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1)

抱着她回家;当他带回了金银花的种子,许诺它们会开得像在长安一样好。但,

她可以爱上磨延羽么?忘记以往的种种恩怨,永远的留在高昌,做他的王妃?

“参见毗伽王。”乌兰洁突然起身拜倒。

磨延羽出现在门口,一袭苍蓝色的衣衫,映着他眼睛的颜色,显得忧郁而伤

感。

忍冬的心突然间一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磨延羽却几步走进来,扶她躺好。

磨延羽没有说话,拿惯了兵器的手,却异常的轻柔。

忍冬也无语,任他把自己放在枕上,又把被子都掖好。一种暧昧又尴尬的气

氛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蔓延。乌兰洁识趣的退出去,却刚好看到哈桑一头撞进来,

说:“回禀毗伽王,抓来的暴民已经囚禁多日,多番审问,也没有结果,不知道

现在要如何处置?”

磨延羽的脸又变得冰冷,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杀!”

“不!”忍冬惊呼,“放了他们吧,不是他们的错。”

“这些暴民藐视国法,死有余辜!”磨延羽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不要这么做,”忍冬哀伤的望着磨延羽,恳求着说:“我没有救活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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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能让他们也因我丧命,求你了,放了他们吧!”

忍冬柔软的语调,让磨延羽怦然心动。虽然他深恨这些伤害了忍冬的暴民,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拒绝忍冬。他突然发现,只要是她略带伤心的眼睛,柔软的

声音,就让他心痛得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牢门大开,被捕的暴民们都被放了出来,有一队侍卫押解他们出府。杜若远

远就看到了打伤他手腕的青面大汉,故意装作无意似的走过去,跟侍卫们寒暄。

与青面大汉擦肩而过时,突然间,青面大汉一声低呼,赫然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

划开一道血痕。杜若的声音在耳边低声想起:“这是一把沾染了瘟疫的刀,好好

享受吧!”

青面大汉大惊失色。可侍卫们却立刻上来一边推搡他,一边喊道:快点走,

不可以停留!!青面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连同众人,轰出了府门。

看着手臂上的伤口,那些因为感染瘟疫,而溃烂致死的尸体浮现在他的脑海

里,顿时后脑发凉,呆立在当场。

正在这时候,小蓝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推着小推车的仆役。

小蓝对仆役说:“远远的扔掉!毗伽王说这些药治不好瘟疫,反而害死人命,

都要销毁!府中再也不可以见到!”说着便转身回府。

只有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仆役推着小车,歪歪扭扭的前行。青面大汉突然灵机

一动,尾随着仆役而来。

仆役也没走多远,只在稍微僻静的一块空地停下来,从小推车里拿出一把锹

铲,挖了个浅浅的坑,把一包包的药材扔进去,盖好土,就离开了。

青面大汉如获至宝,急不可耐的冲上前去,扒开土,挖出几包药,珍宝似的

揣在怀里。

杜若远远的跟着他,奇怪他不立刻找地方煎药,服药,反而匆忙赶路。直跑

了半天,出了高昌城,在一处山溪上取了水,又去附近的农舍借了锅灶熬药服下。

傍晚,忍冬、李承端、小蓝,杜若团团围坐,面前有七八碗水依次放好。李

承端一一放一撮药草进去,一碗碗都慢慢变红,只有第一碗清澈如昔。

李承端点头道:“果然是在水源里动了手脚。按照杜若取水的位置,由上游

至下游,可以判断,他们投毒的位置应该是在西河流入东城的入水口,以至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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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的井水,河水都受到了污染。不过萎蕤的药效并不长,只要三天,就会散去药

性,下毒之人必然会再次出现,只要带人去水源出暗暗把守,不难生擒!之后日

夜看守水源,就可以重新发放草药救人了!”

小蓝高兴得拍手,忍冬亦欣喜道:“想不到我才病倒了几天,你们就这么本

事,找到了症结!”

四个人嘻笑之声汇成一片,亲爱默契宛若一家人。

这么温暖的场景,在磨延羽的眼里,却那么遥不可及。

磨延羽的酒壶又空了,地上杂七杂八的倒着七八个这样的酒壶。高昌最烈的

酒,仍然不能将刚才的那一幕从磨延羽的脑海中挥去。

“酒!拿酒来!”磨延羽喊着, 他醉得忘了他刚把所有下人赶走。

他徒劳得举着空酒壶向嘴里倒着,残酒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像他从不会

流出的眼泪。

一只白晰的手拿过他的酒壶,磨延羽妄图夺回,却一抬眼,看到了忍冬的脸。

一瞬间,他以为是幻觉,或者是梦,每一个想念她的梦。

忍冬柔声说:“别再喝了,你醉了。”

磨延羽伸出手,仿佛要验证这是不是幻觉一样,轻轻地摸着忍冬的脸颊。他

的神情那么哀伤,以至于忍冬觉得,如果他的手触碰到的是空气,他的心就会碎

了。

忍冬伏下身来,用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肩头,说:“不要再喝了,羽——”

磨延羽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光芒,他的声音轻微的颤抖:“你叫我什么?”

“羽——”忍冬的声音低柔。

磨延羽的激动却退却了,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用手抬起忍冬的脸,慢慢的

靠近她,贴近她的脸颊,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会答应你。哪怕

是——你要离开我也行……”

磨延羽的声音痛苦的扭曲,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忍冬脸上划过,是酒,还是他

的泪呢?

第十八章 圣僧

医帐重开,这回真的再也没有病人登门了。在重兵的把守下,百姓们只是以

愤恨的目光从医帐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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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小蓝、杜若在医帐里枯坐着,颓丧的守着一大堆的灵丹妙药。

“承端哥哥呢?”忍冬郁闷地问,“如果他在还可以想想办法。”

“是啊,一早就没见了。”小蓝也说。

两个人一起望着杜若,杜若连忙摊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啊。”

大西寺。

长长的台阶,通向一座恢宏的禅院,里面有高昌城最尊贵的智者——智海法

师。

李承端的白色长衫被风吹起,使他在开阔的台阶上,像一只自由的白色大鸟,

神色平静,姿态挥洒,与大西寺弥漫的禅意相得益彰。

此刻的李承端,手上托着一碗水,仅仅是一碗水。

智海法师端坐在恢宏的大殿里,双眼微合,法相庄严,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像

表面那么平静。连日来,寺内外的每一个脚步声,哭声,祈祷声都让他的心灵振

颤不已。

李承端由寺内的小僧引领,来到大殿之中。

智海法师花白长髯,并没有睁眼,只有苍老而深邃声音传来,徐徐说道:“施

主远来,所为何事呢?”

李承端恭敬的拜伏在智海法师面前,将手中的水碗端正的放在正前方,说:

“昔日学生于敦煌雷音寺有幸聆听过您宏法讲经,说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

因生灵无所不在,善念亦当随心而生。因此就发下宏愿,每饮一水,食一饭,必

先默颂《心经》,澄心自省,并超度亡灵。”

“公子善念,必得善果。”智海法师慈祥的说。

“只可惜,我无法超度面前这碗水。因此前来求法师指引。”李承端继续道。

智海法师微微抬眼,打量着李承端和面前的水碗。

“因为这碗水里,有四万八千一百三十生灵,这多出来的一百三十生灵,在

即将病愈之时被人毒害枉死,因而悲苦哀怨,不肯离去。”李承端将水碗轻轻的

推向智海法师,微微的涟漪在碗中荡起。

智海法师的目光凝聚在波动的水面上,几乎不能离去,久久——苍老而颤抖

的声音说:“又欠一百三十条孽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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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能替我超度他们么?”李承端问。

智海法师紧闭双目,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贫

僧——没有能力替他们超度。”

“连高昌城最伟大的智者,最慈悲的法师也不能超度他们,他们的生魂该往

何处去呢?”李承端哀叹了一声,又从身上掏出一个药包,放在水碗的旁边,说,

“其实法师可以超度他们。”

智海法师微垂的眼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全在大师一念之间。”说罢,李承端转身离去,只留下智海法师一个人静

静地对着一碗水,一包药,默默无语。

日暮时分,僧人寮房。

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s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智海法师苍老的声音说:“放手吧,为什么再造罪孽?!”

一个身披着长长斗篷的女人站在智海法师的对面,头带黑纱帷帽,低垂的面

纱遮住了容貌,声音也刻意压低着说:“不可能。”

“为一己之私,害死如此多无辜百姓,你于心何忍啊?”智海法师似乎是在

哀求。

“瘟疫是天灾,我只不过是利用它达到目的而已。”女人说。

“天灾?”智海法师激动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在水中投毒的事情

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带来不祥之人,恰恰是能救活高昌百姓的人么?天作

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怕了?”女人峨嵋一挑,冷冷的说。

“我——我是怕你会——”智海法师哽咽的把说了一半的话生生截住。

“告诉你,我不怕,因为我不可以怕!”女人的声音带着犀利,在静夜中尤

其让人感到凄烈,“如果我怕,就走不到今天,如果我怕,就会失去所有!”

“对不起,我不能再助你为虐了!我不能看着高昌的百姓枉死。”智海法师

恢复了平静。

“你想出卖我?”女人尖厉的说,“别忘了,从始至终,你都参与在内,是

你,站在这大殿上,说大唐公主是带来不祥的人!现在还想做好人说出真相?哈!

说出了真相,你就是个骗子!你以为百姓会感激你?!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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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僧?!”

“呵——”智海法师苦笑。“我从来没有稀罕过当这个圣僧,不过你放心,

我不会说出你。我只是要这一切因我们而起的罪孽停止,不要再生出更多的冤魂

了……”

“果然是慈悲的法师啊,没有白白的读几十年的经!”女人讥讽道,“那让我

成全你吧!”

女人的话音刚落,忽然房檐上一只弩箭破空而来,直指智海法师咽喉。几乎

是同时,一个人影破窗而入,一把推开智海法师,另一只手举掌劈出,将弩箭从

中击断。箭尾跌落在地,箭尖失去方向,斜斜的没入智海法师身旁的红漆梁柱,

兀自晃动不已。

李承端一身夜行短打,挡在智海法师的身前,对裹在长披风里的女人说:“果

然是心狠手毒,连自己的同伴都不肯放过,我倒想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女人笑说:“恐怕没那么容易!”

立时,又有七八个黑衣人,从寮房内室窜出,个个手持利刃,向李承端和智

海法师攻来。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李承端移步欺近一名黑衣人,徒手在其上臂

一击,这人手里的长刀竟立刻转而向身边的同伴招呼过去,那人也猝不及防,本

能的闪开。李承端趁此间不容发的一瞬,一跃穿过人墙,一把抓住回身要走的女

人腕上脉门,一带一引,就把她拉回包围中心,又挡在智海法师身前。

这一下惊变实在太过迅速,黑衣人们愣在当场,不敢再攻,只好看着女人等

待命令。

李承端笑说:“看来也不是很难!”便伸手要拉开女人的黑纱帷帽。才一抬手,

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寒凉,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已深深c入左肋,而匕首的那一头,

握在智海法师的手中。在李承端这一惊之间,两个黑衣人趁机攻来,李承端连忙

负痛格挡,招式往来,女子已从他手上挣脱。

女人回身看着跌坐在地的智海法师,泪水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双手已

松开匕首,却兀自以握刃的姿势颤抖不已。心中似有不忍。

然而目光晦暗的智海法师,声音低晦的说:“你走吧,快走!”

女人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七八把明晃晃的利刃,团团围住身负重伤的李承端和智海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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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端警惕的面对着环伺四周的敌人,伤口因为肌r的绷紧,血流更为加速。

不能失败——这个声音在李承端里脑海里响着,压过了一切的伤痛。

要保住智海法师!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为冬儿澄清流言。

只有停止高昌的瘟疫,才能完成冬儿的心愿,才能带冬儿回长安。

寂静的夜,肃穆的大西寺,

没有人会想到,一场生死的对决正在发生,

李承端儒雅的脸上,渐渐现出决绝的寒意……

第十九章 上巳

圣僧圆寂了。

这一消息震惊全城!

在几十年后的高昌,老人们还在讲述着那一天的盛况。

大西寺,高高的火刑台,残阳如血一般笼罩着天地,火舌也如血一般向上吞

噬着万物。智海法师端坐其上,熊熊大火映上了他的面庞,却改变不了他悲悯的

容颜,在霞与火的映衬下,仿佛通体放s出金光。他老迈低沉的声音,穿过爆裂

燃烧的柴草,穿过熙攘哭泣的人潮,在整个大西寺的上方回响,那如同洗涤天地

的梵音,忏悔着自己的罪孽,超度着死去的亡灵,净化着每一个生者的灵魂。

随着智海法师的圆寂,毗伽王的近军封锁了全城的水源,逐户发放治疗瘟疫

的药品,一场梦魇一样的瘟疫,在半个月之内销声匿迹了。

仿佛从没有发生,除了略显清冷的街道,和城外累累的荒坟。

傍晚的王府花园,一畦青青的花苗,安静得沐浴在夕阳下,暖暖的光也撒在

忍冬的身上,脸上,使她皎洁的肌肤折s出柔和的光晕。

“长安是什么样的?”磨延羽默默地坐到忍冬身边,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花

苗问道。

这段时间,忍冬和磨延羽的接触变得自然多了,现在的磨延羽不像初见时的

y冷,也不再专横,常常安静的呆在忍冬身边,和她聊些平常的话题。并肩对抗

瘟疫和世人的误解,让忍冬面对磨延羽也不再拘谨,两个人在一起时倒像相知多

年的朋友,时有时无的聊着各自的见闻和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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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那里很大,很繁华。有各样的异族人和许多的新鲜事。”忍冬双手

支颐,回忆着长安的景象,那些清晰熟悉的画面,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她那么久远

了。“下个月初三是长安的上巳节,是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到了那天,全长安的

男女老少,都会盛装而出,去城郊的曲江踏青。曲江边有很多别致的亭台,还有

胡姬开的各色酒肆,游人们就三五成群的聚集起来谈天喝酒,舞蹈嬉闹。是春天

最快乐的日子。”对往事的回忆让幸福的笑容慢慢浮上了忍冬的脸颊,磨延羽不

觉看的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只有空气在流淌。忍冬回过头,正迎上磨延羽的

目光,磨延羽苍蓝色的眼睛有着湖水一样的忧伤。

“也许,你回到长安的时候,还赶得及过上巳节。”磨延羽希望让自己的话

显得平静,却分明流露着不舍。

这不舍也让忍冬感到莫名的心痛,只好转移话题问:“高昌呢?有什么有趣

的事情?”

“高昌?”磨延羽楞住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从八岁起,我就跟

随父亲在外征战,记忆里只有死亡和杀戮……”

磨延羽的声音那么孤独而清冷,让忍冬一时不知所措。

“那——我们明天来过上巳节吧?”忍冬试探着问。

“上巳节?”磨延羽疑惑得看着忍冬。

“对!去江边踏青,饮酒,像在长安那样高高兴兴的庆祝!”忍冬欢快的提

议。

“好啊!”磨延羽的眼里也充满了笑意。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忍冬觉得微笑着的磨延羽似乎更加伤感了。

第二天的清晨,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车马喧腾,人声欢笑。因为毗伽王宣

布所有汉人随从都可以跟自己和王妃一起出城庆祝上巳节。光y似箭,一晃之间,

随同忍冬远来回鹘的侍从们,离开长安已经快一年了。能够欢庆“上巳节”,这

个属于家乡的节日,使每个人都感到浓浓的乡情和暖意。

高昌城外的西河,流经一片树林。多年前,曾经有往来的商人修建了一些简

单的凉亭供卸货休息,后来因为两国连年征战,也就荒弃了。而今天,却突然被

翻修一新,雪白的台阶,雨过天晴色的石柱,琥珀翠的瓦当,每个亭子正中都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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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大理石的圆案,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长安风味的佳肴。

人们随意的聚集,嬉戏,饮酒,歌唱,热闹非常。

小蓝上前给磨延羽和忍冬的杯子里都斟满了酒,酒香漫溢,和着林中树木的

清香,还没有饮,已经让人恬然欲醉了。

忍冬说:“小时候,外公每年都会带我到曲江边和他的朋友们饮聚。那时,

座中常有个太白叔叔,格外风趣健谈,写得极好的劝酒诗,他一开口,就能把一

桌人都灌醉。”

“劝酒诗?”磨延羽感兴趣的问。

“就是举杯敬酒时,说给对方的诗,说得好,对方才喝,如果说得不好,就

只好自己喝了!”忍冬笑说。

小蓝也高兴的c嘴道:“可是啊!小姐才几岁大时,说的劝酒诗,就把李大

人都灌醉了呢!”

“哦?那我也想听听。”磨延羽笑道。

“这劝酒诗可不是白听的哦?”忍冬故意卖个关子。

“好,如果我觉得好,自然也喝。”磨延羽爽快地应承。

忍冬于是笑着举起一个大杯,让小蓝斟得满满,轻声吟道:“为我尽一杯,

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康健,三愿终白首,长与君相见。”

“三愿终白首,常与君相见……”磨延羽喃喃吟诵着最后一句,神情变得无

比伤痛,他打算接过酒杯的手,慢慢的握在了忍冬执杯的手上,轻轻地说:“真

的能实现么?一直到老,到死,都能和你长相见?”

“当然能!”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磨延羽和忍冬都惊讶得回身去看。

只见李承端大步走到亭中,徐徐说道:“这是冬儿做给李翰林大人的诗,等

她回到长安,愿望就能实现了。”

磨延羽没有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忍冬疑惑的问道:“承端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承端回说:“听说王府的人在这里过上巳节,我特地赶来,为拜谢毗伽王

上次在大西寺对我的救命之恩,只怕等回了长安,就没有机会了。”

“你不必谢我,那不是为了你!”磨延羽冷冷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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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保住了智海法师,帮了冬儿。”李承端继续道。

“智海法师是我高昌的智者,而冬儿是我的女人。”磨延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承端也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说:“我敬重你,不管你的品格还是战绩,也

相信你是一诺千金的人。只是立场不同,只能选择不同的路。希望你不曾忘记你

曾经在冬儿病榻前的承诺。”

“承诺?”忍冬疑惑的望向磨延羽。

而磨延羽回避了她的目光……

第二十章 伤离

“真的?真的可以回长安了!!”小蓝兴奋的等着李承端的回答。

“是真的,这几天就帮小姐准备行装吧!”李承端微笑着答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承端公子来了,什么都会解决的!”小蓝激动得

眼泪都流下来了。

但李承端却不安的看到了忍冬犹豫的眼神。

入夜,磨延羽书房的灯光依旧明亮。是从自己上次病愈么,忍冬不禁想,磨

延羽开始常常在这里喝酒,一个人,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忍冬轻轻的推开

门,磨延羽斜斜的歪在塌上,像上次一样,酒壶还拿在手上,人已经醉倒。

忍冬安静的端详着他,磨延羽一向是个冷傲的人,可面对忍冬,他的感情又

那么的炙热,不管是哪种,都像散发着危险的野兽一样,让人不敢视。忍冬从

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颤动的睫毛,似乎忍受痛苦般

紧绷的嘴角,和手臂上新添的疤痕。

忍冬忍不住用手去轻抚那道伤痕,是自己让他受了这道伤,不觉竟有一年了,

现在还会痛么?就在忍冬指尖碰到磨延羽肌肤的一刹那,她的手突然被磨延羽的

手握住了。

忍冬吓了一跳,她抬眼望向磨延羽,磨延羽的眼中尤有醉意,苦涩的笑意浮

上嘴角,他轻轻的摇头,说:“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会舍不得让你走……”

李承端远远的望着书房的灯光,毕格勒默默的守在门口,杜若静静地用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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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着配剑,小蓝开心的在房里收拾着行装。

这一夜,无人入眠……

第二天的清晨,天还没破晓,王府就被世子的到来打破了宁静。

阿斯兰达直接闯到花园,冲着正在园中整理花苗的忍冬大喊:“父汗说你要

回长安,是真的么?”

忍冬回身看到阿斯兰达怒气冲冲的脸,却红通通的双眼,心中也是一股辛酸。

在回鹘生活的日子里,这个倔强、又有点孩子气的世子,带着长安的口音,给了

她很多亲人般的温暖,忍冬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疼爱,如今就要分开,该如

何平复他的伤心呢?

忍冬忍着悲伤,温和的说:“阿斯兰达,大唐的皇帝是我的义父,他遣使来

迎接我返唐省亲。”

“省亲?”阿斯兰达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回去见了大唐皇帝就会回来么?”

忍冬一时不该如何作答。

而阿斯兰达却从这种犹疑不定中捕捉到了那没有言说的讯息,有点失神的继

续问:“还是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斯兰达,长安是我的家……”忍冬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高昌就不是你的家么?你不是说你的父亲,哥哥都去世了么?你没有亲人

了,可在高昌,毗伽王,可汗,可敦,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你干吗要走?”

阿斯兰达激动的握紧忍冬的双肩,带着不甘的希望说,“你其实不想走的是不是?

都是那个什么李承端的主意是不是?”

“放开她!”磨延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几步走过来,推开阿斯兰达,挡在

忍冬的身前,沉声道:“阿斯兰达,注意你的礼节!”

阿斯兰达踉跄了几步,固执的站住,对磨延羽说:“你就这样让她走么?父

汗说宁祥公主返唐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磨延羽的脊背一下子僵直,连身后的忍冬也能感受到那一股抽痛的力量,半

晌,才听到他恢复了沉静的声音说道:“公主省亲的事情已经决定,不需再多言。”

“你都没有阻止么?你可以阻止的不是么?你为什么不去和可汗……”阿斯

兰达依然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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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达!”磨延羽打断他,不容他继续争辩就转头对毕格勒说,“送世子

回宫!”

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目送着磨延羽的离开,忍冬的心忽然觉得很空,自己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么?

离开高昌,离开磨延羽,永不再见……?

阿斯兰达愤愤地走出王府,但气尤为平,看到在后尾随的毕格勒,没好气地

冲他喝道:“干嘛还跟着我!你想押我回宫么?!!”

毕格勒赶忙毕恭毕敬的站住,回说:“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奉毗伽王之命,

护送世子回宫。”

阿斯兰达愤然道:“你告诉毗伽王,他没本事留下宁祥公主,我会办到的!!

我会去找可汗,让他收回成命!!!”

毕格勒听了,并没有答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笑无疑激怒了阿斯兰达,他一把揪住毕格勒的衣领,狠狠道:“你笑什

么?笑我做不到么?!!”

毕格勒依旧恢复恭敬的神情,缓缓说道:“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

世子认为,说服了可汗,就能留下宁祥公主么?”

“你是什么意思?”阿斯兰达松开了手,重新打量着这位王府侍卫长。

毕格勒微微一笑,继续道:“世子也应该知道,一直坚持让公主返唐省亲的

是大唐使节李承端,此人心计深沉,妖言惑众,打通了朝中上下关节,最后竟然

连毗伽王都劝服了,让公主返唐。如今归期在即,急切之间,要阻止行程,只能

用非常之法。”

“何谓非常之法?”阿斯兰达诧异的问。

“如果世子能够依照小人的办法,相信定能成事。”毕格勒缓缓地说道。他

平静的面容和眼底的狂热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但此时的阿斯兰达,却有如迷路的人发现了一盏明灯一样,欣喜起来。

第二十一章 风x

犹如一年前,宁祥公主入嫁的场面一样,高昌的百姓们再次聚集在官道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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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迎接着大唐送亲队伍的经过,不同的是,他们为曾经饱受误解,却不计前嫌,

为高昌人民赶走瘟疫的大唐公主洒下了不舍的眼泪。

宁祥公主的车撵缓缓的移动着,百姓们自发的把象征祝福的经幡带系在经过

的唐朝车队上,走着走着,车队已经变做五彩,经幡随风飞动的声音,是回鹘人

民最真诚的祈祷。

旧日的杀伐远去了,新的感情代替了仇恨,这是大唐公主带来的安宁和吉祥。

可此时,又有谁知道大唐公主的心情呢?

隔着纱帐,忍冬的眼光总是不自觉的搜寻,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直到小蓝说,毗伽王怎么没来送行?忍冬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来找的是他!上天

就是这样捉弄人么?在以为可以开始的时候,却结束了,只有渐行渐远,高昌也

慢慢变做模糊的影子,消失在了茫茫的戈壁之上。

李承端骑在马上,双手紧握着缰绳,他的神经一刻也没有放松。在他向玄宗

请命出使回鹘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要打一场仗,这场仗,比他以往的任何

一次披荆斩棘都来得重要!

他决不能输!

但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有赢。

智海法师的死,僧寮里逃走的蒙面女子,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李承端可以感

觉到,一股非同一般的势力在暗中蔓延,一个巨大的y谋在收网,回鹘的大地上

正孕育着一场风暴。而他,必须在风暴之前,带冬儿远远的离开这一切危险。

天色渐黄昏,戈壁的暑气已经蒸得队伍人困马乏,驿站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使团护卫队长催了又催,行进的速度也不见加快。正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一股烟

尘扬起,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显得格外突兀。李承端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他立刻

命令队伍变换队形,将公主车辇围于中心,前排弓箭手齐齐列队对准目标,等待

号令。而兵士中,尤其是一年前曾经遭遇过隘口之劫的残部,更显得尤为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焦灼一分一秒的蔓延,渐渐看清了尘烟中的马队,为

首之人,竟然是世子阿斯兰达,而紧随其后的,正是毗伽王的近侍毕格勒。这一

行人为什么从后赶来?李承端也觉纳罕。只见阿斯兰达翻身下马,神色似乎还有

些惊慌,几步赶到李承端面前说:“李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承端也下马,来到阿斯兰达面前,恭敬而疏远的说:“不知世子因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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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达略平复了一下心神,说道:“可汗接到密报,说突厥因不满上次的

回书,策动朝内叛臣哗变,为防止大唐相助我回鹘,意欲在路上截杀宁祥公主,

破坏回唐结盟。我赶来是为了通知公主务必更改行程,以防半路埋伏。”

李承端略一沉吟,继续问道:“不知朝中何人参与哗变?既是发现突厥人意

欲对公主不利,毗伽王为什么不亲自赶来?”

阿斯兰达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做答。一旁的毕格勒走来,先施一礼,然后

道:“正因叛臣不能确定,城内卫军躁动,形势危急,所以毗伽王在高昌护卫可

汗,不能分身,才派小人跟随世子赶来保护公主,大人若不能信任小人,现有毗

伽王亲赐兵符为证。”

李承端看了一下毕格勒递过来的兵符,黑色的玄珏上虬劲的黄金夔龙,这是

磨延羽随身之物,若不是重大军情,绝不可能赋予他人。难道高昌城内真的这么

快就有变数?与突厥勾结的叛臣是否就是僧寮中逃走之人?但当务之急,是如何

保护忍冬的安全,毕竟茫茫戈壁上的战斗,并不是这支汉人的侍卫队所擅长的。

原定的路线沿着官道,本是最为安全的一条道路,一旦偏离,自然环境和地形的

复杂都会造成新的危机。

毕格勒像是看出了李承端的顾虑,赶忙说道:“李大人不必过虑,幸而密报

及时,城中的局势已经得到控制,相信毗伽王也会随后赶来,我们只需绕路暂避

一时,待毗伽王的援军赶到,就可清缴突厥匪类。”

“既然如此,”李承端沉声道,“我命大队暂退到青峡关口暂守。”

“不可!”阿斯兰达冲口而出。

毕格勒赶紧接道:“青峡关口虽然离此最近,但既然突厥奇袭与朝内官员勾

结,必定熟知此路,恐怕仍然危险。小人常年跟随毗伽王,熟悉高昌周边地貌,

据此地不远,有一处叫“风x”的山谷,位置十分隐秘,道路四通八达,最易隐

蔽,易守难攻,就是高昌子民,也鲜有人知,目前退到风x,最为妥当。”

正在李承端犹疑间,忽然使团探子回报,说与此十里,已发现突厥人的骑兵,

正往此处赶来,敌人行军迅速,顷刻可至。

李承端于是下令,由阿斯兰达,毕格勒领回鹘卫队做前引,公主的车辗,随

行居中,自己带人断后,往风x前行。

夜幕逐渐低垂,蒙蒙的夜色仿佛给天空戴上了面纱,戈壁的景色逐渐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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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巨大的山谷出现在面前,但与普通山谷的不同的是,这片由灰色岩石堆垒而

成的绵延山体,犹如蜂窝一样,布满了大大小小的dx,有的透过去能看到对面

的天空,有的黑黝黝的一片仿佛噬人的大口。呼啸的戈壁狂风通过这千百张嘴发

出各种奇怪的嚎叫,让气氛变得诡秘异常。

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么?李承端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想。

第二十二章 中计

大队在风x中穿行,汉人侍卫都显现出尤其的紧张,侍卫队长一边呼喝着保

持队形,一边低声咒骂着:“这是什么鬼地方?!”

风x里明暗不定,有透光的地方便s入一丝光线,转过一个d口可能又立刻

变作漆黑,但毕格勒明显很熟悉道路,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下,带领整队人马穿行

自如。在一处转弯的地方,一束曲折照入的光线打在了突起的岩石上,不知道为

什么,岩石微微的闪着光芒。李承端凑近,伸手摸了一下,又凑到鼻前闻了闻,

黑暗中神情突然变得冰冷。

李承端与随身左右侍卫低语了几句,两人分别离开。不多时候,队伍的行进

缓缓的停了下来。李承端会同杜若,两人只带领了几个亲随,快步赶到阿斯兰达,

毕格勒的前导队伍里。

阿斯兰达看到李承端,心急的说:“公主怎么了?她不舒服么?”

“大概谷中行进颠簸,略感不适。”李承端一边回答,一边似乎不经意的靠

近。

一旁的毕格勒道:“可是现在形势紧急,不易多作停留,还是应当走到安全

的地方,再休息不……”

毕格勒话音未落,李承端突然暴起出剑直奔阿斯兰达,阿斯兰达在完全没有

防备的情况下,只是直觉的闪身后撤。毕格勒不愧身经百战,虽然惊此巨变,却

迅速出刀向李承端身后攻去,以求围魏救赵之效,不期杜若的剑已挡在毕格勒刀

锋之前。毕格勒心知杜若右手伤愈后力量不及自己,所以不改方向,以全力相迎,

谁知杜若的右手剑只是虚招,待他刀锋攻近,突然撤剑,欺身近前,左手不知何

时多了一把匕首,刀锋已抵在毕格勒颈前。此时,李承端也已经制住了阿斯兰达。

周围的兵士还没有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俱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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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格勒高声喝道:“李大人,你我两国结盟,誓约共同对敌,世子为保护公

主安全,不惜以身犯险,前来相助,你们为什么恩将仇报?!”

“灰石为体,硫磺为披,谷中藏风,遇火俱焚。”李承端悠悠道:“你这么熟

悉风x的地形,不会不知道风x的地形就是著名的“火烧谷”吧?你进谷之时吩

咐队伍不许点火取亮,说免叫敌人发觉,其实是早知道这里遍地硫磺,遇火则燃!”

听到李承端的话,毕格勒突然冷笑了一声,说:“没想到李大人久居中土,

居然见识如此广博,竟认得这是火烧谷?”

“什么火烧谷啊?”阿斯兰达兵刃已被打掉,双手被李承端反剪在身后,挣

扎着喊。

李承端将剑尖抵住阿斯兰达的咽喉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现在立刻

带我们从这里离开!”

“究竟怎么回事?!”阿斯兰达又惊又怒,看向毕格勒。

然而毕格勒脸上现出的狂喜神情,突然让他心惊。这是原本告诉自己的计划

么?这是阻碍唐送亲使团离开,挽留公主的办法么?

毕格勒缓缓说:“不可能了,那些所谓的突厥骑兵很快就会赶到风x,他们

会封锁谷口,放火烧山。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到达风x的中心,但是没有我的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