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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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节烈2

李奕得到这番喘息的机会,急忙抱了冯皇后就冲出来。

王肃急忙接应,二人一左一右,捞起了皇后,三个人滚出来,如三个巨大的火球。侍卫们已经冲上去,拿了水灭火……

宫女们不停地扑打冯皇后身上的火焰,李奕根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大火,但见怀里冯皇后的衣衫已经片片碎裂,他不假思索,捡起地上先帝残余的一件袍子,兜头就裹在了冯皇后身上,总算将她七零八落的身子完全遮盖住了。

王肃,李奕二人的头发都烧焦了,手臂上流着血。但是,他们根本无暇顾忌自己。

其他鲜卑大臣们则彻底吓呆了,之前,众人还在大肆讨论如何让冯皇后殉葬,之前,鲜卑嫔妃们的家属们,都还在不停地找人来贿赂,尽量希望负责丧葬的大臣们照顾自己家里的女人……尤其是几位顾命大臣,虽然有先皇的遗命,但是,他们也无不隐隐有些埋怨之情,总认为先帝的死,多少和皇后有些关系,从神殿到征兵反击齐国,这些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和皇后有关,如果不是先皇一再眷顾皇后,也许,先皇还不至于那么早就死了。

不料,冯皇后竟然只身跳入了火海。

要知道,这是一两丈的高台,别说火海,一个人单单这么直直地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了。

死生乃第一等的大事,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好些人惊得几乎大小便失禁。

就连乙浑,半晌也做不了声了。

源贺悄然看他一眼,似乎在问:“这下不是假的了吧?”

他无法回答,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却又是暗自窃喜。一个太过沉溺于情感的女人,是不足畏惧的。这和昔日神殿上滔滔雄辩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东阳王毕竟见多识广,慌乱之后,早已冲了过去:“皇后……皇后娘娘,快救皇后娘娘……”

真假节烈3

这时,新帝也已经从高台上冲了过来,他双腿发颤,一路上几乎被侍卫们牢牢搀扶着,声音都在发抖:“快看,皇后她,皇后她……”

御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上去。

此时,芳菲已经晕厥了过去,浑身的袍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头发烧掉了大半,脸上老大一片的血污,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太子惨呼一声“太后”,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

为首的胡太医先检查了皇后的伤势,又急忙拿了一些草药外敷,才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只是烧伤晕厥……”

新帝颤声道:“她的伤势如何了?会不会残废?”

“这……老臣现在还不敢断定,得先观察一段时间……”

此时,他只能看到芳菲露在外面的双手,都是淤青的,半边脸侧着,根本看不清楚昔日的模样。

宫人们围上来,迅速将皇后抬回立正殿诊治。

新帝急忙跟上去。

米妃等人此时也早已追上来,跪在新帝身边:“皇上,您没事吧?您要保重龙体啊……”

新帝一身也是乌黑的炭火,那是从冯皇后身上擦脏的,白色的孝袍上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很是突兀。

此时,他根本无心听妻妾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急急忙忙地就往立正殿而去。

旁边,李奕和王肃两个受伤的人,比皇后伤得更重,也被御医们抬下去诊治了。

立正殿里,一片忙碌。

张娘娘等一众宫女,无不泪流满面,提心吊胆地守候在冯皇后身边。

御医换了几次药,冯皇后依旧没有醒来。

新帝也一直守着。

他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能做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只是偶尔将手放在她的鼻息,想要证明她还有呼吸——每每感觉到她鼻端的热量,才会松一口气。

真假节烈4

这时,忽然听得有人求见,正是主持这次法事的天师道人,通灵道长的大弟子。

新帝此时正是六神无主,他第一次目睹了天师道人“取天火”的全过程,对之也有了一点敬畏之心,心里便抱了期望:“快,马上求他进来。”

天师道人赶紧进来。

左右退下,新帝急忙问,“道长,皇后伤势如何?”

天师道人一番望闻问切,仔细检查了,这才说:“回陛下,皇后身上虽然受了好些外伤,但不至于毙命。只要调养得当,不久就会好起来……”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颗丹丸,“这是家师炼制的丹药丸,对于外伤很有帮助,皇后是心力交瘁,又受了这些外伤,只怕十天半月都好不起来……但是,只要静心休养,然后辅以灵药,伤痕是会复原的,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将丹丸碾碎,涂抹在冯皇后的面上颈上,黑黑的,厚厚的一层。

太子看去时,只觉触目惊心,但见冯皇后的额头上,颈项上,都是凝固的乌黑的血污,显然是跳下去时,被烧伤或者什么物件戳伤的。刚刚宫女擦拭的时候,都不敢用力,一直都血咕隆咚的。

天师道人上完药,退在一边,这时,外面传来几位顾命大臣求见的通报。

新帝此时根本无心理睬他们,但是,他们来探望皇后,又不得不许。

众人鱼贯进来。

东阳王率先跑下来,跪在地上:“皇后,老臣等知道,您和先皇一往情深。但是,先皇有遗命,要您保重贵体,您万万不可再起轻生之念啊……”

乙浑、源贺等人也跪下去:“皇后要保重玉体……”

文武百官一起跪下:“求皇后保重贵体。”

但是,冯皇后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其实,意识并非是完全模糊的,但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真假节烈5

来来回回,许多人在身边说话,嘤嘤嗡嗡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身上灼伤的痛楚,巨大的悲哀,一起袭来,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里,永远也无法醒来。

众臣得不到回应,只得退下去。

新帝,也退下去。

为了先帝的丧事,新帝是住在弘文殿的,这里,曾是昔日议政的一处要地,旁边,就是御书房。

他就住在这里。而嫔妃们,还依旧住在太子府,来不及搬进宫里,也还没有任何的封赏。

他回去的时候,米妃率领一众妃嫔跪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新帝刚继位,先帝暴毙,皇后又几乎葬身火海,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突然,给新生的帝位,仿佛蒙上了一层悲哀的y影。

新帝无暇领略自己这群妃嫔的关怀,只是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房间里也是冷的,没有生火。

因为这是祖宗遗留下来的规矩,多冷的天,宫廷里一般也是不许放火盆的,为的是要永远维持鲜卑人那种过人的体力,勇气和毅力。唯有这样,才能牢固地保持战斗力,江山千秋万代。

昔日罗迦生火,是因为他有寒症,而且芳菲进宫,很多习惯跟鲜卑人不同,他根本就没管过她该怎么办,后宫的事情,自从芳菲进来,他就再也不曾c手过。

现在新帝继位,则是完全严格地遵守着祖宗的家法。

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冷得如冰。心里,更是冰冷,还有恐惧。他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过去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晃荡,冲天的火焰,死去的父皇、冯皇后……

不知为什么,竟然忍不住,用手蒙了脸。

那是一种差点绝望恐惧之后的释然——自己就这一个亲人了,如果她也要去了!

有敲门声,轻轻的,一下一下。

真假节烈6

他没有回应。

好一会儿,虚掩的门开了一条线,是米妃,后面跟着几名婢女,捧着热气腾腾的御膳,还有火盆。

新帝依旧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

火盆靠近。

仿佛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眼前爆炸,他倏然心惊,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头发也是凌乱的,眼珠子里一片血红。

米妃大吃一惊,立即就跪下去:“陛下……臣妾,臣妾给您送火盆和御膳……”

新帝的面色稍稍缓和,淡淡道:“祖宗家法,宫殿里不许生火盆,你难道不知道?”

“可是,陛下您的身子太虚弱了,这几日天寒地冻,臣妾怕您受不了,再说,再说……先帝昔日也在宫里生火盆的……”

新帝勃然大怒:“你竟敢让朕和先帝攀比?先帝并非是不尊家法,而是年纪大了,又有风寒,他是疾病缠身,是迫不得已……朕年轻力壮,难道就要处处贪图安逸,和先帝相比了?你这是要朕做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昏君?”

米妃吓得战战兢兢,只是叩头:“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下去。”

众人退下。

屋子里,再一次一团冰凉,只有桌上的御膳,散发出一股朦胧的热气。

旁边的大太监王琚尽心尽职地提醒:“陛下,先用膳吧,您总要保重龙体……现在,许多事情,千头万绪,每一件,都要等着您去裁决,您可决不能倒下了。”

他长叹一声,这才草草吃了点东西,但是,每一样东西入喉,都是苦涩难咽的。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太令他措手不及了。

夜深了。

守候在外殿的大臣全被遣散,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深深入睡了。

只有立正殿里,两旁都是宫人,大家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有半句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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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立正殿仿佛变成了一座活的坟墓,空气那么凝重,昔日的獐子r炖苹果干,帝后的弹琴作乐,已经渺无声息。

整个世界都完全变了。

芳菲在这样的静谧里缓缓睁开眼睛。

旁边驻守的红云和红霞,已经累得在打盹。不远处,张娘娘坐在门口,也微微闭着眼睛。

她们三人,自从她回宫后,就一直守着,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煎熬得已经满面憔悴。尤其是张娘娘,年纪也大了,头发也隐隐地有些花白了。

她张开嘴巴,想叫她们下去休息。可是,喉头翻滚,声音嘶哑,根本发不出声来。

环顾四周,耳边只有呼啸的寒风,燃烧的火盆——这宫里,只有这一间屋子才有火炉。但是,到处都是人,却到处都是空虚。

她睁大眼睛,也许是为了求证——求证那个人是否就在门口。会推门进来,半夜里,搂住自己的身子,低声地说:“小东西,你睡着啦?”

她的眼珠子瞪得那么大——就如昔日他宠幸小怜的那些日子,每晚醉醺醺地回来,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就如他发病的那些日子,每晚回来,浑身冰凉,总是狠狠地搂住自己。

但是,现在呢?

现在他去了哪里?

她突发奇想,他会不会又是悄悄地去宠信某一个不知名的美女了?如果是那样,那该多好啊——他总会回来,半夜三更才醉醺醺地回来,然后,想许多借口,找许多理由,欺骗自己。

可是,已经没有可是了。

周围那么死寂。

廊庑上还有一圈一圈的白色的纸花,做得那么精细,几乎如冬日的天地里盛开的白花。

陛下,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连撒谎也不撒了。

浑身那么虚脱,她几番颤抖的嘴唇,连守候的红云等人都无法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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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都在寒风肆虐。

芳菲彻底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她面目浮肿,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的状态了。张娘娘和红云都哭得泪流满面:“娘娘,您终于醒了。”

正往里走的新帝听得这声欢呼,急忙冲进来,喜出望外:“你醒了?太后,你醒了?”

芳菲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身便服的新帝。

新帝!

先帝!

她脑子里模糊地厉害,也没有回答他。

白日里看得分明,新帝见她的面孔完全是浮肿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尤其是头发,几乎全被烧焦了,短短的,东一块,西一团,如狗啃过一般,一靠近她,甚至隐隐还有那种焦糊的味道。

他几乎从未见过如此难看的女人——心里一阵一阵地翻搅,微微别过头去,他的声音也那么沙哑:“快,喂太后进膳。”

张娘娘端来了燕窝粥,芳菲却摇头,根本吃不下去。张娘娘强喂她几口,不过三五勺,她稍稍振作了一下,喘过一口气来。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接触新帝。

好一会儿,新帝才道:“太后,东阳王等大臣等在外面好久了,让他们进来么?”

芳菲没有做声,这些人跑来干什么呢?

新帝立即替她做主,对外面的太监们道:“请他们进来吧。”

随即,东阳王,乙浑,京兆王,陆丽,中书令高允等纷纷进来,赶紧跪下去:“臣等参见太后……”

这是芳菲第一次见到他们如此大规模地跪在自己面前。

北国的这班显赫朝臣,第一次心悦诚服地跪在地上给冯皇后请安。

跪在最前面的东阳王道:“娘娘舍生取义,忠贞刚烈,这等义举,令我等无比钦佩,今后,皇室家族一定会效忠娘娘。请娘娘今后保重玉体,后宫的事情,还需要娘娘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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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贺也说:“娘娘的义举,真是令臣等钦佩,先帝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但是,恳请娘娘保重玉体,一切以先帝的嘱托为重……臣等送来了长白山的千年人参,让娘娘滋补身子……”

高允也说:“太后此举,完全足以名列北国第一列女传……是北国妇女们学习的楷模,太后真不愧为母仪天下……臣已经考虑在新添的北国历史里,记下这一笔,为娘娘新建生祠,千秋万代,表彰节烈……”

……

芳菲茫然地听着这些吱吱喳喳的声音,并不觉得欣慰,而是觉得齿冷。在大臣们的眼里,准确地说,是在男人们的眼里,是否心甘情愿地为先帝殉葬,才是检验一个女人是否是好女人的第一标准!

昔日,雄辩滔滔,他们十分祭祀的冯皇后,终于变成了一个节烈的——好女人!

但是,自己并非是为罗迦在殉葬!

她清楚地知道,绝对不是!

那个时候,自己只是恨他——是因为憔悴,饥饿,意识模糊,出现了幻觉,不慎一脚踏空而已。

只是不慎而已!

绝非是有意殉葬。

她愤愤地:自己怎么可能替罗迦殉葬?

自己怎么可能替这个骗子殉葬?

无论是纵目神,还是罗迦——自己一生最抗拒的便是替任何人殉葬——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权让其他人替自己殉葬!

罗迦,其实是自己的大仇人!

天大的仇人,亡国,灭家,毁灭一切希望的大敌!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应该是要复仇才对的。

从小到大,自己喜欢什么,他便会毁灭什么:从自己的花树,自己的破玩偶,自己的初恋,再到自己的孩子……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千方百计地诱拐自己喜欢他。

可是,当自己真正喜欢他了——他便把他自己也彻底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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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怎么可能替这样的男人殉葬?

自己恨他都来不及。

不料,这样,竟然得到了这帮子大臣们的一阵高度赞扬。

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谬了。

她的神色十分漠然,不言不语,根本不对他们这一番或真或假的称赞发表任何看法。

但是,大家显然是以为帷幕之后的太后太过虚弱,伤得太重,无法开口而已。

新帝心里却非常的安慰,轻松,这是自父皇丧事以来,感觉到的唯一一件喜事——终于可以放心了,朝臣们,是再也不会对冯皇后有什么意见了。他们现在服气了。

这时,在这群趾高气扬的鲜卑贵族眼里,冯皇后,才真正成了他们的半个主子。

乙浑报告:“小吏李奕、王肃等舍生取义,在火海中救助皇后,他们都受了轻伤,估计半月内能够恢复。为了表彰他们的忠心,经东阳王同意,擢升李奕为内务府秘书令,王肃为礼部侍郎,特此告知陛下和娘娘。”

新帝当即下令恩准。

乙浑又奏道:“现在娘娘玉体欠安,臣等商量了,以后的事情,就臣等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处理,而后宫的事情,就太后全权负责处理……”

这是第一次真正地承认了冯太后后宫女主人的地位!

终于达成了先帝临终时的嘱托。

所谓后宫半壁江山,现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大臣们已经彻底同意了?

芳菲心里冷笑一声,但是,嘴唇干裂,无法说话。既没想到赞成,也没想到反对。

新帝替她答应:“各位的心意,太后都心领了。今后,就照此安排,太后处理一切后宫事宜。”

众臣谢恩退下。

屋子里寂静下来。

新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太后,你好生休养,你的伤势不碍事,会好起来的……太医说了,就连外面的疤痕也会痊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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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出声:“李奕和王肃呢?”

“御医正在替他们诊治,乙浑刚刚禀报了,没有任何大碍……”

真实情况是,李奕和王肃也曾经守在门外,但是他们现在的地位,根本无法有资格来探望太后,只能作罢。

芳菲并非是不知道,只淡淡道:“张娘娘,把立正殿的补药,捡上好的,给他们二人一人送一盒去。”

张娘娘立即照办。

新帝见她神色冷淡,又见她虚弱不堪,也不再多说,秉承着彼此的身份和距离,行了一礼,告辞出去了。

芳菲注意道,他口口声声行的是太后的礼仪——其实,在罗迦生前,太子极少向她行大礼,但是,此时她骤然升格为太后——他名义上正宗的庶母了,他的距离,他的礼仪,便十分明显了。

事实上,他还比自己稍稍大一点,此时,行了这儿子的礼仪,不知多别扭。

新帝刚出门,便有人通报,说米妃等人求见。

芳菲此时无暇招呼这么多人,但是,碍于情面,也无法拒绝。

很快,米妃便率领一群妃嫔进来,行了大礼。

芳菲看去时,但见外面的宫女,络绎不绝地收着礼物,显然,米妃对于“太后”的病情,是下了心思的,都是珍贵的补品,药材以及一些昂贵的首饰。

米妃这是第一次见到受伤的太后,但见她面色淤青,形容晦暗憔悴,昔日那个婉约玲珑的冯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仿佛是一个疤痕遍布的老妇人。

她不知怎地,竟然觉得心里一喜,一阵轻松——仿佛替自己去掉了很大的一块威胁。声音便也真心真意起来,哽咽着:“太后的节烈,真可谓我北国妇女中的第一人……”

芳菲一听到“节烈”这个词,简直忍不住要跳下床来,她的手抬起,淡淡道:“米妃,我已经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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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十分微小,却有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威严,米妃很是见机,很得体地说了几句后,率领一众妃嫔退下。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冯太后一眼。

但见冯太后正要躺下去,脖子上的疤痕,额头上的疤痕,是那么触目心惊。她立即收回目光,竟然不敢再看,转身就走了。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芳菲的手才在床上狠狠地捶了一下。

贞洁!

节烈!

自己几曾想替那个骗子保留什么贞洁?

自己的一生里,就从未有过什么贞洁观!

不知为什么,此时竟然十分的痛恨,也不知是痛恨罗迦,还是痛恨自己。

她冷笑一声,又躺了下去。只是声音很小,嘤嘤嗡嗡的,仿佛一只秋日的蚊子,在寒风里挣扎,蹦不了多久了。

一个月后,正式登基;又正好是来年,便改了年号为“弘兴”,后称为弘文帝。同时,弘文帝正式尊芳菲为冯太后,追先帝为显祖武帝。

受到加封的还有北武当通灵道长,正式晋升为护国大法师,本来昔日朝臣还颇有微词,但是见识了“天火沟通”后,大家便心悦诚服。

其他文武大臣,都有封赏,又遵照先皇遗旨,降低三成赋税,与民休息,朝野内外,皆大欢喜。

然后,是弘文帝的一众妃嫔,按照级别,米妃晋升为贵妃,其他几名李妃、林妃等,分别晋升为淑妃、婕妤等等;唯有皇后一位,还是空悬着。

此时,朝廷内外都在盛传,弘文帝将遵循先帝的遗嘱,迎娶李大将军的小女儿。但是,是否按照皇后的规格,一切都还在猜忌之中。

每一件事,新帝都会派人来禀报卧病在床的冯太后。

他如此无微不至地尽着“儿子”的礼仪,每天早晚还会来探视一下,每次都会送来很多美味佳肴,滋补御膳。

真假节烈13——张婕妤的结局

但是,二人极少说话,也极少交流。每一次他来的时候,冯太后总是睡着,他便也谨慎地遵守着儿子的礼仪,匆匆而退。

掖庭狱。

被关押在这里的张婕妤几乎快被人遗忘了。

她也是从狱卒的闲谈和更换的服饰里,方知道:罗迦驾崩了。

对于这个结果,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意外。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为之争夺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竟然就这样不生不息地死了。

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得不到的,大家都得不到最好。

她被关押在这里,很久,都无人审讯。

就连大敌冯太后也几乎失踪了似的。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牢门的打开。

两名狱卒押着她上了马车。

午门菜市,午时三刻。

整整二十八辆囚车押送着张氏家族的满门老幼抵达。张婕妤在一乘神秘的轿子里,浑身哆嗦。她浑身被绑缚,一动也不能动。当听着外面的监斩官一声令下“斩”时,刽子手手起刀落,此起彼伏的惨呼……这些惨呼,全是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妹、亲人发出来的。

昔日,是张家的男子。

现在,是张氏家族牵连到的人物。

这些张家的余孽,一个也不曾逃脱。

因神殿这一惨烈的战役,三皇子挑起的齐国和北国的长达一年的战争,张家用了自己的满门陪葬。

张婕妤亲眼目睹了母亲,亲族的惨死后,轿子启动,回到皇宫,等待她的,是新帝秘密的处决令。

两名老太监面上毫无表情,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白绫、剪刀、毒药。

张婕妤此时已经完全瘫软了,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嘴里只是喘气。

两名太监终于不耐烦了,拿了白绫帕子捂在她的嘴上,不一会儿,她就停止了挣扎……

昔日的琉璃殿,彻底沉寂。

真假节烈14

开春了,第一个艳阳天冲破y霾的冰雪世界,让皇宫第一次有了一点新的生气。

芳菲慢慢坐起来。

红云正走进来,见冯太后坐起来,好不开心:“太后,你起床了?”

她点点头:“我想出去走走。”

“好好好,太后,您早该起床活动活动了……”两名宫女唧唧喳喳的,张娘娘也赶紧进来,见皇后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好转,大喜:“快为太后梳洗,出去晒晒太阳……”

芳菲微微一笑,但觉这三人,这一个多月来,对自己的精心照料,真真胜过一切的灵丹妙药。

她穿一身素服,坐在梳妆台前,一面菱花镜。

她吓了一跳,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照镜子。镜中的女人,容颜干枯,额头上一道疤痕,颈子上也有一道触目的疤痕。

她不自禁地竖了竖领子,正是鲜卑女人的那种高领夹袄,昔日,她是不喜欢穿这种衣服的,但是,此时正好遮挡了那道可憎的伤疤。正在替她梳头的张娘娘分明看到镜中她的惨白的脸色,就笑起来,梳子一斜,将一缕烧焦后的短发梳成斜刘海,正好遮挡了那道疤痕。

“太后,天师道人留下了丹药,胡太医也寻了许多偏方,他们说,坚持三个月,这些疤痕都会散去的……”

芳菲并不在意疤痕是否散去,只盯着自己奇形怪状的头发,深深浅浅的,很不一致,看起来,如癞痢头一般。

张娘娘手巧,很快将头发梳理顺了,又拿了各种各样的头巾,发饰,一番装饰,居然掩饰得很好。

“太后,头发长得快,很快就会复原的……”

头发倒是长得快,人呢?

人的伤势能长得这么快么?

人的记忆能长得这么快么?

她站起来。

此时,才完全意识到——这个立正殿,今后,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真假节烈15

她默立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外面,阳光如此灿烂。早开的红梅,露出鲜艳的笑脸。她信步沿着红梅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停下,看着那一圈圈落叶堆积的院子——

那是琉璃殿。

昔日张婕妤的住处。

张婕妤向来自诩清高,院子里都是梅兰竹菊,松柏常青,可是,此时已经是人去楼空。就连她宫里的宫女们,都被打发出宫了。

张娘娘在她耳边低声说:“陛下已经处决了张婕妤……”

她微微有些恍惚,很不习惯听到“陛下”——那让她总误会是罗迦!

以为这些命令,还是罗迦下的。

她微微捏紧拳头,这样的心情,是非常有害的——但是,难道自己去阻止新帝被人称为陛下?

这些事情,弘文帝都有对她报备,但是,她在病中,听得并不仔细,也不介意。此时,无论是张婕妤也罢,小怜也好,当初为了罗迦这个男人争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几乎没有一个有什么好下场。

包括自己。

太后的尊荣,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就要局限在这个高墙大院的冷宫里,一辈子消磨完毫无意义的生命——自己难道就算是真的胜利了?

就算胜利了,又有什么意思?

她继续往前,看到很多宫女在采摘梅花,一些人拿着一些饰物,络绎不绝地,那是玉堂、含香殿的方向……昔日空荡荡的宫殿热闹起来,原来是弘文帝新封号的妃嫔们,在忙着布置各自的宫殿。

尽管先帝宾天,宫里禁绝一切大兴土木,但是,女人嘛,总是希望把自己的居处,尽量弄得更加美轮美奂一点。

尽管她们还不敢穿得太过鲜艳,但是,一些精明的美人儿,已经开始在头饰,手镯或者发型上下功夫。甚至在自己的居处,多下小巧功夫,为的便是吸引新帝的注意。

真假节烈16

一场争奇斗艳的后宫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芳菲回首自己来时的路,不胜唏嘘。

然后,再也无心看下去,便转了方向往回走。

一众捧花的宫女,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妃从慈宁宫的方向而来,正是米妃,见了她,仿佛觉得意外,急忙行礼:“参见太后,太后身子大好了?臣妾刚去慈宁宫替太后祈福来着……列祖列宗会保佑太后玉体安康……臣妾还把太后的义举,全部告诉了先祖们……”

芳菲看着自己的“儿媳”——儿媳妇,这是在替“婆婆”扬名。

本是一个极大的马p——但是,芳菲想起她去把自己的“贞洁烈行”一五一十地禀报北国的先妣们,但觉自己如生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米妃一边说,一边着意打量着这难得露面的新晋太后,但见她的面容虽不如当初火烧时那么恐怖,伤痕也被梳发宫女们巧妙地遮掩了,但是,终究憔悴不堪,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明媚鲜艳。

“太后,慈宁宫的梅花开得正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芳菲但见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古怪,心里一震:慈宁宫!

太后的居所本该在慈宁宫。

自己竟然忘了。

病了这么久,一直住在立正殿。

立正殿是历代皇帝才能居住的正殿。本来,陛下一驾崩,自己就该马上搬离,但是,她完全没想起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提醒她。

所谓的人走茶凉,天下只有永远的皇帝,没有永远的皇后——昔日的太子,从未说错。

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霸占着立正殿,弘文帝自然不好意思开口,就连其他内臣,也在冯太后“节烈”的光环之下,不好出声提醒。现在,米妃是在巧妙地提醒自己:你是太后,就该住在太后的地方。

她想,这也许是弘文帝暗示的。让米妃出马,再是恰当不过了。

这无可厚非,是自己鸠占鹊巢。

她微微地不安,又有些惭愧,而且向来跟米妃也不亲近,只淡淡地应酬了几句就走了。

————ps:今日到此。

爱人和敌人1

沿途的红梅那么鲜艳,给这个御书房的周围镶嵌了一种春意盎然的颜色,可是她却再也无心欣赏,加快了脚步就往回走。

转角处,就是御书房。

她放慢脚步,稍稍停留。昔日,自己多次出入这里,跟罗迦一起批阅奏章。眼前有些恍惚,她的脚步无意识地往前——罗迦,他就曾躲在这里,多次鬼鬼祟祟的,自己曾多次的猜心,疑惑,原来,他只是发病了。

罗迦,他曾躲在这里,发病,撕咬。

她加快脚步就走进去,也许,他还躲在这里?

“太后……太后……”

她恍惚地,停下脚步。

张娘娘等微微紧张地看着她。

她醒悟过来,太厚了——太后跑去御书房干什么呢?现在,那里是新帝的天下。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其实,什么都不是了。

今后,她想,终其一生,自己也不会再踏进去半步了。

就跟立正殿一般,从此,会跟自己彻底永别了。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便并不闪避。

来人,正是弘文帝。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信太监。

他已经换了皇帝的朝服,虽然面容还是清攫,但是,整个人却无比地生气勃勃。眉眼之间,焕发了一种芳菲从未曾见过的生气。仿佛自从日全食之后,带来的y影,不祥,病弱,恐惧……统统被登基后的忙碌所取缔。

芳菲完全看出,弘文帝,他很享受新生活——这种崭新的忙碌的日子。

他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登基后,马上着手处理一切积压的事务,从不疏忽,从不懈怠,并不以此为辛苦,反而更是充满了活力。

他对他的本职工作,如此满意。

这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开始,他渴望像他的祖辈父辈们一样,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

爱人和敌人2

芳菲心里竟然是喜悦的————那是一种解脱之后的轻松。陛下总说,太子也许不能胜任他的新工作。天知道,弘文帝对自己的新工作干得有多好。而且,深深地乐在其中。

弘文帝也很是意外,他惊奇地发现,昨日还病怏怏的冯太后已经在太阳下踱步。御书房前面都是梅花,但是,偏偏到了这个转角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几棵古柏也显得零丁起来,此时,万物肃杀,寒冷刺骨,根本没有什么花草可以欣赏,但是,这是冯太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完好地露面,就这一点,也足以让人惊喜了。

他的目光随着往前,隐隐地是梅花,心里很是喜悦,他便问:“朕还没注意到,梅花都开了,太后,朕再陪你去看看新开的梅花?”

“谢谢陛下,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他发现,她身上的伤痕几乎痊愈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消除了当初的那股子死气沉沉。

尤其是她额头上隐隐的疤痕,也被头发遮掩,领子上罩了大裘,更是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再一段时间疗养,她就会彻底痊愈了。

弘文帝大喜,几步就迎上去:“太后……你身子大好了?”

芳菲每每听到这一声“太后”,就总是心惊胆战。这一生中最好的青葱年华——便被这个寡妇的代名词所取代了。

“多谢陛下惦记,我已经痊愈了。”

此时,一阵风来,吹起她的大裘,仿佛大裘之下,那单薄的身子随时要随风飘走。弘文帝忽然觉得有点冷,“太后,你还需要休养,外面还是太冷,先回去歇着吧。”

芳菲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立正殿,这才淡淡地摇摇头:“陛下,对不起,我该搬去慈宁宫了……”

弘文帝一怔,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敌人和爱人3

他急急忙忙的:“不用……太后……真的不用,你就住在立正殿吧……”下意识里,竟然是不希望她搬走的,至于原因,自己也不知道。

他天天在御书房办公,有时,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旁边的立正殿,尽管宫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却依旧觉得心安。

因为,她就在里面。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踏实的感觉。

“你就住在那里,不用搬走。”

“哪有太后住立正殿的?陛下,我今日就搬走,这些日子,是僭越了。”

就算新帝不以为意,但是,规矩是不能坏了的,臣下日后也会进言的。

弘文帝无言以答,眼睁睁地看着冯太后一声令下,张娘娘等已经先行回去吩咐,马上搬迁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唉,要搬就搬走吧……”

芳菲想起罗迦临终时对自己的嘱托,帮着太子?怎么帮?唯一能帮的,就是帮他娶妻生子?

“太后,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她点点头,二人来到了立正殿外的暖厅。

弘文帝屏退左右,“我现在十分苦恼,你知道,皇后这个位置……太多人虎视眈眈了……”

芳菲的声音十分温和:“陛下……你该迎娶李银屏了……”

后位长期虚悬,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叹息一声,本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说:“谨尊太后意旨……朕过几日便择黄道吉日迎娶……”

芳菲松一口气,毕竟,名义上,她这个“庶母”,要尽快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了,看着他生下皇子,后继有人,如此,自己才算是功德圆满。

而且,这样的日子,最好越快越好。

弘文帝看出她眼里的急促和期待,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乙浑这厮,前日托了几位王爷做说客,要朕迎娶他的小女儿……”

敌人和爱人4

芳菲一怔。

乙浑,这厮竟然在这时来这么一手?

要知道,弘文帝对他恨之入骨,乙浑不可能毫无察觉,现在,献上小女儿,是要巩固家族地位了。

新帝,该如何面对这场美人计呢?

她微微皱眉,弘文帝的眉头也紧锁。

不止乙浑,好几位权臣,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皇后的宝座。芳菲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倾轧?迎娶宗室,权臣之女,本来就是巩固皇位的最好办法之一。

但是,冯太后现在只能主理后宫,其他外面的事情,一件也不能c手。而且,她也不想c手,甚至不能c手。

身边,并没有足以相信之人;

和弘文帝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冰层。

这才明白,自己昔日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那是罗迦给予的权利。现在,罗迦不在了,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了。

后宫女人,是严禁干政的,这也是弘文帝之前,口口声声提醒过自己的。

但是,弘文帝现在的态度,显然是把婚姻大事当成了后宫的事情之一,毫无隐瞒地地向她合盘托出,而且合情合理。

这是内事,不是外事——自己要不要管呢?这在太后的责任范围之内么?她微微咬着唇。

“太后,你说该怎么办?”

她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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