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00部分阅读(1/1)

兄,藉校尉身体如何”

陈操之正想如何措词,老僧藉罴已然笑道:“藉某大限将至,心里清楚得很。”眼望冉盛:“天幸殿下至此,了却藉罴一桩心愿,虽死又何憾”

冉盛看看陈操之,陈操之轻轻摇了摇头,冉盛心知阿兄也无能为力,不禁有些伤感,握着老僧藉罴瘦骨支棱的手,说道:“藉校尉忠义,天日可表,冉裕虽不能重建父母之邦,但一定要那燕国灭亡。”

老僧藉罴听冉盛言词慷慨,心下颇慰,却又道:“殿下是魏王仅存的血裔,鲜卑人之仇能报当然最好,若势力悬殊,切莫一意孤行,不然非但仇未能报,自身反而陷入绝境,慎之,慎之。”

冉盛郑重点头,荆叔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老僧藉罴又道:“那邺宫藏金虽然现在不能取用,但总要知道确切地点才好,陈洗马有何良策”

陈操之心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藉罴亲自去邺城西宫区看看,那样就能确认当年石虎宣光殿遗址所在,只是藉罴哪里能有机会进宫”说道:“别无他法,只有在下设法到西宫区,再画一张宫殿草图给藉公一览,不知藉公能否据图找出当年宣光殿的位置”

老僧藉罴点头道:“此法可行,好教陈洗马得知,立在宣光殿后门,往左看能望见铜雀园金凤台的虹桥,大约相隔一百步,往右能看到雄伟的太武九殿,对了,这太武九殿其中六殿早已被焚毁,就不知鲜卑人把这九殿改成什么名了,陈洗马务必打听清楚。”

陈操之道:“若宣光殿遭焚毁重建,地基开挖,藏金岂不是早为鲜卑人得去了”

老僧藉罴摇头道:“不会,鲜卑人无此洪福这几年鲜卑人重修邺宫,藉某常向其中工匠打听,得知宫殿多在原址重建,赵武帝即石虎当年在邺城修建的宫殿基础坚实,鲜卑人为了加紧迁都,并未深挖重建,不少前朝殿宇得到保留,稍加紧修葺而已,而且鲜卑人若挖到藏金,那么多工匠人多嘴杂,肯定会流传出来。”

陈操之点点头:“那好,在下若能进宫,便绘图来向藉公请教。”

老僧藉罴道:“请陈洗马答应藉某,他日若能取得藏金,莫交与晋室司马氏,冉裕殿下既已暂改姓陈,那此金就归陈氏一族。”藉罴虽然知道想取出邺宫藏金千难万难,很有可能终冉盛一生也取不到此金,但总要叮嘱陈操之一句才安心。

冉盛道:“藉校尉放心,我阿兄就是这个意思。”

陈操之给老僧藉罴留下了一个护心方,就是当年葛洪为陈母李氏开的药方。

从龙岗寺回到邺城冰井台,遥望铜雀园高墙,陈操之在思索如何能进到皇宫西区察看请慕容冲领他进去,似乎不大妥,慕容冲毕竟只是一个孩童,而且皇宫西区是后宫内苑,或许只有皇太后可足浑氏召见他,他才能进去。

午后,慕容冲来见陈操之,笑容可掬道:“陈洗马昨夜受惊否小王特命人送来三坛大棘城美酒为陈洗马压惊”

陈操之故作不悦道:“殿下戏弄煞人,昨夜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幸太后仁慈,未予降罪。”

慕容冲拱手道:“抱歉抱歉,小王也是出于好心嘛,君子成丨人之美啊。”

陈操之道:“这算什么成丨人之美,戏弄人尔。”

慕容冲觉得自己一片好心不被理解,不免有些委屈,今日上午还被姐姐清河公主揪了一下耳朵,让他在胭脂班队面前失了颜面,真是郁闷,怏怏道:“罢了,真是曲高和寡啊。”便要离开

陈操之纳闷,这与曲高和寡何干,随即想到这是慕容冲感叹没有人能理解他呢,这八岁凤凰儿还真是好笑,想必是刚学会了这个词,找机会用上了,便忍着笑道:“殿下留步,就算我错怪了殿下吧,只是殿下这个好意我如何消受得起。”

慕容冲便转嗔为喜,悄声道:“陈洗马,做大燕的驸马都尉怎么样,我姐姐可是燕国第一美人,昨夜我在竹林里都看在眼里,你当时看我姐姐都看呆了,对吧”

陈操之哂然一笑,也不置辩,却道:“那天女木兰实在是极美的花木,江东所无,可惜不能见全貌。”

慕容冲想了想,说道:“陈洗马若想赏看天女木兰,得请我姐姐求我母后,要我母后恩准,陈洗马才可以进西宫内苑。”

陈操之道:“罢了,此事太难,我不去想那天女木兰就是了。”

慕容冲笑道:“这事包在小王身上,定让陈洗马亲眼看到那天女木兰。”

送走了慕容冲,陈操之给慕容恪写了一封书帖,提及慕容恪当日的承诺,而今秦使席宝都已放还,他为何却滞留不能归

陈操之写好书帖,命沈赤黔送到太原王府去。

这日傍晚,燕尚书仆射可足浑翼赴上庸王府拜会太傅司徒慕容评,说了昨夜在龙岗寺之事,询问太傅的意见。

慕容评笑道:“钦钦思春了,嗯,十二岁了,也是识得爱慕的时候了,那陈操之诚然俊美多才,也无怪钦钦动了心思,那日钦钦混在凤凰的班队中,我就觉得疑惑,却原来是为了看陈操之,哈哈,有趣。”

可足浑翼见慕容评笑得开怀,便道:“太后虽觉得陈操之人品上佳,但在燕国无权无势,所以不能把公主下嫁于他太傅意下如何”

慕容评慢条斯理道:“无权无势太宰要留他在燕国,自是要重用他,那时不就有权有势了,你想必还不知道吧,太宰为了将陈操之留在大燕,竟欲以许昌城来交换钱唐陈氏一族,这样陈操之才会死心塌地为大燕效命。”

“啊”可足浑翼吃惊道:“竟有这等事”

慕容评道:“桓温派来的使臣已经过了黄河,三日后将到邺都,这是来讨回陈操之的,太宰将与其谈判,以许昌城换取钱唐陈氏一族。”

可足浑翼瞠目久之,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太宰怎能行此荒唐之事,此事前所未闻。”

慕容评倒是毫不惊讶,说道:“昔日和氏璧能换十五城,以许昌城换陈氏一族数十口有何不可”

可足浑翼还是摇头:“司马氏自命正统,盲目自大,斥我大燕和秦国俱是伪朝,就算太宰要与其交换,只恐晋室也不答应。”

慕容评道:“那是太宰需要劳心的事,你我不必多管。”

可足浑翼奇道:“太宰有何权力以城换人,太傅难道不阻止他”

慕容评脸露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由他,由他。”

可足浑翼便知慕容评定有计较,既然现在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便多问,又绕回清河公主下嫁陈操之之事上,慕容评道:“未尝不可,钦钦才十二岁,真要成婚还得两年后。这两年间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足浑翼总算是明白了,慕容评这是想利用清河公主来左右陈操之的立场,让陈操之来助他对付太宰慕容恪,陈操之受慕容恪重用,一旦变生肘腋,那将是致命的一击

可足浑翼心中惴惴,这等政变实在太凶险,置身漩涡往往不知何时人头落地,不敢多说,便即告辞。

慕容评道:“待明日我进宫觐见太后,说说钦钦公主之事。”

七月十七日辰时,慕容冲来到冰井台陈操之寓所,说其母后已恩准陈操之入内苑赏花,并将一枚巡鱼符让陈操之系在腰上,有这令牌就可以自由出入铜雀园,但若要进入其他宫殿区,则另需令牌,而且铜雀园令牌只有一枚,冉盛等人当然不能跟去。

陈操之便跟着慕容冲前往燕国皇宫,冰井台原是铜雀园的一部分,后虽隔开,但离宫城甚近,慕容冲领着陈操之便是从宫城后门进入,经过数道岗哨,查验腰牌搜身,而后进到铜雀园中,但见铜雀台金凤台高高耸立,由金凤台横跨铜雀台的虹桥凌空夭矫,极为壮观

陈操之心道:“藉罴说站在宣光殿后门往左就能看到金凤台虹桥,看来我得往东北方向走。”问慕容冲:“殿下,我闻邺宫宣光殿极是宏伟,不知从苑中能否遥遥望见”

慕容冲引着陈操之在园中穿行,摇头道:“小王不知宫城中有宣光殿,那想必是前朝的旧殿名吧。”

陈操之“哦”了一声道:“或许是。”

慕容冲道:“陈洗马,那三株天女木兰都在园北,你沿这碎石小道往这边走就是了,我去去就来。”说罢一溜小跑,转过一丛花树,没影了。

第四十七章 凶险之境

邺宫三台铜雀台金凤台玉龙台,曹操始建,石虎时扩建,并改玉龙台为冰井台,其中铜雀台高二十七丈,巍然如山,宏丽无比,飞阁重檐俱用铜罩装饰,日光映照,流辉溢彩,又有巨型铜雀置于楼顶,舒翼迎风,栩栩然若飞

然而短短十五年,昔日繁华奢靡的铜雀三台就已是面目全非,虽经鲜卑皇室修葺,但与昔日高台巍峨双桥凌空的盛况相比是大为逊色,只是在陈操之看来,这仅存的铜雀金凤双台依然壮观,还有一种华丽堂皇之外的荒芜和沧桑。

慕容冲领着陈操之到得园中就先溜走了,想必是要去安排其姐清河公主来与陈操之相会,陈操之清楚凤凰儿的那点心思,此子有当马泊六的潜质和爱好,所以他必须尽快浏览并记住园中楼台景致的方位,老僧藉罴说宣光殿后门往左百步就是金凤台虹桥,百步约合后世的一百五十米,这个位置应该是比较好确认的。

陈操之在花木亭榭间穿绕而行,往东北方向快步而去,沿途也遇到几个宫娥或内侍,但只是拿眼看看他,无人出语问一声。

走了数十丈,陈操之举目看那金凤台虹桥,在右前方一百米外,若是要走到金凤台虹桥右侧宣光殿的大致方向,则要经过一个十亩方广的小湖,湖上有廊桥,呈半月形状。

陈操之心道:“宣光殿应该是在宫殿区,我是不能过去的,但看这金凤台,似乎属于内苑,我若能上得金凤台,应可将宣光殿位置确定下来。”左右一看,望见一个内侍走了过来,便问:“此金凤台可以上去吗”

那内侍略有些慌张,答道:“小人不知。”

陈操之摇了摇头,道:“你去报知中山王殿下,让他去金凤台下寻我。”

那内侍赶紧答应,颇有些仓皇地去了。

陈操之走过半月形的湖上廊桥,又绕过一座湖泥堆砌的小山,来到金凤台下。却见此台破败不堪,台座砖石犬牙交错,台上的五层高楼也是门窗凋弊彩漆剥落,两侧的副楼被焚毁了,最上面一层也被雷电劈去一角,有焦黑之色,想必是被雷火击中后,暴雨随至,此楼才未焚毁,还有,远看以为金凤台的虹桥与铜雀台相连,近看才知也已隔断,只是一座危桥斜倚云天,摇摇欲坠

荒草枯黄,石麟埋没,废台冷寂,这正合陈操之心意,将袍角撩起掖在腰间,在乱石蓬蒿间走上金凤台,从侧面楼梯登上金凤台最高层,放眼一望,偌大的邺城宫城尽收眼底,看准正北方向,然后估摸百步距离,寻找宣光殿的大致位置

金凤台西南两百步,有大批工匠在忙忙碌碌,六座宏伟大殿比邻而建,另三座正在起梁,轮廓已现,这应该就是重修的太武九殿吧,再结合身处的金凤台,陈操之基本确认了宣光殿的位置,那里正有一座古旧的宫殿,往左距金凤台正是百余步,往右一百五十步则是雄伟的太武九殿,而且此殿的前方,正对着远处的宫城大门,老僧藉罴并未说及,想必在宣光殿前是看不到宫门的,因为有其他宫殿阻隔。

陈操之游目四顾,记下宫城四面比较醒目的建筑,便下了金凤台,正待循原路过小湖廊桥去寻看天女木兰,忽见一高高瘦瘦之人大步过廊桥而来,下意识地便闪在一尊石麒麟后,听得那人脚步声响,来到了废园中,从石麟前走过时,陈操之认出此人是上庸王慕容评。

陈操之本欲招呼相见,却又想自己来这里不尴不尬,被慕容评看到恐怕惹其疑心,就这么一迟疑,那慕容评已经快步上了金凤台,登楼不见,听那楼梯板响,上到了二楼就不见动静

陈操之暗暗奇怪,慕容评这是做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荒废楼台,似乎是直奔目的地

陈操之等了一会,不见慕容评下楼,他不能在此久留,便欲走出去,没走两步又看到湖上廊桥走来一人,金色的发髻在阳光下分外醒目,雪肤花貌,蓝眸盈盈,却是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

陈操之吃了一惊,立感形势不对,这皇太后身边竟没有内侍宫娥跟随,只她一人花枝招展过桥来,她来干什么,来见上庸王慕容评

皇太后可足浑氏来到金凤台下,左右一看,便提着裙裾上楼去,可以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忽然惊呼一声,随即是“吃吃”的腻笑声,想必是太傅司徒上庸王慕容评阁下给了尊贵的皇太后一个惊喜,随后便没了声音

陈操之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事,这燕太后太傅哪里不好去却偏偏要来这里,这是什么奇异情趣

这下子陈操之倒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燕国太后与燕国上庸王私会,上庸王慕容评是燕国先皇慕容儁的叔父啊,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完全不是苻坚之母苟太后与李威私通能比的,陈操之若在这里泄露了踪迹,那不管慕容评如何爱才可足浑氏如何惜貌,陈操之也是非死不可的

感觉得到背心沁出冷汗,心跳加速,陈操之从来没有面临这样凶险的情形,往日修心养气,讲究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讲究奔马迎面大风摧树而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但像这样既尴尬又凶险的场面是完全出乎那些名士的生活体验的,陈操之现在面对的不是风海涛这些自然的异变,而是人心的丑陋和险恶。

荒废的金凤台寂静无声,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这燕国两大权力巅峰人物似乎完全融入了古老的金凤台中,无声无息。

陈操之在石麒麟后立了一会,思谋脱身之策,皇太后可足浑氏既与慕容评在此私会,那么廊桥那一端定然守着人,以防他人进入金凤台,只是没有料到他陈操之会先一步到来,现在回不去,老是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怎么办

陈操之从石麒麟后转出,朝廊桥那边一望,果然有内侍宫娥守在廊桥那一端,从这边是出不去了,往另几个方向看,东边和南边是宫殿区,西边就是小湖廊桥,北面是一堵高墙,那堵墙甚是破败,找个缺口逾墙而出不算难事,只是万一惊动楼上的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评,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看来只有呆在原地,等皇太后可足浑氏离开金凤台后,廊桥那端的守卫自然就会跟着太后尽数离去,然后慕容评才会离开

就在这时,隐隐听得廊桥那边有说话声,过了一会,听到有轻盈的脚步朝这边来了,陈操之甚是奇怪,那些内侍定是得了皇太后严令不得放人进来的,这人是谁,怎么能进来

陈操之从石麒麟后悄悄望出,见一个白裙少女从廊桥上袅袅而来,对襟襦裙束腰披帔,洁白无尘,飘逸如仙,那浅碧色的眸子顾盼之间,容光照人,却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慕容钦忱一入废园,便东张西望,显然是寻人的,寻谁自然是陈操之,她听弟弟慕容冲说陈操之进苑赏天女木兰了,便想远远的看看陈操之,在苑北那三株天女木兰下没看到陈操之的身影,便信步来寻,问一个艺花的宫娥,说有一俊美男子往金凤台那边去了,所以慕容钦忱便来了,不料廊桥那端的内侍宫娥不肯让她过去,她自然不好说是来寻陈操之的,便冷着脸硬闯了进来,那些内侍宫娥也不知道皇太后是在与上庸王幽会,所以并未拼死拦阻。

陈操之一见清河公主进来,心里暗暗叫苦,当机立断,从石麒麟后走了出来,向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摇了摇手,示意她莫出声。

慕容钦忱见陈操之突然走了出来,吃了一惊,所幸没有尖叫的习惯,只是瞪大了那双迷人的美眸,有些娇痴一般的看着陈操之

陈操之近前轻声道:“殿下,你必须帮助我”

慕容钦忱见陈操之贴得这么近与她轻声说话,一张雪白的瓜子脸顿时羞得通红,倒也没有受惊而逃,只是也轻声问:“什么”

陈操之一边注意听着金凤台楼上的动静,一边低声道:“请殿下走回廊桥中央,再一边唤着凤凰凤凰一边走进来,然后再出去,好吗”

陈操之说话时,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一直凝视着陈操之的眼睛,待陈操之说完,她点了一下头,问了一声:“很要紧吗”

陈操之郑重道:“是,非常要紧,请殿下一定帮我。”

慕容钦忱爽快道:“好。”

陈操之又道:“殿下从这里出去后,就到天女木兰下等我。”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一颗心“怦怦”跳,“嗯”了一声,便回头往廊桥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陈操之一眼,又赶紧别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第四十八章 在苑中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虽不知陈操之要她这么做的用意,但这应该不是危害她鲜卑皇族的事,她愿意帮助他,心里感着好奇和不可捉摸的喜悦。

慕容钦忱走回湖上廊桥,唤着慕容冲的小名:“凤凰凤凰”,又向金凤台这边踅回来,走过那尊石麒麟时,见陈操之正看着她,神色却有些冷峻,面红心跳的慕容钦忱却未在意,叫了几声“凤凰,凤凰”,就又出了这荒废楼台,走过廊桥,桥那端的内侍宫娥赶紧让路,慕容钦忱给了这些人一个大白眼,朝苑北走去,心想:“这些内侍宫婢都是母后身边的,母后在哪里,不会是进了金凤台吧母后曾说过要重修金凤台”

想到这里,慕容钦忱吃了一惊,那陈操之不会是想谋害她母后吧。但随即又想到若是母后在金凤台那她方才呼唤凤凰母后怎么会不出来,那陈操之俊秀优雅,连射箭都不会,再怎么看也不是能行凶之人。

小湖北岸有一片连香树,入秋后树叶转红,红叶飘零,芬芳暗吐,慕容钦忱便隐在一株连香树下,不让那些内侍宫婢看见,她要看陈操之何时出来不料只过了片刻时间,她就看到母后从金凤台那边匆匆走上廊桥,到这头厉声呵斥那一群内侍宫婢,那些内侍宫婢吓得不停叩头,母后又问了几句话,回头朝金凤台方向看了一眼,便在那群内侍宫娥的随侍下回昭明宫去了

慕容钦忱心跳得厉害,母后真的是在金凤台里面,陈操之也在里面,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钦忱不敢深想,只觉双颊如火,身子微颤,紧紧攥着的双手也是掌心出汗,心里也不知是羞还是愤,她咬着嘴唇立在湖岸连香树下,她要等那陈操之出来,她要质问他

过了一会,金凤台那边走出一人,慕容钦忱一见之下,身子陡然僵住,这人不是陈操之,却是她的王叔祖慕容评,慕容评目不斜视,步履迈得极大,很快走过廊桥消失不见。

慕容钦忱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身子却作冷,她猜出了其中的奥妙,因为她早几年就隐约听到过关于母后与上庸王的风言风语,那时她年幼,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今日算是明白了,陈操之来游金凤台,无意中发现了她母后与上庸王的秘事,因为廊桥这边有人守着,陈操之无法脱身,正好她走过去,便让她出声惊动母后,母后上庸王走后,陈操之才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陈操之应该要出来了吧

果然,卷梁冠大袖衫的陈操之走出来了,步履依然从容,也没有东张西望,慕容钦忱立在连香树后看着陈操之从她身前不远处走过,看那走去的方向,陈操之是往北去寻天女木兰了。

慕容钦忱忍着眼泪,悄悄蹑在陈操之身后,她自以为脚步轻盈,行动无声,不料没跟几步陈操之就察觉了,转过身来,见是她,微笑起来,随即脸色一凝,低声问:“殿下都看到了”

慕容钦忱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陈操之,突然开口道:“我要你发誓”

陈操之知道清河公主要他发什么誓,想了想,说道:“好,我发誓,若我吐露了今日所见之事,就让我永不能归江南。”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听陈操之这般发誓,不禁一愣,脱口问:“你,一心要回江东吗”

在慕容钦忱心里,已隐隐把陈操之当作他未来的夫婿,古代女子大都是由父母为其择婿,难得与陌生的年轻男子有交往,所以比较容易动心,更何况陈操之是这样一个俊美秀雅的男子

陈操之应道:“是。”

慕容钦忱踌躇了一会,说道:“不行,你不能用这个立誓。”

陈操之墨眉微皱,徐徐道:“今日之事,实在不是在下愿意看到的,我也绝对不会对他人说起,殿下若不相信我,我即便立誓又有何用,殿下还是去禀知你母后,杀我灭口吧。”

慕容钦忱闻言一震,心里羞愧无比难受至极,为她母后感到羞愧,又自感在陈操之面前失了颜面,低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唉,就不用立誓吧,我信你。”

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鲜卑公主,秀腰长身,亭亭玉立,真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有十二岁,看来她今日是还格外修饰过,身着鲜卑贵族女子传统的束腰窄袖的雪白长裙,显得腰极细,由此,本不甚丰隆之处也就凸显出来了

日光从树隙间照过来,映着她丰盛的长发,这头发隐隐有一种青丝光泽,古时青色往往与黑色混淆,青丝即指黑发,而这混血的鲜卑公主的一头青丝,却是真正的隐现青碧色,当然,这要映着日光才能察觉,正如她的浅碧双眸,要凝视她才更觉迷人。

陈操之移开目光,说道:“多谢殿下,殿下也不必太多心,太傅与太后应是私下商谈要事,我不慎闯入,担心遭忌,所以请殿下帮忙我们把这事都忘了吧。”

慕容钦忱默不作声,低眉垂睫,楚楚可怜。

这时,突然听到一声促狭的笑声,像苑中禽鸟乍然而鸣,陈操之与清河公主慕容钦忱都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是凤凰儿慕容冲。

慕容冲笑容可掬地走过来,看看陈操之,又看看姐姐慕容钦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说道:“我道姐姐走到哪里去了,却原来是陪陈洗马游苑哪,甚好,甚好这叫尽东道主之谊对吧”

慕容钦忱羞恼道:“凤凰,叫你领着陈洗马去看天女木兰的,你却自己跑了,害得”

慕容钦忱住口不说了,看了陈操之一眼,又吩咐慕容冲道:“凤凰,你现在领陈洗马去看天女木兰,然后好生送陈洗马出苑,听到没有”

慕容冲笑嘻嘻答应着,看着姐姐清河公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陈操之一眼,似乎依依不舍的样子,慕容冲瞧得大乐,八岁的孩童不解风情,但对男女之事颇为好奇,很愿意看到姐姐清河公主与陈操之私会暧昧,他瞧着兴味盎然。

清河公主俏丽的身影隐没不见,慕容冲这才仰头望着陈操之,问:“陈洗马对我姐姐说了什么,姐姐好像哭了,是喜极而泣吗”

陈操之道:“等下问你姐姐去,现在,请中山王殿下领我去赏天女木兰。”

铜雀苑北的这三株天女木兰大约近三丈高,绿吐呈椭圆形,晶莹肥厚,几片绿叶之间便能看到细长花梗高高支出一朵木兰花,九瓣三叠,花瓣如美玉,圣洁高贵,芬芳袭人。

陈操之摘下一枚半熟的花果,说要带回江东培种,慕容冲摇头道:“天女木兰只有我燕国才有,从龙城移栽到邺城十六株才活了三株,哪里能栽到江东去”又瞅着陈操之道:“陈洗马你回不去了,你得留在我大燕,你可以娶我姐姐。”

陈操之不愿与这孩童多说,袖了天女木兰果出铜雀苑回寓所,这邺都再留不得了,应尽快南归,但慕容恪总不肯见他,他也只得等待慕容恪向他摊牌的那一刻。

陈操之连夜画了一幅邺宫草图,标明东南西北方向,比例大小肯定不怎么精准,因为这些都是靠他目测。

十八日上午,龙岗寺长老竺法雅派寺中执事来请陈操之去谈经说法,这是前日便约好的,依然由慕容令陪同前往,陈操之仁爱,问起老僧竺法和即藉罴的病情,又亲往探望,悄悄将邺宫草图留在了老僧藉罴处,然后去佛堂与长老竺法雅论大乘佛法,竺法雅大为惊叹,连称江东佛法精深玄妙,为北地所不及

傍晚归城时,那幅邺宫草堂又回到陈操之手中,老僧藉罴已经在图上作了标识,那位置正是陈操之那日在金凤台上看到那座古旧宫殿,便是以前的宣光殿。

桓温派来向燕国交涉的使者是西府参军袁宏袁彦伯,顾恺之原想领命前来营救陈操之,但桓温不允,认为顾恺之少不更事,不能胜任,而袁宏年过四十,阅历颇丰,应能不辱使命。

袁宏带了两名随从,轻骑北上,于七月十九日到达燕都邺城,便去拜会燕太宰慕容恪,呈上桓温书信,请求放还陈操之,不料慕容恪却取出早已草就的燕大司马文书,便是那以许昌城换陈操之一族的协议,要留陈操之在燕国为官

袁宏目瞪口呆,前代无此典章故事,袁宏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问:“陈洗马愿意留在贵国”

慕容恪服五石散后,也爱宽袍大袖,很有江左名士的风范,说道:“本王为陈洗马考虑得如此周全,他自当心甘情愿留下。”

此事重大,袁宏无权代晋朝廷处置此事,说道:“在下想见陈操之一面,请太宰准许。”

慕容恪点头道:“明日安排袁参军与陈洗马相见。”

第四十九章 摊牌

西府参军袁宏出身寒微,少年时家贫,曾经为人作佣工在淮河上输运租粮,谢安的从兄谢尚当时任镇西将军屯兵寿阳,一夜乘船于淮上行,闻江畔客船有吟诗声,甚有情致,所诵的五言诗都是谢尚未曾读过的,谢尚大为赞叹,便停舟问讯,访得袁宏,得知袁宏方才吟诵的都是其自作的咏史诗,谢尚雅重袁宏之才,不以袁宏出身寒微操业鄙贱为嫌,征袁宏为将军府记室,谢尚去世后,袁宏被桓温辟为西府参军,是西府中文才第一流的人物

如此看来,陈郡谢氏有深情雅致之家风,谢道韫为一寒门少年六百里闻笛不正是其从伯祖谢尚的流风遗韵吗

袁宏虽在桓温军府任职,但感当年谢尚知遇之感,与陈郡谢氏关系依然密切。此次受命北来之先,入建康领诏命时特意去乌衣巷拜见了谢安谢万兄弟,谢安重托袁宏一定要设法让陈操之平安南归,袁宏表示竭尽全力,但一到邺城,没想到燕太宰慕容恪竟要以许昌城来交换陈氏一族,如此看来,鲜卑人是决心要留下陈操之了,袁宏不知陈操之是怎么想的,按常理说陈操之是绝不愿意留在这他乡异国的,但既然慕容恪提出以许昌城来换取陈操之族人,那么陈操之后顾之忧已除,同意留下也殊未可知

黄昏时分,袁宏与两名随行军士在太原王府属吏的陪同下去鸿胪邸馆驿歇息,路上皱眉苦思,将至鸿胪邸馆驿时,忽听路边有人惊喜地唤道:“袁参军,小人有礼。”

袁宏抬眼看时,见一个东晋军士装束的汉子立在路边,满脸是笑,上前一步道:“袁参军,小人是陈洗马手下军士,奉命在此等候江东来使,没想到是袁参军不辞辛苦远来。”

袁宏问:“陈洗马现在何处”

那军士道:“暂居冰井台。”

袁宏便道:“领我前去看他。”

太原王府的属吏阻拦道:“太宰有令,袁参军不得私下会客。”

袁宏知道违抗不得,便道:“贵国太宰已答应明日让我与陈洗马相见,共议以许昌城交换钱唐陈氏一族之大事,汝为何阻我”

那王府属吏道:“太宰既说是明日,那就请袁参军等到明日再见陈洗马吧。”

袁宏无奈道:“罢了罢了,那就明日相见吧。”目视那军士,说道:“回去报知陈洗马,就说西府袁彦伯到邺城了。”

那军士躬身领命,急急赶回冰井台,向陈操之禀报见到袁宏之事,如实将袁宏所言一一复述,冉盛沈赤黔苏骐闻言大惊,慕容恪要以许昌城换钱唐陈氏一族,看来是非把陈操之留下不可了,这样一来,陈操之想回江东就困难百倍

小厅灯火昏黄,气氛凝重,冉盛沈赤黔苏骐都不说话,一齐看着陈操之,江东还能不能回去这就得全靠陈操之的能力了。

陈操之挺腰端坐,垂目下视,一手轻轻抚摩手里的折扇扇骨,沉默了好一会,说道:“慕容恪比王猛还狠毒啊,不枉我费心给他五石散。”

沈赤黔不明白陈操之所言何意,小心翼翼道:“陈师,如今该如何应对慕容恪肯定是要袁参军带着这个条件回去复命了,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

冉盛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逃回去,只要过了黄河,就不惧了。”话是这么说,但想要从燕都邺城奔回江东,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陈操之起身在莞席上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即命随从备车,他要去拜访上庸王慕容评

苏骐提醒道:“陈使君,燕国主事的乃是慕容恪,只有说服慕容恪才是关键。”

陈操之微笑道:“我知道,先见慕容评,再见慕容恪。”

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到上庸王府拜见慕容评,却见燕国皇太后的弟弟尚书仆射可足浑翼也在这里,慕容评笑道:“陈洗马来得正好,本王与豫章公正欲找你有事相商”

宾主坐定,侍女奉上大棘酒,鲜卑人尚不习惯饮茶。

慕容评问:“陈洗马来访,不知有何事”

陈操之道:“还是先听大王的吩咐。”

慕容评笑道:“陈洗马是贵客,请先道明来意吧。”

陈操之道:“在下闻得江东使者已至邺都,但却不得相见,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能否归国,故来向太傅请教。”

慕容评淡淡道:“陈洗马不去问太宰,何以来此”

陈操之道:“太宰威而肃,在下敬而远之。太傅威而仁,对在下一介外官,却能垂听建议,这等雅量,实邦国之基也,故在下愿先向太傅请教。”

慕容评脸现笑意,与可足浑翼对视一眼,说道:“江东使者既已至邺都,那么有些事就不妨对陈洗马明言,太宰决意要留下陈洗马,欲以许昌城换取陈氏一族,陈洗马留在邺都,将得太宰重用,高官厚禄,岂不美哉”

陈操之惊诧莫名,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我陈氏在钱唐已历四代,田园丰饶,安居乐业,这要是北迁,好比百年大树连根拔起,不死也伤”

慕容评不待陈操之缓过神来,又道:“还有一件美事,只要陈洗马答应留下,太后陛下愿把爱女清河公主许配给陈洗马为妻,且不说清河公主身份高贵,单就其非凡的美貌,也是让人梦寐以求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陈洗马以为然否”

陈操之再次惊愕,良久道:“太后陛下厚爱,欲尚以公主,操之何敢承受,操之虽然尚未婚娶,但在江东有心爱之人,何敢高攀公主”又摇头叹息道:“在下是心乱如麻了,待在下回去好好想想,抱歉抱歉。”

陈操之走后,可足浑翼对慕容评:“我闻陈操之曾言非三吴门阀陆氏女不娶,清河公主下嫁之事他不见得肯答应啊。”

慕容评笑道:“这等情热时说的誓言都是作不得数的,陈操之回不了江东,难道就终生不娶,古来谁见过这等情圣钦钦美貌,他是见过的,不信不动心,只要他回不了江东,就绝不会拒绝这等美事。”

可足浑翼道:“若太傅反对公主下嫁陈操之,又当如何”

慕容评嘴角勾起讥嘲之意,说道:“太后嫁女,慕容恪以何理由反对而且陈操之又是他要重用之人,我料他会欣然促成,以示对陈操之的恩意。”

可足浑翼道:“既如此,又如何能让陈操之为太傅所用公主尚年幼,并不知朝中这些明争暗斗,她是影响不了陈操之的。”

慕容评讳莫如深道:“这个我自有计较,到时定会让陈操之与太宰反目。”

七月二十日临近午时,太原王慕容恪请陈操之赴宴,江东使者袁宏却并不在座,陈操之道:“在下听闻西府参军袁彦伯已至邺都,请大王让在下一见袁参军。”

慕容恪服散十余日,气色甚佳,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