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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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市长光顾了高兴,没注意常书记跟钱亮亮的表现都挺不正常,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面说:“钱处长,你再跟我跑一趟,当面跟贾秘书道谢,如果有什么事儿,你怎么说也是熟人,来回跑跑也比我们这两眼一摸黑的强,这件事情办好了,咱们金州市一百六十万人民的好日子就到了……”

常书记说:“老王,你觉得你明天能走吗?省委组织部正在考核班子,这个时候你走了怎么能行?我看还是让规划局、水利局组成一个班子先去,等这边的事情完了你再去。”

王市长说:“那怎么行?考核班子哪有给老百姓弄水吃重要。我不去他们许多事情不敢定,翻来覆去地请示汇报把时间都耽搁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一耽搁就成了年后的事儿,不行,无论无何赶年前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结果才行。”

常书记又说:“马上就过春节了,你还想着赶年前有什么突破?现在办事哪有那么容易的。我看还是让他们专业局的头头先去打前站,摸摸情况,条件成熟了你再去也不晚。”

王市长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要亲自去,还过什么春节,如果对方再拖延推诿,我干脆春节都不回来,就把他们拖在北京,看看谁有韧劲儿。好在有首长支持我们,我想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扔在北京自己跑回去过年,你说是不是?”

常书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对鞠部长说:“你看你看,我们王市长就是这股子犟劲儿。”又对王市长说,“你当面向鞠部长请假吧,只要鞠部长没意见我也没意见。不过钱处长不能跟你去,他还有别的任务。”

鞠部长连忙说:“我没问题,考核干部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让干部更好地干工作吗。工作为重,工作为重,耽误了王市长的大事儿,金州市人民喝不上水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王市长说:“那就好,我按计划明天启程,到省里会上水利厅和省经发委的领导,然后就直接上北京了。”扭头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如果有事就忙你的,可以先不跟我去,可是我把话留下,如果真的有事需要你,我打过电话来,就是你老丈人死了你也得马上到北京报到……”

他这话一出口,常书记跟鞠部长一起皱眉头,钱亮亮哭笑不得装作愤愤不平地质问:“王市长,我老丈人啥地方得罪你了,你咒我老丈人干吗?”

王市长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打个比方,就是说再重要的事你也得……”

常书记苦着脸皱着眉打断他说:“你这个老王,这么大岁数这么大的领导,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有那么打比方的吗?人家鞠部长听了你这话该怎么想?真是的。”

王市长傻乎乎地问:“鞠部长怎么了?他同意我去了嘛。我说的是钱处长的老丈人,又没说鞠部长的老丈人。”

常书记说:“钱亮亮的老丈人就是鞠部长的父亲,人家对你的工作这么支持,你怎么这么冒失呢。”

王市长傻了,半晌才强词夺理地说:“胡说呢,你别骗我了,不可能。”

常书记说:“我骗你,你自己问。”

王市长便看了鞠部长,可怜巴巴地说:“不会吧?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鞠部长笑了笑说:“没关系,老百姓常说,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撞。”

王市长狠狠拍了自己脑门子一巴掌,大脸涨成了高粱面大饼,而且是烤糊了的大饼,跺着脚骂自己:“嘿,我这张臭嘴,鞠部长你打我一顿吧!这事情怎么他妈的就这么寸劲儿呢?钱亮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真正该打的是你。”

钱亮亮心想,这件事情金州市全体人民都快知道了,就你还不知道,堂堂一个大市长如此闭目塞听,活该你今天难堪,嘴上却说:“这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本事,”说了这句话专门盯了他大舅哥一眼,他大舅哥脸色平静,对钱亮亮这多少带了几分讥刺味道的话不置可否,钱亮亮才接着说下半段话,“没关系,我老丈人身体硬实着呢,如果你需要我上北京跑龙套,随时招呼一声我马上就到。”

王市长狼狈不堪,匆匆逃跑:“好了好了,鞠部长,钱处长,你们别在意,我先给你们道歉,等我从北京回来我专门到省城给老爷子赔不是去,我先走了,不陪你了。”说完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常书记笑了笑耸耸肩膀头说:“鞠部长你看到了吧?老王就这么个人,长多大也成熟不了。”

钱亮亮说:“我看王市长这人就是不错,心地无私,别看他有时候粗粗拉拉的,实际上真正为金州市老百姓c心,能让老百姓好的事儿他就高兴,老百姓有了难处他就着急,这不,一听说引水的事儿有希望了,就把他高兴坏了,这才叫党的干部。”

常书记的脸红了,皮r也抽搐了几下,没说什么,钱亮亮知道他很不高兴。

常书记说:“我走了,你们聊,钱处长晚饭陪酒,别再推托了。”

常书记一走,钱亮亮呆坐了一会儿,跟大舅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跟白开水一样清淡的话,正觉得沉闷,大舅哥忽然问他了一句:“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工作还顺心吧?”

钱亮亮说:“我这种工作合理合法搞腐败,吃喝玩乐迎来送往,也说不上什么顺心不顺心。”

“接待工作嘛,就是这个样儿,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干,我给常书记说说,调个岗位你看行不行?”

大舅哥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工作情况,如今这么说也是一番好意,钱亮亮却像对这种话过敏,连忙拒绝:“别,你千万可别在他面前提我的事儿,我的事不用你c心,我自己会处理。”

他这话让大舅哥有点尴尬,明摆着是热脸贴了个冷p股,讪讪地不再说话,钱亮亮也感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生冷,可是一时又没办法把自己心里的感受说出来,空气便有几分凝滞。刚好大舅哥带来的随从过来请示工作,钱亮亮趁机说了声:“我还有点事,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过来。”

大舅哥说:“没关系,你忙你的,小小不在就你一个人晚上就过来一起吃。”

钱亮亮应了一声便撤退,出门下楼却碰到李二哥背了手在院子里转悠,钱亮亮奇怪地问他:“堂堂公安局局长没事在我们这儿瞎球转啥?”

李二哥叹了一口气说:“他妈的,这帮王八蛋一点都不省心,放在这儿值勤,多舒服的差事,弄一副扑克打打,看看电视,多好。非得打麻将,还耍钱,不知道怎么就让组织部的人知道了,反映到常老大那儿,常老大把我好一顿臭骂,罚我亲自来值勤。”

钱亮亮笑了,幸灾乐祸地说:“活该了你,你的那些部下,真有点不像话,好好的客房让他们变成了猪窝,臭气烘烘的,服务员都不愿意进去打扫,人民警察怎么这副德性。”

李二哥说:“算了,别扯这件事了,还是说说你吧,听说那位鞠部长是你大舅哥?介绍咱认识认识。”

钱亮亮说:“咋地,你也想走走门子再往上爬爬?”

李二哥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嘛,你钱处长前途远大,怎么说也不能老让哥儿们当这个副局长吧?给你大舅哥说说,我们公安局老大要是退下来了,让我补个缺就行。”

钱亮亮没想到李二哥竟然会如此赤ll说出这种话来,便说:“还行,你的野心不算大,就你那么点野心也用不着走省委组织部部长的路子吧。”

李二哥说:“那倒也是,不过野心这玩意儿也得根据自己的条件发育,像我这种条件,要靠山没靠山,要后台没后台,全靠自己攥着两个空拳头打天下,能当个正局长就算是祖坟里冒青烟了。我要是你,我的野心至少也得发育成金州市一把手。”

钱亮亮这才听明白,李二哥这家伙是在拐弯抹角地讥讽自己,由不得便脸红脖子粗,说了声:“我讨厌你。”扭头便走。

李二哥在后头追着喊他:“钱处长,介绍我认识认识你大舅哥吧。”

钱亮亮说:“你好好地站岗放哨吧,小心连副局长也当不稳。”说完这句话,怕李二哥应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来,连忙逃跑似的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二十七

组织部考核领导班子有固定的程式。个别谈话,就是找一些干部分别谈话,听他们对市委、市政府领导成员的评价;集体打钩,就是把所有能召集来的干部都召集到一起,发下事先设计好的表格,每个市领导名字后面都有“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三个档次,让大家分别在表格的相应栏目里打上钩。跟钱亮亮个别谈话的是省委组织部的两个处长,一胖一瘦一高一矮,让人觉得好像是有意搭配成这个样儿的。钱亮亮暗想,如果这两人是大舅哥有意搭配的,说明大舅哥这人倒也挺幽默。钱亮亮那天晚上陪大舅哥喝酒的时候,常书记理所当然地也在场,当了别人的面绝口不提钱亮亮跟部长的关系,只介绍说这是接待处钱处长,所以那天晚上虽然这两个处长也在同一张桌上喝酒,钱亮亮却弄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跟他们头儿的关系。这两人非常客气,跟钱亮亮握手寒暄过后,谈话的重点集中在对王市长跟常书记的看法上。钱亮亮对王市长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给那两个处长讲了贾秘书对王市长的评价:全心全意为老百姓着想,明明干的是正事却走偏锋。瘦子处长挺理解王市长,解释道:“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太好,很多事情公事公办很难办成,王市长这也是入乡随俗,没有办法。”

“对,确实是这样,王市长自己也说,谁愿意低三下四地给人家送礼,不是为了办成事情吗,只要目的是高尚的,手段也就顾不上了。”

胖子处长笑了说:“王市长这话可以成名言了。”

接下来谈常书记,钱亮亮说:“常书记我不了解,越接触越不了解,没法谈,你们还是找别的人问常书记的情况吧。”

一胖一瘦两个处长相互看看,瘦处长疑惑不解地问钱亮亮:“听说钱处长原来是市委秘书处的,应该对常书记比较了解吧。”

钱亮亮说:“别说我是秘书处的一个小秘书,就算我是他儿子也不见得了解他,对他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两个处长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相互看了又看,钱亮亮明白他们的意思,自己这个身份对常书记不予置评,本身就是一种否定,相对于对王市长的评价,就是更加明确的否定。

“那好,常书记就先不谈了,对其他领导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钱亮亮说:“没有,啥意见都没有。”

胖处长追问了一句:“蒋副市长呢?”

钱亮亮说:“蒋副市长出国了,但现在也没回来,是死是活也没人管,不过我觉得那个人还不错,起码还是能干点实事。”

瘦处长又字斟句酌地说:“听说蒋副市长没有回来是有原因的,钱处长知道些什么?”

钱亮亮说:“我啥也不知道,我也不归他管,他更不归我管,没办法说。”

两位处长第三次相互看看,让钱亮亮觉得他们有点像情人之间使媚眼儿,心里暗暗好笑。两位处长无奈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块榨不出油的石头,瘦处长合上没记几个字的笔记本说:“那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希望钱处长遵守组织原则,我们跟钱处长谈的内容钱处长不要对外讲。”

两位处长起身送客,热情地握了钱亮亮的手说谢谢,耽误你的时间了,钱亮亮说没关系,再有什么需要问的通知我,我随时来。从处长的房间出来,钱亮亮深深吐了一口气,尽管那两位处长掩饰得挺好,钱亮亮也能判断出来,他们这一回重点是考核常书记,看样子常书记真的要升官了。

按照原定计划,跟干部分头谈话时间是三天,第四天集中打钩之后这次考核基本上就算完了。打钩的地方安排在金龙宾馆大会议室,金龙宾馆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却不知为什么,省里突然通知考核暂停,急匆匆地把省委考核小组的成员招了回去。打钩会议没有开成,常书记心头便十分郁闷,这是极为反常的情况,谁也弄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他向鞠部长打听,鞠部长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省委领导啥也不说,只说是考核工作暂停,别的事情回来以后再说。常书记不相信鞠部长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既然人家不说他也不能硬从人家肚子里往外掏。常书记感到这不同寻常的撤退后面有着不同寻常的文章,这让他非常不安,连着给省里能说上话的领导打了几次电话,打听消息,却什么也打听不到,说不清人家是不愿意透露,还是真的跟他一样啥也不知道,这就更让常书记心烦意乱。

考核组第二天就要撤退,头天晚上鞠部长打电话找钱亮亮,约他见面,钱亮亮推辞说自己有事,大舅哥说有事能推就推掉,无论如何你要过来一趟,如果你的事情重要,办完了再晚也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论私人家是大舅哥,论公人家是大领导,钱亮亮虽然对他有点逆反,可是人家真对他来正经的,他自然不敢也不好继续玩清高对人家敬而远之,只好从命,吃过晚饭就到大舅哥的房间去了。大舅哥像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见他到来不但马上把门关好,关门前还探出脑袋朝走廊上窥探了一番。他这副样子让钱亮亮也由不得紧张起来,看样子他真有什么重要的话说,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吗?坐定之后,大舅哥头一句话就问:“你跟常书记到北京都干了些什么?”

钱亮亮说:“我没干什么,他干什么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我就约贾秘书跟他见了一次面,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这还是常书记让我约的。对了,我还给贾秘书送了一次资料,是王市长让我送的,就是关于金州市引托托河水的可行性报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舅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蹙眉思索了一阵又问他:“听说你对常书记挺有意见的?”

钱亮亮说:“没有啊,我对他有什么意见。”

大舅哥说:“他们找你谈话的情况都向我汇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钱亮亮说:“你先给我说出啥事了,不然我啥话也没有。”

大舅哥犹豫了一阵才说:“这件事情你心里有数就成了,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可能你们常书记到北京犯什么事了,中纪委转回来的材料对他挺不利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我才问你,不管这件事情最终结果是什么,常书记到省里工作可能不太现实了。”

钱亮亮说:“我明白了,他肯定是跑官送礼不知道撞到谁的枪口上了。”

大舅哥急不可耐地问他:“你知道些什么,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钱亮亮便把常书记带他到北京的情况讲了一遍,想了一下,就把常书记给贾秘书塞信用卡,贾秘书又给退回来的事情也讲了。大舅哥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常书记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干?这不是断送自己的前程吗?真是昏头了。”

钱亮亮讥刺道:“如果不是北京那边捅了娄子,你们回去常书记肯定就成了省委常委了吧?”

大舅哥说:“干部里面确实有一些害群之马,大部分还是好的。常书记的事不就是例子吗?跑官、请客送礼,也有收的,大多数不还是抵制的吗?贾秘书、还有你,不都抵制他了吗?再说了,金州市除了常书记,你们那个王市长,不也是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为老百姓办事吗?任何一个国家,历朝历代,都有忠臣良将,也有j贼弱兵,只要主流是好的就成了。”

钱亮亮说:“这种事情我跟你研究不出结论来,大道理《人民日报》社论说得比你我都好,我只看一点,什么时候我干的这种活取缔了,什么时候党风就好了。”

大舅哥让他说得直发怔:“你干的活?怎么了?”

“迎来送往、吃喝玩乐、请客送礼、溜须拍马,我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大舅哥笑了:“现在整个社会风气就是这个样儿,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我记得咱爸他们那一代人好像根本就没这一套,大工业、两弹一星不都干出来了?现在这一套都成了正大光明堂而皇之的正经事了。”

钱亮亮说:“过去我还不知道接待处长是干什么的,现在才知道,就是合理合法搞腐败的。”

大舅哥说:“你也别太偏激了,如果实在不愿意干就辞了,再干个别的,你不是学中文的吗?到宣传部门不是挺好吗?”

钱亮亮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大刮刀的嘴脸,摇摇头苦笑着说:“我辞了别人还不照样干吗?再说了,即便辞了,我宁可到养猪场养猪也不到宣传部去。”

大舅哥问:“为什么?”

钱亮亮说:“养猪没有生命危险,到金州市的宣传部我天天都得挨刀子,金州市宣传部部长的外号你知道叫什么?大刮刀。”

大舅哥说:“是不是太厉害了?”

钱亮亮说:“厉害不要紧,怕就怕又厉害又不讲理,那不是厉害,那是蛮横霸道。”

大舅哥说:“我估计你们金州市这段时间平静不了,你方方面面谨慎一些,明天我就回去了,小小那边有什么事没有?”

钱亮亮说:“没什么事,我在金州也好着呢,王市长让我到省城给你们这些领导拜年去,再过几天我就去,过完年再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大舅哥摇摇头感叹着说:“这又是一股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县各市甚至有的乡镇,一到过年的时候就疯了,拼命往省城送年货,送啥的都有,搞得人都怕了。”

钱亮亮问:“每年你收的年货也不少吧?”

大舅哥苦笑:“当然少不了,其实我们都怕了,如今这事反过来了,不是你不送得罪人,而是你不收得罪人,有时候送来的年货实在吃不完用不掉,只好再送别人,送不出去的就烂了臭了往垃圾箱扔,看着真让人心疼。今年好,你跟小小都回家过年,能多消耗一些,消耗不了的你们回来还可以带一些,今年浪费不会太大。”

钱亮亮开玩笑逗他:“你家还缺啥?我到省上拜年的时候专门给你备一份。”

大舅哥说:“现如今像我这样的,你说家里还能缺啥?再加上咱爸又是老干部,老干局每年春节也有慰问品,啥都不缺,你千万别管家里的事,啥也不要,你回来只要带张嘴,放开肚子吃就成了。”

钱亮亮说:“我明白了,腐败不是当官自己愿意的,是让社会风气惯出来、出来的,对不对?”

大舅哥连忙说:“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关键还是个人c守问题。今天我跟你说的常书记的事千万别露出风声,这可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的问题。再说了,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有结论,万一跟事实有出入,对人家常书记影响也不好。”

钱亮亮连连答应,告别大舅哥出了门让冷风一吹才恍然大悟,大舅哥其实没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反而是自己让人家一套一哄就把北京的事儿全都说了,忍不住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个大舅哥,真够尖的,表面上看一副官僚架势,其实脑子好用得很,难怪他在官场上能一路顺风。

第二天一大早钱亮亮赶到金龙宾馆为大舅哥送行,金州市凡是能说得上话够得上边的官员们也都跑来送行,大舅哥跟前来送行的人一一握手,感谢大家对他们一行的关照和支持,完了还特意跑到李二哥面前握了他的手一再感谢公安局的领导和同志们,把李二哥蒙得事后一个劲夸鞠部长平易近人、为人厚道、没有官架子。钱亮亮心里说,像你李二哥这样的跟人家比简直就是个傻子,便对李二哥说:“你的事我给他讲了。”李二哥问啥事,钱亮亮说不就是你想当公安局正局长的事吗,李二哥便连连叫苦:“我的妈啊,我那是跟你胡说八道,你怎么真的说了?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推吗?”叫过苦后又忍不住问:“鞠部长怎么说?”

“他说要官的坚决不能给官,要权的绝对不能给权,还说要把你的事转告给市委。”

李二哥双眼冒火,像是要把钱亮亮给一口咬死:“我老李没抱你家孩子下井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坑我?他要是真的给市委说了,就算市委不处理我,也够丢人了,你这是不想让我在金州市混了。”

钱亮亮笑嘻嘻地说:“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你要是不说那些话我怎么能想得起来给你要官去呢。”

李二哥呆了,站在金龙宾馆的院子里活像一个木桩子,钱亮亮怕他真的急出毛病来,连忙说:“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你想我是那种人吗?我怎么能跑到人家面前替你要官去呢?

能开那个口我还不得先替我自己要个好活儿,没事,我跟你开玩笑呢。“

李二哥怔了又怔才长出一口气说:“我说嘛,凭我跟你的感情还没到你能帮我说话的份上呢。”

送走了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小组,钱亮亮又接到王市长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提醒并催促他到省里拜年,钱亮亮说你在百忙中还没忘了贿赂省里领导。王市长说你千万不要认为这是行贿,这其实就是一种公关工作,是替咱们金州市人民走后门、拉关系、搞公关,真正的作用就是让省里领导知道,我们金州市人民没有忘记各位领导,反过来也让省里领导别把我们金州市人民忘了,其实人家谁也不缺咱们那点破东西,就是那么个意思,跟过年走亲戚一回事儿,千万要办好,别给金州市人民丢脸。钱亮亮说你放心吧,送礼总比讨账好办,我保证给你办好还不行吗?王市长说不是给我办好,是给金州市人民办好。钱亮亮就说我保证给金州市人民攻关成功还不成吗?接下来王市长又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引水项目进展非常顺利,国家发改委已经把这个项目列入了国家开发大西北的重点项目之一,国家投资百分之五十,省里投资百分之三十,金州市投资百分之二十,不用邻省投入一分钱,邻省每年还能从供水中得到一笔水费收入,这是首长亲自点了头的,所以邻省这一回也非常痛快,过几天就能签协议,协议一签过了年就可以开工了。

“哈哈,钱处长啊,这件事情我给你记头一功,你到省里拜完年就不用回来了,啥事都别c心,安心过年,过了年回来我再奖励你。”

能帮市里办成这件大事,钱亮亮自己也没想到,受到王市长的高度赞扬充分肯定钱亮亮自然也非常高兴,尽管不愿意干那种拜年送礼的事儿,可是想到王市长说过的,为了高尚的目的,手段卑劣一些也没啥的话,就又觉得送礼拜年并不是自己低三下四,而是替金州市人民走后门、拉关系,想通了这一点便觉得拜年送礼也是理直气壮的事情。另外,他也想亲自实践一下,看看到省里给领导们拜年送礼到底有多大的难度,他不相信李百威能做到的他钱亮亮就做不到,他要用事实告诉王市长,给领导送礼并不是什么本事,只要不是傻子,脸皮厚点都会做。于是他便让黄金叶检查配套礼品,自己闷着头在办公室里写贺卡。这个活不能让别人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根据市里确定的拜年名单,每个贺卡上都写着:“谨代表金州市人民向您致以节日的问候,并为您对金州市各项工作的关怀和支持致以衷心的感谢。”下面落款是金州市委、市政府。名字都空着,到了谁家现填谁的名字。黄金叶来告诉他礼品都装好了,见他在写贺卡,赶紧告诉他:“钱处长,过去从来没有公开写贺卡的,都是悄悄办的,你这么写明了人家谁敢收。”

钱亮亮说:“这不是送礼,这是送慰问品,再说了,我们送慰问品的目的不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金州市的意思到了吗?啥也不说啥也不写把东西往那一送调p股就走,过年送礼的这么多,人家连是谁送的都不知道,我们还送它干吗?”

黄金叶勉强咧嘴笑笑:“你是领导,该怎么办当然你说了算。”

贺卡有一百多份,字又要写得工整漂亮,钱亮亮整整写了一个上午才算完工,然后就去验收“慰问品”,黄金叶干这种事情非常在行,每一份都用大塑料袋包好,然后又装在专门定做的纸箱子里,装了满满一卡车。

“一共是一百二十份,我多准备了十来份,万一临时需要省得再现抓现找了。”黄金叶把礼品单子递给钱亮亮说。

钱亮亮挺满意,连说好好好,接着吩咐她:“明天安排小赵的车跟我去。”

听说钱亮亮要带小赵的车,黄金叶愣了,提醒他:“钱处长,王市长不是安排大刘陪你去吗?过去每年大刘都去,他熟悉情况。”

钱亮亮心想,大刘要不是你老公我就带他去了,因为他是你老公我才不能带他去,嘴上却说:“每年都辛苦大刘,今年让他歇歇,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的,当官不打送礼的,按照名单还能找不着门?今年就这样了。”

钱亮亮已经彻底理清了自己跟黄金叶的关系,他跟她绝对是在独木桥上相对而行的两个人,窄窄的桥面如果谁也不让谁,必然有一个掉到河里另一个才能过去,他当然不想掉下去,可是也不想让路,让路就得回头,他是绝对不愿意回头的。黄金叶也不是回头让道的人,当然也不是甘愿掉进河里的人,最终谁会掉进河里,只能边走边看了。最让钱亮亮气恼的是,跟银行签订续贷合同的事儿终于让黄金叶拖黄了。虽然黄金叶最后拗不过常书记,主动找钱亮亮表示愿意办理续签合同,可是却又迟迟不动,结果银行那边开始金融大检查,凡是贷款到期的合同一律不再续签,要等到金融检查完了之后才能解冻,张行长只好催钱亮亮到期还款,追得钱亮亮四处躲债。

贷款到期如果无法偿还,就得金龙宾馆承担全部责任,这是钱亮亮心头的隐患,也是他没法交代没法下台的定时炸弹。黄金叶后来经过咨询也明白了,这件事情钱亮亮不可能真的推到她的身上,所以便安安稳稳地等着看这颗定时炸弹爆炸的威力到底能有多大。钱亮亮心里清楚,这颗定时炸弹爆炸的时候,自己肯定得被炸死,他对黄金叶说的那些谁签名谁负责的话不过是吓唬人的,真的见官上公堂,旁证、物证、人证都能证明这件事情是他办的,而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像吓唬黄金叶那样,把事情往黄金叶身上推。

心里对黄金叶也憋足了气,钱亮亮就开始对黄金叶发动冷战,对她说话不再提供笑脸,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架势。反倒是黄金叶却提前摆出了一副胜者的宽容,照样请示汇报,照样忙前忙后,照样恭敬随和,这一来在别人眼里反倒显得钱亮亮气量小,心胸狭窄,这就更让钱亮亮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二十八

被王市长说得非常困难,仿佛是李百威专利的拜年送礼活动,钱亮亮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钱亮亮带了两辆车,一辆是小赵的桑塔纳,另外一辆是客货两用,专门拉慰问品。到了省城之后,顾不上回家,先打电话找省委章副秘书长。章副秘书长陪同省委李书记和首长视察金州市的时候跟钱亮亮关系处得不错,电话里听钱亮亮来了马上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嘿嘿笑着说:“今年是你钱处长办这个差事来了,我一定得全力帮助,你马上过来一趟,我给你办手续。”

钱亮亮挺奇怪,事先并没有听说拜年送礼还要办手续的,问小赵,小赵说他也不懂,过去都是大刘跟着来。钱亮亮便驱车朝省委赶,到了省委大院外头就让武警挡住了,钱亮亮只好再给章副秘书长挂电话,片刻章副秘书长就出来接他们,给看门的武警打了招呼,又填了个会客单子,就引导他们的车进了省委大院,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也不请他们到屋子里坐,先掏出一张红色通行证递给他们说:“把这个放到挡风玻璃前面,全省城就没有不能进的地方了。”

小赵连忙把那个红色通行证接过来,放到挡风玻璃前面,章副秘书长又说:“这个通行证是借你们的,用完一定得还给我。”完了又问钱亮亮:“领导换了司机怎么也换了?大刘怎么没来?”

钱亮亮说:“大刘有大刘的事。”

章副秘书长说:“大刘没来领导的家你知道吗?怎么去?”

钱亮亮说:“领导的家都在我鼻子底下,不知道我还不会问吗?我就不信进了一号大院还能找不到领导们的家。”

章副秘书长说:“我信,你钱处长的能耐我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你先去忙你的,这一两天我抽个时间安排一桌咱们坐坐。”

这种约会当然不能推辞,钱亮亮就说:“行,时间地点你安排。”

章副秘书长说:“按你们金州市的规矩,客随主便。”

钱亮亮想起迎接首长时候的情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时候我刚刚干这个行当,啥也不懂,章副秘书长别见笑啊。”

章副秘书长说:“见笑干什么,我还真得向你学习呢,你不急着走吧?”

钱亮亮说:“事办完了我不回去,在省城过春节,我老丈人家在省城,老婆孩子都过来了。”

章副秘书长说:“那就好那就好,过了春节我领你到省委接待处看看,跟他们联络联络,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支持。”

钱亮亮答应了,章副秘书长就说:“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赶快忙你的,完了再电话联系。”

钱亮亮提醒他:“你不是说还要办什么手续吗?”

章副秘书长说:“给你通行证就是手续,不然你哪道门都进不去,怎么拜年?这都是老套子,小j不撒n各有各的道,各区市县都有自己的门路,我知道你是头一次办这种事情,可能不好找别人,就替你要了一张通行证,我只能帮到这一步,剩下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了。”

告别了章副秘书长,钱亮亮就又跟小赵在老丈人家附近的街上找了一家晚上有人看车的宾馆,让小赵跟大车司机把车停好之后,一起吃了饭,又把大车上的年货转移了一部分到小赵的车上,后备箱、车厢里到处塞得满满的,只剩下司机跟前座的位置,然后对小赵说:“这些是今天晚上的工作量,晚上你跟我办事,当力工,”又对大车司机说,“你休息,明天白天你当力工。”安排妥当就坐了小赵的车回了老丈人家。

见到他来了,橘子跟老丈人一家自然又是一番高兴热闹,钱亮亮问橘子:“你哥呢?”

橘子说:“我哥哪有按时回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钱亮亮就说你给他打电话,我有急事找他。橘子便给他哥打电话,电话通了,就把电话递给了钱亮亮:“通了,你说。”

钱亮亮先叫了声哥,然后就开门见山说正事儿:“我来给省领导们拜年送年货来了,不知道他们住哪儿,你肯定知道吧?”

他大舅哥犹豫了一阵说:“我倒是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出面给你办这种事当向导啊。”

钱亮亮说我也不敢指望你给我当向导,你只要告诉我具体地址就成了。大舅哥说:“那么多人我在电话上怎么说得清楚?这样吧,我的床头柜里有一个省级领导通讯地址,你拿上,那上面挺齐全的。唉,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办这种事呢?这种事影响不好,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钱亮亮说:“有什么影响不好的?大家都这样,这就叫密切干群关系,用我们王市长的话说,这就是代表金州市人民走后门、拉关系、搞公关,希望省领导别把我们忘了。”

他大舅哥嘿嘿笑了两声说:“行啊,我也管不了你们的事儿,更管不了全社会的事儿,你去看看那个通讯录在不在,我马上还要开会,不说了。”

钱亮亮就让橘子到他哥的卧室里去找那个通讯录,橘子立刻行动,片刻就拿回了一个红皮大本子说:“我的天,这么一堆人,你得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钱亮亮说:“这上面的人也不是都送,主要是省委常委和副省级以上的领导,今天送不完明天接着送,反正是公事又不是咱们自己送礼。”

钱亮亮本来的打算是找他大舅哥要省领导的住址,拿到了通讯录就更方便了。他顾不上跟橘子亲热,也顾不上跟老丈人请安,匆匆忙忙跑出门领了小赵就朝一号院奔去。省委常委和副省长一级的领导都集中住在号称一号院的高干区域,他们有红色通行证,进门的时候武警敬礼挥手即刻放行,小赵说:“钱处长,你看见没有,堵了好几家进不来。”

钱亮亮看见了,一号院的外头有四五辆车被武警堵在那里不放行,从车牌号看都是下面县市的,肯定也是来拜年送礼的,没有通行证进不来。看到这个情景,钱亮亮暗暗感激章副秘书长,不然他傻乎乎地领了车肯定也是被堵在外头,那时候可就进退两难了。拜年送礼也很简单,按照大舅哥提供的通讯录,敲开门就自报家门:“我是金州市委、市政府派来给领导拜年的。”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年货搬进人家,大多数来开门的都是保姆或者是子女、亲戚,领导本人没有来开门的,所以那些开门的也不太阻拦,由他们往家里卸慰问品,钱亮亮怕搞错了,每一回都要先问人家的姓名,然后现把姓名写在贺卡上面,再把贺卡c在包装箱上。送到省委李书记家里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这家的保姆特厉害,好像她就是省委书记,一听说是拜年送慰问品的,马上拒绝:“领导有命令,凡是来拜年送礼的一律不准收,你们把东西拿回去。”

钱亮亮刚开始还跟她好好解释,说他是代表金州市委、市政府来给领导拜年的,没什么别的意思,顺便带了点土特产,也值不了几个钱等等。那个保姆却是个油盐不进的犟脾气,像黄继光堵炮眼一样用自己的身躯死死堵住房门,别的话也不多说,就是一句:“不行,你们走。”弄得小赵躲到后面不敢出头,钱亮亮心里暗暗着急,也有些不好下台,便硬了口气对保姆撒威:“你是干吗的?叫你们家主人出来说话,有理不打上门的,当官不打送礼的,我们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这个态度?再说了,我也认识李书记,你堵到这儿算哪道门神?让开,小赵,把东西扔下咱们走,爱要不要。”

小赵见状便抱着东西硬往里头闯,保姆急了,扭头朝楼上喊:“叔叔阿姨,他们不讲理硬要送呢。”

这一喊楼上踢里嗵隆就有人下来了,钱亮亮一眼看见了李书记,心里就有些发虚,连忙装作熟悉的样子跟李书记套近乎:“李书记,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

李书记记得他,说:“这是金州市的钱处长吗,进来坐。”

保姆见钱亮亮果然认识家里的主人,便让开了路,钱亮亮进去也不敢坐,对李书记解释:“李书记,这是市里过年的一点心意,其实也没啥,就是一些年货,我可是受命而来,你要是拒绝我回去不好交差。”

李书记哈哈一笑:“好好好,东西放下,这有啥嘛,这么远来了还能再让你钱处长拉回去?那你还不得一路上把我骂死。不过这种做法确实不对,再不能这样了。”

钱亮亮一听这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招呼小赵把东西放下,保姆悄没声地把东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