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短篇作品集第22部分阅读(1/1)

使他远远看到了那片飞过雪地的羽毛。他只是呆立着,一直等她跑到面前。她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除了长发换成短发,她没变太多,7 年不是太长的时间,对于恒星的一生来说连弹指一挥间都算不上,而她是研究恒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医生,我本来不抱希望能见到您,我来只是为了履行一个诺言,或者说满足一个心愿。”

“我也是。”他点点头。

“我甚至,甚至差点错过了观测时间,但我没有真正忘记这事,只是把它放到记忆中一个很深的地方,在几天前的一个深夜里,我突然想到了它。。。。。。”

“我也是。”他又点点头。

他们沉默了,只听到阵阵松涛声在山间回荡。“天狼星真的那样闪烁了”他终于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她点点头:“闪烁波形与17年前太阳那次和7年前人马座a星那次精确重叠,一模一样,闪烁发生的时间也很精确。这是孔子三号太空望远镜的观测结果,不会有错的。”

他们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松涛声在起伏轰响,他觉得这声音已从群山间盘旋而上,充盈在天地之间,仿佛是宇宙间的某种力量在进行着低沉而神秘的合唱。。。。。。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打破沉默,似乎只是为了摆脱这种恐惧。

“但这种事情,这种已超出了所有现有理论的怪异,要想让科学界严肃地面对它,还需要更多的观测和证据。”

他说:“我知道,下一个可观测的恒星是。。。。。。”

“本来小犬座的南河二星可以观测,但五年前该星的亮度急剧减弱到可测值以下,可能是漂浮到它附近的一片星际尘埃所致,这样,下一次只能观测天鹰座的河鼓二星了。”

“它有多远”

“5.1秒差距,16.6光年,17年前的太阳闪烁信号刚刚到达那颗恒星。”

“这就是说,还要再等将近17年”

她缓缓地点点头:“人生苦短啊。”

她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他那被冬风吹得发干的双眼突然有些湿润:“是啊,人生苦短。”

她说:“但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再这样相约一次。”

这话使他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她,难道又要分别17年

“请您原谅,我现在心里很乱,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拂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短发说,然后看透了他的心思,动人地笑了起来,“当然,我给您我的电话和邮箱,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常联系。”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飘渺大洋上的航船终于看到了岸边的灯塔,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幸福感,“那。。。。。。我送你下山吧。”

她笑着摇摇头,指指后面的圆顶渡假别墅:“我要在这里住一阵儿,别担心,这里有电,还有一户很好的人家,是常驻山里的护林哨。。。。。。我真的需要安静,很长时间的安静。”

他们很快分手,他沿着积雪的公路向山下走去,她站在思云山的顶峰上久久地目送着他,他们都准备好了这17年的等待。

时光之三

在第三次从思云山返回后,他突然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和她的生命都再也没有多少个17年了,宇宙的广漠使光都慢得像蜗牛,生命更是灰尘般微不足道。

在这17年的头5年里他和她保持着联系,他们互通电子邮件,有时也打电话,但从未见过面,她居住在另一个很远的城市。以后,他们各自都走向人生的巅峰,他成为著名脑医学专家和这个大医院的院长,她则成为国家科学院院土。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起来,同时他明白,同一个已取得学术界最高地位的天文学家,过多地谈论那件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神话般的事件是不适宜的。于是他和她相互间的联系渐渐少了,到17年过完一半时,这联系完全断了。

但他很坦然,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不可能中断的纽带,那就是在广漠的外太空中正在向地球日夜兼程的河鼓二的星光,他们都在默默地等待它的到达。

河鼓二星

他和她在思云山主峰见面时正是深夜,双方都想早来些以免让对方等自己,所以都在凌晨3点多攀上山来。他们各自的飞行车都能轻而易举地到达山顶,但两人都不不约而同地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山来,显然都想找回过去的感觉。

自从十年前被划为自然保护区后,思云山成了这世界上少有的越来越荒凉的地方,昔日的天文台和渡假别墅已成为一片被藤蔓覆盖的废墟,他和她就在这星光下的废墟间相见。他最近还在电视上见过她,所以已熟悉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但今夜没有月亮,无论怎样想象,他都觉得面前的她还是34年前那个月光中的少女,她的双眸映着星光,让他的心溶化在往昔的感觉中。

她说:“我们先不要谈河鼓二好吗这几年我在主持一个研究项目,就是观测恒星间类闪烁的传递。”

“呵,我一直以为你不敢触及这个发现,或干脆把它忘了呢。”

“怎么会呢真实的存在就应该去正视,其实就是经典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描述的宇宙,其离奇和怪异已经不可思议了。。。。。。这几年的观测发现,类闪烁的传递是恒星间的一种普遍现象,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颗恒星在发生初始的类闪烁,周围的恒星再把这个闪烁传递开去,任何一颗恒星都可能成为初始闪烁的产生者或其它恒星闪烁的传递者,所以整个星际看起来很像是雨中泛起无数圈涟漪的池塘。。。。。。怎么,你并不感到吃惊”

“我只是感到不解:仅观测了四颗恒星的闪烁传递就用了三十多年,你们怎么可能。。。。。。”

“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一个办法。”

“我想。。。。。。是不是这样:寻找一些相互之间相距很近的恒星来观测,比如两颗恒星和b,它们距地球都有一万光年,但它们之相相距仅5光年,这样你们就能用5年时间观察到它们一万年前的一次闪烁传递。”

“你真的是聪明人银河系内有上千亿颗恒星,可以找到相当数量的这类恒星对。”

他笑了笑,并像34年前一样,希望她能在夜色中看到自己的笑:

“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他说着,打开背上山来的一个旅行包,拿出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足球大小,初看上去像是一团胡乱团起的渔网,对着天空时,透过它的孔隙可以看到断断续续的星光。他打开手电,她看到那东西是由无数米粒大小的小球组成的,每个小球都伸出数目不等的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细杆与其它小球相连,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网架系统。他关上手电,在黑暗中按了一下网架底座上的一个开关,网架中突然充满了快速移动的光点,令人眼花缭乱,她仿佛在看着一个装进了几万只荧火虫的空心玻璃球。再定睛细看,她发现光点最初都是由某一个小球发出,然后向周围的小球传递,每时每刻都有一定比例的小球在发出原始光点,或传递别的小球发出的光点,她形象地看到了自己的那个比喻:雨中的池塘。

“这是恒星闪烁传递模型吗啊,真美,难道。。。。。。你已经预见到这一切”

“我确实猜测恒星闪烁传递是宇宙间的一种普遍现象,当然是仅凭直觉。但这个东西不是恒星闪烁传递模型。我们院里有一个脑科学研究项目,用三维全息分子显微定位技术,研究大脑神经元之间的信号传递,这就是一小部分右脑皮层的神经元信号传递模型,当然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

她着迷地盯着这个星光窜动的球体:“这就是意识吗”

“是的,正如巨量的0和1的组合产生了计算机的运算能力一样,意识也只是由巨量的简单连接产生的,这些神经元间的简单连接聚集到一个巨大的数量,就产生了意识,换句话说,意识,就是超巨量的节点间的信号传递。”

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星光灿烂的大脑模型,在他们周围的宇宙深渊中,飘浮着银河系的千亿颗恒星,和银河系外的千亿个恒星系,在这无数的恒星之间,无数的类闪烁正在传递。

她轻声说:“天快亮了,我们等着看日出吧。”

于是他们靠着一堵断墙坐下来,看着放在前面的大脑模型,那闪闪的荧光有一种强烈的催眠作用,她渐渐睡着了。

思想者

她逆着一条苍茫的灰色大河飞行,这是时光之河,她在飞向时间的源头,群星像寒冷的冰碛漂浮在太空中。她飞得很快,扑动一下双翅就越过上亿年时光。宇宙在缩小,群星在会聚,背景辐射在剧增,百亿年过去了,群星的冰碛开始在能量之海中溶化,很快消散为自由的粒子,后来粒子也变为纯能。太空开始发光,最初是暗红色,她仿佛潜行在能量的血海之中;后来光芒急剧增强,由暗红变成桔黄,再变为剌目的纯蓝,她似乎在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管中飞行,物质粒子已完全溶解于能量之海中。透过这炫目的空间,她看到宇宙的边界球面如巨掌般收拢,她悬浮在这已收缩到只有一间大厅般大小的宇宙中央,等待着奇点的来临。终于一切陷入漆黑,她知道已在奇点中了。

一阵寒意袭来,她发现自己站立在广阔的白色平原上,上面是无限广阔的黑色虚空。看看脚下,地面是纯白色的,覆盖着一层湿滑的透明胶液。她向前走,来到一条鲜红的河流边,河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膜,可以看到红色的河水在膜下涌动。她离开大地飞升而上,看到血河在不远处分了叉,还有许多条树枝状的血河,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河网。再上升,血河细化为白色大地上的血丝,而大地仍是一望无际。她向前飞去,前面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海洋,飞到海洋上空时她才发现这海不是黑的,呈黑色是因为它深而完全透明,广阔海底的山脉历历在目,这些水晶状的山脉呈放射状由海洋的中心延伸到岸边。。。。。。她拚命上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再次向下看,这时整个宇宙已一览无遗。

这宇宙是一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巨大的眼睛。

。。。。。。

她猛地醒来,额头湿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他没睡,一直在身边默默地看着她,他们前面的草地上,大脑模型已耗完了电池,穿行于其中的星光熄灭了。

在他们上方,星空依旧。

“他在想什么”她突然问。

“现在吗”

“在这34年里。”

“源于太阳的那次闪烁可能只是一次原始的神经元冲动,这种冲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部分像蚊子在水塘中点起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只有传遍全宇宙的冲动才能成为一次完整的感受。”

“我们耗尽了一生时光,只看到他的一次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瞬间冲动”她迷茫地说,仿佛仍在梦中。

“耗尽整个人类文明的寿命,可能也看不到他的一次完整的感觉。”

“人生苦短啊。”

“是啊,人生苦短。。。。。。”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者。”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她。

“呵,我是说他之外全是虚无,他就是一切,还在想,也许还做梦,梦见什么呢。。。。。。”

“我们还是别试图做哲学家吧”他一挥手像赶走什么似地说。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靠着的断墙上直起身说:“按照现代宇宙学的宇宙暴胀理论,在膨胀的宇宙中,从某一点发出的光线永远也不可能传遍宇宙。”

“这就是说,他永远也不可能有一次完整的感觉。”

她两眼平视着无限远方,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我们有吗”

她的这个问题令他陷入对往昔的追忆,这时,思云山的从林中传来了第一声鸟鸣,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线晨光。

“我有过。”他很自信地回答。是的,他有过,那是34年前,在这个山峰上的一个宁静的月夜,一个月光中羽毛般轻盈的身影,一双仰望星空的少女的眼睛。。。。。。他的大脑中发生了一次闪烁,并很快传遍了他的整个心灵宇宙,在以后的岁月中,这闪烁一直没有消失。这个过程更加宏伟壮丽,大脑中所包含的那个宇宙,要比这个星光灿烂的已膨胀了150亿年的外部宇宙更为宏大,外部宇宙虽然广阔,毕竟已被证明是有限的,而思想无限。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群星开始隐没,思云山露出了剪影般的轮廓,在它高高的主峰上,在那被蔓藤覆盖的天文台废墟中,这两个年近六十的人期待地望着东方,等待着那个光辉灿烂的脑细胞升出地平线。

2002.07.24 于娘子关

天使时代

对桑比亚国的攻击即将开始。wenxuemi

执行“第一伦理”行动的三个航空母舰战斗群到达非洲沿海已十多天了,这支舰队以林肯号航母战斗群为核心展开在海上,如同大西洋上一盘威严的棋局。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舰队的探照灯集中照亮了林肯号的飞行甲板,那里整齐地站列着上千名陆战队员和海军航空兵飞行员,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是“第一伦理”行动的最高指挥官菲利克斯将军和林肯号的舰长布莱尔将军,前者身材晰长,一派学者风度,后者粗壮强悍,是一名典型的老水兵。在蒸汽弹射器的起点,面对队列站着一位身着黑色教袍的随军牧师,他手捧圣经,诵起了为这次远征而作的祷词:

“全能的主,我们来自文明的世界,一路上,我们看到了您是如何主宰大地天空和海洋以及这世界上的万种生灵,组成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渗透着您的威严。现在,有魔鬼在这遥远的大陆上出现,企图取代您神圣的至高无上的权威,用它那肮脏的手拔动生命之弦。请赐予我们正义的利剑,扫除恶魔,以维护您的尊严与荣耀,阿门”

他的声音在带有非洲大陆土腥味的海风中回荡,令所有的人沉浸在一种比脚下的大海更为深广的庄严与神圣感之中,在上空纷纷飞过的巡航导弹火流星般的光芒中,他们都躬下身来,用发自灵魂的虔诚合道:“阿门”

上篇

自人类基因组测序完成以后,人们就知道飞速发展的分子生物学带来的危机迟早会出现,联合国生物安全理事会就是为了预防这种危机而成立的。生物安理会是与已有的安理会具有同等权威的机构,它审查全世界生物学的所有重大研究课题,以确定这项研究是否合法,并进而投票决定是否中止它。

今天将召开生物安理会第119次例会,接受桑比亚国的申请,审查该国提交的一项基因工程的成果。按照惯例,申请国在申请时并不提及成果的内容,只在会议开始后才公布。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许多由小国提交的成果在会议一开始就发现根本达不到审查的等级。但各成员国的代表们却不敢轻视这个非洲最贫穷的国度提交的东西,因为这项研究是由诺贝尔奖获得者,基因软件工程学的创始人伊塔博士做出的。

伊塔博士走了进来,这位年过五十的黑人穿着桑比亚的民族服装,那实际上就是一大块厚实的披布,他骨瘦如柴的身躯似乎连这块布的重量都经不起, 象一根老树枝似地被压弯了。他更深地躬着腰, 缓缓向圆桌的各个方向鞠躬,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动作慢得令人难以忍受,使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印度代表低声地问旁边的美国代表:“您觉得他像谁”美国代表说:“一个老佣人。”印度代表摇摇头,美国代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伊塔,“你是说。。。。。。像甘地哦,是的,真像。”

本届生物安理会轮值国主席站起来宣布会议开始,他请伊塔在身旁就坐后说:“伊塔博士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人,虽然近年来深居浅出,但科学界仍然没有忘记他。不过按惯例,我们还是对他进行一个简单的介绍。博士是桑比亚人,在三十二年前于麻省理工学院获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而后回到祖国从事软件研究,但在十年后,突然转向分子生物学领域,并取得了众所周知的成就。”他转向伊塔问:“博士,我有个问题,纯粹是出于好奇:您离开软件科学转向分子生物学,除了预见到软件工程学与基因工程的奇妙结合外,还有另一层原因:对计算机技术能够给您的祖国带来的利益感到失望。”

“计算机是穷人的假上帝。”伊塔缓缓地说,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开口。

“可以理解,虽然当时桑比亚政府在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极力推行信息化,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还没有用上电。”

当分子生物学对生物大分子的操纵和解析技术达到一定高度时,这门学科就面对着它的终极目标:通过对基因的重新组合改变生物的性状,直到创造新的生物。这时,这门学科将发生深刻变化,将由操纵巨量的分子变为操纵巨量的信息,这对于与数学仍有一定距离的传统分子生物学来说是极其困难的。直接操纵四种碱基来对基因进行编码,使其产生预期的生物体,就如同用0和1直接编程产生windows xp一样不可想象。伊塔最早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深刻地揭示出了基因工程和软件工程共同的本质,把基础已经相当雄厚的软件工程学应用到分子生物学中。他首先发明了用于基因编程的宏汇编语言,接着创造了面向过程的基因高级编程语言,被称为“生命bsic”;当面向对象的基因高级语言“伊甸园”出现时,人类真的拥有了一双上帝之手。

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创造生命实际上就是编程序,上帝原来是个程序员。与此同时,程序员也成了上帝,这些原来混迹于硅谷或什么什么技术园区的人纷纷混进生命科学行业来,他们都是些头发篷乱衣冠不整的毛头小子,过着睡两天醒三天的日子,其中有许多人连有机物和无机物都分不清,但都是性能良好的编程机器。有一天,项目经理把一个光盘递给一位临时召来的这样的上帝,告诉他光盘中存有两个未编译的基因程序模块,让他给这两个模块编一个接口程序。谈好价钱后上帝拿着光盘回到他那间闷热的小阁楼中,在电脑前开始他那为期一周的创世工作,他干起活来与上帝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倒很像一个奴隶。一周后,他摇晃着从电脑前站起来,从驱动器中取出另一块拷好的光盘,趟着淹没小腿的烟蒂和速溶咖啡袋走出去,到那家生命科学公司把那个光盘交给项目经理。项目经理把光盘放入基因编译器中,在一个球形透明容器的中央,肉眼看不见的分子探针精巧地拔弄着几个植物细胞的染色体。然后,这些细胞被放入一个试管的营养液中培养,直至其长成一束小小的植株,后来这个植株被放入无木裁培车间,长成树苗后再被种进一个热带种植园,最后长成了一棵香焦树。当第一串沉重的果实从树上砍下后,你掰下一个香焦剥开来,发现里面是一个硕大的桔瓣。。。。。。

当然,以上只是一个生动的比喻,实际的基因软件开发都是庞大的工程,绝非个人的力量所能及。例如仅编制一个视网膜感光细胞的基因软件,其代码量与一个最新的视窗操作系统相当。所以完全凭借基因编程创造新的生命还只能是病毒级别,科学家们倾向于从生物的自然基因中分离出各种功能模块和函数,通过引用和组合这些模块和函数来得到具有新的特性的生物,对此,面向对象的基因编程语言“伊甸园”是一个强有力的工具。

“伊塔博士,在宣布会议议程正式开始之前,我想提醒您:您看上去很虚弱。”会议主席关切地对伊塔说。

一位桑比亚官员起身说:“各位,伊塔博士每天吃得很少,你们一定知道,桑比亚国内目前正面临着严重的旱灾,博士自愿同他的人民一同挨饿。”

法国代表说:“上个月,做为发展计划署考察团的一员,我到过桑比亚和相邻的其它两个受灾的国家,那里的旱情确实可怕,如果大量的救济不能及时到位,下半年会饿死很多人的。”

“不过,伊塔博士,”美国代表说,“做为一位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家,过分的责任心会影响您的研究,结果反而不能够尽到自己的责任。”

伊塔点点头,并半起身冲他微微鞠躬:“您说得很对,唉,小时候留下来的毛病,很难改了。。。。。。哦,各位想不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情”

这显然离题了,但出尊敬,大家都没有出声。伊塔用低缓的声音讲述起来,仿佛在回忆中自语。

“那也是一个大旱之年,大地像一个满是裂缝的火炉子,地上被渴死的蛇又被烈日烤干,脚一踏就碎成了未。。。。。。当时桑比亚正在连年的内战中,就是那场由东方政治集团操纵的推翻布萨诺政权的战争。我们的村子被遗弃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雅拉就去吃干草和树叶,哦,雅拉是我的小妹妹,刚懂事,大大的眼睛。。。。。。她去吃干草和树叶。。。。。。”伊塔的声音平缓而单调,像是早期的语音软件在读一个文本文件,“她吃得浑身浮肿,肠道也堵塞了。。。。。。那天晚上,她嘴里含了什么东西,碰着牙喀啦啦响,我问她含着什么她说在吃糖。。。。。。她以前只吃过一块糖,是一年前一个来村里招募游击队员的苏联顾问给的。我看到一道血从她嘴里流出来,就掰开她的嘴看,雅拉含的不是糖块,是一个箭头,一个涂着响尾蛇的毒液,用来射杀豺狗的箭头。她最后对我说:雅拉难受,雅拉不想再活了,雅拉死后哥哥把雅拉吃了吧,然后哥哥就有劲儿走到城里去,听说那里有吃的。。。。。。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从干旱的大地尽头升起来,昏红昏红的。。。。。。我没吃小妹妹,但那年在村子里,确实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有些老人立下遗嘱,饿死了后让孩子们吃。。。。。。”

会场陷入长长的沉默。

主席说:“博士,我们现在理解了你在过去十多年用基因软件技术改良农作物的努力。”

“一事无成,一事无万啊。。。。。。”伊塔摇头叹息,“想当初桑比亚独立之时,我们曾想在祖先的土地上建起天堂,但后来知道,在这样一块苦难深重的土地上,对生活的期望是不能太高的。我们理想的底线在不断后退,我们不要工业化了,我们不要民主了,我们甚至可能连国家和个人的尊严都不要了,但桑比亚人对生活的要求不可能再后退,我们不能不吃饭。这个国家仍然有三分之二的人在挨饿,我们必须想出办法。”

伊塔的话在会场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代表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美国代表说:“非洲确实是一个被文明进程抛下的大陆,但,博士,这是一个涉及到社会政治历史地理条件等诸多复杂因素的问题,不是科学家们仅凭手中的科学能够解决的。”

伊塔摇摇头说:“不,科学也许真能解决饥饿问题,关键在于我们要换一个思考方向。”

代表们茫然地互相对视着,主席首先想到了什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伊塔博士已经开始了我们这次会议的议程了。”

伊塔郑重地说:“是的,主席先生,如果您允许,在介绍我们的研究成果前,我想先让各位认识一个孩子,一个能吃饱饭的桑比亚孩子。”

他挥挥手,一个黑人男孩儿走进会议大厅,他着上身,肌肉饱满,皮肤光亮,浓密卷发下的一双大眼睛闪闪有神,他用强健而轻快的脚步,把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带进了会议大厅。

“哇,好一个小奥塞罗”有人赞叹道。

伊塔介绍说:“这是卡多,十二岁,一个土生土长的桑比亚孩子。当然,在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的桑比亚,他这样的年纪通常已经不算是孩子了,但卡多确实是孩子,而且是个小孩子,因为他的寿命肯定要超过我们在座的各位。”

“这不奇怪,看得出来这孩子的营养状况很好。”代表中的一位医学家说。

伊塔扶着卡多的双肩环视着会场说:“他肯定与各位印象中的桑比亚儿童有很大差别,那些饥饿中的孩子都是细细的脖颈撑着大大的脑袋,四肢像干树枝般枯瘦,肚子因积水而鼓起,脸上落着苍蝇,身上生着疮。。。。。。所以大家都看到了,只要吃饱了饭,任何民族的孩子都能变得像天神般高贵。”

卡多向大家点头致意,大声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他在向各位问好,”伊塔说,“卡多只会讲桑比亚语。”

“您刚才说,这孩子是在桑比亚土生土长的”主席问。

“是的,而且是在桑比亚最贫瘠的地区长大,从未离开过那里,在这场旱灾中,他的家乡饿死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健壮的黑孩子,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伊塔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大家的下一个问题自然是:他在那里吃什么那么下面,我就请大家看卡多吃一顿午餐。”

他说完又向门的方向挥了一下手,有三个人走进会议大厅,其中两位是参加会议的桑比亚官员,第三个人令大家吃惊,他竟是一名纽约警察,腰上累赘地别着手枪警棍对讲机等等,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进门后他犹豫地站住了。

“是我们请这位警官进入会场的。”伊塔对主席说,主席示意让那名警察走上前来。

警察走到圆桌旁,两位代表给他让开了位置,他把大塑料袋中的东西都倾倒桌面上,首先倒出的是一大捆青草,然后是一堆梧桐树叶,最后是一堆深绿色的松针,警察指指这堆青草和树叶,又指指同他一起进来的那两名桑比亚官员说:“这两位先生在庭院里的草坪上拔草,还从树上扯树叶,我去制止他们,他们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伊塔起身向警察鞠躬:“尊敬的警官先生,我对我们的粗鲁行为表示谦意,并愿意交纳相应的罚款,我们只是想请您来做个证明,证明这些青草和树叶是真实的。”

警察瞪大双眼说:“当然是真实的是我把它们收集到袋子里一直提到这里的。”

伊塔点点头:“好吧,卡多该用他的午餐了。”

这个桑比亚孩子抓起一大把青草,卷成粗绳状的一根,像吃香肠那样咬下一大截,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草茎被嚼碎时发出的吱吱声清晰可闻。。。。。。他吃得很快,转眼把那粗粗的一把草吃光了,又开始大口吃树叶。。。。。。

旁观者们的反应分为两类:一部分人极力忍住呕吐的,另一部分人则抑制不住开始咽口水,这是在看到别人享用他感觉中的美味时的一种自然的条件反射,不管那美味是什么。

卡多又卷了一把草吃,然后开始吃松针,他龃嚼的声音立刻发生了变化,一道墨绿色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含着满嘴的松针和青草,高兴地对伊塔说了句什么。

“卡多说这里的草和树叶比桑比亚的味道好。”伊塔解释说,“由于盲目地引进高污染的工业,桑比亚已经成了西方的垃圾倾倒场,那里的环境污染比这里要严重的多。”

在众目睽睽之下,卡多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青草梧桐叶和松针,他满意地抹去嘴角的绿色汁液,笑着对伊塔点点头,显然是在感谢这顿美味的午餐。

用后来一位记者的描述,会议大厅陷入了“地狱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寂静才被主席颤抖的声音打破。

“这么说,伊塔博士,这就是您代表桑比亚国提交生物安理会审查的研究成果了”

伊塔镇静地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换一个思考方向:我们既然可以用基因工程来改造农作物,为什么不能用它来改造人自身呢比如说这个桑比亚孩子,他的消化系统经过了重新编程,使他的食物范围大大扩展。对于这样的新人类,农作物完全可以改种一些速生或抗旱的植物,那些以前让我们头疼的疯长的野草对他们来说就是万倾良田。即使是种植传统作物,他们从土地中收获的粮食也要比我们多十倍,比如对于小麦来说,麦桔杆甚至根系他们都能食用,粮食对于他们,将真的如空气和阳光一样随手可得了。”

各国代表都如石雕般站在大圆桌旁,把阴沉的目光焦聚到伊塔身上,伊塔坦然地承受着这些目光,平静地说:

“尊敬的各位先生,我向联合国转达鲁维加总统的话:桑比亚已准备好为此承受一切。”

主席首先从呆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撑着桌沿小心地坐下,好像他已虚弱得站立不稳似的,他两眼平视前方说:“您刚才好像说过,这孩子十二岁”

伊塔点点头。

“这么说,你们在十二年前就对人类基因重新编程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十五年前,第一批编程是使用基因汇编语言进行的,半年后,编程工具改用面向过程的高级语言生命bsic。至于卡多,是用面向对象的伊甸园编程,这是三年以后的事了。我们从食草动物中提取了大量的消化系统的函数和子模块,去掉了反刍部分,经过优选和组合后植入人类的受精卵的基因编码中,但其中有许多程序,比如胃液的成分胃壁的强度和肠道蠕动方式等,没有借用任何自然代码,纯粹是我们自行编制开发的。”

“伊塔博士,我们最后想知道,在桑比亚,经过重新编程的人类有多少”

“卡多这一批比较少,只有不到一百人,因为我们对面向对象的编程方式还没有十分把握。重新编程的桑比亚人主要是十五年前那两批,使用宏汇编语言和生命bsic编程的受精卵共有两万一千零四十三个,其中两万零八百一十六个成活并正常分娩。”

哗啦一声,上届诺贝尔生物学奖获得者,法国生物学家弗朗西丝女土晕倒了,她旁边的另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德国生理学家,本届生物安理会轮值副主席施道芬格博士脸色发紫呼吸急促,正闭着眼从胸前的衣袋中摸索硝化甘油片。只有美国代表很镇静,他指着伊塔,转身对那个仍然目瞪口呆的警察说:

“逮捕他。”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朝人借个火儿,看到那个警察茫然不知所措,他平静的薄纱立刻被摧毁了,如火山爆发般咆哮起来:“听到了吗逮捕他别管什么辖免权,那是对人的,不是对魔鬼”

主席站起身,试图使美国代表平静下来,然后转向伊塔,眼里含着悲愤的泪水说:“博士,您和您的国家可以违反联合国生物安全条约的最高禁令,对人类基因进行重新编程,但你们不该如此猖狂,竟到这个神圣的地方来向全人类的脸上泼粪你们违反了第一伦理,你们抽掉了人类文明的基石”

“人类文明的基石是有饭吃,桑比亚人只是想吃饱饭。”伊塔向主席鞠了一躬,以他特有的缓慢语调说。

“好了,我们还是散会吧。”美国代表对主席一挥手说,这时他真的平静下来了,“其实大家早就预料到这事迟早会发生,早些比晚些好,我想各位都知道我们该去做什么了,至少美国知道,我们要赶快去做了”说完他匆匆而去。

会议大厅中人们相继走散,最后只剩下伊塔和卡多,还有那个警察,伊塔搂着卡多的双肩向门口走去,警察阴沉地盯着孩子的背影,一手摸着上的短管左轮低声说:“真该崩了这个小怪物。”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

第二天,世界各大媒体上都出现了伊塔和卡多的图象和照片,伊塔用枯枝般的双臂把卡多紧紧搂在他那枯枝般的身躯上,眼睛总是看着地面,而那个黑孩子则强壮膘悍,两眼放光,与伊塔形成鲜明对比,两人溶为一体,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黑色构图,真是活脱脱的一对魔鬼。

在以后桑比亚代表团逗留美国的两天里,世界各国要求就地逮捕他们的呼声日益高涨,联合国大厦前每天都有人山人海的抗议游行队伍。社会上对桑比亚代表团,特别是伊塔和卡多两人的人身威胁层出不穷。但美国政府表现得十分克制,只宣布将代表团驱逐出境。

这两天,伊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