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25部分阅读(1/1)

到萨奴儿手中刀光一闪,赶紧走回去,与萨奴儿并肩立在门后,低声道:“莫要轻举妄动。”心里想:“若来的是桓熙,那就一刀杀了,拼个同归于尽。”但陈操之为什么就不可以一刀杀了慕容钦忱没有多想

萨奴儿凑到慕容钦忱耳边道:“我不会鲁莽行事,我想擒住此人,让他送我们出城。”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修长俊逸的男子步入室内,正是陈操之,他与谢玄从上庸王府出来后乘着酒兴来此故地重游,昨日他已命人来此洒扫过,准备搬到这里来住,而眼前这个房间正是他当初的寝室,但见月光照在窗前小案的铜瓶上,不禁“咦”了一声,走过去拈起瓶中枯枝,轻声道:“天女木兰。”

这一枝天女木兰是当初慕容冲请陈操之作画从铜雀苑中折来的,两年过去了,竟然还插在这钢瓶中,当然,枝已枯,花已碎

陈操之耳聪目明,这时突然听到房内有细细的呼吸声,心下大惊,猛然转过身来

那萨奴儿一直盯着陈操之,见其异动,心知被他察觉,当即持刀一跃而出,身后的清河公主却惊呼一声:“不要伤他”萨奴儿稍一迟疑,但听“怦”的一声闷响,脑门挨了一记重敲,却是陈操之抄起小案上的铜瓶给她脑袋来了那么一下,萨奴儿剧痛之下,晕倒在地。

陈操之心思极细,辨出方才那一声低呼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的声音,凝目一看,果然是那个美丽的鲜卑公主,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院中陈操之亲士听到动静,忙问:“陈司马,何事”

陈操之对不知所措的慕容钦忱道:“呆在这里别动。”说罢快步出门,对亲卫道:“无事,碰翻了一个旧铜瓶。”

第五十六章 金屋藏娇

谢玄并不知陈操之方才在旧居寝室里的惊险遭遇,他立在院中,仰望夜空明月,对陈操之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了,北地秋风起江东鲈鱼肥,不知何时能命驾归乡”

陈郡谢氏的人总有一种隐逸之气,他们愿意施展才华博取功名,但更愿意功成身退归隐山林,施展才华博取功名是为了家族使命和内心的高傲,功成身退归隐山林是灵魂对山水田园的向往

陈操之回头看了看卧室,不闻动静,便走下院中,笑道:“幼度反认他乡是故乡了,陈郡阳夏才是谢氏祖居地,今已收复,幼度没有重归阳夏之念想吗”

“反认他乡是故乡。”谢玄低诵两遍,也笑道:“我是南人了,对陈郡阳夏没什么念想,这人生如逆旅,总不能世世代代株守一地吧,郡望堂号只是家族的印记而已,如今,我更愿意居江东。”

陈操之道:“只怕不能如你愿,燕境州郡众多,必要名门才俊镇守,幼度何能置身其外。”

平定了鲜卑燕,中原之地尽复,东晋原先设立的那些侨州郡都要撤消,兖州徐州豫州司州冀州青州并州这些大州都需要刺史坐镇,当然,这些州郡长吏的任命必须以原任的汉族官吏为主,这样既可得到这些汉人大族的支持,又能迅速稳定局势,但江左士族也必定有大批人员进入原燕境当政,这是桓温扩张自己势力的大好时机,而晋室和王谢诸族也必须力争

谢玄点点头,低声道:“此番北伐,天时地利人和掌握得太好了,是以势如破竹,短短半年,直取邺都,大功初成,但只恐萧墙之内,更有祸端。”

桓温挟灭燕的大功,回江东自然是要求九锡甚至逼晋室禅位,这与愿意保持现状的江左士族必定会起利益冲突,波谲云诡,凶险难测,比之北伐更难预料

陈操之道:“幼度所虑极是,我等自当相互扶持携手共进。”

谢玄一笑,握住陈操之的手说道:“这个是当然,你我既是好友,又是姻亲,自当荣辱与共,还有何话说。”言罢,又道:“夜已深,我们回乐安王府歇息吧,明日还有接受慕容暐投降的典礼。”

北府将领大都住在乐安王慕容臧府上,慕容臧死于山贼之手,这一府钱帛女眷自然任人取用,晋军虽然号令严明,不许侵略百姓滛辱妇女,但北府诸将既然住进了乐安王府,选几个鲜卑美妾来佐酒侍寝自然不在话下,不然何以体现战胜者的雄武和畅快,晋军将士浴血苦战,固然是要光复故国,但钱帛女子更能激发其热血,这几日,田洛魏乾檀玄等西府北府将领都带着军士去接收查封那些逃亡的鲜卑贵族的府第庄园钱帛美女是多多益善,当然,陈操之并未急着略取钱帛美女,他所谋者大

陈操之道:“我今夜就住这里了,那边太喧闹。”

谢玄也未多说,就带着一众扈卫打马离去,留下陈操之黄小统等二十余人在这冰井台。

十七岁的黄小统现在是陈操之的亲卫队长,有九品军衔,听陈操之说要住在这里,便命几个亲卫速回乐安王府取被褥来,陈操之唤来两个勇健扈从跟着,再去那间卧室,这鲜卑公主可不是只会针线女红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少女,方才他真是大意了,竟没想到这房里还会有人,差点遇险

陈操之与谢玄在院中低语时,那脑门挨了一铜瓶的胭脂武士萨奴儿醒过来了,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一声,即被一只温润的手捂住嘴,听到清河公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不要出声奴儿,你不要紧吧”

萨奴儿眼珠子转动,发现自己置身锦榻上,脑袋搁在公主结实浑圆的大腿上,想起被击晕的那一幕,忍了疼痛,也压低声音道:“还好,这是在哪,我们逃脱了吗”说着,坐起身来,一摸脑袋,红巾裹着的脑门靠左边肿起一个大包,痛得直冒冷汗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轻叹一声:“还在原处呢,那些人就在外面,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萨奴儿听到院中的动静,忙道:“方才那人打伤了我,怎么没把我们抓起来”

慕容钦忱先前见陈操之对卫兵说是打翻了一个铜瓶,在帮她掩饰,心里隐隐期待,这时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要狠狠折磨我二人。”

萨奴儿疼痛稍缓,回过神来了,记得她挺刀扑出准备劫持那个入室晋人时公主突然叫了一声“不要伤他”,这才害得她一愣神反被那晋人所伤,便问公主何故

慕容钦忱支吾道:“伤了他有何用,院中几十个晋军士兵呢来,奴儿头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揉不得。”萨奴儿赶紧拦住,昏暗中见公主双眸璨璨如星分外明亮,不由得心下一动,问:“公主,方才那人是谁,公主认得他”

慕容钦忱略一迟疑,萨奴儿便道:“我知道了,他是陈操之”

前两日在龙岗寺后山竹林精舍,萨奴儿见过陈操之一面,作为胭脂武士的一员,她岂会不知清河公主与陈操之之间的纠葛,公主对陈操之没做她的驸马是恼羞成怒,没事让人背块厚木板在前面逃跑,厚木板上大书“陈操之”三字,公主骑马追赶,引弓射那木板“陈操之”出气。不料真人在此,公主却不肯她伤害陈操之,反害得她被陈操之打晕过去,萨奴儿不免有些怨尤,不过惊惧之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个陈操之应该不会伤害公主殿下吧,陈操之会网开一面,放公主逃跑吗

慕容钦忱见萨奴儿叫出陈操之的名字,顿时双颊如火,颇觉羞耻,期期艾艾解释道:“伤了他没用啊,你能劫持一个晋军大将出城吗,这不可能。”

萨奴儿见公主难为情的模样,心道:“殿下的心还在那个陈操之身上呢,往日说恨陈操之,那都是假的,可陈操之哪里有凤凰美呢,而且现在陈操之是领兵来灭燕的,和两年前来邺都那可是完全两样啊。”便道:“公主不用多说,奴儿明白了。”

慕容钦忱听萨奴儿说明白了,更觉羞愧,不知为何,幽幽叹了口气,这时听到脚步声又到了房前,门被推开,陈操之来了

陈操之进到室内,那片月光已从小案移开,铺在地上横斜一大片,卧室内比方才还明亮几分,但见床榻锦幔低垂,微微摇颤,想必清河公主与那个凶悍的侍女都躲到床上去了,害怕就往床上躲,这实在是可笑

陈操之离床五步,说道:“出来。”半晌没动静,又道:“能躲到几时”

锦帐豁然一分,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跳了出来,气咻咻怒视陈操之

两名亲卫瞬间踏前一步,挡在陈操之面前,腰刀出鞘

慕容钦忱雪白的左衽袍沾染着泥污和苔藓,天鹅般的脖颈依然高高昂起,冷笑道:“陈操之,你好威风啊,带着卫兵来抓我是吗你为什么不自己亲手来抓,你是不是怕我若是单打独斗,我一女子亦能胜你。”

陈操之微微一笑,示意两位扈从退后,说道:“殿下莫要激我,君子斗智不斗勇,与女子斗勇,我何人哉”

慕容钦忱“哼”了一声,问:“你待如何”已是白齿啮唇,色厉内荏。

陈操之看了看锦榻,问:“还有一个呢,伤重否”

萨奴儿也从榻上下来,捂着脑袋,恨恨地瞪着陈操之。

陈操之道:“先把兵器交出来。”

慕容钦忱挑衅道:“怎么,你怕了,你这般胆小如鼠吗”

陈操之并不动怒,说道:“你二人是我的俘虏,自然要缴掉兵器。”

慕容钦忱听陈操之这么说,虽然恼怒,脸却红了起来,鲜卑人部族之间争战,败者的牛羊子女尽归胜者所有,要奉胜者为主人,只要主人看上那就是主人的姬妾

那把小金刀已被慕容钦忱拾起重新插回裙内腿边,这时如何好露出大腿缴械,又羞又怒道:“你杀了我好了,你和那个疤面人一样是无耻之徒。”

一边的萨奴儿突然“砰”的一声双膝跪下,哀求道:“陈洗马,请你放过我们公主,当初陈洗民在邺城,我们凤凰殿下公主殿下都待陈洗马很好,陈洗马忘了吗求陈洗马网开一面,放我们公主出城,萨奴儿冒犯了陈洗马,任凭处置。”

陈操之看着眼前这个跪得笔直的胭脂武士,对慕容冲很有些佩服,那队胭脂武士为保护慕容冲出逃,先是裸身诱敌,再是尽数死节,让人肃然起敬啊。

萨奴儿见陈操之似乎意有所动,赶紧又道:“我们公主对陈洗马的情意陈洗马想必也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就是方才奴儿想挟持陈洗马,公主也是不肯,怕伤了陈洗马,宁愿奴儿被打晕萨奴儿并无怨言,因为萨奴儿也是这样,为了心爱的男子,萨奴儿可以不顾一切。”

萨奴儿说这些时,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在一边羞得粉面通红,急得跺脚:“奴儿不要说,奴儿不许说”

陈操之也有点尴尬,清咳一声,问:“你二人从宫里跑出来意欲何为”

萨奴儿忽问:“陈洗马可知我主人中山王殿下的下落,是生是死”

慕容钦忱也睁大那双浅碧美眸,关切地望着陈操之,等他答话

陈操之道:“未有追擒慕容冲的消息,想必已逃往龙城去了。”

慕容钦忱和萨奴儿皆大喜,萨奴儿即恳求道:“请陈洗马开恩,让我们公主也去龙城。”

陈操之一笑,问:“你二人从宫中逃出,就是想去龙城”

慕容钦忱应道:“是。”

陈操之道:“汝母汝兄俱在邺城,桓公已允其归降,不会杀害,你为何要逃”

慕容钦忱直言快语道:“我母后皇兄要把我送与桓温之子,以保平安,我不肯,所以要逃。”

萨奴儿插话道:“公主若是跟了陈洗马那也就罢了,那个桓熙实在太丑。”

慕容钦忱涨红了脸,正要呵斥,但一触及陈操之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为何,嗫嚅不能出言,只是“哼”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半羞半恼道:“胡说,我谁也不跟。”

月下看美人,更添三分动人,更何况慕容钦忱这种人间绝色,陈操之不是无目者,见这鲜卑公主眼波流动羞嗔娇娈的神态,也不禁怦然心动,定了定神,说道:“明日汝兄正式降晋,我大晋使者将持汝兄的降书谕示燕境诸守将,命其归降,不然则刀兵相见,龙城虽远,岂能例外”

这么一说,慕容钦忱顿觉天地虽大,却无她的归宿之处,不禁流下眼泪。

萨奴儿察颜观色,见这个英俊的儒将陈操之对她们公主似有眷顾之情,便道:“以陈洗马的权势,难道就不能庇护我们公主吗我们公主对陈操之痴情一片,却要嫁给那个桓世子,陈洗马于心何忍”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桓熙是肯定不能嫁,至于嫁不嫁别人,那还得公主殿下自己拿主意,你二人还得回宫去,不然天明时发现不见了公主,汝母汝兄也必遭严密监禁。”

慕容钦忱倔强道:“我既出来了,就决不回宫去,除非你绑我回去。”

陈操之道:“我也不绑你回去,我就放了你二人又如何,但你二人就能出得了城出城又能逃得多远,不要以为有把小刀就可以。”

慕容钦忱和萨奴儿面面相觑,现在不是她们往日纵马畋猎时,尽可畅通无阻,现在是兵荒马乱,乱兵盗贼四起,她们两个女子虽说能骑射,但又抵得什么用

却在这时,听得院外马蹄杂沓,原以为是黄小统派去取被褥的卫兵回来了,不料田洛蔡广戴循何谦刘牢之苏骐还有冉盛都跟了过来,要看看陈司马前年在邺城的寓所,而真正的目的却是,这些经陈操之一手招揽来的淮北诸流民帅想要探问陈操之的口气,桓大司马将如何赏赐他们,这已不是钱帛的问题,而是官职,之所以夤夜来此如此迫切,是因为明日燕主慕容暐投降后,北府诸将又要出征以扫平燕境,相聚之日少,而桓温向江东请功的表章近日就会快马呈递

陈操之听北府诸将来到,便叮嘱慕容钦忱和萨奴儿呆在室内,莫要抛头露面

陈操之出去后,萨奴儿与慕容钦忱二人低语了一会,慕容钦忱下定了决心,理了理长袍,也走了出来,见陈操之在院中与一群将领说话,有军士正在厅中点起牛油蜡烛,看来是准备入厅长谈

陈操之正与田洛等人叙谈,忽见面前这群人一齐望向他身后,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陈操之甚是诧异,回头一看,赫然见清河公主与那个胭脂武士立在短廊上,身形高挑的清河公主白袍垂地,修长洁白,眸光窈渺,美艳高贵

北府诸将起先愕然,片刻后就醒悟了,都是哈哈大笑,田洛大笑道:“我等冒昧,实在是冒昧,竟扰了陈司马的良宵春梦,哈哈。”

戴循笑道:“我道陈司马何以不回乐安王府,却原来在此金屋藏娇,取酒来,取酒来,戴某要敬陈司马一杯。”

蔡广则叹道:“陈司马果然有眼力,更有艳福,这个鲜卑美女万中难挑一,乐安王府那些女子与此女相比,粪土也。”

北府诸将的兴致一下子就上来了,都觉得好色的陈司马更可亲近

冉盛苏骐却是识得这是清河公主,苏骐嘴上不说,心里诧异,这清河公主怎么会出现在陈操之房里

冉盛却是浓眉紧皱,阿兄与鲜卑公主在一起让他很不痛快,忍不住瓮声瓮气道:“这是慕容暐这妹,亡国的公主。”

田洛等人更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慕容钦忱含羞忍受田洛等人的戏谑,安然不动,无声而有力地证实着北府诸将的话,要嫁就嫁陈操之,桓熙那种人,宁死不从

陈操之颇见窘迫,却也佩服鲜卑女子的泼辣果敢,如今铁证如山,也无从辩驳,便道:“先议大事,先议大事。”率先步入厅堂。

田洛诸将虽然惊诧于陈操之竟把慕容暐之妹纳为专宠,却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更关心的他们自己和各自家族的前程。

田洛诸将与北府军主帅桓熙无话可说,对陈操之他们是有话直说,分别说了自己欲求何职,更希望族中子弟能顺利出仕和升迁

陈操之道:“诸位放心,操之会竭尽全力为诸位请功,当然,最终还须桓大司马定夺,但能为诸位努力做到的操之决不会怠慢半步。”

相处日久,众将对陈操之的才智人品甚是钦佩,既已表达了各自的愿望,便一齐告辞,不能打扰了陈司马的春宵好梦

冉盛本想留下,却又摇了摇头,阿兄都已经把那鲜卑公主留在房中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罢了罢了,跟着田洛等回乐安王府去了。

第五十七章 献刀

送走了田洛蔡广诸将,已经是凌晨丑时初,黄小统过来问:“小郎君,今夜在何处歇息”黄小统原本是要把陈操之的被褥搬到清河公主那间卧室去的,但萨奴儿把他赶出来了

陈操之道:“我先去看看。”走到那间卧室门前,门掩着,轻轻一叩,里面即传出萨奴儿的声音:“是谁”陈操之应了一声,过了片刻,那门开了,明月已西斜,月光被西边楼阁遮住,室内昏黑一片

陈操之命黄小统取来一盏狮形灯,搁在那张小案上,见萨奴儿立在锦榻边,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却是不见踪影,莫非又上锦榻横陈了

萨奴儿没等陈操之开口问,就答道:“殿下熬不住困,不慎睡着了,奴儿未敢惊扰。”

陈操之道:“叫她起来,赶紧回宫去。”

萨奴儿睁大眼睛瞪着陈操之:“我们公主这般俯就,你还赶我们公主走,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边的黄小统忍不住笑了一声,赶紧板起脸,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若说陈操之对这个既倾心于他而且又美丽非凡的鲜卑公主没有一点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发乎情止乎礼,毛诗之旨也,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发乎了情,但却无礼可止,清河公主那么当廊一立,北府诸将瞧得逼真,他陈操之金屋藏娇的事必然传开,他必须向桓温解释必须面对桓熙的嫉恨,但这个清河公主呢,他能娶之并带回江东去这其中涉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决非纳一个妾那么简单

陈操之对萨奴儿道:“先把公主唤醒,我有话说。”

萨奴儿捂着脑袋的肿包,说道:“奴婢不敢惊扰公主睡眠。”萨奴儿显然对陈操之不大爽快的态度很不满,在萨奴儿想来,既然公主殿下喜欢陈操之,那么陈操之就应该立即答应保护公主疼爱公主

陈操之微微摇头,走近锦榻,撩起帷幄一角,见清河公主侧身向里蜷卧着,左衽白袍熨贴在她修长窈美的躯体上,胸背的柔和曲线至腰肢可爱地塌陷下去,再至臀部骤然抛起,那种珠圆玉润跌宕起伏之美让人呼吸一窒。因为身子蜷曲着,腿部白袍绷起,显现丰美浑圆的轮廓,但在靠近膝盖上方的袍下有一长条扁状物凸起,似有什么物事依附在公主的大腿上

陈操之伸手过去轻轻一按,坚硬且有凹凸纹,恍然明白这是一柄刀鞘,清河公主把刀绑在大腿上,而且陈操之还察觉,他方才在那刀鞘上一按,这鲜卑公主的身躯都轻颤起来,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陈操之轻声问:“藏着刀做什么”

清河公主知道不能再装睡,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动作很是矫捷,脸有些红,说道:“保护自己。”

陈操之看着那双浅碧幽蓝神光离合的眸子,微笑道:“把刀给我。”

清河公主直视陈操之,问:“你能保护我吗”

陈操之道:“我会尽力。”

清河公主低下头去,眼泪滴在白袍上,很快洇湿了一块,却又猛然将裙袍撩起,露出两条粉光致致的玉腿,绿丝绦小金刀,映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腿部肌肤,分外诱惑

清河公主麻利地解下小金刀,跪直身子,只有混血才有的惊人美丽的脸庞正对着陈操之,迷人眸子直视,简洁有力地一点头,双手将小金刀呈上

这似乎是某种仪式,是清河公主对陈操之倾心依赖的表示吗

陈操之接过这把镂金错彩的小金刀,刀鞘一侧被少女的体温捂得温暖,说道:“你先回宫去吧,我过些日子来接你。”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此时出奇的温顺,起身下床,她心里倒是有些害怕陈操之今夜就要她留宿侍寝,她完全没有准备呢,好在陈操之并不急色鲁莽

慕容钦忱与萨奴儿离开这冰井台小院,陈操之带着两个亲兵送她二人回宫,问她们先前怎么出来的慕容钦忱指了指不远处的铜雀苑高墙说道:“那边墙下有凤凰以前挖的一个洞”美眸望着陈操之,问:“我和奴儿还从墙洞回去”

陈操之一笑:“从苑门进去吧。”

把守铜雀苑四门的军士哪里会不认得战功赫赫的北府司马陈操之,见陈操之要送两个女子入宫,虽觉诧异,却也不敢阻拦,陈操之向军士解释了一句,说这两个女子本就是宫中的

陈操之回到冰井台小院,解衣就寝,就是清河公主方才蜷卧处,轻轻摩挲那把精致的小金刀,思来想去,辗转难眠。

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燕主慕容暐建熙六年,八月十二癸未日辰时,慕容暐率文武百官正式降晋,献上玉玺金章传承宝器地理舆图户籍簿册,并由侍中皇甫真起草的投降诏令,晓谕燕境诸州牧守和六夷渠帅,一并降晋,燕国建熙年号即日消亡,改奉晋咸安年号

桓温雷厉风行,即发军令,命建威将军檀玄骑督陈裕率步骑一万五千追讨逃往龙城的燕宜都王慕容桓和上庸王慕容评等人,又命桓石虔田洛魏乾戴循诸将分别领兵前往潞川壶关晋阳内黄,尤其是壶关和晋阳,这两处倚太行山之险,北接代国西连氐秦,一定要尽快招降,不能让镇守壶关的慕容越和镇守晋阳的慕容庄降代或者降秦,随同田洛诸将前往并州招降的有原燕国侍中皇甫真司徒长史申胤,此二人皆为燕国有声望的能臣良吏,又命原燕国尚书右丞申绍尚书郎封衡持慕容暐降书前往河南招降荥阳的慕容德和鲁阳的慕容尘

就在慕容暐正式降晋的这一日,离邺城两千里外的长安,秦主苻坚在明光殿东堂大集群臣,商议应对晋军北伐之策,因为从河北传来的消息,晋军前锋已逼近燕都邺城,慕容评率二十万大军屯于漳水北岸拒敌

吏部尚书权翼言道:“今桓温大军北上,河南空虚,我军虽有渑池之败,乃是轻敌之故,不能因为一时败绩而龟守不出,此时是再出潼关之良机也。”

苻坚问:“谁愿领兵出征”

诸将面面相觑,无人敢请命,六月初率两万步骑出潼关的邓羌苟池二将乃是秦国有名的猛将,结果苟池战死邓羌大败,这让关中诸将对晋军有畏惧之心

苻坚见诸将畏怯,很是失望,目视尚书令王猛,王猛是治国用兵的文武全才,苻坚希望王猛排难而上接此重任

王猛问权翼:“权尚书以为,桓温何日能破慕容评”

权翼道:“燕军二十万,晋军六万,燕军即便不能胜,守城应是无虞。”

王猛斩钉截铁道:“我料不出半月,便有晋军破邺的消息传回。”

自苻坚以下,众皆失色,王猛一向料事如神,众人不敢不信

苻坚问:“若果如此,当如何应对”

王猛道:“此时若兵出壶关晋阳,占领这两处雄关险地,则进可觊觎太行山以东之地,退则足以据险自守,此为上策;出兵陇右,先平凉州张天锡,使得我大秦无西顾之忧,乃可一心应对晋人的进逼,此为中策;出兵潼关,略取洛阳巩县,胜败难料,一旦桓温稳定了河北,渡河夹击,我军势必又要退回关中,此为下策”

阳平公苻融道:“若桓温果真能迅速占据邺城,我军出潼关实不可行,那么即行上策占领壶关晋阳如何”

王猛道:“壶关晋阳兵多粮足,岂是仓促能攻下的桓温善能用兵,陈操之更有非常之能,岂会不知壶关晋阳乃必争之地,一旦慕容暐归降,桓温即会遣人招降壶关的慕容庄和晋阳的慕容越,虽然我秦国亦可前往招降,但显然不如燕主慕容暐招降有力,而且前年慕容庄和慕容越曾追随慕容恪进攻我蒲坂”

苻坚与堂上众臣都明白,王猛所说的上中下三策,只有中策可行,凉州张天锡,其先祖张轨是晋惠帝时的凉州刺史兼领护羌校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时,凉州张氏割地自立,但依旧奉晋愍帝年号,最盛时据有凉沙河三州,咸安元年,张天锡杀死侄子张玄靓,自立为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张天锡虽与建康晋室没有往来,但还是奉晋的正朔,桓温既已灭燕,传书张天锡,约其举兵袭秦后路,张天锡必响应之,然后桓温率兵从并州来攻,秦危矣

苻坚沉吟片刻,即命整军准备征伐凉州张天锡,苻坚相信王猛的判断,晋军势大,此时与其争锋是不明智的,只有先扫平凉州,无后顾之忧,据崤函之险关陇之富,与晋抗衡,静待时变,徐图争霸中原

果然,旬日后,从邺都传来消息,慕容评二十万大军溃败,晋军占据邺城,慕容暐逃出邺城又被追回,已正式降晋。

苻坚心下惊惧,深服王猛之智,一面加强秦燕边境的防卫,一面遣王猛督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率步骑六万伐凉

第五十八章 我为卿狂

桓熙是在为桓石虔田洛诸将奔赴壶关晋阳祖道壮行时获知清河公主与陈操之前夜在冰井台私会这一消息的,登时气得摔破了酒樽,推案而起,领着几个扈从气势汹汹赶往西门豹祠,桓冲陈操之正在西门豹祠外为檀玄冉盛这些远征龙城的将士置酒送行,桓熙拍马赶到,也不顾叔父桓冲在场诸将环视,大声质问陈操之:“陈司马,你何敢违抗军令,擅自进邺宫j占清河公主”

檀济冉盛都知道陈操之与清河公主之事,但不知道桓熙也觊觎清河公主的美色,见桓熙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中责问陈操之,都觉得桓熙小题大作,陈操之纳一个鲜卑公主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陈操之淡然道:“此事稍后再禀知桓刺史,现在且让远征龙城的将士饮酒启程,祝早日凯旋。”

桓熙对陈操之的恨意积蓄已深,今日决心借清河公主之事大闹一场,见陈操之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更是恼怒,喝命左右扈从将陈操之缚了,左右扈从迟疑没敢动手

桓冲开口道:“伯道,再大的事也等出征将士启行后再说。”

桓熙急怒攻心,已无法理喻,只觉人人都与他作对,连五叔父桓冲也帮着陈操之说话,真要气炸了肺,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翻身上马,往城中奔回,向父亲桓温告发陈操之去了

这边桓冲陈操之送北征将士渡漳水而去后,也打马回城,路上桓冲问陈操之与鲜卑公主情事原委,陈操之据实相告,桓冲笑道:“江左卫玠,诚天下第一风流人也,既是那鲜卑公主甘愿委身,那还有何话说伯道何以如此盛怒”

陈操之道:“或许是误听他人流言,以为我是闯宫霸占清河公主吧。”

桓冲皱眉摇头,觉得侄子桓熙自毁容之后,性情日渐乖戾,方才也不顾他这个叔父在场众将环视,竟咆哮如雷,着实无礼。

桓冲回到乐安王府,桓温即遣侍者来请桓冲商量大事

桓温足疾近日又见严重,此时正在卧室命军医为他针灸,见桓冲来,便道:“买德,坐,稍待。”

桓冲小字买德郎,其父桓彝死于苏峻之乱时,长兄桓温年仅十七岁桓冲尚在襁褓中,家贫,其母患病,须食羊肉以解,无由得之,桓温没有办法,向一富户乞羊,欲以幼弟桓冲为质,就是说把桓冲卖给人家了,那富户言不欲为质,而愿意代养桓冲数年,故小字买德郎,桓冲出仕后,思欲报答当年羊主,但战乱流离,那羊主一家已不知去向,三年前桓冲出镇江州,出射,途经一村舍,瞥见当年羊主于堂边看,桓冲大喜,下马拜见,羊主老迈,茫然不识贵人伊谁,桓冲说:“我买德也。”羊主揾目相视,喜道:“买德郎,今贵矣,未相忘乎。”桓冲遂厚报之

军医为桓温针灸后提着药箧退出,室内只有桓温桓冲二人,桓温箕坐着,问:“五弟可知陈操之夜入邺宫之事”

桓冲便将方才陈操之所说的转述一遍,桓温点头道:“我也料陈操之不会这般荒唐,那鲜卑公主两年前就对陈操之情有独钟,现在国破家亡,傲气全无,乃作夜奔之事,只是陈操之已有二妻,难道慕容暐之妹要给陈操之做妾”

桓冲笑道:“大兄当年不也以成汉公主做妾,当然,鲜卑慕容氏非成汉李氏可比。”

桓温不由回想起十八年前初见李静姝的情景,那时李静姝十三岁,亭亭玉立如春日秀树,不知这个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比当年的李静姝如何

这念头一闪而逝,桓温老病矣,已无此兴致,说道:“五弟有所不知,熙儿对这个清河公主甚是渴慕,求我赏赐于他,你看此事可笑否,为一女子,竟让熙儿与陈操之生了嫌隙,难怪春秋时勾践要送西施给夫差了,美色,毒物也”

桓冲心道:“方才见桓熙视陈操之如仇,原来如此”说道:“这个自然是大兄作主,只不过陈操之与清河公主夜半私会之事被田洛诸将撞见,已传得尽人皆知了。”

桓温道:“熙儿面部箭伤之后,容貌已不招妇人喜,那清河公主当然是愿意委身陈操之的,我若硬夺之赏赐于熙儿,鲜卑女子刚烈,只怕有不测之变,那时非但慕容氏怨我,陈操之也必心怀怨意,不如顺水推舟,就将清河公主赐于陈操之,五弟以为如何”

桓冲笑道:“如此,陈操之岂不是太过受惠,而伯道侄儿亦将有怨言。”

桓温皱眉道:“我所虑也正为此,陈操之已联姻陆谢二族,若再让他得到慕容氏的支持,恐非我能控制,陈操之目下虽然看似忠诚端谨,但随着时势变化,人心也是会变的,想我当年,何曾有”

桓温闭嘴不言,五弟桓冲谦虚端恭勤于王事,对他这个兄长代晋自立的野心一向是意有保留不肯附和,所以他也从未与五弟说及篡位之事

桓温改口道:“我不欲在江东为桓氏再树一强敌,但陈操之实有惊人才干,此次北伐立下大功,目下用人之际,我亦不能贬抑之,如此奈何”

桓冲沉思半晌,说道:“不如就让陈操之留在邺城”

桓温紫石眸一闪,接口道:“五弟之意我已明了,以陈操之北伐之功,擢升刺史是理所当然的,就让他做冀州刺史,坐镇邺城,燕境初定,纷争必多,而且北有代国西有强秦,陈操之要殚精竭虑才能保得燕境安宁,而钱唐陈氏宗族子弟,当然要留在江东,这样也不惧陈操之有异心。”

中原河北之地先后被匈奴羯人和鲜卑人占据已历六十年,桓温对治理燕境信心不足,他也不可能长留河北,必须尽快回江东求九锡谋大事,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年老体衰,若是十年前,他是不会让陈操之留在邺城的,但现在,除了陈操之,实无合适的人选来镇守邺城,桓豁桓冲分别镇守荆州和江州,这两个大州都必须牢牢掌握在桓氏手中的,在桓温心里,江东依然比中原更为重要

桓冲提醒道:“四兄隐居宛陵,现在可以复出了。”

桓温点点头,四弟桓秘虽然与他不睦,但总是他龙亢桓氏的嫡系,收复燕境,有大批州郡长吏需要任命,这时侯当然大力任用桓氏亲信

桓温桓冲兄弟二人密议良久,基本议定河南河北诸州郡长吏和主要官员的人选,明日再召诸将商议一下,然后就要遣使送慕容暐等人去江东朝见皇帝,一并请功表彰颁发诏命

桓冲从兄长桓温的卧室出来,桓熙在廊下来回踱步,心里着急,见到桓冲,忙施礼问:“五叔父与我父何事长谈”

桓冲对这个比他没小几岁的侄子印象不佳,说道:“你进去吧,汝父有事吩咐于你。”

桓熙既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进到父亲的卧室,施礼后跪坐着,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桓温开口便道:“那鲜卑公主你不要再纠缠了,既已私奔陈操之,争来有何趣”

桓熙一听就急了:“父亲,孩儿极爱那鲜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