月的官人定品,我过了正月就会动身,大约二月中旬会到,到时我来府上拜访吧,请你去看桃花,我还要画一幅碧溪桃花图。”

“啊”陆葳蕤惊喜道:“你会画画吗,画得好不好”

陈操之道:“我是初学,不过我有名师,卫协先生教我,还有顾恺之。”

陆葳蕤道:“我也学画,师从张墨先生,张先生与卫先生齐名的,不过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去拜见卫先生陈操之,休学日到我惜园里与我一道作画吧,我专画花木的。”

陈操之有点踌躇,陆葳蕤固然是天真无邪,不会因为他是寒门学子而轻视他,但陆氏家族其他人却不都是这样,尤其是陆禽,遇到了冷言冷语嘲弄,心里总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学画只是有暇时学,还是以徐博士的讲学为重。”

陆葳蕤“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提着裙裾跟在陈操之后面欣赏茶花,临别时突然问:“陈操之,为什么我很愿意看到你”

陈操之脸微红,看着陆葳蕤明净的眼神,回答不上来。

小婢短锄十三岁,答道:“这不稀奇啊,小婢也很愿意看到陈郎君,陈郎君俊美,又有风仪,谁都愿意看到。”

好比后世男人喜论女人容貌,魏晋习气,女子说起美男子也是津津乐道,当面赞美,没什么遮掩羞缩的。

陆葳蕤点头表示赞同:“嗯,陈郎君是俊美啊,好比芝兰玉树,不过陈郎君更吸引人的是妙想谈吐,好几天后想起都会让我会心微笑。”

陈操之被这主婢二人当面赞美着,纵然两世为人,也觉得很受考验,说道:“是这花吧,因为花才觉得趣味相投。”

陆葳蕤道:“嗯,臭味相投。”又道:“以后每逢休学日,我在真庆道院等你,我们一起看茶花,就是这个时辰吧,我带我画的茶花给你看,你也抽空画一幅让我看看。”

陈操之点头答应,挥手道别,招呼来德驾车,他与冉盛步行回徐氏草堂,心想:“臭味相投,这词很别扭,在晋时这词都还是不带贬义的吧,单指志趣相同,后来怎么就成坏人坏事一拍即合了呢”

吴郡人皆知花痴之名,陆葳蕤也喜游玩,惯于抛头露面的,褚文彬自然识得陆葳蕤,见到陈操之是和陆葳蕤一起赏花,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急急回去禀报父亲褚俭。

褚俭听罢,瞑目不语,半晌方道:“继续让人盯着,看这二人还会不会见面”

褚俭小心翼翼问:“爹爹,那陈操之到底想干什么”

褚俭阴恻恻一笑:“想干什么陈庆之娶了钱唐士族丁氏女郎为妻,这陈操之自然是想再接再厉,把江东一等士族陆氏女郎娶回家。”

褚文彬两眼狂凸,叫道:“爹爹,这怎么可能,是陈操之痴心妄想吧”

褚俭道:“当然是痴心妄想,陈操之年少轻狂,竟打主意到陆纳女儿身上,这回身败名裂是逃不了啦,到时陆氏声望也要大受影响吧,我倒要看陆纳还会不会逢人就夸陈操之”

第五十三章 逆流破冰

十月十九,小雪节气,淮南鸿烈有云:“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在黄河流域的司兖豫冀诸州,这时已开始下雪了,但在江东,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天气晴好时还如春天一般,然而只要天气一阴,就让人感到寒冬的肃杀了。

吴郡小雪这日的天气便是阴阴的,陈操之主仆三人绕湖跑了一圈之后,再与徐邈一道登狮子山,徐邈绕湖跑步没坚持下来,他跟不上陈操之三人,担心跑得大汗淋漓易感风寒,还是登山好,登高望远可以养浩然之气。

站在山顶上,冉盛指着山下草堂前一个小小的身影问徐邈:“徐郎君,看到那个人没有这人怎么回事,老是背后盯着我家小郎君,刚才我们上山时他也在后面瞄啊瞄,鬼鬼祟祟的,前两天还问我陈郎君去了哪里就是去山萝村那次。”

徐邈读书不注意护眼,已经相当近视了,哪里看得清那么远的人,问:“是哪个”

陈操之道:“是那个名叫叶柱的仆役。”

徐邈道:“叶柱是本地人,不是我父从京口带来的,这人平时还算勤快啊,他打探子重的事想干什么”

冉盛很有决断,说道:“肯定是褚氏安排的人嘛,总之不怀好意。”

陈操之想起自己的隐忧,眉头微皱。

冉盛问来德:“来德哥,这个叶柱向你打听过小郎君的事没有”

来德说没有,冉盛就怒了:“这狗才,不问来德哥,专问我,欺我年幼无知是吧,以为我个大人傻是吧,等下我去打断他的腿”

徐邈道:“他罪状未彰,打就不必了,待我禀明父亲,辞了他便是。”

陈操之道:“不用辞,先留着,来德小盛,你们两个也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冉盛愣了愣,忽然明白了,高兴地答应,觉得很有趣。

来德不大明白,不过他愚忠,操之小郎君说的总不会错。

下山时徐邈悄悄问陈操之:“子重,陆使君赏识你,那褚俭还敢怎么样”

对徐邈没什么不可说的,陈操之道:“陆氏葳蕤娘子因我救活了她的菊花玉版,便约我常去她的惜园,前日我还与她去真庆道院看了茶花,褚俭父子应该是知道这事了,想在这上面打击我吧。”

徐邈虽是只顾读书不知情事的少年人,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觉得这事很严重,不可不慎,提醒好友道:“子重,要不你还是少与陆氏女郎来往为好,莫让褚俭抓到把柄,你虽然品行高洁,奈何小人流言蜚语可畏,曾母投杼三人成虎,现今又值定品之前的非常时期,子重千万小心。”

陈操之正待点头称是,陆葳蕤那纯真无邪的眼眸蓦然印上心头,霎时间有一种孤傲放旷蔑视的情绪充塞于胸臆,心道:“姓褚的欺人太甚,我与陆葳蕤因爱花而交往,清淡纯洁,莫说我二人现在并无情愫,即便生了爱慕,也是我与陆府之间的事,他现在就想借这事造谣中伤,我若退避,定被他笑为无能,我欲振兴家族,如果连这个难关都不能破去,只怕日后行事更要缩手缩脚了。”说道:“仙民提醒得是,不过我与陆氏娘子是花艺之交,没什么把柄让人抓,我会想到好办法的。”

午后,陈操之向徐博士告假,带了卫恒与谢安的真迹贴去太守府拜见陆纳,同时带去的还有两幅画轴。

东晋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是相当悠闲的,他们辟有属官,很多琐碎公务都由属官办理,太守陆纳每日只上午辰时至午时到署衙坐堂,其余时间都是悠游自在的,整日忙于公牍那岂是士族名士所为

府役来报陈操之求见时,陆纳正在惜园的“百花阁”看女儿陆葳蕤画茶花,笑道:“陈操之来了,蕤儿与我一道去见他吧。”命府役让陈操之到书房小厅暂候,他随后就到。

陆葳蕤跟着爹爹来到前院书房小厅,见戴着漆纱冠穿着轻薄棉袍外罩月白单襦的陈操之从苇席上立起身,长揖到地,朗声道:“拜见使君葳蕤小娘子,在下有礼了。”又是一揖。

陆葳蕤还礼道:“陈郎君安好。”

陆纳笑呵呵道:“操之,方才葳蕤都说起你,听说你还会作画,还是卫协的弟子坐着说话。”

陈操之重新跪坐在苇席的龙须草垫子上,看着陆纳坐好,陆葳蕤坐在陆纳下首,眼睛亮晶晶望着他,蕴着笑意,陈操之道:“好教使君得知,小子未遇卫师前,只是喜爱涂抹几笔,遇卫师后才真正开始学画,今日来见使君,除归还字贴外,不揣浅陋,还有一幅涂雅画作聊博使君一笑。”说着将两卷字贴奉上。

陆纳让书房侍候的小僮接了,收好,说道:“等下再考校你临摹此二贴的进境,先让我看看你的画,有没有我家葳蕤画得好”

陆葳蕤道:“爹爹,我可是向张墨先生学了三年的花鸟画了,陈郎君才学半个月。”

陆纳笑道:“先别自矜,陈操之既敢拿画来见我,定然不会差的。”接过小僮递上的画卷,缓缓展开。

陆葳蕤移膝探头去看,见是一幅茶花图,一枝斜出,大花二小蕾三,叶绿花白,宛然真庆道院那株名贵的瑞雪茶花,设色或有粗疏不到之处,但描摹细致,淡黄铯的花蕊绒绒欲颤,当真是栩栩如生。

陈操之道:“小子尚未学构图,只画一枝茶花试笔。”

陆纳侧头笑吟吟问女儿:“葳蕤,这比你画的茶花如何”

陆葳蕤贝齿轻咬红唇,瞟了陈操之一眼,说道:“真是不服气啊,陈郎君才学半个月,就能画得这么好,爹爹,是不是因为女儿不甚用功的缘故”

陆纳笑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蕤儿的茶花也画得很好,命人取来让操之一观吧。”

陆葳蕤忙道:“不要,我不献丑了。”看着陈操之膝边还有一卷画轴,便问:“陈郎君还有一幅画吗”

陈操之道:“这幅画是顾恺之所画,我向他讨来观摩,觉得真是绝妙,想呈给使君一览,又恐使君不悦”

陆纳揽须笑道:“我陆祖言是这么没雅量的人吗,家族怨隙与欣赏书画何干取来我看,顾家痴郎君画了些什么”

陈操之带来的这幅便是月夜捣衣图,陆顾两家虽然交恶三十年,但陆纳对此画依然是极口称赞,说顾恺之已有青出于蓝之势,见画上无题诗,问何故

陈操之道:“顾长康将此画赠于我,要我题诗其上,我尚未及题。”

陆纳道:“那好,就现在题,我也正好要考校你的书法。”便与陈操之来到书房。

陆葳蕤道:“我来磨墨。”

陈操之这回没有阻拦,看着陆葳蕤白白的手指捏着黑黑的墨条一下一下地磨着,皓腕如玉,感觉很美,待墨浓后,便右手提笔在月夜捣衣图的左上空白处写道:“风流响和韵,哀怨声凄断。新声绕夜风,娇转满空中。”

陆纳吟诵一遍,赞道:“妙极观此画诵此诗,仿佛能听到月夜溪边那忽远忽近的砧板杵声啊。”又道:“这谢安石的行体也摹得颇妙,操之颖悟,临摹碑贴而不会受其拘束,常有奔放的笔意逸出,此乃大书家的气质。”

陈操之道:“使君过奖了,小子今日来,是想请使君出面举行一次吴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一月为期,到时由使君邀名家品评,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陆纳喜道:“甚好,我吴郡乃江东风流荟萃之地,正宜举行此等雅集操之,你是想让顾恺之也参加是不是这等事我岂会不允。”

陈操之眼望陆葳蕤,说道:“也请葳蕤小娘子参加。”

“我”陆葳蕤探究地看着陈操之,见陈操之郑重点头,便也点头道:“好,我也参加。”

第五十四章 不虞之誉

巳末时分,午时将近,天微微下着冷雨,雨丝斜织,暗云低垂,天色晦暗得如同薄暮,真庆道院的茶花在寒雨里灼灼鲜艳,世人都赞梅花的傲雪的风骨,却不知山茶也有凌霜之姿。

陆葳蕤披着一件黑羔裘,在三清殿廊上静静等候,雪白的脸衬着黑色的羔裘,嘴唇淡淡的红,别有一种明丽颜色。

小婢短锄跺着脚道:“今天冷脚了,这下着雨,陈郎君怕不会来了吧,而且他昨天到了咱们府上要不,让人去唤他来。”

陆葳蕤道:“不用去唤,再等一会,不来的话我们自去看花,寒雨茶花图是不是很美”

一个陆府仆役快步进来道:“陈郎君到了。”

不一会,就见陈操之足踏高齿木屐,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履从容地来了,长袍下摆有些雨痕,微笑道:“葳蕤娘子来早了。”

陆葳蕤笑道:“不说自己晚到,却说我来早了,是不是强词夺理”

陈操之就在廊下收了油纸伞,说道:“你看,现在雨停了,我来得岂不是正好”

小婢短锄“格格”笑道:“陈郎君,老天爷都帮你吗,若是雨还下着,你又怎么说呢”

陈操之微笑不答,却问陆葳蕤:“葳蕤娘子画的茶花带来了吗,先让我拜赏。”

陆葳蕤脸微微一红,道:“想看我画得有多丑是吧,那好吧,我就献丑。”

短锄从牛车上取出一卷画稿下来,陈操之与陆葳蕤来到三清殿左厢房,隔案跪坐,陈操之展开陆葳蕤的画稿看,却见也是画的那株“瑞雪”,不禁抬眼看着陆葳蕤含笑道:“这还真是臭味相投,不谋而合啊。”

陆葳蕤笑容甜美,说道:“本来是要画那株大紫袍的,可惜最好的两朵花被煞风景的六兄摘去了,我就画瑞雪了,我也知道你会画瑞雪”

陈操之笑道:“明白了,你是那日看到我绕着瑞雪看了好久对吧想与我比试”又低头看陆葳蕤画的瑞雪茶花,叹道:“原来昨日葳蕤娘子不肯取画出来,是为了在使君面前给我留颜面,我那幅拙作单独看看也就罢了,若与娘子这幅放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陆葳蕤笑道:“怎么会,陈郎君的画作谁也不敢轻视的,我学画三年,也只比你娴熟一点而已,你很快能超过我。”

陈操之一笑,问:“下个月的十九日要交画稿,葳蕤娘子应该会再画一幅吧,有构思否”

陆葳蕤却道:“我正要请教你呢。”

陈操之道:“寒雨茶花图不错,雨寒花艳,这回应画大紫袍。”

小婢短锄拍手道:“啊,寒雨茶花图,我家小娘子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小娘子,你昨日就和陈郎君说好的是不是”

陆葳蕤应道:“是。”眼睛望着陈操之,娇颜微红。

两个人趁着雨歇,上半山去再访那些茶花,探讨应该怎么画那幅寒雨茶花图,午时方散,凑趣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陈操之和冉盛往徐氏草堂走去,冉盛道:“小郎君,刚才道院外就有一个探头探脑的人,被我瞪了一眼,才离开。”

陈操之“嗯”了一声,心道:“那探子想必就去报告褚丞郎了,褚丞郎会怎么样散布这个流言呢以陆氏的声望,褚俭是不敢空口散布谣言的,他应该会有意让很多人看到我和陆葳蕤在一起,这样的谣言才会显得事出有因确凿无比,我想,三日后的真庆道院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这日巳时三刻,陈操之就先到了真庆道院,与白发苍苍的道院院主黎道人闲谈,黎院主得知陈操之是葛稚川的弟子,不禁肃然起敬,请教些炼丹之事,陈操之也能作答。

不一会,陆葳蕤与小婢短锄到了,一起坐着说后山花事,就听院门外嘈杂声起,好些辆牛车陆续来到,不移时,走起来一群峨冠博带的士绅,为首的便是六品丞郎褚俭,其余的不是吴郡官吏,就是本城士族名流,有人叫道:“黎道人,听闻真庆道院开出了一朵脸盆大的五彩茶花,祥瑞啊,快领我等前去一观。”

黎道人愕然,还未答话,那褚俭好不眼尖,就看到陈操之了,大声道:“这不是全常侍极为赏识陆使君也交口称赞的钱唐陈操之吗”朝左右拱手道:“诸位诸位,往日你们问褚某钱唐陈操之是何等人物现在看到了吧,这是我钱唐寒门第一等人物,风姿俊美,人称江左卫玠的陈操之,书法音乐俱有可观,江左音律第一的桓参军将柯亭笛赠与了他。”

陈操之微笑着施礼道:“褚丞郎过奖了,江左卫玠,在下何敢当此称誉。”

同乡前辈褚俭对后进陈操之简直是推崇备至啊,吴郡官吏士族名流十几双眼睛一齐向陈操之看来,见殿前这美少年眉如墨画眼如点漆澹然而立风仪极佳,真不负江左卫玠的美名啊,既然陆太守褚丞郎都有如此雅量,不因为陈操之出身寒门而轻视之,他们自然也欣赏起陈操之来

褚俭眼尖,又看到了陆葳蕤,惊呼:“这不是陆使君的爱女葳蕤小娘子吗,你,你怎么与陈操之在一起”

陆葳蕤并不如褚俭所想的那样惊慌或者羞缩,还朝他施了一礼,说道:“我爹爹要举行吴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我来此赏茶花,准备画之,这位陈郎君也是如此。”

这时,殿外一人叫道:“子重,子重”

陈操之快步迎上去,口里道:“长康兄,卫师到了吗”

来者正是顾恺之,身边杖策而行的是卫协,顾恺之道:“子重,你倒走得快,把我和卫师抛在后面。”

吴郡官吏士族名流多有识得顾恺之卫协者,纷纷上前施礼寒暄,得知卫顾二人也是来赏茶花准备参加陆使君的花木绘画雅集的,无不欢喜,都说此乃风流雅事,诚宜举办,又得知陈操之是卫协弟子,又对陈操之高看了几分,相邀一起上山赏花,笑骂谣言者说这里有盆大的五彩茶花实在是无稽之谈,有人便问褚丞郎又是听谁谣传的

褚俭也骂了几句谣言者,支吾过去,心里好生郁闷,他并不知陆太守要举行花木绘画雅集之事,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卫协和顾恺之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子没有人会把陈操之和陆葳蕤放在一起想事了,看那些吴郡官吏士族名流,个个与陈操之亲切交谈,陈操之也是妙语不断,为这些人所叹赏。

今日之事,非但没有让陈操之身败名裂,反倒成就了陈操之的名声,这实在是褚俭万万没有想到的。

第五十五章 母氏劬劳

去真庆道院观赏茶花后的第三日,卫协的桓伊赠笛图完成了,前后用了二十天,陈操之观摩了卫师绘作此画的全部过程,从立意构图用笔用墨设色,直至最终的收拾全画,观摩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顾恺之说他向卫师学画四年来,像这样完整的观摩也没超过十次,因为卫师作画时间跨度极长,比如那幅楞严七佛图前后画了三个多月。

观摩此画,陈操之受益匪浅,他以前的西洋风景画角度偏狭,这是第一次对全景构图作画有了完整细致的了解,发现设色比用墨更难,卫师用色只有朱红藤黄花青三色,但呈现在画面上颜色却极其丰富,这绝不是一年半载能体会和掌握的啊。

这半月来陈操之也画了三幅花卉图,待卫协画完桓伊赠笛图后呈上这三幅习作请卫师指教,卫协看了之后略略指点了一些不足和疵点,说道:“画分六门,人物屋宇山水鞍马花鸟鬼神,操之可先从花鸟入手,渐至屋宇山水,而要画人物则先由鬼神入手”

一边的顾恺之笑道:“画鬼容易画人难。”

卫协大笑,将桓伊赠笛图交到陈操之手上,说道:“操之,你携此画去呈献给陆使君,就说老朽病体未愈,不便亲去,由你转呈。”又问:“操之,你可知为师绘作此画的用意”

陈操之深深施礼道:“是卫师提携操之,卫师恩德”

卫协摆手笑道:“你我师徒,不说那些陆纳交游广阔,往来者俱是高官豪门,我让你将此图呈送给陆纳,即是为你制造声望,你出身寒门,想要立身扬名,可要比士族子弟加倍努力才是。”

与葛洪一样,卫协对陈操之有深切的惜才之念,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好学聪颖的少年因为门第而屈居下潦,总想扶持他一把。

次日又是休学日,陈操之携桓伊赠笛图去见陆纳,陆纳叹赏不已,把侄儿陆禽儿子陆长生,还有陆葳蕤都唤来欣赏,陆禽依然一副不屑的样子,碍于叔父在这里,没有直接出言讥讽而已。

陈操之是第一次看到陆葳蕤的兄长陆长生,陆长生二十多岁,容若槁木,魂不守舍,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得陈操之都暗暗吃惊,心道:“陆使君知我曾从学于葛师,若让我医治他这儿子陆长生,那我可难措手,我只知几个偏方而已。”

所幸陆纳只说书画,未及其他,那陆长生也只小坐了一会,便与陆禽一道离开了。

陆纳道:“操之,我已遍请郡城附近五县的知名画师,于下月十九日携其冬月花木画作赴郡,齐聚我陆府惜园,诗画佐酒,畅叙幽情我还特意派人去会稽请张墨先生来此,与卫协先生一起作为本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的评判”

陆葳蕤道:“可是爹爹,张墨先生与卫协先生不和啊。”

陆纳是名士派头,不顾忌这些,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二人在一起会怎么不和,最多到时让他二人各据高座评判画作就是,这样他二人都会打点起精神,更用心思才是。”

陈操之告辞时,陆纳道:“操之,我还未欣赏过你的竖笛妙音,下次休学日请携柯亭笛来为我一奏。”

陆葳蕤道:“就到我惜园百花阁吧,那里有临水的石舫,适宜吹笛。”

陈操之答应了,从陆府出来,乘牛车驶过郡城的街巷,出西门时,跟在车边的冉盛突然道:“小郎君,好奇怪,陆氏小娘子的牛车跟在后面”

陈操之微微一笑,对来德说道:“到真庆道院去。”

来的果然是陆葳蕤,刚在府中与陈操之道别,却总感觉今日似乎有些什么事没做,再想一想,原来是没去真庆道院看茶花啊,不是隔三日就要去一次的吗于是命驾前往。

陈操之微笑着在道院前的柏树下等着,陆葳蕤下车,看到陈操之挺拔如玉树一般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一阵心慌,说道:“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句话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陈操之不由得心神恍惚,好比心底有一重丝幕被缓缓拉开。

冬日的清晨,被底温暖,听着北风掠过草房子的屋顶发出的呼啸,暗暗担心这茅草屋顶会被寒冷的风掀掉,似乎赖在被窝里是最安全最舒适的,这时候起床就需要一定的毅力了。

陈操之起床,伸手取那件薄棉袍,却不在枕边,有另一件稍厚的棉袍搁在那里,便唤道:“来德,我的那件棉袍呢,怎么换这件了”

来福已先起床,跑进来道:“老主母吩咐的,从今日起小郎君要穿这件稍厚的袍子。”

陈操之一笑,知道无法违拗来德,来德死心眼,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他的,即便今日气候反常一点也不冷,他也得把这件棉袍给穿上,就像那日在钱唐县城他命来德去买围棋,买不到,他就不罢休。

陈操之穿好棉袍,来德跪在榻边,递上一双崭新的麻布履,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要穿这双新履。”见陈操之穿上了崭新的麻布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珮,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是小郎君诞辰,要戴上这块玉璋。”

陈操之心头一震,今日是十一月初一,是他的生日啊,母亲早早就惦记着呢

陈操之眼里泪光朦朦,起床梳洗,没有绕湖跑步,与徐邈冉盛来德一起登上狮子山,翘首南望,思念母亲。

徐邈得知今日是陈操之生日,便说等下安排厨娘做韭叶水引饼,请卫协顾恺之刘尚值一起来食用。

所谓韭叶水引饼,就类似后世的长寿面。

本来陈操之今日要携柯亭笛去陆府的,便命冉盛去陆府报知说今日不去了,改日再向陆使君告罪。

陈操之今日没有读书学画,独自在房里凭案抄写诗经邶风凯风篇:“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抄了一遍又一遍,准备抄整整一日,以此来渲泻自己思念母亲之情。

徐邈刘尚值起先来看了一会陈操之抄诗经凯风,体会得出陈操之纯孝之心,悄悄走出去没再来打扰。

巳时末,冉盛回来了,跪坐在书案前,说道:“小郎君,我回来了。”

陈操之头也不抬,继续书写“母氏劬劳”,口里道:“好,辛苦了,你出去吧。”

冉盛却没出去,坐在边上一动不动看小郎君写字,陈操之也没说什么,自顾抄写凯风篇,直到正午时来德在草房外叫道:“小郎君,水引饼熟了。”才收笔起身,这时才发现高高大大的冉盛身后,还跪坐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梳分髫百花髻,穿长乐明光锦襦裙,明眸皓齿,恬静纯美,却是陆葳蕤。

这陆氏女郎静坐一边看着陈操之抄写诗经凯风篇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第五十六章 苦酒

陈操之朝陆葳蕤一躬身,含笑道:“抱歉,葳蕤小娘子,今日不能吹竖笛给你听。”

陆葳蕤说道:“没事啊,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今天是你生日寿辰嘛,你写了这么久的凯风,很想念母亲对不对你一遍遍写时,我也想起我的娘亲,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罢,腆然一笑,起身道:“那我回去了,初五你来我惜园吧。”

陈操之道:“你吃一碗韭叶水引饼再回去吧”话一出口,稍稍觉得有些不妥。

没想到陆葳蕤睁大眼睛问:“准备了那么多水引饼吗短锄也来了,还有一个车夫,两名府役呢。”

冉盛道:“让厨娘再做,面多得是,生日水引饼吃的人越多越福气。”大步去了。

卫协顾恺之也来了,在草堂正厅与徐藻叙话。

陆葳蕤问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可以向卫先生请教画技吗我出来时对爹爹说是来向卫先生请教的。”

陈操之道:“卫师是很随和的人,应该可以,你随我来。”

陆葳蕤便让小婢短锄去牛车取了画稿,跟着陈操之来到草堂正厅,向徐藻卫协见礼。

那日在真庆道院,卫协见过这个清纯美丽的女郎,得知是大名鼎鼎的陆氏花痴,不禁莞尔,看着身边的顾恺之,心道:“这江东二痴倒是绝好的姻缘,顾陆二族已三代不相往来,若能结成姻亲,那岂不是好”

顾恺之倒是谨遵家训,遇到陆氏子弟坚决不与之交谈,正眼也不瞧,因为顾恺之的从伯祖当年与陆机陆云并称江东三俊的顾荣,曾被陆机的从弟陆玩羞辱过,陆玩说顾荣引北方士族过江损害了吴人的利益,顾氏乃江东罪人,从此顾陆两家交恶,而这个陆玩,就是陆纳之父陆葳蕤之祖。

卫协展开陆葳蕤的画稿看了一眼,即问:“陆氏小娘子师从张墨张安道”

陆葳蕤有些担心,应道:“是,张墨先生每半年来这里指导我半个月。”

卫协含笑道:“老朽倒不是对张安道有什么成见,我与他画风大异,张墨之画,但取精灵,遗其骨法,画人物则难免怪诞,画花鸟树木正合其宜,陆氏小娘子画得很不错,有灵气,老朽没什么好指点你的。”

被卫协拒绝了,陆葳蕤有些尴尬,求助似的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低声道:“卫师已看过你的画,改日我再问他意见,然后告诉你,可好”

陆葳蕤嘴角一弯,微笑起来,觉得这样迂回求教很有意思。

陆氏女郎要在徐氏学堂吃韭叶水引饼,这倒是件大事,徐藻并无女眷在此,无人相陪,只好让刘尚值的侍婢阿娇陪着陆葳蕤和短锄主婢二人食用韭叶水引饼,陆府的车夫仆役也各吃了两大碗。

陆葳蕤不能在外面呆得太久,吃了水引饼便由陈操之送她上牛车准备回去。

陈操之跟着牛车绕湖送了一程,然后停下脚步,挥手作别,却见小婢短锄跑了过来,到跟前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请你明日午时初刻在道院等她,她想见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