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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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亮便开始给蒋大妈解释:“这个记者团住的时间比计划多了一个星期,主要是电视台和报社要等着给常书记和王市长作专访,所以住宿费就超支了。另外,由于他们采访报道的项目太多,市里还送他们到敦煌考察了一下,也增加了接待费用。”

这些事其实不用钱亮亮说蒋大妈也知道。那家电视台和报社不愧为全国性的新闻媒体,信用卓著,后来他们给常书记和王市长都作了专访,电视台放在黄金时段播出,报纸放在头版登载,书记、市长先后在国家级的电视和报纸上亮相,介绍金州市拥有的地理、资源、人才、旅游优势,畅谈金州市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的成果,描绘金州市人民美好幸福的未来,对金州市领导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响动。常书记、王市长大为兴奋,狠狠地表扬了刮刀和宣传部,决定给他们发奖金。张处长还算有良心,及时地汇报了钱亮亮在其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结果奖金扩大到金龙宾馆,每人一百块,人人有份,皆大欢喜。张处长专门告诉钱亮亮,当时常书记还对王市长得意地说:“你看看,钱处长干得不错吧?”言外之意是我选的人就是比你选的人强。王市长也正处在国家级媒体亮相后的亢奋中,没有计较书记放p崩沙子,连连点头说:“钱处长是不错,是不错。”

钱亮亮提到这些事儿,蒋大妈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叹了一口气说:“今后还是得抠紧点,超得太多人代会就不好过关了。”然后拔了笔赌气似的哗哗啦啦在核销报告上签了字。

他一签字就万事大吉了,财政局就得如实报销,把钱打到金龙宾馆的账上去。办妥了这件事,钱亮亮却高兴不起来,他算的那笔账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他开心不起来。

夏天到了,金龙宾馆果木姹紫嫣红,花草争奇斗艳,进入了景色绝佳的季节。不但花草树木爆发出了勃勃生机,就连人也变得多姿多彩了。天气刚刚转热,金龙宾馆的女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娇艳的夏装,服务员们穿上了齐膝的粉红短裙,贴身短袖衬衫,管理人员更是像比赛一样穿戴得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女人白净的腿子和胳膊,真让人有些眼花缭乱。钱亮亮过去在秘书处工作,秘书处里没有女秘书,一堆大男人看别人跟看自己没啥不同,也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事儿。如今在这种环境里整天跟女人打交道,真有些不适应,开会、谈事,甚至走路经常不知道眼睛该朝哪看。而那些女人因为周围大都是女人,相互之间也不太避讳,有时候也会忽略了钱亮亮这个异性的存在,偶尔也难免有些尴尬的事情遇上。

那天钱亮亮到外头办事儿,回来之后直接回办公室,门没有关,一进门正碰上齐红跟郭文英两个人半l着试穿对方的衣服,钱亮亮进来把她俩吓了一跳,同时蹿进了卫生间,活像两只看见猫的耗子。钱亮亮也吓了一跳,转身跳到了门外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钱亮亮稳了稳心神,站在门口等她们穿好衣服再进去,等的时候就在想,跟齐红两个人一间办公室实在有诸多不便,多多少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意思,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长期那么呆在一间办公室里,没毛病也得呆出毛病来。想到这儿就又琢磨能在哪里再腾一间房子,或者自己搬出来,或者让齐红搬出来。宾馆的房子倒不少,腾一间办公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要让宾馆腾房子,就得通过黄金叶。

黄金叶是宾馆总经理,独自占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写字台、沙发、地毯、茶几样样俱全。跟黄金叶相比,钱亮亮的办公室就寒酸得太多了,而且是跟齐红共享。有时候钱亮亮也想不通,为什么李百威干了那么长时间就不知道给自己弄一间像样点的办公室,起码不跟齐红挤在一起。来到黄金叶的办公室,隔着门就听到她在办公室里吵架:“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想搬到前面办公,只要我在你就别想,爱干不干,你又不是给我干……”

钱亮亮敲敲门,黄金叶在里面吼了一声:“进来!”

钱亮亮推门进去,屋里只有黄金叶一个人,原来她是用电话骂人呢,见到钱亮亮她就对了话筒说:“我没时间跟你啰唆,钱处长来了,你有本事就过来当面跟他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钱亮亮问她:“谁呀?”

“还能有谁,窝头呗,真是给个脸就上鼻梁,你猜猜他要干什么?他要我在前面办公区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这种事情哪能答应?哪有一个班组长在宾馆大厅占一间办公室的?

你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办?“

钱亮亮说:“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没给我说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金叶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过过坐办公室的瘾。钱处长你想想,哪有一个班组长还专门安排一间办公室的?”黄金叶这么说是有意贬损窝头,如果按照级别考核,餐饮部经理虽然不是干部,可终究也管了几个班组,放在工厂里起码也是个工段长。

“噢,钱处长你有事吗?”黄金叶问道。

钱亮亮苦笑着说:“没啥事儿,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说:“没带钥匙?齐红呢?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钱亮亮说:“就是因为齐红在屋里呢,我才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她干吗?换衣服呢?”

钱亮亮说:“她跟郭文英在里头不知道干吗。”

黄金叶说:“肯定是试衣服呢,刚才郭文英买了件套裙,样子挺好,还让我试,我说我个头高肯定穿不上就没试,想不到她拿到齐红那显摆去了。”

钱亮亮说:“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宾馆还有没有可以当办公室用的房子?”

黄金叶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你的意思是……”

钱亮亮想,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干脆挑明了说,就让她去办,好赖自己也是她领导,这件事情并不是求她,而是吩咐她,便说:“是这样,接待处的办公室实在不太方便,你看看如果宾馆还能腾出房子来,重新安排一下。”

黄金叶立刻非常痛快地说:“这么大的宾馆哪能没房子,你是想自己搬出来,还是让齐红搬出来?”

钱亮亮想,自己不能离开原来的办公室,接待处的房间号码还有电话都是大家知道的,领导找他也习惯到那个房间找,如果换个房间就得一个个告诉人家,说不定领导们还会有什么说法想法。于是对黄金叶说:“这样吧,还是给齐红另外找个办公的地方,她方便,我也方便。”

黄金叶提醒他:“房子倒是有,你看是不是事先跟齐红谈谈?”

钱亮亮说:“谈谈倒是应该谈的,你先安排房子吧,我回头跟她谈谈。”

两人正说着,就见窝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钱亮亮也在就说:“正好钱处长也在,你给评评这个理,我们餐饮部开展对外营业,需不需要设个办公室?如果说我们不需要,那为什么客房部郭文英就能占一间办公室?看人下菜碟是不是?今天你黄总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这间办公室我还就要定了。”

黄金叶气得粉面煞白,对窝头说:“你们搞对外营业场地我已经给了,窗口也开了,还要办公室干吗?谁坐,你来坐吗?谁听说过餐饮部经理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的?郭文英是郭文英,你是你,工作性质不同,人家除了客房管理还要承担接待上的好多事儿,你别老跟人家攀比。”

窝头说:“好好好,你们都有接待工作,就我没有是不?我问你,客人住进来吃风拉p吗?餐饮部的工作算不算接待?”

黄金叶说:“餐饮部当然也是接待工作的一部分,可是工作也有性质不同,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

窝头反问:“那郭文英有什么工作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她不就是个客房领班吗?”

钱亮亮在一旁听得明白,窝头倒不是非得要个办公室,他是在跟郭文英攀比,好像郭文英有个办公室他没有就低了人家一头似的。黄金叶却还在跟他计较:“房子不是没有,就是不能给你,给了你你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餐厅的事情扔给谁?”

钱亮亮知道,黄金叶的做法不无道理,郭文英虽然是客房部经理,同时也相当于黄金叶的行政助理,许多客人有什么问题了,也直接找郭文英,所以给郭文英安排一间办公室也不是什么非分的事儿。窝头如果确实需要办公的话,他在餐饮部也有一间小办公室,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搬到前面办公区来办公,好像这样才能把他显出来。这是黄金叶绝对不会同意的,表面的理由是作为餐饮部经理没必要在前面办公区再设一间办公室,真正的原因是黄金叶不愿意让他出头露面。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的立场差距太大,就跟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谈克什米尔归属、巴勒斯坦人跟以色列人争耶路撒冷一样,永远谈不拢也永远不会有结果。

“对了,”钱亮亮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对黄金叶说:“干脆就让齐红也搬到郭文英那间办公室去,两个女同志有啥事也方便。”

黄金叶马上赞成:“可以,没问题,我马上就办。”然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刚好沃经理也要办公室,钱处长,你就让沃经理在你那儿委屈一下怎么样?”

钱亮亮一怔,心想我好容易把齐红打发了正可以一个人清静清静,你倒会转移矛盾,又要把窝头给我塞进来,可是当着窝头的面又不好拒绝,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提议,忽然看到黄金叶脸上坏坏的笑意,心里顿时恍然,她这是恶心窝头,给窝头下老鼠药呢。果然,窝头跳了起来怪声怪气地说:“人家钱处长好赖也是个处长,比你高两个级别,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凭啥让人家跟别人挤一间办公室你自己一个人霸一间?干脆我搬到你的办公室来,专门给你扫地倒茶当贴身服务员,保证比你家大刘表现好,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让我咋干我就咋干。”

他这双关语黄金叶哪能听不懂,顿时变了脸骂道:“滚滚滚,臭流氓,快去干活去,看见你赖蛤蟆都不恶心了。”

窝头让黄金叶这样半真半假骂惯了,倒也不生气,转过脸问钱亮亮:“钱处长,黄大总管骂我臭流氓,你说我流氓了吗?”

钱亮亮实在搞不懂他们这种狗脸关系,一会怒目相向争执不休,一会嬉笑怒骂半真半假,便说:“你不留下来就不忙,留下来就忙,行了,别闹腾了,如果你真的需要一间办公室,用不着你说宾馆就会安排,像现在,即便马上给你一间办公室,你说实话,你能在办公室坐得住吗?餐饮那边事情那么多,你不在那边顶着不都乱套了。”

窝头是个善于装疯卖傻的聪明人,他很能听得出来钱亮亮表面上是说他,其实是肯定他在餐饮部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肯定他在餐饮部的工作,马上掉头就走,走到门口才回头对黄金叶说:“我现在才明白了,你为什么永远当不上处长,人家钱处长为什么能当处长。”说完灵活地扭动着胖身躯走了。

黄金叶让窝头的话说得直眨巴眼睛,然后苦笑着问钱亮亮:“钱处长,窝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想当处长了?倒是他,整天想着的就是到前头来当宾馆副总经理,哼,只要常书记在,他永远别想。”

钱亮亮问她:“常书记会管窝头当不当宾馆副总经理这种事吗?”

黄金叶也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点溜嘴,马上说:“这是我猜想的,常书记对他的印象不好。”

钱亮亮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把握不准常书记对窝头的印象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也把握不准黄金叶这话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黄金叶到处散布常书记对窝头印象不好,不管是真是假,一般人都不会动提拔窝头的念头。

钱亮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郭文英已经走了,齐红也恢复了正常的打扮,乖乖地坐在办公桌前装模作样地办公,见到钱亮亮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郭文英非得让我试试她新买的裙子,没想到钱处长……”

钱亮亮便借机对她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齐红怔了怔,然后说:“行啊,领导怎么安排我怎么服从。”

钱亮亮说:“你别有啥想法,你还是接待处的人,人事关系、工作任务都没有任何变化,就是办公的地方变一变,”说到这儿故作轻松地说,“省得你们女同志办点私事不方便,也省得我老得站在门口给你们看大门,每次回办公室还得先敲门。”

齐红问:“钱处长,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黄金叶提出来的?”

钱亮亮说:“当然是我的想法了,黄金叶管得着我吗?”

齐红点点头,马上开始收拾她的东西,钱亮亮发现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就像清晨挂在枝叶上的露珠,稍一碰撞就会滚落下来。钱亮亮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也许,这样做对齐红来说挺伤自尊,甚至会伤害他跟齐红的关系。一刹那间,钱亮亮有些想改变主意,可是他忍住了,假装没有察觉齐红情绪的变化。第二天一早,钱亮亮来到办公室的时候,齐红已经搬走了,办公室宽敞了许多,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把钥匙,是齐红的。他拿起钥匙来到齐红和郭文英合用的办公室,齐红正跟郭文英打扫房间,钱亮亮对齐红说:“你把钥匙交了干吗?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你怎么进门?那是办公室,又不是我家,钥匙你还得留着。”

齐红接过钥匙,神情顿时舒爽了许多。

从齐红跟郭文英的办公室出来,钱亮亮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总算平平稳稳办了。

这时候前台的张晓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差点跟钱亮亮撞了个满怀。钱亮亮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张晓云说:“常书记来了,叫你过去,打你办公室电话没人,黄总让我叫你。”

钱亮亮说:“我还以为着火了呢,不就是领导找我吗?哪天领导不找我?别那么紧张。”说归说,常书记找他他还是不敢怠慢,急匆匆地来到了一号楼。

常书记照例在一六八房间守着电视机,黄金叶在一旁陪聊。为了避嫌,一六八房间的门敞开着,所以两人说话的声音不能大,声音大了外头就听见了。避嫌归避嫌,该谨慎还得谨慎。

“钱处长来了大半年了,感觉怎么样?”常书记问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黄金叶有时候非常想知道常书记这张没表情的脸是天生神经系统退化,还是后天磨练出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还可以吧。”黄金叶的回答模棱两可,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常书记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还能有错吗!”按照她跟常书记的关系,黄金叶跟常书记说话可以更体己一些,或者说更透彻一些。可是,黄金叶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关系是可以变化的,尽管她跟常书记的关系曾经达到过灵r交融的程度,可是那终究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还是金龙宾馆的客房部领班,常书记是市经发委主任。改革开放的初期,经发委接待的客人最多,常书记作为经发委主任到金龙宾馆来的次数也最多。那时候黄金叶风华正茂犹如瓜地里成熟的瓜,果园里成熟的果,熟了却还呆在地里挂在树上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常书记也是正当年,浑身上下都鼓胀着跟改革开发大好形势极为合拍的勃勃生机,活像春天里欢蹦乱跳的儿马。你来我往接触多了,不知不觉他们就进入了那种比朋友近,又没有情人实质的微妙状态。常书记已经成家并且有了一个女儿,离婚再婚对于常书记那样的男人无异于一场灾难。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韧性十足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次在接待省经贸委考察团的时候,常书记陪同他们到乡里吃羊羔r回来晚了,就住在金龙宾馆的接待组没有回家。那天晚上刚好黄金叶值夜班,见常书记没有回家,她也闲着没事,就过来跟他聊天,聊着聊着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那种世界上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次的既美妙又丑陋的事情。

那种事情一旦发生就像溃堤的洪水,想拦也拦不住。尽管他们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企图遮住别人的眼睛,可是人们看问题并不仅仅凭眼睛,还有大脑和判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老话在他们身上再一次得到验证。省经贸委考察团团长老田是常书记的校友,比他年龄大,跟常书记和他的妻子都非常熟悉。考察团回省城的时候,常书记到火车站送他们。

别人都上了火车之后,老田把他拉到一旁严肃认真地说:“常主任(那时候常书记的官称还是主任),你要把我当老哥哥,就听我一句话,马上跟那个黄金叶断了,你还会有一个锦绣前程,不断,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就是眼前的事儿。”

省经贸委主任老田这推心置腹的话像千斤重锤砸到了常书记的脑袋顶上,他懵了,傻了,昏了,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竟然由这位老学长以如此肯定的口气当面戳穿,他就像一个被捅漏了的气球,几乎站立不住。

“想想吧,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这是老田分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看着呼啸而去的火车,常书记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失魂落魄。

田主任回去后的第三天,常书记给他去了电话,要求田主任帮他安排一次出长差的机会,田主任立刻答应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常书记就打点行装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学习期间他没有跟黄金叶通过一次电话写过一封信,黄金叶给他去过信,他看也不看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半年以后回到金州市的时候,黄金叶见他的头一面心就凉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黄金叶马上就明白,他们的关系彻底结束了。黄金叶非常伤心,也曾经深深地憎恨过他一段时间,可是,黄金叶不是个缺乏理性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只能认了,女人遇到这种事儿,闹腾起来真正吃亏倒霉的还是女人自己。

再后来,常书记前程似锦一路顺风,老田由经贸委主任变成副省长的同时,他成了常副书记,老田升任省长的时候,他成了常市长、常书记。黄金叶就是在他当市长后被提拔为金龙宾馆总经理的,正科级待遇。对黄金叶而言,这是破格提拔,这让黄金叶彻底恢复了平衡和自信,她相信,今后自己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问题,找到他他一定会尽力而为提供帮助,当然,前提是不能损害他的正面形象,更不能危害到他的政治利益。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要求,她知道感情的负债对于债权人来说,跟银行存款相似,提一次就会少一笔,款提完存折就成了废纸。

“对了,”常书记一边用遥控器不停地翻动着电视画面,一边漫不经心却让黄金叶心惊胆战地问了一句,“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宾馆怎么顿顿都有煎螃蟹?那玩意儿不新鲜了,硬用姜葱蒜压味,吃到嘴里面糊糊的,不好。”

黄金叶赶紧解释:“这批螃蟹价格比较便宜,我们就进得多了一些,一直在冷库里放着,虽然不新鲜了,可是绝对没有问题。再说了,咱们这儿离海那么远,运过来的海产品名义上叫海鲜,哪里还会新鲜?除非是空运,空运成本太高,运过来也得死,还是不新鲜。”

“我知道,今后有重要客人就别再上那种螃蟹了,万一吃出事了不好。”

黄金叶脸红了,嘴上答应着“好,我们一定小心”,心里却暗暗诅咒窝头,她猜测又是窝头在搞名堂,说不定他又写了匿名信揭发她。窝头真是个鬼,更是个祸害,留不得,如果没有王市长给他撑腰,黄金叶早就把他开掉了。眼下正是个机会,如果能正面向常书记谈谈窝头的问题,比如说他经常调戏妇女,擅自给某些领导送吃送喝,拉拢腐蚀领导干部,还有传闻他在外头自己开酒店餐厅等等,黄金叶相信常书记一定不会容他。

“常书记……”

她正要开始奏窝头一本,钱亮亮却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常书记,您找我?”

钱亮亮见黄金叶正陪着常书记说话,愣了一下,李百威说的话立刻在脑海里闪了又闪:“你可得千万注意黄金叶那个娘们儿,她跟常老大的关系深着呢。”

常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干吗去了?”

钱亮亮对领导向来实话实说:“我到市政府办事,出来碰上李百威了,跟他聊了聊,一是让他赶紧过来把他办公室里的东西拿走,二是想听听他干接待工作的体会。”

说完了,他注意观察常书记的反应,常书记没有任何反应,“哦”了一声就开始说别的事:“过几天中央首长要来,我事先跟你们打个招呼……”

黄金叶给钱亮亮斟了一杯茶水,识趣地说:“常书记、钱处长你们谈,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我就在办公室。”

常书记说:“你别走,一块听听,具体服务工作还得你们来做呢。”

黄金叶就坐到了侧面的沙发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坦然、一丝不苟。钱亮亮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之间会有李百威说的那种关系。

“常书记,谁要来了?”女人的好奇心是男人的十倍,黄金叶忍不住追着常书记问。

常书记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省委李书记亲自陪同,你们事先一定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工作。过几天省委接待小组来了市里还要专门开个接待工作会议,你们心里先有个数,我这也算是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

钱亮亮琢磨,如果省委书记亲自陪同,那这位领导的职务至少得是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一级的,甚至更高。对于金州市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也是他上任以来接待的最高级别的领导,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

十一

中央首长马上要来了,市委、市政府在金龙宾馆召开接待中央首长的专题会议,接待处这边钱亮亮、黄金叶参加了。常书记、王市长亲自到会,分管工业和财政的副市长蒋大妈、市公安局局长、主管保卫工作的副局长李二哥、两办秘书长、宣传部的大刮刀、电视台台长和市报的总编等等都参加了会议。还有几个钱亮亮不认识的人在座,经过常书记介绍,才知道一个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一个是省委副秘书长,姓章,他们是来给首长打前站的。还有两个是省电视台的台长和省委机关报的总编。

这种会议照例由常书记主讲,常书记在这次会议上总算揭了谜底,说出了那位即将到来的中央首长的名字,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暗暗激动。

“首长到我们金州市来视察是对我们一百六十万金州人民的关怀,也是对我们金州市各项工作的巨大鼓舞和支持,我们一定要扎扎实实、精心组织,坚决做好这次接待工作,决不容许发生任何问题。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今天我在会上说的事情都是保密的,到会的每一个人都要坚决执行保密规定,在上级没有正式通知我们可以公开报道之前,对首长的任何情况都不准向外传播。下面请王市长说说这次接待工作的具体要求。”

王市长摊开了笔记本,戴上了老花镜,然后才开始部署具体工作:“中央首长到我们金州市就住在金龙宾馆,你们金龙宾馆把总统套间准备好,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首长就是现在来,马上就可以住进去,包括他的随行人员。”

“唔,”王市长满意地点点头,“在金州视察工作期间,进餐一律安排在金龙宾馆,对了,老沃呢?把他叫来,餐厅工作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黄金叶说:“没关系,他没来我过后给他传达。”

钱亮亮说:“还是把他叫来吧,首长在金州期间每顿饭都在金龙宾馆餐厅吃,他是具体管事的,有什么要求让他亲自听听有好处。”

黄金叶只好让服务员去叫窝头,王市长就接着说:“关于治安保卫方面的问题,由市公安局负责,金龙宾馆要积极配合,关于这方面的问题请省厅的领导讲讲。”

省公安厅的副厅长便开始说:“首长安全保卫工作的总体原则是内紧外松,万无一失。首长特别要求,不管他住到什么地方,不准驱赶宾馆的住客,外出活动不得鸣警笛阻塞交通扰民,一切都以不影响地方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为原则。这样一来,对我们的安全保卫工作增加了许多困难,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首长住地的安全保卫人员一律着便装,佩戴工作人员胸牌,需要佩带武器的由市局的同志报个名单,人数、照片、守卫位置都要有详细资料,我们审定后,上岗前半个小时配发武器。穿警服的同志人数要控制,不要给人一种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感觉,既要保证首长的绝对安全,又不能制造紧张气氛。”

市公安局的李二哥c话说:“如果不对宾馆现有住宿人员采取措施,让首长跟其他客人混住在一起,安全保卫工作就没法搞了,我的意见还是要对金龙宾馆现在的客人进行清理,该调整的调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接待新的客人了。”

常书记马上赞同:“这个意见对,我们要对首长的安全负责,公安局治安处派人配合金龙宾馆保卫科马上就进行这项工作。保卫人员明天就开始正式进驻金龙宾馆。另外,警笛可以不鸣,开道的警车还是要安排,特别是首长通过的道路一定要保持畅通,否则一堵车可就耽误大事了,再万一出现点别的问题,我们没办法向党和人民交代。”

市公安局局长说:“这没问题,每天首长出行的路线事先安排好,安全、交管同时进行,通过管理手段来控制每个路段的车流,保证畅通无阻不会塞车,关键是首长的出行路线要准确。”

这时候省委章副秘书长说:“这件事情我c句话,首长每天的日程安排虽然事先有,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大的变更,可是有时候也会有些小的变化,这就需要我们的接待人员随时跟首长的随行人员,特别是秘书和保卫人员保持密切的联系,如果有什么变化及时通知有关部门。另外,首长每天的出行路线要严格保密,除了必要的人员之外,其他人员一律不得泄漏。”

常书记说:“跟首长随行人员联络的事由钱处长负责。”

大家的眼睛便都朝钱亮亮瞅,钱亮亮上任以来虽然也接待过大官,可是像这么高级别的中央领导却还是头一次接待,他不知道该怎样跟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打交道,这是他从来没办过的事,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

“好吧,我尽力去做。”

“不是尽力去做,而是要万无一失保证做好。”常书记脸色非常严峻,好像钱亮亮已经做错了什么似的。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宣传报道工作,”省委副秘书长又说,“宣传报道要等到首长离开以后才能公开见报上电视,宣传稿件也必须经宣传部统一审核才能采用,还有,参加报道的记者一定要搞好政审,还有,要注意搞好与从北京来的随行记者的关系。”

常书记c话:“也要搞好与跟随首长前来采访省级媒体记者的关系,积极支持他们的工作。”

这话是对大刮刀说的,大刮刀一边忙着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连连点头:“好,好,好。”一点没有了平日的霸气。

省委章副秘书长客气道:“省上来的记者没关系,重点还是北京来的记者。”

这时候窝头推开会议室的门露了半个脑袋窥探了一下又马上缩了回去。王市长叫他:“老沃,进来。”

窝头把门推开一道刚刚可以供他身体挤进来的缝隙,从门缝挤进来之后做出夸张的扭捏紧张神态站在门边上问:“刚才他们叫我来开会,我是不是走错了?”

王市长说:“没错,你过来坐下。”又对省上来的人介绍,“这是我们金龙宾馆的餐饮部经理老沃,首长能不能吃得满意、吃得舒服、吃得卫生安全就靠他了。”

省委章副秘书长便跟他客气地点头致意。市公安局的李二哥跟他熟悉,便抢先对他下指示:“窝头,明天我的人就进驻金龙宾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工作餐你得安排好,辛苦点没啥,别把我的弟兄们给饿着。”

窝头说:“李二哥,你给我下不着指示,我上面有领导,你上面也有领导,到时候该怎么办,我听我的领导的,你也得听你的领导的,对不对?”

李二哥一下子就让他给噎住了,钱亮亮却明白,窝头是一个自尊心特强的人,李二哥当众管人家叫窝头,并且摆出了居高临下的姿态,窝头肯定非常反感,故意晾他一家伙。看到李二哥不尴不尬的难堪,钱亮亮心里暗暗好笑。

常书记说:“沃经理说得有道理,这次接待工作是一项非常严肃的工作,一定要严格按照管理程序办事,层层负责,克尽职守,不准利用职权对自己工作范围以外的事情指手画脚。”常书记这么一说,李二哥的脸更是涨得通红,似乎刚刚从酒场上下来,而酒又是免费的。窝头有了常书记的支持,非常得意,跳起来给每个与会者面前的茶杯里续水,充当了一回临时服务员。常书记乜斜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总体上由我跟王市长全盘负责,其他各部门各负其责,钱处长要多辛苦一些,这几天你就不能回家了,除了正常的服务、沟通以外,还得做好联络工作。至于工作人员的就餐问题,安全保卫人员、值班司机还有因为接待需要不能回家的工作人员都统一在宾馆吃工作餐,四菜一汤,不准喝酒,啤酒也不行。”

这个会开得严肃认真,时间一长与会人员就都有些疲劳,省委章副秘书长开始打哈欠,好像吸毒者犯了毒瘾,常书记马上宣布会议到此结束,会后各有关部门按照会议精神积极准备,明天再开一次碰头会,由各有关单位汇报接待工作准备情况。

与会者纷纷起身离去,窝头也要走,常书记留住了他:“小沃,你留一下。”黄金叶便问:“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就走吧?”常书记说:“你也留下,怎么能没你的事呢?从现在开始每一项工作都有你的事。”

章副秘书长也没有走,却不打哈欠了,好像过足瘾了,又精神起来。钱亮亮怀疑他刚才打哈欠是不是给常书记传递散会的信号。

“王市长,章副秘书长,咱们把首长就餐的事情定一下吧。”

王市长跟章副秘书长异口同声地说:“定一下,定一下。”

常书记看看秘书长,对王市长和钱亮亮他们说:“首长的饮食还真有点问题,章副秘书长说,首长在省里的时候对饮食要求挺严格的,一定要四菜一汤,多一样菜就让撤下去,这还真不太好弄,小沃,你说说你的看法。”

“请教章副秘书长您一下,这位首长口味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窝头问。

章副秘书长茫然地说:“好像北方南方的都行。”

窝头说:“这你就失误了,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连首长的口味都没有摸清,怎么给首长做饭?”

窝头这话对着省委副秘书长说,无论是内容还是口气都很不恭敬,常书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因为大家都不能不承认,窝头说得有道理。章副秘书长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哪能知道呢?给你说,我还真的问过首长的秘书,首长的秘书光嘻嘻笑,临了告诉我首长没什么口味,什么都行。”

窝头说:“秘书哪敢透露,这是首长的秘密,这要靠我们自己去琢磨,去想。秘书长,您总知道这位首长是哪里人吧?”

章副秘书长说了那位首长的籍贯,然后又说:“那只是他的原籍,人家从小在外面上学工作,口味说不定早就变了。”

窝头又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位首长在哪上的学,都在哪些地方工作过等等,好在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首长上任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向全国人民报告的简历都说得清清楚楚,章副秘书长就又说了一遍,当然比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说得更加详细一些。窝头抿了嘴眯了眼睛不吭声了,好像是走了神。王市长激他:“老沃,怎么了?行不行?不行我们就请秘书长从省上带厨师过来。”

窝头说:“王市长,论公你是我的领导,论私你是我的大哥,这话说得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你们想想,首长出来视察,对自己要求严格,他哪能到什么地方就告诉人家我爱吃什么什么地方的菜,我的口味是什么什么呢?爱吃不爱吃他都得吃,还得保证四菜一汤,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你以为首长也像你们这个级别的小官,跟我们这些大老炊没贵没贱地称兄道弟,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呀?人家要讲身份,讲形象,更要注意影响,所以有时候就不得不委屈点自己。”

常书记不爱听了,制止他:“你别胡说八道了,跟王市长没大没小的,说你的想法。”

窝头跟常书记的关系没有那么铁,也就不敢跟常书记像跟王市长似的那么痞,马上一本正经地说正事儿:“我估计首长不管怎么说还是对家乡风味有感情,我是这么想的,首长家乡的口味是咸中带甜,清淡为主,所以我们安排食谱的时候还是以首长家乡风味为主,以我们的本地风味为辅,上学时代呆过的地方就没必要那么重视了,俗话说穷学生穷学生,现在首长官大了,可是上学的时候照样穷,那时候只能在学生食堂吃,不可能对当地的风味有什么感觉,所以我不敢保证首长能开恩品尝我们这边的拿手菜,却敢保证让首长吃得比在省上吃得舒心、合口。”

王市长又骂他:“八月十五还没到呢,你别蛤蟆鼓气装牛,话说得太大了吧?我就不相信你能比省上的厨师还高级。”

窝头说:“厨师混到一定程度,手艺也都差不多了,真正能决出水平高低的就靠这儿了。”说着用粗胖的手指了指肥硕的大头,“聪明来自脑袋大,到时候你就看着吧,有章副秘书长作证,首长在我们这儿吃得要是不比省上好,你就撤我的职,让我扫厕所去。”

常书记说:“小沃的话听着倒有些志气,我们尽力而为,又要让首长吃得好,又不能违反了首长的原则。小沃,如果这次你搞得好,我跟王市长奖励你。”

窝头受到书记的精神鼓励,又来了劲头,说:“我们搞分餐制,每道菜上来由服务员分到每个人的碟子里,一分谁也说不明白吃了几个菜,多弄几个菜首长也不知道。对了,刚才王市长说八月十五还真提醒我了,大后天就是八月十五,首长在我们这儿过八月十五啊,中秋节总不能还让首长四菜一汤吧?”

章副秘书长说:“到时候再跟首长商量吧,我想八月十五改善一次伙食总不为过吧?”

王市长说:“老百姓家里过八月十五也得改善改善伙食,首长来了八月十五还能让首长吃四菜一汤?绝对不行。”

章副秘书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