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部分(1/1)

去。他们左右分立,在众生的欢呼和彩色纸条喷出的礼炮声中,同时拉开了红色的彩绸结。大红绸缓慢地从慧空大师坐像上滑下,大师双目炯炯,直视前方,一手持禅杖,一手握拳,白髯拂动,袈裟飘飞,栩栩如生。

他仰天相望,天空突现彩虹,他仿佛看到祥云中的慧空正向他招手,一阵目眩,天旋地转,他訇然倒地,簇拥着的人群一阵忙乱。

人群中间闪出一位剪齐耳短发,装束朴素的中年妇女,身旁紧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她就是宫铭先的女儿宫殿女士,她吩咐大家不要忙乱,她掐人中,捏合谷,大师鼻息中方喘出一口气。她说,不要紧,大师是一时心情激动而昏厥。他被人小心地抬进了那辆林肯大轿车,横躺在轿车软靠上的大师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滴,缓缓睁开双眼,林肯大轿车缓缓向金莲寺开去。此刻天空慢慢变得晦暗,不时飘落下细细的雨丝。

在智仁大法师伏地昏厥的那一刹那,庄洪生秘书长也神秘地在人群中消失了。

据目击者说,庄秘书长是被三名穿西服的小伙子带离乱哄哄的出事现场的。当时他正紧贴在省政协赵为民主席的身旁,俯身观看突然倒地的智仁大法师,表情十分夸张地对此事表示关注,他指挥着宫殿、宋瑞诚、李炜光等人和几个精壮的和尚正七手八脚地正欲将智仁抬离现场,却被表情凝重的赵为民主席制止,赵主席认为突发眩晕的病人,有可能是脑血栓,有可能是心脏病,病情未弄清之前,还是让人平静地躺着。赵主席让在场的宫殿处长为大师做了人工呼吸,搞一点类似中医般的按摩,掐掐人中、虎口什么的,也许有用。果然在宫殿的努力下,大师渐渐苏醒。于是有人提出立即送医院。但是大师只是摇头,用手指了指金莲峰上的金莲寺。这样庄秘书长就主动提出要去把大师的林肯大轿车开到事发现场,将大师送回寺院静养。当他急匆匆来到停车场时,三名壮汉向他走来,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是来参加典礼的首长驾驶员,他正招呼着智仁的驾驶员开车去出事现场。他的肩头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小伙子轻轻地对他说:“庄秘书长,请您和我们走一趟。”那神态客气而威严,使人难以拒绝,那目光坚定而从容,使他难以回避。他心头猛地一紧,一阵发慌。但很快镇静下来,瞪着眼睛问:“你们是什么人?”小伙子加重了语气:“我们是监察厅的。”这时另外两名小伙子向他靠拢,形成左右夹击之势。他四顾茫然,似乎是想找什么人。然而,他发现赵为民那瘦削的身影已慢步登上了史料陈列馆的台阶,慧空法师雕像周围的人流也向台阶上涌去,因为变天了,天上正落下星星点点的雨滴,远处滚动着声声闷雷,金莲峰顶聚集着厚厚的云层,人们正涌向陈列馆去避雨。智仁大法师的黑色林肯轿车已载着智仁迎着风雨启动。

庄洪生这才想起了省纪委、省“扫黄”办联合办的非法出版案件,这个名为“3。26”专案一启动,他就成了惊弓之鸟,加之老婆《养生精华》一案的被查处和儿子庄晓强的落入法网,他就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他将美元、黄金、首饰、存折等近百万的存折进行了“坚壁清野”,让赵为民们去查吧,他冷冷一笑,就跟着三个小伙子走了。他似乎猛然想起来,应当和他的驾驶员打一个招呼的,他征询似的看了办案人员一眼。他们告诉他,这事他们会妥善处理的,你还是放心去吧。他这才垂头丧气地随着他们去了那辆挂公安牌照的奥迪车,当他坐进那辆黑色奥迪车时,仿佛突然想起他还是一个比正厅级干部略高一点的秘书长,就开始发牢s:“就《走向世界的a省》那点破事,不黄不黑的,已查了多少遍,我也说了有五六次了,还没完没了的。他妈的,真烦,东方道宽那混球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还要找我去说,我他妈的没什么可说的。”三个小伙子驾驶员身旁坐了一个,在他的身边一边坐了一个,他被紧紧地夹在中间,任凭他在那儿指爹骂娘的,并不理睬他,骂着骂着他自感无趣,也就只有看着小车玻璃窗外的雨景发愣。

被省纪委命名为“9。9”行动的反腐败风暴是上午十点三十分准时掀起的。就在专案组根据省委常委会的决定“双规”庄洪生时,陵州市纪委的四辆小轿车也准时出现在郊区区委办公大楼前。这幢大楼还是李慧敏在区长任上批准建造的,十二层的区委、区政府大厦,白色的大理石幕墙,挺拔的罗马柱像是美国的白宫,顶端矗立着银白色金属球形圆顶又像是美国国会大厦。区委书记李慧敏的办公室就在十二楼顶层椭圆形办公室,被李书记亲切地称为“顶极瞭望台”,站在居高临下的办公室俯瞰古陵州城,满目绿树葱郁,飞黄飘红的,一派宜人的秋色。背靠五莲山濒临烟波浩淼的太阳湖,目眺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她就有某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她就能够升腾起一股征服一切的豪壮之气。她自称为“巾帼不让须眉”,于是她和丈夫、儿子开展了一场累积财富的竞赛。最终她和丈夫、儿子难免不从“顶级”的高度滑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就是贪婪攀升的滑落,从辉煌到覆灭的过程。

专案组的轿车开进了这个四周栽种着雪松、红杉的区委大院,在白宫式的办公楼前宽阔的停车场,正对大厦入口处停了两辆,另两辆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楼。车上下来的是市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和省纪委四室华敏副主任,她已提升成了副厅级的广播电视集团纪检组长,只是尚未去履新。专供书记、区长上下的电梯在后门,他们向门卫出示了纪委的证件后说:“我们找区领导办点事。”就径直朝电梯走去。仅用半分钟,这台专用电梯就将他们直接送到了十二层,可见这个衙门为领导同志服务的水平是一流的。

区委书记李慧敏是八点三十分准时夹着小坤包进入电梯。电梯无声地将她连送十二层的区领导办公室。踏着纯羊毛的浅灰色地毯,她来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耀人眼眸的是宽大的办公室,左右两侧各竖着的鲜红的党旗和国旗。她戴上老花眼镜,开始草草翻阅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她拔出一枝小巧的派克钢笔想批阅文件,但是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使她根本就无心在那些请示报告上构思自己的批示,于是烦躁地将笔放了下来。自从儿子庄晓强落网后,这种感觉就一直攫住她的心头,这是某种心灵的炼狱,煎熬得她寝食难安,人也显得消瘦了许多。最可怕的是最近上班时间老是走神,有着某种坐卧不宁的感觉,她宁愿那预感中的事早早地到来。减少这种炼狱的过程,今天右眼皮老是不由自主地跳动,她想静一静心,于是她打开红木书橱的下层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羊毛画毡,铺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上,她想借笔墨来安静一下自己的心灵。

她在桌上那九龙神龟砚中倒上了墨汁,头脑中老是盘旋着一个月前她在北京出差,在驻京办事处那幢叫陵州大酒店的高档宾馆遇到正在北京开会的出版印刷局杨敢之局长,在中午用餐时,敢之与她在一桌上共进午餐。

敢之十分神秘、仿佛很是知己地悄悄和她说着话:“李书记呀,宋仁善出事了,你那本《养生精华》他们正在查,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她心中清楚,敢之讲的他们是指秦东方、华敏他们。她先是一愣,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想不会吧,我只是不熟悉新闻出版法规而上了当,也是受害者呢,那钱又未进我们的腰包,《走向世界的a省》宋某人给的发行费,不是你也拿到了吗?你也是编委之一呢。”她反客为主先将了杨敢之一军。

敢之不以为然地说:“那千把块钱的几十个编委每人一份,法不治众。你那本书可是你自己摊派发行的。”

她眼一横:“摊派发行怎么了,我出发点是为了解决教育经费不足,《养生精华》发行费我捐给了金莲寺了。”她说的“我们”也即是她和她的丈夫。

话虽如此说了,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了一阵子。后来一切如常地上班、开会、批文件、下班,吃喝应酬波澜不惊,她也就安下了心来。直到一周前儿子被捕,她和庄洪生才真正害怕了起来,他们草草转移了资财,似乎是期待那天的到来。

当华敏他们敲门进入她办公室时,她正戴着老花镜,在泼墨挥毫,神情十分镇静。听到敲门声,她几乎是大吼一声“请进”,来人应声而入,李慧敏头都未抬,仍在纵横走笔。

她一边画,一边平静地说:“华主任,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是否等我画完这幅画再和你们走?”华敏答应了她的请求,开始打量这间宽大豪华的办公室。360度的落地长窗,使人赏心悦目,淡淡的香水味,宽大的红木雕花写字台,舒适的皮转椅,素墙上悬挂的名人字画,满壁的书橱,橱中的精美工艺品,都使这间豪华的椭圆形办公室充盈着儒雅的女性气息。书橱内满立着精装本的图书,除通常领导干部必须装点的政治类图书外,还有着不少佛教图书。在专供佛教典籍的那一格中,供着一尊鎏金观音像。这座小观音是智仁大法师在她捐了35万元购书款后赠送的。宽大的办公桌上笔墨纸砚齐全。

李慧敏心定气闲地题了款、押了章。在皮转椅中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水说:“马上我就跟你们去。”华敏俯身看了她的画,那么一枝骨朵清疏的寒梅,上题毛泽东《卜算子》词一首:疏枝立寒窗,笑在百花前,奈何笑容难为久,春天反凋残,残固不堪残,何需自寻烦,花落自有花开日,蓄芳待来年。

那是伟大领袖当年悼念东南亚一位共产党领导人的诗,被这位女士引用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市纪委书记望着华敏偷偷窃笑。

李慧敏对他们说:“华主任此画拜托交给我狱中的儿子庄晓强,他还年轻,希望他出狱后好好活着。我们老了,无所谓了,是我们害了他。不!确切地说是权,钱,色害了他。”李慧敏双目晶莹,言辞恳切,此刻像是一个慈祥善良的母亲。母亲的请求是难以推辞的,华敏点点头。

奥迪车带着警车风驰电掣般地去了太阳湖畔的别墅,对庄氏夫妇的豪宅依法进行了搜查。然而,专案组只查到了不计其数的好烟好酒,上百件名牌服装,成抽屉的手表,琳琅满目的工艺品金银首饰和上百幅名人字画,却未发现他们所要找的存折和现金。

华敏问了庄洪生:“你家另有住房吗?”

庄洪生不屑一顾地回答:“没有。”

“庄洪生,希望你配合我们查清你的问题,你的湖滨别墅住宅我们搜查过了,但却没有一张存折,这合乎常理吗?”

是的,庄洪生也觉得这不合乎常理,别说像他和李慧敏这级的领导干部,就是普通老百姓家中也不会没有一张存折,这不现实。

华敏将专案组在宋仁善北京的天狼星公司搜到的他给宋仁善的电报中提到的9万元借款和公司账上反映的借款记录扔到了庄洪生面前。

庄洪生开始额头冒汗,他也觉得他的回答是在自欺欺人:“我真的不知道这9万元存折让我爱人放在什么地方了。”

“那就让你爱人配合一下。”

“好吧,我写个条子吧!”

他在条子上写道:慧敏,请配合他们,交出那9万元的存折,只有你能解救我了。

李慧敏见到庄洪生写的条子,愣了几秒钟,她想了想无奈地说:“我写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你们自己去取,唉,这是命啊!”说完她眼中流出了泪水。

她用手绢擦去眼角的泪,用笔写下了一个地址:太阳国际街区近水家园27幢1单元204室,孙小蕙。

她又写了一个条给孙小蕙:小蕙,请找出那张9万元的存折交给来人。

华敏带着专案组的同志连夜去了,五莲山麓太阳湖畔的太阳国际街区。在依山傍水的林y中找到了那幢豪华观景公寓楼,那是一幢装潢得如同宫殿般的建筑,是庄晓强,以其女友孙小蕙的名义购买的公寓。敲开门,一个美貌惊人的少妇出现在办案人员面前。出示了李慧敏的纸条,孙小蕙去卧室在壁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从中取出一沓存折,挑选了其中一张9万元的,交给了专案组,然而专案组将这个首饰盒中的所有存折包括银行卡、美金、港币,全部暂扣带回了专案组。后来查明这个首饰盒正是庄氏夫妇转移的巨额存款。

傍晚时分,智仁大法师渐渐清醒了过来。方丈室内了悟和尚带着寺院一帮执事人员,正围着病榻,关切着他的病情。他像已小睡了一觉似的看着众多熟悉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轻地近似耳语般地对着俯身聆听的了悟大和尚道:“吾投身佛门,凡六十余载,现重病缠身,将不久于人世,吾命在五日后随老师慧空而去,而使不洁的灵魂得以解脱,此乃老衲之大幸也,不再延医诊治,吾今后也不再施用汤药。”说完,他在了悟的搀扶下强撑病体,要求净身沐浴。

沐浴后,他又上床昏昏睡去。了悟放下帐幔退出方丈室。对寺庙众执事言,大师去意已决,我等不必打扰,只是侍僧小心服侍,谨记大师临终嘱托。次日晚,大师似乎病体稍有康复,精神尚好,即更衣换鞋,被搀扶上了床对面的榻几打坐。此时,窗外瑟瑟风起,秋雨敲窗。

闻讯赶来探视的了悟和尚问,大师对身后有何吩咐。

大师平静地对了悟和尚交待后事:“朽人近年以来,精力日衰,体力日竭,今春病况急转,已病入膏肓,非针剂汤药能治,勉力维持今日,后半夜必去,我已有预感。此生已献佛门,惟佛事难以圆满,障孽难以根除,恐怕只有早去极乐,以证佛果,吾不能效弘一法师,以佛祖卧姿平静圆寂,将以坐姿,口诵佛经,随师父慧空而去,吾少小贫寒,父母早丧,系慧空上人导吾入丛林,历经霜霁雪雾,也见血雨腥风,所历事件甚多。今慧空大师坐像已成,史料馆已建,烈士陵园也已重修,吾夙愿已了,是该撒手西行了。吾一身难免有不圆满处,请诸法师为吾诵经祈求,以求平安入西方净土之中。余一生所积蓄270万钱,请延寿堂僧人封存交五莲山佛协会用作山门缴化,修缮佛堂,救灾济贫,施药治病,植树修路。余物按佛门规矩办,死后葬礼从简,不得铺张靡资,火化入龛后葬七十二烈士冢中,筑一坟茔,不建灵塔。”

吩咐完毕,大师闭目打坐,诵经不已,了悟等一班各堂执事,陪坐念佛。是夜五更,智仁法师圆寂。是时,金莲寺钟磬齐鸣,悲音四起。一代高僧智仁大法师与世长辞。死后五莲山佛教协会报经政府批准谥号智仁大禅师。

二个月后《陵州日报》报道了这样一条消息:本报讯,在昨天闭幕的省九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四次会议上,经过审议,五十六位委员以全票通过了《关于提请许可逮捕庄洪生的报告》,庄洪生被批准逮捕。庄洪生身为省九届人大代表原省政府秘书长,因涉嫌受贿案经省检察院立案侦察,现初步查明其和妻子李慧敏(另案处理)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其子庄晓强(金城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牟取开发梨庄镇幸福路、双山市湖滨路小区、五莲山风景区龙泉山庄开发权,获取暴利3000余万元。其本人先后收受临港正威印刷股份公司内部股3224万元人民币;收受天狼星文化艺术传播公司人民币20万元。收受双山市原市委书记朱寿强人民币50万元,另有150万元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检察院将对庄洪生采取强制措施。

在该报的左下角还刊载了这样一条消息:庄洪生涉嫌受贿300万元——李慧敏日前被批准逮捕。

a省陵州市检察院近日对省政府原秘书长庄洪生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的共犯,其妻李慧敏依法批准逮捕。现年五十六岁的李慧敏系a省双山市人,1967年与庄洪生结婚。1993年3月至2002年9月,李慧敏出任陵州市郊区区长、区委书记等职。因涉嫌受贿犯罪被立案侦查。现查明1995年至2002年李伙同其丈夫为其子庄晓强经营的金城房地产开发公司多次解决征地开发和银行贷款问题,致使庄晓强拖欠农业银行城中分行贷款8000万元,无法偿还,其还利用职务便利非法出版发行《养生精华》一书,指使区教育局向所属学校进行摊派,非法获利15万余元。2001年5月双山市原市委书记朱寿强为谋求临江市(地级市)市长一职,通过李向庄洪生行贿50万元。2002年9月案发后,侦查机关依法扣押了庄、李夫妇人民币、外币、存单、借据(债权)及金银首饰、玉器、字画等款物,共计折合人民币409万余元。除受贿所得和合法收入外,庄洪生、李慧敏二人对价值人民币150万余元的财产均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庄氏夫妇被批准逮捕后不久,为核实庄氏夫妇的有关罪证材料,华敏和沈剑军去城中区公安局提审了庄晓强。已届而立之年的庄晓强走过层层铁门,被带进了提审室。他眯缝着双眼,看了看窗外阳光灿烂的天空,努力使自己适应眼前明亮的光线。民警除去了他的手铐,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便又被强制锁在那张专为犯罪嫌疑人设立的坐椅。他头上原本浓密的黑发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小平头已被剃成了光头。原本红润油亮的胖脸,现在变得苍白清瘦,唇上和下巴上冒出的胡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使华敏和沈剑军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的家伙就是原来威风八面的秘书长公子。他未曾婚娶,长期包养了情妇孙小蕙,又拥有许多女人供自己y乐,他低声下气地向沈剑军乞讨香烟,沈剑军顺手递给了他一支烟,他迫不及待将烟叼在嘴上,沈剑军为他点上火,他睁着可怜巴巴的眼睛,这眼睛曾经是大而有神,如今泛着死鱼一样的光泽,双目呆滞,神色黯淡。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那烟雾全部被他贪婪地吞进了肚子里。烟雾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咳喘稍有平息,他手倚在审讯椅的木栏上,歪着脑袋问:“我这罪会判死刑吗?”话语中带着凄惨和无奈。

沈剑军平静地告诉他,这要看法院判决,只要你配合专案组工作,有重大立功表现,是有可能从宽处理的。他听了沈剑军这句话,仿佛吃了一颗定神丸,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回答问题……

在结束这次例行的提审之后,沈剑军、华敏和他聊起了家常。华敏问:“你是北大经济系的高材生,怎么会堕落成违法犯罪分子呢?”

“除了家中的娇宠,使我忘乎所以外,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自认为看透了这个社会,认为只要有了权就能通过寻租来搞到钱,权与钱结合才能形成势,有了权势就可自由地、放肆地游走于法律间隙为所欲为。因为主宰这个社会的仍是权力,有了权力就可以攫取更多的金钱,金钱再换取更大的权力,如此循环往复使少数人富了起来。这些人不是官员就是商人,或者兼具两者身份的国企老板。我所见到的潜在官场商界的规则虽不见诸文字、法律条文;却是以我所见所闻的父母及其朋友、同事、领导和领导的子女本身的堕落事实为依据的。我的父母及我从辉煌到毁灭是带有很大的偶然性的。因为社会并没有形成某种防止腐败,惩治腐败,防止权力被滥用的体制和机制。还是阿克顿勋爵说得好呀,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腐败;绝对的权力会败坏社会的道德。如此而已。”他长叹一声。

华敏饶有兴致地听着他的叙述。然而,他不再说下去了。他说他累了,于是不停地打着哈欠。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母亲为你画的《寒梅图》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华阿姨的特殊关心。”

“你有什么感想?”

“那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的痴人说梦而已。我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常常沉醉在这个平庸却野心勃勃的夫人一厢情愿的美梦中,包括我那个可怜的爸爸。这个女人太霸道。还‘蓄芳待来年呢’,我已是油干灯火尽了,你看我才三十出头,已是可怜白发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那张狗p画,已被我裁成了手纸,那是中国最好的一种纸,经过二十二道工序制作的红星净皮宣纸,我最近痔疮发作,这纸用起来很软和。”说完他自我解嘲般地笑了。

他被狱警带走了,看到他步履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铁门后面。沉重的铁门吞没了他那委琐的身影,华敏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十四章 升沉与衰荣

宋瑞诚再次见到宋仁善和王立成是在一年后的城中区人民法院的法庭上。宋仁善非法经营案开庭审理。

公诉人宣读完冗长的起诉书后,进行法庭调查。在进入法庭辩论阶段时,他才作为证人被传唤进了法庭。他打量一下法庭的阵势。金色的国徽下,审判台上端坐着年轻英俊的审判长,左右是两名年龄稍长的审判员,一名人民陪审员。年轻的女书记员坐在台下熟练地c作着电脑。左侧是城中区人民检察院的公诉人,两名公诉人案上堆着厚厚十几本卷宗。右侧是被告请的辩护律师。法庭正对面站立着犯罪嫌疑人宋仁善、王立成、隋大成、虞成刚。本案的重要当事人还有庄晓强、庄洪生、李慧敏、陈宏平、稽胜利因为涉及其他严重的经济和刑事犯罪没有出庭。公诉人只是出示了他们涉及本案的证言证词。

四名犯罪嫌疑人的家属,请来了最强劲的律师班子,为被告进行辩护。为宋仁善辩护的首席律师就是京城来的著名大律师。老人慈眉善目,西装笔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度翩翩,令人肃然起敬。宋瑞诚作为非法出版物《走向世界的a省》和其他侵权盗版图书的鉴定人,受命出庭作证。坐在证人席上,他打量着眼前的对手,他恍惚记得这位老者曾经在审讯“四人帮”的庭审中担任过江青的辩护律师。但他还是信心十足,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唇枪舌剑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看到省、市电视台的摄像机就架在法庭中央,他看到了南帆那张熟悉的脸,他看到了宋仁善、王立成、虞成刚、隋大成的家属组成了庞大的旁听团,这既是一场严谨的庭审的质证,同时也是一场严肃的表演,更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他想象着法庭上唇枪舌剑的激烈场面,心情不禁有点激动。

老律师扬了扬花白的剑眉开始提问,他讲着标准的京腔,那腔调悠扬而从容:“我想请教鉴定人,《走向世界的a省》是省政府办公厅批准,且有副省长题写封面,省委副书记作序,证明是经过领导批准的出版物,且内容也是宣传贵省改革开放的,为什么将它定为非法出版物?”

宋瑞诚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他开始慷慨陈词:“根据国务院关于打击非法出版活动的通知规定,除国家批准的单位外,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出版在社会上公开发行的图书、报刊和音像出版物,违者属非法出版活动。印制的出版物为非法出版物。《走向世界的a省》并非国家批准的出版单位出版,而是由宋仁善擅自组织的编辑部编写,且系违反新闻出版管理规定的‘收费约稿’行为。省政府办公厅并非国家出版管理机构,无权对《走向世界的a省》的出版进行审批,其审批行为为越权行政行为,是无效的;其二,该画册使用的香港书号是违规的。我国和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采取的是‘一国两制’的方针,其本质区别在于政治体制的不同,意识形态体制属于政治体制,香港采取的注册登记制,我大陆地区采取的是审批制。因此,任何港版图书的进口都必须经过海关进口,否则就是偷漏关税的走私行为。根据现行出版管理规定,香港出版单位在大陆地区印制图书只能以来料加工形式,经省级新闻出版管理部门批准在指定的印刷厂印刷,成品须全部出口,不能在大陆地区销售。而宋仁善通过非法中介在香港注册的大中华出版公司在香港只是空头出版机构,在大陆是非法设立的机构。其出版行为应该定为非法出版诈骗活动,这类活动不管哪级组织批准都是无效的。其三,律师先生所提及的省委、省政府领导同志题词、作序的问题,我认为省领导也是人,并非先知先觉,全知全能的人。因此,他们不可能完全了解现行的出版管理规定,也有可能上当受骗;其四,尊敬的律师先生可能会提问,你们列举的所有法规,没有一例可称为法律的,充其量为行政性法规,有的只是部门规章,能够作为刑事案件审理的依据吗?我想回答的是,非法出版或者侵权盗版行为首先是损害公共利益的行政违法行为,根据最高人民法院颁布的《关于审理非法出版物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释》,严重的非法出版、侵权盗版行为只要非法经营或者获利额及印制数量达到标准,即可追究刑事责任,本案案值高达2000多万元,已构成犯罪,可以非法经营罪追究当事人刑事责任,行政性的法规是可以作为刑案审理时的参考依据的。”

“那么再请问鉴定人,本案被告所印制的所有盗版教材教辅,大部分是通过贵省图书发行公司发到基层书店的,发行公司应当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大律师的提问仍然是那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慢条斯理。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上述司法解释,法人单人发行非法出版物或者盗版图书非法经营数额,只要达到100万元也应承担刑事责任。经查,由省图书批销总公司虞成刚经手发行的盗版椰风出版社的盗版教学辅导图书为420万元,已构成刑事犯罪。虞成刚的行为是个人所为,省图批总公司并不知情,因为他承包了教学读物批销中心,他是采用‘飞过海’的手法,避开了总公司的监督和制约的个人行为。因此,虞成刚个人的销售侵权物品的犯罪行为应当追究,至于涉及到其他子公司的销售侵权物品的问题,本局已依法作出行政处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宋瑞诚仍是那么慷慨陈词,咄咄人,他认为首先在气势上要压倒大律师。

然而,期待中的戏剧性论辩并未出现,大律师只是轻轻地对法官说:“提问完毕。”这使宋瑞诚有点遗憾。

以后的岁月中,宋瑞诚再见到大律师的名字只是在网上,后来他看到了一本名为《我的理想和我的梦》的文集,就是大律师的专著,因为这书的名字太像是美国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那篇著名的演讲了,他再次在书中的作者照片上见到了大律师那张令人肃然起敬的面容:充满着睿智、正义却是那样从容不迫,温文尔雅,书的扉页上写着那么一段令他感动的题记:真正的律师,似澄澈见底的潺湲清流,如通体透明的光泽水晶,是真正的人,表里如一,道德高尚,事事处处体现人格的高尚优美。

真正的律师,实是一团火,从点燃到熄灭,持续放着光,散着热,艺品高超,孜孜不倦,爱爱仇仇,义无反顾。

真正的律师必有赤子心:纯正善良,扶弱济贫,仗义执言,疾恶如仇,绝不屈服于压力,勾串赃官,徇私舞弊,决不奔走豪门,拉拉扯扯,奴颜婢膝,决不见利忘义,礼拜赵公元帅,结缘市侩,他自始至终与人民走在一起。

…………

开庭后,南帆遇到了宋瑞诚,提出要采访他。

宋瑞诚连连摇手说:“该案省委分管领导明确指示要低调宣传,不宜大张旗鼓,投鼠忌器,恕我不能接受采访,请南小姐理解。”

“那么这鼠这器又是何指呢?”南小姐紧追不放。

“我有难言之隐。”宋瑞诚夹着皮包,匆匆离开了法庭。

宋瑞诚不可言说的苦衷是,省图书批销总公司发行椰风出版社这420万码洋的盗版书,董事长兼总经理钱无忌副局长是知道的,虞成刚曾向钱无忌汇报过。钱明确表示,一些擦边球的事可以干一些,但是省公司只能牵线搭桥算做销售额,具体业务应由虞成刚承包的教材批销中心直接与各市子公司联系。这样420万销售额的盗版教材就分流到了a省十二个市的图书批销分公司,省内每个公司分摊10多万元,如按规定处罚,应罚1200多万元。钱无忌几次找到秦东方要求从轻处罚,秦东方答应只按三分之一罚,钱无忌仍然嫌高。最终讨价还价后再次减半只罚120万元。钱无忌借口如果下达处罚决定书,则可能影响到省批销总公司参与课本发行的招投标,影响到国营发行主渠道的声誉。这样扯来扯去,这皮就扯到了省领导童副书记那儿去了。

童副书记自担任省“扫黄打非”领导小组组长以来,从未开过一次会议,听过一次汇报。那天破天荒地将秦东方、宋瑞诚召到了省委大院书记楼。在三楼会议室,空荡荡的只有童副书记一人,等着他们的到来。他们未见到其他领导小组的成员。童副书记漫不经心地坐在环形会议桌的一角,他戴着近视眼镜,瘦长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一只手夹着香烟,在吞云吐雾,一只手拿着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毫无目的地乱画着,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看到秦东方、宋瑞诚进门,童万春头都未抬,只是淡淡地说:“来了,请坐吧,谈谈‘3。26’专案的情况。”

宋瑞诚对这次召见是认真准备了的,他历数近几年来省图书批销总公司违法发行盗版图书的种种记录,同时详细地汇报了“3。26”专案的进展情况。他带情绪化地说:“省图批总公司发行420万码洋盗版书的情况,检察院坚持要用非法经营罪追究法人代表钱无忌的刑事责任。而秦东方副局长反复做工作后才将具体经办人虞成刚抛上了法庭,将发行盗版书定为个人行为。其实虞成刚并非法人,基层子公司在收到书时,曾反映这批书的质量有问题,虞成刚告诉他们,你们放心发,这事钱总是知道的。这些话原本在子公司的情况说明中都有,但是在报总公司审核时全被划掉了,而公安部门的笔录上全部真实记载了下来。因此,必须对子公司进行处罚,因为子公司账面上均有非法获利,他们是对折从宋仁善处进货的,50%的获利就是210万元,所谓处罚也就是收缴了非法获利,并未给总公司造成任何经济上的损失。但是如果不进行行政处罚,恐怕难以服众,因为还涉及到一些个体书店也要处理。民营、国营要一碗水端平,做到公平执法。”

童副书记耐着性子听完了宋瑞诚的汇报,沉思片刻像是征询秦东方的意见:“东方同志,你还有什么补充?”

秦东方说:“宋瑞诚同志已汇报得很全面,很详细了,我没什么补充,请省委领导同志指示,我们坚决照办。”

宋瑞诚清楚秦东方也有难言之隐,作为同僚他不想得罪钱无忌。他甚至还和钱无忌商定了一个“移花接木”的妙计,临时设计了一个编造出来的“省批销总公司文教分公司”来顶缸。

秦东方兴冲冲地自以为找到了一条两全其美的锦囊妙计,他去找宋瑞诚商议,却不料被宋瑞诚严词拒绝。

宋瑞诚灰着驴脸愤怒地说:“这种明目张胆的弄虚作假,闻所未闻,这就好比老子杀了人叫儿子去顶罪,这个儿子还是个私生子,堂堂国营发行主渠道这么搞成何体统?你们要这么干,我坚决上书中央,揭露这种狸猫换太子式的无耻行径。”

一句话把秦东方呛得下不了台,只好悻悻离去,将宋的原话转告给了钱无忌。钱副局长兼批销总公司总经理再次向秦副局长兼省“扫黄打非”办主任建议:“罚我们认,但是你要保证我图书批销总公司参与课本招标的权利。”

宋瑞诚再次拍案而起:“我们坚决不能作这样的承诺,这种处罚应当是依法进行的,应当是无条件的,课本招标应当是公开、公平、公正透明地依法进行,决不能搞什么私下交易。按规定发行单位违法发行盗版图书是不能参与课本招标的,这就等于使有犯罪前科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人,再享受政治权利一样荒谬。”

当秦东方再次原话转告钱无忌时,钱无忌发怒了,他一拍桌子对着秦东方吼道:“你们的宋瑞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要怎么样?”

秦东方无奈地向钱无忌苦笑说:“老钱你不是和童副书记关系好吗,请他协调协调。”

钱副局长愤愤地说:“秦东方你个小滑头,宋瑞诚是你的部下,你管不了他,你个副局长干什么吃的。你当这事是好事,我到处到领导面前去宣传?告诉你!这是丑闻,丑闻就只能低调处理。”

秦东方反唇相讥道:“这宋瑞诚当年是你输出的人才,他曾是你的部下,你也未能管住他,把这祸水向我这儿引,你们是舒服了,我他妈的倒了霉,你尝到了以邻为壑的苦头了吧?”这一说钱无忌倒也无话可说了,于是这球就被踢到了童副书记这儿了。

坐在会议桌一角的童副书记吸了一口烟沉吟片刻,仿佛是自言自语,仿佛是下达指示:“老秦啊!你们‘扫黄打非’办干得不错,‘3。26’专案查得那么彻底,连自己人也搭了进去,你们坚持原则,大义灭亲,表现了很高的觉悟和党性原则,一定要表彰,一定要表彰。尤其是你这位部下,叫什么来着?宋瑞什么诚的,很有正义感嘛!”

他笑着看了一眼宋瑞诚接着说:“你们的处理方案我基本同意,款是一定要罚的,120万元不能再少了,要显示法律的严肃性,至于课本招标嘛!是你们出版印刷局召集的,从大局出发考虑到图书批销总公司是发行主渠道,课本又是其生存发展的主要依靠,马上要改制,不要因此而引发不稳定因素,我想两者还是不要联系在一起考虑的好,对国营主渠道还是要扶植嘛?第二,这宣传上一定要低调,‘扫黄打非’是双刃剑,我省刚刚查了一个香港出版的《走向世界的a省》牵出了省政府秘书长庄洪生的腐败案,又来一个国营主渠道发盗版书,这是丑闻,不是什么好事,坏事又何必要让他传播面这么广呢!”

秦东方紧跟着记录童副书记的指示,他是组织纪律性很强的同志。自从童副书记破格召见之后,秦副局长就再也不敢接受记者采访了。

鉴于同样的原因,今天庭审后,宋瑞诚婉言谢绝了南帆的采访要求。他牢记了童副书记的“双刃剑”理论,生怕一刀砍下去不留神又砍断了那根筋,而这筋又是和领导的脉连在一起的,这就不仅仅是给国营主渠道的脸上抹黑的问题,而是给领导的业绩抹了黑。尽管黑斑原本就是在脸上客观存在的,也要像是川剧变脸那样将之变红变成金的,使人看上去红光满面,金光灿灿。

一个月后,一审判决下达,宋仁善以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八年,以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十四年。王立成以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虞成刚以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主要骨干隋大成缺少犯罪的主观故意,加之认罪态度较好,以非法经营罪判得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当庭开释。

当地的报纸上仅仅是刊登了一条十分简短的消息。中央电视台《法治在线》栏目专门做了一档节目,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