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1)

窝头问钱亮亮:“钱处长想吃啥?我亲自给你做。”

钱亮亮说随便,中午嘛,我自己吃点工作餐就成了。

窝头半真半假的答应一声:“好了,随便两份,钱处长跟蒋市长自己吃。”就匆匆忙忙跑了。

郭文英冲着窝头的背影说:“真烦人,你们看他那副德性。”

钱亮亮没有接茬,赶紧朝一六八房间走去。

蒋大妈正捏着遥控器看午间新闻,见钱亮亮进来,把遥控器扔到茶几上问:“视察完了?”

钱亮亮说:“啥视察,就是看看,熟悉熟悉情况。蒋市长找我有事就让服务员叫我一声嘛。”

蒋大妈说:“这件事情本来是应该让李百威办的,现在你当家了就由你来办。”

钱亮亮问:“啥事?”

蒋大妈说:“那天咱们到市纺织厂开会你还记得吗?”钱亮亮点点头说记得,蒋大妈就说:“金龙宾馆替纺织厂贷款的事你得抓紧办,不然我这个副市长放了空炮,今后就没权威了。”

当时钱亮亮觉得蒋大妈真有办法,通过金龙宾馆贷款,然后把钱转给纺织厂用,这样一来纺织厂的资金问题就解决了,不然这个难题真的不好解决。可是如今他开始给金龙宾馆当家了,想问题的角度就有些不同,那样做,违反国家财经政策。国家规定,企业之间不得进行资金拆借。再说了,贷款风险全都得由金龙宾馆承担,万一有什么问题,贷款的是他,给纺织厂拨款的也是他,如果纺织厂还不了贷款,方方面面他都没办法交代。想到这些钱亮亮就问蒋大妈:“我们贷来款转给纺织厂用,如果他们还不上怎么办?”

“你们都是市里的企事业单位,手心手背都是r,还不上了我来平衡,你放心,纺织厂是骆驼,即便是死了,骨架子也够你们分的。”

钱亮亮知道这件事情不办是不成的,可是还想尽量稳妥一些,就问:“贷款利息谁来承担?”

蒋大妈说:“当然由他们承担,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件事情是我老蒋穿线办的,你就是提供个方便跑跑腿,真的往沟里跳也轮不着你。”

蒋大妈居然说钱亮亮婆婆妈妈,让钱亮亮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只好说:“那我就抽时间到银行跑一趟。”

蒋大妈说:“这就对了,救活一个厂就是救活了成百上千的职工群众跟他们的家庭,这可是积大德的事儿,你不抓住这种积德的机会过后就没了。”

说话间窝头亲自领了两个餐厅服务员把午餐送了过来,四碟小菜:凉拌白菜心、麻油j舌头、粉丝绿豆芽、蒜蓉金钱r,两荤两素。四个热炒:红烧r、清蒸鱼、蚝油生菜、红焖大虾。外加一盆鱼头豆腐汤。主食是米饭跟金银小馒头。

窝头说:“红烧r是专门给蒋市长的,这钱r我知道蒋市长不吃,是给钱处长尝尝的。”

蒋大妈说:“你们老给李百威吃金钱r,把他都吃成驴了,见着母的就要上,现在又开始给钱处长吃了,钱处长年轻,吃多了更了不得。”

窝头说:“金钱r要真有那个功能我就谁也不给吃,全自个吃。李公公就是那种人,啥都不吃也忘不了干那事儿。”

显然,窝头跟蒋大妈非常熟络,说话也非常随便。钱亮亮说:“蒋市长吃饭吧。”

窝头就起身告辞:“两位领导慢慢用,有什么意见请批评指正。”

钱亮亮邀请他:“一起吃点算了,反正也到吃饭时间了,量这么大,我跟蒋市长哪里吃得完。”

窝头说:“那可不行,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哪有厨师陪客人吃饭的道理。你们吃,我到后面看看去。”

听他说到规矩,钱亮亮才想到不知道自己在宾馆跟蒋大妈在一六八吃饭合不合规矩。

蒋大妈果然是红烧r爱好者,盛了半碗饭,把红烧r堆在饭上狼吞虎咽,别的菜几乎不吃。钱亮亮过去也在金龙宾馆吃过工作餐,但是像这样跟着领导吃专门为他们制作的工作餐还是头一次,所以他每一样菜都尝了尝,包括蒋大妈深恶痛绝的金钱r。金龙宾馆的手艺确实非同寻常。普普通通的几样菜,经过他们的手就跟普通的饭馆酒店大不一样。凉拌白菜心是最简单最普通的凉菜,可是光看那刀工就让人赞叹不已,碟子里的白菜心活像一根根丝线,酸中带甜甜中带酸,辣中带鲜鲜中带辣,爽口极了。金钱r片跟铜钱大小厚薄相差无几,发出金红的色泽,中间的圆孔都用一节节的嫩芹菜串着,红绿相间特别鲜艳。不过这东西吃到嘴里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除了香油跟蒜蓉之外,筋道道的有点像嚼胶皮。还有那红焖大虾,皮酥r嫩,在酸甜咸香之外,仍然可以尝到对虾的鲜美。

蒋大妈三下五除二干了两大碗饭和一盘红烧r,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手背抹了抹油腻的嘴,靠到了沙发背上。钱亮亮注意到,他抹过嘴的油手在沙发的底边上蹭了一蹭,就好像用毛巾擦手一般自然坦然,看来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怎么样,金龙宾馆的厨师们还有两下子吧?”

看到钱亮亮仍然在认真品尝桌上的菜肴,蒋大妈有几分卖弄地问他,好像他就是做出这美味佳肴的厨子。

“好,不错。不过按照金龙宾馆的职能来说,他们也应该做到这样,而且应该做得更好才对。”

“那就看你的了。”

“我懂啥,不是还有宾馆经理嘛。”钱亮亮这话的意思是他的主要精力应该侧重在接待工作上,宾馆的内部管理工作有人家宾馆自己去做就成了。

蒋大妈说:“错,绝对错误。你这个工作应该也必须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不然,真的碰上重要的接待任务,出了差错没人替你承包。比方说,接待重要来宾,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时候把人家的手提电脑给砸了,按说这属于宾馆管理方面的问题,可是到时候挨训的肯定是你而不是别人,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告诉你,李百威这个人我烦他,可是平心而论,他弄这一摊子事情弄得还真不易,能让方方面面说不出他什么大毛病,这就是本事。要是不犯那个j巴错误,他还真干得挺称职。等你有时间了,真有必要找他讨教讨教,不是讨教搞破鞋,而是讨教接待工作应该怎么搞,这摊工作没有教科书。另外,你刚来还不知道,就你周围这帮姑娘媳妇,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都是小克格勃,你在这边放个p,臭不臭市领导马上就能知道。”

听了这话钱亮亮就觉得心头发紧头皮发麻,因为,他至今还不知自己在宾馆吃午餐算不算违反工作纪律,想到这儿就提醒自己记着一会儿向齐红要接待工作方面的管理制度和工作程序,熟悉、掌握接待管理制度现在是当务之急。蒋大妈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你千万可别把在宾馆吃顿饭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实际上领导恨不得你天天守在宾馆、吃在宾馆、睡在宾馆,那样用你的时候才能随叫随到,也才能显示出你对工作废寝忘食。哪一个领导也不会在乎你吃了多少,他们最在乎的是你没吃多少。就像我,你陪着我吃午餐,对于你来说就是工作,在吃吃喝喝方面,你越廉政离领导越远,你现在干的就是吃吃喝喝的活。对了,你的酒量怎么样?”钱亮亮说最多能喝二两白酒、一瓶啤酒。蒋大妈又问他会不会跳舞唱歌,他说跳舞不会,唱歌还行。蒋大妈就说:“不行不行,你功能不全,还得好好练,陪领导喝酒,你总不能让领导替你代酒吧?领导想娱乐娱乐,唱唱歌跳跳舞,你陪着,当然不是让你陪着跳,领导也没胃口搂着你转圈圈,是让你陪着一起玩,在一旁随时照料,提供服务,你傻呆呆地在一边坐着根本不下场子,那就不自然,别扭,就会扫领导的兴致,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就得练酒量、练跳舞。好在这对你都不是什么难事儿,有条件,库里酒有的是你敞开喝,要是达到半斤白干不倒就基本合格了,达到一斤白干不倒就成绩优秀,放心练,我给你核销。”

说到这儿钱亮亮才想起来,蒋大妈分管财政局,市委、市政府的接待费用都得经过他审批才能核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让金龙宾馆替市纺织厂办贷款那么理直气壮的原因,他卡着金龙宾馆费用的脖子。想通了这一点,钱亮亮便说:“蒋市长,你给银行那边说好了没有?

说好了我下午就抽时间跑一趟。“

蒋大妈说:“没说好我能让你去办吗?这件事情办妥了我这儿记你一功,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市里少倒闭一个厂,为了少一些下岗职工。下午你就去办,蒸馒头要趁热揭锅。还有,跟纺织厂那边你们也得签个借款合同,简单点,由你们借给他们三百万元流动资金,利息按银行短期流动资金贷款利率计算由他们负担,归还日期就跟银行贷款期限同步,还有什么我再想想……”蒋大妈用手指头轻轻敲击额头,钱亮亮突然想起听过的一段关于脑袋的评论:笨学生上了考场拍脑袋,胆小鬼上了战场捂脑袋,糊涂蛋进了官场敲脑袋,不管这段评论是不是有理,眼前看到蒋大妈敲脑袋钱亮亮忍不住就想笑。

蒋大妈却说:“算了,刚才想说什么又想不起来了,你睡不睡?我中午不睡一会儿下午就昏头昏脑啥也干不成了。”说着走到里间屋一头攮到床上呼噜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钱亮亮又想起了上小学自然课讲喂猪的民谚:勤吃懒睡长大膘!忍不住又想笑,难怪他这么胖,看来就是勤吃懒睡造成的。看到蒋大妈已经入睡,就悄悄朝外头走,刚刚走到门跟前,蒋大妈却又喊他:“钱处长,你过来我问你件事儿。”

钱亮亮过去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啥事?”

蒋大妈说:“我睡了一觉了,你知不知道市领导为啥提拔你来干这个接待处长?”

这也正是钱亮亮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反问蒋大妈:“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蒋大妈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然后翻了个身又响起了呼噜,开始睡他的第二觉了。

钱亮亮看看表,已经一点半钟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上班时间,便回到接待处办公室想抓紧时间趴在桌上打个盹儿。进了门却见齐红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睡得正香,还微微打着鼾,活像屋里养了一只老猫。她的脑袋边上扔着两个盘子一个碗,里头还有剩菜剩饭,暖气很热,办公室里散发着残羹剩饭的味道,仿佛谁把泔水桶搬到了这儿,看样子她的午餐也是在宾馆吃的。钱亮亮暗自叹息:中午这个盹肯定打不成了。他坐回自己的写字台前头,拿不准主意该不该马上叫醒齐红,他还在犹豫不决,齐红却已经醒了,看到钱亮亮就有些不好意思,睡眼惺忪地朝钱亮亮笑笑,一丝涎y从嘴角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她抹涎y的动作让钱亮亮觉得她像个白痴,其实他知道她并不白痴,从履历介绍上看,她是成人教育旅游管理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外加三年的工作实践经验。

“对不起,钱处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齐红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的残羹剩饭,跑到卫生间里稀里哗啦地洗刷着餐具和她自己。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齐红便跟她手中的餐具一样焕然一新了。卫生间对于男人来说是厕所,对于女人来说才是名副其实的卫生间。齐红从卫生间出来之后精神也恢复了正常,把餐具塞进抽斗,然后将一大摞文件资料送到钱亮亮的写字台上:“钱处长,这是接待处和金龙宾馆关于接待工作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条例,还有一些宾馆管理方面的基础资料,你有时间的话看看。”

钱亮亮暗暗惊异,这个刚才让他还觉着傻乎乎的女人,进了一趟卫生间就变成了干练的女职员。刚才跟蒋大妈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让她把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一下,没想到他还没有吩咐,人家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他接过资料大概地翻阅了一下,里边有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强接待工作的文件,也有关于接待工作的具体规定,比如对不同级别人物的不同接待规格,对属于市委和市政府接待的范围和标准的规定,还有接待处编写的接待工作程序,金龙宾馆接待费用核销项目审批规定等等等等。干啥都有干啥的规矩,想不到接待处的条条框框还真不少,看样儿李百威这家伙也并不是个白吃饱。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定规矩的和守规矩的。而所有规矩都是因人而异的,领导的意图和指示就是最大的规矩,这一条掌握好了就能万事无忧。

钱亮亮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想起蒋大妈还在一六八房间睡觉,这阵早就过了上班时间,不知道他醒没醒,便到一六八房间察看,却见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钱亮亮就问蒋市长呢?

服务员说早就走了。钱亮亮暗笑,这个蒋大妈倒是啥事都误不了。

钱亮亮的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出了大厅的门迎面一股寒气袭来,在暖气房里不觉得,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气温还在零下。正要到车棚取车,却见宾馆的那台桑塔纳堵在台阶下面,司机小赵跳下车来拉开车门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出去呀?”

“噢,出去办点事儿。”钱亮亮说完了继续朝车棚走,小赵追着问:“你不坐车啊?”

钱亮亮这才明白他这是等着接自己。过去钱亮亮虽然是市府的秘书,到哪办事近的两条腿,远的两个轱辘,从来没有想过出门办事要车,要车人家也不会给,除非陪市领导出去。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抬p股就有车的阶层,生活质量倒也算有了根本的提高。于是不去取车,钻进了小赵的车说:“市工商行。”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用车?”

小赵说:“齐红打电话通知的,没说你干吗去,我就赶紧过来在这儿等。”

车里的暖气开着,钱亮亮像是进了温室,看着外头寒风料峭中一个个穿戴厚实、体态臃肿、蹒跚而行的路人,钱亮亮不由就有些暗自庆幸自己能坐在温暖如春的车里。小赵嘴大话多,一说话唾沫星子乱喷,别人都说,其他司机擦挡风玻璃是擦外边,小赵擦挡风玻璃是擦里边,因为挡风玻璃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钱亮亮上了车,小赵便开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先是问钱亮亮到工商银行干吗去,钱亮亮说办点事儿,他便开始向钱亮亮介绍工商银行跟金龙宾馆的关系:“钱处长,你知道不知道,工商银行张行长的侄女就是总台的领班张晓云,有这层关系到工商银行办事还用得着你出面?就派张晓云去,办不成扣奖金,再办不成就下岗,哪有办不成的?再说了,咱们金龙宾馆的账户也开在工商银行,每年那么多钱放在他们银行,他们敢不给面子?工商银行张行长我也熟着呢,老家伙把工商银行所有客人都往我们宾馆拉,从这方面说他也挺够意思的。一会办事你用不用我跟着?他见了我就没脾气,他们家我常去。”

钱亮亮好奇地问:“你还经常到张行长家去?”

小赵得意洋洋地说:“帮他家换煤气罐,每月一趟。”

钱亮亮好笑地说:“我以为你常去他家作客呢,原来是换煤气罐。他怎么不用他们工商银行的车?还是你爱上赶着伺候人家,看人家是行长。”

小赵说:“张行长说他要注意影响,用本单位的车本单位的司机容易让人家抓话把儿。不过也一样,反过来李处——李公公、黄金叶家用气也是工行的车送。人嘛,活在世上就那么回事,说虚点是互相帮助,说实点是互相利用。对了,钱处长,你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回头我让张行长派车给你家送煤气罐,不但省力,还省钱,每个月至少能省十块钱呢。他用咱们的车,咱们也得用他们的车,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你说是不是?”

钱亮亮家的煤气罐都是他老婆的单位按月送到家里,他老婆在市工商局广告科当副科长,工商局那样的单位巴结的人多,所以钱亮亮从来也不c心那方面的事儿,听小赵说别人送煤气每个月可以省十块钱,就问:“怎么让别人送就能省钱呢?”

小赵说:“钱处长您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住楼房让煤气供应站的人送货上门,每罐气得加五块钱,每个月烧两罐,不就是十块钱吗?”

钱亮亮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婆不吭不哈每个月还给家里节省了十块钱。小赵接着又说:“钱处长,你这是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可别小看接待处这座庙,神通大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干好了,在金州市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李公公在咱们金州不敢说权力比市长、书记大,马力可真比他们大,有些事市长、书记还得请他出面办呢。再说了,就是我们金龙宾馆内部,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别看表面上一个个都是伺候人的服务员、揉面炒菜的厨子,哪一个背后没有点曲曲弯弯的关系就别想进金龙宾馆。就拿你身边的那个齐红说吧,你知道他老公公是谁?是卢老啊。”

卢老是前些年干得比较冲的一任市委书记,这个老头钱亮亮不认识,大名却如雷贯耳,至今王市长还动不动把他挂在嘴边上,想不到齐红竟然是他的儿媳妇。这些履历表以外隐蔽的人事关系网络就像磁力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有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钱亮亮觉得跟这位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聊天倒是了解金龙宾馆人事关系网络的好机会,便打趣道:“你调到金龙宾馆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

小赵打着哈哈说:“咱能有啥关系?那时候宾馆进了一台破客货,想从小车队调个司机进来开,谁也不愿意来。王市长嫌我话多,不让我给领导开车,小车队正发愁我没地方塞,就让大刘出面找了黄总,把我给打发过来了,这台车是后来才换的。对了,黄总是小车队大刘的老婆,就是开三菱吉普的那个,这你总该知道吧?”钱亮亮其实不知道,可是也不愿意让小赵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就说知道。

小赵接着说:“其实我说咱们金龙宾馆哪一个背后都有曲曲弯弯的道儿那是夸张,大部分人还都是普通老百姓,不过在我们这里有头有脸的,可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窝头有什么关系?”

“窝头的关系那就广了,他手里的勺把子就是打关系的钥匙,又特会来事儿,再不然也轮不着他当餐饮部经理。你知道不?王市长的儿子结婚办酒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窝头张罗的,名义上在红月餐厅办酒席,可是材料、厨师都是窝头从金龙宾馆带过去的,费用核算都控制在窝头手里,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谁能说得清楚?王市长他儿子结婚办了二十桌酒席,你说说能省多少钱?他对窝头能不好吗。哪一家单位到金龙宾馆接待客人,首先要维持好的就是窝头,不维持好他能吃好吗?能便宜吗?”

钱亮亮打断他问道:“你刚才说费用核算都由窝头控制着,那怎么可能?据我知道费用核销卡得挺严格,要经黄金叶审核,我签字,再报到蒋副市长那儿审批,怎么还能由窝头说了算呢?”

小赵说:“餐饮部的费用都是由窝头根据实际工料计算出来再报给黄金叶,多算点少算点那还不由窝头说?黄金叶审核也就是走个过场,你也不想一想,吃了喝了都进肚了,剩下的也都喂猪了,你能像别的东西那样一样一样查对吗?比方说吃的是对虾,报账的时候说是猪r,不管吃的是猪r还是对虾,拉出来的都是屎,谁能说清楚那泡屎是猪r屎还是对虾屎?再比方说,喝的是茅台,报账的时候说是金州大曲,不管什么酒喝到肚里,再撒出来就都变成n了,谁知道那是大曲n还是茅台n?”

“他真敢这么干?”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儿,而是没办法控制。勺子在厨师手里掌着,还是那句话,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除了厨师谁能真的闹明白?”

这里头有个很简单的漏d,就是费用核销的时候应该由客人在原始单子上签字,就跟普通饭馆结账时候那样,把账单交给客人审查,客人认可了就埋单,不认可还可以计较重算。接待单位应该在吃过的菜单上签字认可才对。钱亮亮想到这儿,便打定主意要改进这方面的缺陷。他却没有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李百威、黄金叶还有窝头不可能不懂,既然懂人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

有了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一路上陪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工商银行的大楼前面,钱亮亮下车的时候小赵又追着问用不用他跟着,钱亮亮说不用了,你等着我很快就下来。

张行长很热情,端茶倒水让座,想到他的侄女在自己的手下,钱亮亮便好像手里有了人质的绑匪,底气足了,态度也就不卑不亢,不像是来贷款,倒像是来要账:“张行长,我来谈谈金龙宾馆贷款的事儿。”

不知道是因为侄女在金龙宾馆还是因为蒋大妈事前打好招呼做好工作了,张行长说了几句祝贺钱处长荣升之类的道喜话儿,便打电话招来了信贷部的科长,吩咐他替钱处长办理信贷手续。科长唯唯诺诺答应着出去了,片刻就拿来一摞表格让钱亮亮填,钱亮亮看了看,挺复杂,他既没那份耐心也没那个本事填,就把表格装进皮包说回去填好了再拿过来。张行长说:“这种事情你不用亲自跑,派个人过来,表上该盖的章子盖好,让信贷部的人帮着填就行了。”

钱亮亮说:“蒋市长吩咐的事情,我还是得亲自跑一趟,跟你挂上钩了,后面的事情再让他们办。”

张行长说:“接待处那摊子事可不太好干,李百威看着也是个挺明白的人,怎么就把握不住自己,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怎么在窝里头乱来?这下乱子可闹大了。我听说了,人家家长不干了,非得把他送进监狱不可,告他qg呢。”

钱亮亮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评论自己的前任,况且跟张行长又不熟悉,只好说:“他出差回来就没见着人,工作也没交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张行长说:“我们这些家长把孩子放到金龙宾馆还不就是看着它环境好一些,工作稳定一些,要是……嗨,不说了,不说了。”

钱亮亮故意问他:“听张行长的意思,你的孩子也在金龙宾馆?”

张行长说:“我侄女,亲侄女,张晓云,就在你们总台。说起来还是通过李百威招进去的,现在你当家了,还得多多关照,严格要求我们没意见,就是别出什么事儿。”

张行长这些话让钱亮亮听着挺不是味道,好像提前给他打预防针,钱亮亮说:“小张啊?我认识,挺好的,你放心,没问题。”然后就起身告辞。

出了银行,小赵躲在车里听着音乐睡觉,钱亮亮突然觉得干他这活倒挺好,省心,坐车的说上哪儿就上哪儿,啥事也用不着c心。

“钱处长,还上哪儿?”

他一上车小赵就坐起来发动着了车,好像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睡觉,钱亮亮说:“到市政府。”

秘书处还有他一摊子东西,回到秘书处,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那帮秘书们对他羡慕不已,嫉妒不已,羡慕也罢嫉妒也罢,共同的要求是让他请客。秘书老彭比他年龄大资历深,至今还守着秘书处的一头沉办公桌熬日子,他嚷嚷得最凶,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别人就纷纷揭发他是想黄金叶了,老彭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嫉妒钱亮亮这小子提拔,我只嫉妒这小子能到金龙宾馆跟黄金叶共事,而且管着黄金叶,要是让我去管黄金叶,啊,让我天天给常书记、王市长磕响头都干。”其他人就顺了老彭的话头起哄,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要请客就在金龙宾馆,不然就算了。面对了这几个在一个办公室里混了几年的大头秘书,钱亮亮的心里除了捷足先登的喜悦之外,想到以前跟这些人共处时的喜怒哀乐,也动了点感情,一时冲动就答应下来,暗想,不管在哪请,只要自己掏钱就谁也说不出毛病来。于是当场敲定周五晚上六时在金龙宾馆不见不散。

贷款是以金龙宾馆的名义办的,金龙宾馆的法人代表是黄金叶,所有手续都得黄金叶签字盖章。钱亮亮来到黄金叶的办公室,把贷款手续给了黄金叶,让她跟宾馆会计一起尽快把手续办好。黄金叶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眼睛却朝钱亮亮传递着惊诧疑惑的信息。钱亮亮问她有什么问题,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咱们贷这么多钱准备干吗?”

钱亮亮以为这件事情蒋大妈早就跟黄金叶打过招呼了,现在看起来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就把蒋大妈的图谋从头到尾给黄金叶说了一遍。黄金叶边听边看着贷款申请表、贷款抵押合同、贷款担保书等等文书表格,眼睫毛忽闪忽闪在眼睛上笼上了一层迷雾样的y影。听他讲完了,黄金叶说:“钱处长,我们贷款给纺织厂用,风险我们都承担了,万一他们还不上钱,银行就得找我们要钱,我们找谁去?找纺织厂纺织厂没钱,我们就搭进去了。再说,哪有这种好事儿,我们承担风险给他们借钱,那我们图的是什么呢?”

钱亮亮承认黄金叶说的有道理,他也曾经向蒋大妈提出过这个问题,可是蒋大妈用他当领导的那套理由把他说服了,其实他不服也不行,道理总是在领导手里。他便又把蒋大妈的话给黄金叶说了一遍,黄金叶说:“钱处长,你刚来情况不熟悉,市领导说话,有的算数,有的不算数,尤其是蒋大妈,他自己都说,他喝了酒说的话一律不算数,这件事情该不是他喝酒的时候说的吧?那一回我们接待省建设厅的检查组,事先他说好吃住全包,费用由市里核销,我们替他把那帮人伺候得高高兴兴,完了还给那些人开了住宿发票让他们回去能多报销一些钱,我们不但根本就没有收房钱,还得替他们承担税费。你猜结果怎么样?市里城建规划合格验收了,我们找蒋大妈核销接待费用的时候,住宿费他就是不给核销,说房子住也是住,不住也是摆着,我们说当时是他答应了的,他说当时他喝酒了,我们趁他脑子里酒精开锅的时候蒙他,结果我们损失了一大笔住宿费。”

想到蒋大妈厚了脸皮跟黄金叶耍赖的情景,钱亮亮想笑,可是自己给黄金叶安排事情,黄金叶对自己这个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公然抗拒不办又让他有些伤自尊,便笑不出来,脸也不知不觉就拉长了:“你的意思就是让蒋大妈给我们写个保证书?”

黄金叶见他不高兴了,连忙赔了笑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钱亮亮打断了她的话:“黄总,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对于市里来说,目前救活纺织厂比我们金龙宾馆承担一笔债务重要得多,市领导考虑问题都是从全市这个大棋盘考虑的,我们考虑的都是我们这个局部,所以,局部要服从整体,这件事情我看还得办。蒋副市长说了,如果我们不抓紧把这件事情办了,今后我们核销接待费他要严格控制。你看该怎么办?”

钱亮亮来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已经知道,金龙宾馆的利润很大一块实际上就靠市里核销的接待费,因为属于接待对象的都是市里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是上级机关的领导和各种各样的检查组、验收团等等,市里的着眼点在如何给这些客人提供最好最满意的服务上,在核销这一块费用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卡得不严,也没法卡得很细,只要能够自圆其说,有接待处的签字,一般都是实报实销。于是,金龙宾馆也就能在正常的营业收入之外,再有意加大开支,把多核销的部分当作利润。金龙宾馆核销费用的最后关口由蒋大妈掌控,因为他主管财政,如果他不批,就是书记、市长批了也没有用。当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书记、市长批了蒋大妈不批的情况,蒋大妈的原则性还没强到那种程度,他的智商也没低到那种程度。

果然,领导总是有理的规则再次发挥了作用,提到蒋市长的这份权力,黄金叶就软了,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蒋大妈,对我们就是管卡压,钱处长,你是领导我当然要服从,不然,我可真不爱给蒋大妈办这种事儿,不信你看着,要是真的出了毛病,蒋大妈肯定躲得远远的。”

黄金叶是那种极会说话的人,她的口气带有抱怨的味道,可是意思却很明白,这件事情本来她不想办也不愿意办,就是因为钱亮亮下了命令她才执行的,尽管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可是这么一说让钱亮亮心里舒服了许多。

“钱处长,你看这样成不成,既然贷一次款,我们干脆就多贷一点,反正有蒋大妈顶着。”黄金叶随即又出了个主意。

“多贷多少?贷了干什么用?”

“多贷五十万,进海鲜,空运,我们自己有了充足的海货,哪家宾馆想要也可以从我们这边进,一转手我们还可以挣一块利润,给宾馆创收嘛。”

钱亮亮想,从体制上说,自己是市委、市政府的干部,虽然对金龙宾馆有监督管理责任,可是并不对他们的具体经营行为进行干涉,干涉多了也不好。再说了,就像黄金叶刚才说的,他们c心费力帮纺织厂贷款,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金龙宾馆当然没有什么积极性。既然他们愿意创收,就让他们创好了,也算是提高黄金叶的积极性,便说:“只要银行肯给,你们就多贷五十万,款到了告诉我一声,我跟纺织厂还得签个合同,合同签了再给他们把钱打过去。”

黄金叶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拿了贷款文书跑去找会计办手续。过了几天黄金叶就告诉钱亮亮贷款手续已经办好,银行把款也打过来了,钱亮亮打电话向蒋大妈作了汇报,蒋大妈挺高兴,让他马上给纺织厂打过去,钱亮亮说我们是不是还得跟纺织厂签个借款合同?蒋大妈说该签该签,不然到时候他们赖账就没招了,于是钱亮亮就又跑到纺织厂找厂长签合同。

厂长已经换人了,是公开招聘的。新厂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对人有点冷漠轻慢,工厂办公室主任介绍的时候告诉钱亮亮新厂长是国产的工商管理硕士,来之前在市经贸委当翻译。钱亮亮说了自己的来意,厂长马上变得热情非凡,让座倒茶连声谢谢:“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又是银行来催账的呢。这件事情您打个电话我们过去办就行了,怎么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钱亮亮估计他是根据老婆给自己的这身打扮判断自己是催账的银行信贷员,进而想到这个厂长挺不讲理,欠了人家的钱人家来讨就这么带搭不理的,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能按时还自己的钱,自己上门来要可能也得受到冷遇,就有些不快,后悔自己答应了蒋大妈的要求。

新厂长显然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见他怏怏不乐,马上安慰他说:“钱处长您放心,我们已经跟外商签了合同,首批合同就有两千多万美元,至少能有两千来万人民币的利润,偿还这笔贷款一点问题也没有,还能给银行还上以前的部分贷款和利息。接下来还有几笔海外合同,厂子很快就能起死回生,重新发展起来,到时候您就是第一个功臣,我们全厂两千多职工一定会永远把您记在心里的。”

钱亮亮对这个厂的情况不是不了解,这个厂设备陈旧,工艺落后,他们凭什么能拿到那么大笔的国外订单呢?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新厂长说:“设备陈旧有设备陈旧的好处,工艺落后也不都是坏事儿,我们做的是人家生产装尸袋的棉布织品,这种东西是低端产品,价格低,那些设备新工艺先进的国内外大厂反而没办法接这种单子。

我们可以,当然,我们的利润率也低,干这种活靠的就是批量大,薄利多销嘛。“

钱亮亮倒是知道,中东地区近些年天天打仗,一打仗装尸袋的需求肯定会很大,看来这个厂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依靠陈旧的设备、落后的工艺抓住了一次机会。想到这儿,钱亮亮也为他们高兴,终究这件事情牵涉到两千多国有职工的身家命运,如果把这些职工的家属也算上,那就是关系到上万人身家命运的大事儿,能把这件事情办好了,那就是一件大功德。想到这些,心情也就开朗起来,催着新厂长赶紧拟合同。新厂长说合同早就拟好了,一直没敢找他们签,怕他们误以为纺织厂催促他们,盯着p股要钱,其实他们特别急需这笔贷款进原料,钱亮亮今天要是不来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到金龙宾馆找他去了,说着就让办公室主任拿了打印好的合同请钱亮亮过目。钱亮亮看了一看,跟蒋大妈说的内容基本一致,语句倒也简练通顺,就说:“可以了,没啥问题,你们先签好,我回去签了再盖好章子给你们送过来一份,我们留一份就成了。对了,把你们的开户行跟账号写清楚了。”

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合作得挺顺利,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合作开端。接下来又办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接待活动,一个是省政协考察团前来考察,一次是一位离休的中央老首长西行参观莫高窟途经这里,钱亮亮对接待上的事儿还不太熟,黄金叶全力以赴地辅佐拾遗补缺,两次接待任务完成得都很顺利,市里领导挺满意,还专门给他们发了奖金,钱虽然不多,也算是市委、市政府对他们工作的肯定。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钱亮亮跟黄金叶逐渐熟悉了,觉得这个漂亮的下级还挺不错。

经过这两次接待,钱亮亮发现,宾馆工作人员和服务人员在接待工作上没有特殊程序,只要严格按照宾馆服务的程序和服务质量要求落实就行。而接待处的工作就是对方方面面的关系进行协调、监督和组织,比如接待日程安排的确定、实施,车辆的安排和调配,视察或者参观单位的通知和落实,住宿的安排和饮食的调配等等。大框框上倒是有个程序或者说是工作制度,在实际c作的时候,就有很多纸面上没有写的东西。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要按照市领导的个人喜好来处理。比如说市委常书记,只要他来了,钱亮亮就得随时在身边听候吩咐,并且得陪吃陪喝陪玩才行,似乎他就是三陪小姐。而王市长就粗线条一些,只要安排好了,钱亮亮在不在跟前倒也不太计较,如果要求他必须亲自陪客,王市长才会找他。

再比如蒋大妈,他来了如果钱亮亮来陪他,他就会赶他走:“去去去,忙你的去,我又不是什么重要领导,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办就成了。”可是如果钱亮亮真的走了,他又会到处派人找他。找他却又没什么正经事儿,就是叫他一起吃吃喝喝,好像钱亮亮不在他就吃不香喝不下。有一次钱亮亮已经下班回家了,他把电话打到家里命令他立刻赶回宾馆来,钱亮亮一阵紧张,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急三火四地赶到宾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餐厅陪省财政厅的几个处长喝酒。钱亮亮来了他就开始向人家介绍:“这是我们市政府接待处的钱处长,亲自来陪各位。”好像钱亮亮来陪客人他就有了多大面子似的,闹得钱亮亮哭笑不得。抓住他高兴的时候钱亮亮问他:“你请客人吃饭老叫我干吗?”蒋大妈说我看你太辛苦了,想让你多增加营养。后来钱亮亮才渐渐感觉出来,那些副手们抓他当差,并不是因为他钱亮亮长得好看可以增加客人饭量或者提高客人的兴致,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