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1/1)

既然立誓,我就没打过沈元柏的主意。”沈妙道。

“虽说如此,可是七少爷一定会将姑娘视作仇人。”谷雨提醒:“有一个仇人整日在暗处窥伺……”

“那也等他长大了再说。”沈妙笑了笑。可惜,沈元柏没有机会长大了。

就在一年后,定京城有了瘟疫,沈元柏便因为染了天花而死。当时沈妙已经嫁给了傅修宜,那时候整个定京城人心惶惶,幸好沈信他们在西北打仗,躲过了一劫。城中高门还好,贫苦的老百姓却死了不少。沈元柏没能逃过一劫。

沈妙一直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是看这报应来的够不够而已。前生沈贵夫妇做的孽,报应在了沈元柏身上。可是二房还有沈垣和沈清,今生没有了沈垣和沈清,顺着前世的路走,沈元柏终究会因此而丧命。

与其现在就赶尽杀绝,倒不如让他们满心希望的活着,沈贵以为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任婉云也以为沈元柏会代替沈垣,然而终有一日,当沈元柏也没能逃脱天道的厄运时,那个时候,潜伏在二房中绝望的种子才会破土而出,将整个二房淹没。

二房注定要绝后,但是他们现在却是满心希望,不知厄运的脚步已经朝他们慢慢走近,只待来日镰刀挥下,将满门生机彻底收割。

棋路都准备好了,棋子也在按照既定的路一步步往前走,这样不是很好?

“姑娘,莫擎之前来过了。”白露走了进来,有些为难道:“说之前给的银票已经花光了,还要不要去宝香楼?”

白露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理解,哪有主子给属下拿银子让人家去找姑娘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挥霍。这哪是让下属办差,分明就是出钱给下属享受的,更可恨的是莫擎得了这个美差事,每每还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让人看得牙疼。

“再去取五百两银子给他。”沈妙道。

白露面露痛苦之色,只听沈妙又吩咐道:“顺便让莫擎可以对流萤说那句话了。”

屋中几个丫鬟俱是一愣,有些好奇的看着沈妙,毕竟沈妙嘴里说的“那句话”,他们谁也不知道是哪句话。

白露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之前荣景堂的张妈妈来过一趟,似乎是想打听老爷和夫人分家的事情。”

自从那一日从荆冠生嘴里知道真相,罗雪雁和沈老夫人大吵一架后,回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沈信。沈信自然是怒不可遏,当下便去了荣景堂和老夫人理论,罗雪雁一心想要分家,沈信在此事之后也对沈家人心灰意冷,自然是赞成。便是不要沈老将军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也要坚定的分家。沈老夫人自知如今还需借用沈信的银子和声威,见此情景竟情急之下假装中风晕了过去,让人好气又好笑。

如今张妈妈来打听消息,自然是旁敲侧击的想要套大房的口风,以为沈信和罗雪雁只是一时气在头上才如此说的。

“若再来打听,便告诉她分家心意已决,烦请她好好照顾老夫人,若是老夫人一迟迟未好,去族中请长老来分也好。”

族中长老自来瞧不上沈老夫人的出身,沈老将军在世时偏爱沈信,长老们自然也会偏心沈信″中来人分家,定不会让沈老夫人讨得了好。

“奴婢晓得了。”白露笑着出了门。

沈妙在桌前坐了下来,今生的路才刚刚开头,便要筹谋如此多,然而在复仇的同时要保全沈家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总要一步步来的。

……

定京城的这些风波,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谈过之后,便付之一笑,谁都记不起来。便是谈资,几日过后,便又被新鲜的事情覆盖。

人死灯灭,世情就是如此凉薄。

宝香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最近新来了一批波斯舞姬,生的美貌大胆,京城们的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宝香楼本就生意兴旺,如今几乎要被挤破了头。

男人贪鲜,喜新厌旧。新来的舞姬们红极一时,那些往日的花魁们便显得门可罗雀,郁郁寡欢。然而在这些贪欢的男人中,有一人却格外不同。他方走到门口,那门口迎客的姑娘便挥了挥手绢,嬉笑道:“莫爷,今儿个不点流萤姑娘了吧?”

莫擎将手中的银子放到姑娘手中,道:“老规矩。”

那姑娘半是嫉妒半是羡慕道:“爷倒是个长情之人,流萤可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说着便扭着腰上楼叫人去了。

在所有人都冲着新来的姑娘来时,莫擎却雷打不动的点了流萤的牌子,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对流萤动了真情,可是到底有没有动情,只有他和流萤自己二人知道。

宝香楼的对面,快活楼靠窗的位置,三人正在对饮。季羽书远远的指着莫擎进宝香楼的身影道:“看看看,他又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高阳白了季羽书一眼:“隔三日去一次,一次一夜,第二日一早天亮就走,多一刻都不留。这你都背的滚瓜烂熟的事,有必要一惊一乍?”

季羽书不甘示弱的回瞪了高阳一眼:“你是不是傻?咱俩是知道这事,谢三哥刚回来哪知道?我这不是在跟他说清楚。”

他们二人的对面,谢景行倚着塌懒洋洋的瞧着宝香楼,今日他倒是破天荒的未曾穿紫色衣裳,倒是穿了一件墨色窄腰长袍,整个人显得冷峻的多。然而细细看来,眉宇中似乎还有风尘仆仆的神色,显然是方赶路回来。

“谢三,这次事情处理的如何?那些人怎么样了?”高阳问。

“都是死士,问不出来,全都杀了。”谢景行有些心不在焉:“时间紧迫,这边动作要快。”

“动作再快有什么用。”季羽书抱怨:“东西都没找到。”

“沈垣之前有动作,和傅修宜走得近,手中或许会有一些筹码。只是如今他都死了……”高阳沉吟道:“傅修宜应当会想办法在沈垣身上再搜出些东西。”

“我要再去一趟沈府。”谢景行皱眉:“不可能找不到。”

“哎哎哎,算了,先别提这个了。”季羽书打断他们的交谈:“说起来,咱们在这蹲守了这么久,看这姓莫的隔三差五往宝香楼跑,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莫非沈小姐待下人如此宽和?竟连下人找姑娘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等美差,出手如此阔绰,比我这个沣仙当铺的掌柜还要大方啊。”

“你见过找姑娘每日天一亮就跑路的?”高阳瞅着季羽书:“我怎么记得你找芍药姑娘,都是赖在人家闺房不走,恨不得日日都黏在身边,春宵苦短,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至少给描描眉说说话,这样每次都在一个时辰走,倒像是在完成任务。”

“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谢景行瞥了二人一眼:“没瞧见对面还有个人?”他目光往下一扫,另外二人一愣,顺着谢景行的目光看去,便见在宝香楼的对面街角,站着一名青衫男子,望着流萤的小筑出神。

“看着挺普通啊。”季羽书道:“看他穿的这般寒酸,一看就是想进去找姑娘有没有银子,看着解解馋呗。这有什么不同?”

“这人……”高阳远远端详:“身影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琅。”谢景行道。

“裴琅是谁?”季羽书问。

“广文堂的先生。”

“我想起来了。”高阳也道:“之前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

“先生?”季羽书咽了咽口水:“先生也来逛花楼?这广文堂还说是什么定京城高门贵族都要进的学堂,怎么连个先生也如此道德败坏。”

“你整日逛花楼怎么不说道德败坏?”高阳问季羽书。

季羽书反驳:“我又不教学生!”

“闭嘴。”谢景行道:“这么大个人在这,你们两个竟然没发现?”

“我也不认识他呀。”季羽书委屈:“宝香楼外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我只注意反常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没啥不同,我怎么知道他还是个先生。”

高阳看向谢景行:“你觉得裴琅有问题?可他只是个穷秀才。”

“沈妙从来不做无谓之事,让手下找流萤肯定有用意,之前我不明白,不过看到他就懂了。”谢景行目光落在远处的裴琅身上。

“你是说……”高阳若有所思:“这沈妙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是冲着裴琅去的?”

谢景行挑唇一笑,目光似有深意流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妙格外看重这个裴琅。单查到的东西,裴琅只是个穷秀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这还不简单!”季羽书“嗨”了一声:“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高阳和谢景行齐齐转头盯着他。

季羽书咳了咳嗓子,眉飞色舞道:“太简单了!我观其身影,一看此人应当是玉树临风姿色不凡,加之又是先生,定会表现的学识渊博。沈小姐到底是豆蔻年华,这样的姑娘遇到才貌双全的先生,情窦初开,芳心暗许,谁料到先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是个逛花楼的伪君子。沈小姐一怒之下,干脆让自己手下去买了那位花魁的牌子……。”

“等等,”高阳问:“为何沈妙喜欢裴琅,却要买流萤的牌子?”

季羽书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大约是因为裴琅买不起流萤的牌子,沈小姐就让下人去买流萤的牌子,裴琅连个下人都比不过,必然是心中愤怒,沈小姐这是想要活活气死裴琅啊!”季羽书越说越兴奋,直说的唾沫横飞,几乎要爬到桌子上去:“你们看!裴琅伤沈小姐伤的多重啊!一个姑娘家,竟然不惜一掷千金为红颜!”

高阳头疼的扶额:“季羽书,你是不是又在窑子里听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戏本?”

“你们玩,我先走一步。”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瞥了季羽书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塔牢缺人,什么时候收拾一下和铁衣一起过去。”

季羽书立刻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不吭声。

另一头,流萤小筑中。莫擎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桌前喝茶。

流萤如今是对莫擎彻底死心了,之前还有些想要征服这个男人,如今却是连一点征服的想法都没有,彻底没了脾气。因此连妆容都未曾梳理,施施然走过来拿起莫擎放在桌上的一锭银子收进匣中,自己又在莫擎的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冷不热道:“多谢莫公子一如既往给流萤捧场,让流萤不至于在如今这样不景气的时候吃不上饭。”

在别的姑娘都被新来的波斯舞姬抢走老主顾时,唯有莫一如既往的给她捧场。楼里的姑娘都羡慕嫉妒流萤的不得了,殊不知在流萤眼中,莫擎也只是个不知道有什么怪癖的怪人。

大约莫擎就是喜欢拿银子在花楼里发呆吧。

流萤也没打算和莫擎攀谈,这莫擎来了这么多次,从未和她攀谈过一句,若非是每次对楼下迎客的姑娘说话,流萤甚至会以为莫擎就是个哑巴。

可是今日,莫擎却破天荒的对她开口了。莫擎道:“不是我。”

太过惊讶,以至于流萤只能瞪大眼睛瞧着他:“啊?”

“给你银子的不是我。”莫擎道。

流萤不解:“什么银子。”

“我家主子要我隔三日来这里找你,给你银子,什么都不做。”

这大约是莫擎来宝香楼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然而此话一出,流萤的目光就顿时警惕起来,她站起身:“你主子是什么人?”

莫擎摇头:“不能说。”

“你!”流萤怒视着他。

“主子说,等再过些日子,她会来见你的。”莫擎道:“暂时不要接别的客人。”

流萤笑了:“大哥,我不知道你主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我是宝香楼的姑娘,如今已经如此不景气,我不是刚被人捧红的头牌,我要是不接别的客人,我吃什么,喝什么,你养我啊!”

莫擎不吭声了。

见莫擎不吭声,流萤更怒,心中一股无名之火顿起。别的男人这个时候不管是不是真心总要顺口安抚几句:“我养你啊。”就算是骗骗人也好,欢场之上谁都不会把谁的话当真。这莫擎倒好,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又爱较真,连句骗人的好话都不肯说。一发火就想哄人,刚刚张了张口,流萤却又沉默下来。莫擎的确不是欢场中人,他自己也说了,不过是奉主子之命行事。这么一想,又觉得拿这些事情来要求他真是怪没意思的。

莫擎眼见着流萤神色变幻不定,也有些莫名其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句沈妙并未吩咐他要说的话。他道:“我主子是个好人,你……不要害怕。”

流萤愣了一下,看向莫擎,莫擎却又低下头去喝茶,莫名的,流萤的心情好了起来,她道:“我什么要相信你。”

莫擎:“……。”

……

这天夜里,无星无月,沈妙在罗雪雁屋子里陪罗雪雁说了些话,才准备回自己院子。路上惊蛰将白日里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沈妙:“姑娘,听闻荆家人今儿下午就启程会苏州了,临走时将荣景堂住的偏院里值钱的一些摆设都卷走了,可真真是强盗般的行径,老夫人气的差点又中风了。”

这个“又中风了”,说的端的是嘲讽意味十足。谁都知道沈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总是不由自主的“中风。”不过如今也算是遇到了对手,不要脸的遇到了更不要脸的,说起来也真是佩服荆家人的脸皮,这么自若的将荣景堂的东西顺走,真是奇葩到了极

“没想到那荆家人说的冠冕堂皇信誓旦旦要为表小姐讨个说法,现在却是灰溜溜的回苏州,表小姐也就不管了。明知道表小姐在孙家没好下场,却一点儿也不想办法。原先说的狠,不过是为了多讨银子罢了。”惊蛰道。

“民不与官斗,”沈妙嘴角微扬:“荆家人想来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都不是什么好人。”惊蛰撇撇嘴。

沈妙不置可否,荆家人连夜赶回苏州,可是又哪里赶得回去。孙天正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当初沈丘出事,荆楚楚是逃了,这荆家别的人可都没逃掉。孙天正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回苏州的路上发生什么,是无人知道的了。

方走到院子里,沈妙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一顿,扫了窗户一眼。

“惊蛰,”沈妙道:“你先去烧水,我想沐浴,烧的热一”

惊蛰愣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沈妙推门走了进去,走过外堂,走过屏风,走到自己的闺房内,将门掩上。

油灯的灯火微微晃动,只见桌前正歪歪坐着一人,一身袍子似乎都是流动的暗金色,将屋中的暗色都衬得光彩熠熠。他一手撑头,一手百无聊赖的翻着沈妙桌上的书籍,听到动静,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谢景行有些不满。

“我似乎也并未邀请你。”沈妙平静的看着他,道:“谢小侯爷。”

“我等了你很久。”谢景行挑眉:“已经饿了。”

沈妙:“滚。”

------题外话------

小侯爷调戏娘娘。

娘娘:(ノ`Д)ノ

第一百零九章 从良

? “滚。”

闻言,谢景行的唇角一勾,饶有兴致的侧头看向沈妙:“许久不见,你的脾性越来越暴躁了。”

沈妙在桌前坐下,冷道:“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不请自来。”

若是被人瞧见谢景行在她房中,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偏偏此人还老是喜欢干这种事,仿佛骨子里便带着危险一般。沈妙已经决意要远离谢景行,对方身上的秘密太多太深,如今谢景行却又自己过来,让她怎么能不动怒。

“路过此地,顺带过来看看你。”谢景行耸了耸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今日穿着素色深衣,皎白的衣领,本是冰雪季节,却因着他出色的眉眼显得屋中都布满春意。他抚着下巴,道:“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讲。”沈妙眼下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对他多说。

谢景行见沈妙如此态度,倒也不恼,道:“沈垣在府里,有没有信任的人?”

闻言,沈妙有些惊讶的看了谢景行一眼。她没想到谢景行要问的人竟然是沈垣,虽然不清楚谢景行的目的,她却还是道:“没有,沈垣回京时日短,和府中人也不亲近。你问他做什么?”

“刚从他院子里转了一圈过来。”谢景行懒洋洋道:“没找到东西,过来问问。”

沈妙垂眸思索,莫非谢景行是想在沈垣那里找到什么,却没找到,所以以为是沈垣将东西交给了信任的人,才从她这里打听。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沈妙问:“和豫亲王府密室中的东西一样?”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静了一瞬。有那么一刻,沈妙能感到从谢景行身边迸发出的凛冽寒意。不过那危险的气氛只有一瞬,很快谢景行就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翩翩如玉,只是一双桃花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锐利锋芒。

谢景行没有回答沈妙的话,而是问:“这段日子你也过的不错,听说沈家二房快败了。”

“小侯爷对沈府上的事情了如指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沈府的人。”沈妙出演嘲讽。

谢景行摊手:“没办法,沈府的护卫像摆设,偏偏发生的事又有意思,想不知道也难。”他打量了一下沈妙:“只是我低估了你的狠辣。”

“你也可以一试。”

谢景行笑眯眯的看着她:“我没那么多功夫。”

“听起来你倒是很忙。”沈妙盯着他:“却有这么多闲工夫逛别人的府邸。”说这话的时候,她显出了一点生气来。谢景行总能轻而易举的引出她心中的某些小情绪,若是被惊蛰谷雨她们看到,定也会为沈妙此刻的神情大吃一惊。因为沈妙已经很久没有流露出这般坦率的情感了。生气或是恼怒,都是从前的沈妙才会有的东西。

谢景行道:“小姑娘火气总是这么重。”

沈妙没好气道:“问都问完了,你还不走?”

谢景行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果真是打开后窗打算从窗口掠出去,忽而想到什么,又回过头,古怪的看着她,问:“差点忘记问你,沈妙,你爱慕裴琅?”

沈妙:“……”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谢景行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似有嫌弃:“应该也是白搭。”身影转瞬消失不见。

“这个混……。”沈妙差点磨牙。却见惊蛰在外头敲门:“姑娘,水已经开始烧了,奴婢先替您放香料。”一进来还奇怪道:“姑娘站在窗前做什么?仔细别着凉。”

沈妙收回目光:“无事,刚赶走一只野猫。”

“野猫啊。”惊蛰笑道:“这个季节野猫出没是常事,不过就是扰人清梦,赶明儿让人赶出去,省的麻烦。”

“还是下砒霜的好,”沈妙道:“死了干净。”

“咦?”惊蛰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府另一头,万姨娘目光带着忧虑,似乎又有些愤恨,对沈冬菱道:“也不知那日五小姐对夫人说了什么,这些日子听彩云苑的下人说,夫人的病一日一日的好起来了。如今认得人,也不发脾气,眼下更是能做事了,还让身边的婢子熬粥给老爷喝,怕是想要重新得老爷看重。真到那一日,只怕又是咱们受苦的日子。”万姨娘有些埋怨:“看来五小姐果真是要帮着夫人了,还给夫人治好了病。”

沈冬菱正在桌前梳理自己的长发,她将长发披散下来的时候,恰好又对着灯火,将面上的苍白之色缓和了几分,越发显得脸蛋尖俏,眼睛大大,活脱脱的水灵小美人。她道:“姨娘多虑了,五妹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妙手回春。看来之前夫人一直是在装疯卖傻而已,五妹妹与她说了些话,便让她想通了,不再装傻。”

“什么?”万姨娘一惊:“菱儿,你说夫人一直在装疯卖傻。那这么久以来,老爷对咱们照顾有加,岂不是都被夫人看在眼里,夫人一旦有机会,必定会饶不了咱们的。”

“姨娘担心什么。”沈冬菱用银梳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头发,一边道:“因为大姐姐和二哥的事情,爹对夫人已经十分瞧不上眼。便是夫人真的清醒过来,爹最多不过是表面待她宽容,心中定是厌恶的。夫人要想再得到从前的地位已经是不可能,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姨娘放宽心就是。”

万姨娘疑惑:“既然夫人知道老爷不会原谅她,为什么不继续装疯?五小姐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夫人现在除了七弟以外什么都没了,五妹妹大约是在七弟一事上做文章吧。姨娘也要努力给爹生个儿子,不管是庶子还是嫡子,只要生了儿子,日后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谁都不敢踩在您头上。”

万姨娘苦笑一声,她又何尝不想生出儿子?早年间的时候是被任婉云压制的死死的,当初若非她生的沈冬菱是个女儿,只怕她们母女两早就活不到如今。眼下任婉云倒是疯了,可是沈贵从来都是薄情寡义的,她到底也不是妙龄女子,如何留得住沈贵的心?又如何那么巧能生出儿子?

心中胡思乱想着,万姨娘岔开话头:“说这些做什么,菱儿倒不如猜猜看五小姐究竟想干什么。帮着夫人,就是和咱们作对啊。”

“那倒未必。”沈冬菱摇头:“五妹妹不是个简单人,如今咱们在二房中地位到底不高,即便这样,已经很好了≤而言之,不要搀和到这些事情中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万姨娘听得心惊肉跳,试探的问:“所以……。”

“不要看,不要问,不要说。”沈冬菱看着镜中的自己:“顺其自然就好,总有一日,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的。”

沈府中,不仅彩云苑的人在议论此事,秋水苑中,任婉云这个名字也被人提起。

陈若秋穿着素白中衣,坐在床榻上道:“二嫂身子日渐好了,老爷,二哥那头怎么说?”

沈万揉了揉额心,因为沈垣的事,如今朝廷上的同僚们对沈家都颇有微词,连他都被连累,这些日子过的也不甚轻松。他摇头道:“二哥没提起此事。”

“便是二嫂真的好了,二房也只剩下一个七哥儿。”陈若秋道:“二哥性子又……日后一房一房的抬姬妾回来,只怕……”说到此处,竟然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她和任婉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陈若秋能牢牢把握住沈万的心,可是三房一直都没有儿子,如今沈垣又死了,沈老夫人眼中,怕是急于让两个儿子开枝散叶。沈贵那头不肖说了,本就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可是沈万这头,若是被催的急了……陈若秋不免心慌,男人的宠爱能有多久?可她就是肚子不争气。

沈万察觉到陈若秋脸色难看,疑惑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陈若秋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只是想起了大哥大嫂一事。”顿了顿,陈若秋才开口:“大哥大嫂分家之意已决,甚至威胁要请出族中长老。怕是连不孝的罪名也不怕背了。”

“此事本就是娘做的不够稳妥。”沈万道:“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倘若将大哥惹急了,把娘做的陷害丘儿之事拿出来说,满京城都要戳咱们的脊梁骨。”

陈若秋点了点头:“不错,大约是仗着这一点,大哥大嫂才会这般笃定。”陈若秋道:“都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在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分家呢。”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沈妙,自从沈妙性子大变之后,沈府中很多事情也都悄悄改变了。从前沈信夫妇对沈家其他人好,那是因为沈妙对他们好。如今沈妙一表现出厌恶不满,沈信夫妇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沈万叹了口气,陈若秋问:“老爷,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万摇头:“若是换了我们,也不能接受。大哥一家都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最看重的又是小五。荆家人和娘合起谋来算计丘儿和小五,已经犯了大哥的忌讳。单单只是分家,已经是他们手下留情。若是换了大哥以前的脾气,只怕要将这沈府掀了。”

“可是……。”陈若秋道:“现在分家,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啊。”

沈万看向窗外:“如今二房遭受重创,二哥和我仕途都受阻。从前还能接着大哥的势,一旦分家,众人都知沈家不和,便是为了讨好大哥也不会与我们交往。沈家的路只会走的更加艰难。”

“不仅如此,公中的银子……”陈若秋提醒。从前沈信赏赐无数,自己常年在西北又花不出去,全都交给了公中,沈老夫人花银子大手大脚,任婉云偶尔还需贴补自己尚且过成这样。如今一分家,就算沈信不要老将军留下的财产,他们的日子也只会越过越艰难。

“单只是这样便罢了。”沈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沉:“分家之后,以大哥的兵力名声,只会越过越好,到最后压我们一头,两权相较,也得走到这一步。”

陈若秋听得心中一惊。她嫁到沈府这么多年,自然晓得沈府的貌合神离,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府上所以不知道,她和任婉云却是心知肚明。这沈府之内,沈信和沈贵兄弟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也不是真心。沈信过的越好,其他两房就越是不好,总有一日大伙儿会走到一个对立的局面之上,却未曾想到这局面来的这样快。

“老爷,就算是为了玥儿,也不能让咱们被压下去。”陈若秋为他按着肩膀:“可是要怎么对付他们呢?”

“如今大哥对我们都起了警惕之心,要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沈万摇了摇头:“再者他的兵不是常人,想找漏洞更难,此事还得等契机。”沈万道:“当务之急,还是给玥儿寻个好人家吧,这些日子你先留意。”

陈若秋试探道:“老爷,定王殿下……。”

“先切莫将主意打到定王身上。”沈万厉声道:“才经过垣儿一事,朝中人都生怕和沈家扯上干系,皇子就更需注意了。这个时候去想定王,定王心中也会不喜。”

陈若秋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老爷也早些休息。”

……

第二日一早,沈妙刚用过饭,却见霜降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进屋就道:“姑娘!出事了!”

“有话慢慢说,急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谷雨斥责道。霜降吐了吐舌头,还是没忍住,噼里啪啦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道:“前些日子里荆家人不是启程回苏州了嘛,今儿个那头的官府来说,荆家人在回苏州的路上遇上流寇,全部都被匪徒灭了口,晓得荆家和老夫人有些关联,官府才上门知会。”霜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如今这匪徒也越发猖獗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这样杀人,还一个活口也没留。早知道这样,荆家人一定后悔来定京城一趟。”

沈妙垂眸,荆家人被灭口,究竟是不是流寇所为,端看个人怎么想了。不过沈妙却知道,孙天正的手段一向雷厉风行,就如同在朝堂之上一样。此事因荆楚楚而起,孙才南丧了命,孙天正怎么能甘心,沈妙相信,若是可以的话,孙天正恨不得将沈家人也全部灭口。只是沈家终究不是荆家。

荆家依旧是和前生一样的结局,因为荆楚楚的贪婪而送命。而今荆楚楚还在孙天正的手中,孙天正不会让荆楚楚轻易死去。这样满怀绝望的活着,或许比死了更令人痛苦。

不过,这与她都没有关系了。

沈妙对谷雨道:“准备的东西呢?”

谷雨道:“在箱子里,不过……。”谷雨有些犹豫:“姑娘,您真的要……。”

“去取。”沈妙打断她的话。

半个时辰之后,沈府的西院侧门中,走出了四个人。

这三人中,为首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衣裳,带着一顶帽子,倒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就是个头矮了些,不过却有些粉雕玉琢的可爱。一双明眸更是少有的清澈,这等姿色,放在小倌馆中也能受人追捧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随从打扮的人。可是走路却有些笨手笨脚,扭扭捏捏的。随从的身后,是一个侍卫,比起这三人来说,他便显得高大了许多。

“别怕。”沈妙道:“胆子大些,别露了马脚。”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妙、惊蛰、谷雨并莫擎。

惊蛰和谷雨不习惯穿男装,哭丧着脸,还有些害怕,沈妙却是从容的很,看的莫擎都有些心中犯嘀咕。却不晓得当初在秦国做人质的时候,曾被那些皇室捉弄,要她扮男装,足足扮了几月有余。如今扮起来,竟也是活灵活现。

待三人上了马车,莫擎亲自驾着马车,谷雨问沈妙:“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宝、宝香楼么?”

“当然。”

“可是……”谷雨道:“咱们有话不能在外边说么,要是被人看见姑娘逛花楼……。”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谷雨也不知道女子逛花楼会怎样?

“宝香楼是生意场,生意场给银子就行,逛花楼的人不会讲礼仪道德,本就是放浪形骸的场所,逢场作戏,不会有人注意。”

惊蛰和谷雨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沈妙主意极大,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总能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能走着看了。

快活楼里的雅室里,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季羽书道:“谢三哥,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定王……。”

“咦,”一边的高阳突然出声,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自言自语道:“这次怎么不同?”

“什么不同?”谢景行一边说一边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顺着高阳的目光看去。

只见宝香楼的楼下,一辆马车方停,从里面下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人正是莫擎。莫擎身后却是跟了三个少年模样的人。

“以往姓莫的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今日来了这么多,这也是沈妙吩咐的?”高阳托着下巴打量。

“我看看。”季羽书伸着脖子看去,灵光一现:“莫非是沈小姐其实是以银子来嘉奖做的不错的下人。下人干的好的,就赏他们去宝香楼一日游。我也想当沈小姐府上的下人。”

“边儿去。”高阳将季羽书的脑袋拨开,道:“我怎么觉得这几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呢。”

话音未落,就见谢景行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

“三哥!”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季羽书手忙脚乱的跳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谢景行没搭理他,目光颇为意外的盯着楼下几人,道:“竟然自己来了。”

“自己?”高阳抓住他话中的意思,往下仔仔细细的一看,看清楚时,也差点仰面翻倒过去。

那为首的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不是沈妙又是谁?

普天之下,还真有女子女扮男装来逛花楼的,若非亲眼所见,高阳还以为只有戏本子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沈妙随着莫擎进了宝香楼。门口迎客的姑娘瞧见莫擎,驾轻就熟的迎上去笑道:“莫爷,还是点流萤姑娘吧。”

莫擎点头,那姑娘似乎这才注意到莫擎身后的几人,迟疑了一下:“这几位……”

“和我一道的。”莫擎道。

那姑娘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促狭的看着莫擎:“倒没想到莫爷好这一口……没事,人多玩的热闹。”

惊蛰和谷雨一听,立刻红了脸,莫擎也有几分不自在,一行人中最坦然的,便是只有沈妙了。

那姑娘领着他们往流萤小筑里走,莫擎几乎成了宝香楼的常客,这里的姑娘没有不认识的,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如沈妙几人这般清秀的公子哥儿倒是不多见,尤其是沈妙,生的粉雕玉琢,不时地有姑娘嬉笑着往这头看。

待到了流萤小筑,领路的姑娘敲了敲门,对着里头道:“流萤,莫爷来看你了。”说罢又对莫擎几个道:“奴就先下去了。”

莫擎推开门走了进去,梳妆镜前正坐着一名女子,衣裳松松的披在身上,一头青丝如瀑,对着镜子梳妆。听见动静,头也不回的道:“你今儿来的倒早。”

惊蛰和谷雨诡异的看了一眼莫擎,莫擎轻咳了两声,道:“不止我。”

流萤梳妆的手一顿,转过头来,瞧见沈妙几个先是一怔,随即俏脸爬上一丝怒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

不等莫擎说完,流萤又冷笑道:“若是想要这么玩倒也可以,不过你得出两倍银子!”

此话一出,这不仅惊蛰和谷雨,连沈妙也目光诡异的朝莫擎看过来。

莫擎有些窘迫,不知道前几日待他态度缓和不少的流萤为何今日大发雷霆,并且那种冷冰冰的疏离又开始出现。

“流萤姑娘,在下是莫擎的主子。”沈妙开口打开僵局,她微微一笑:“我们今日不是来‘玩’的。”

惊蛰和谷雨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只恨不得自己不能装作不知道。

听见“主子”二字,流萤愣了愣,目光警惕的将沈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沈妙走过去,惊蛰和谷雨忙将桌前的凳子搬到靠近流萤的地方,等沈妙坐了下来。

“是你让莫擎天天来点我牌子的?”流萤问。

沈妙点头。

流萤一手支着下巴,目光倏然变得风情万种:“公子这么做可就让奴家不明白了。莫非是对奴家动了真情?”

莫擎望天,流萤到底是欢场女子,做起这套场所的派头来,可谓炉火纯青。惊蛰和谷雨却是面露鄙夷。

沈妙看着她:“流萤姑娘以为如何?”

流萤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沈妙,目光顿了顿,忽而笑了:“这位姑娘想玩戏本子里虚凰假凤的把戏?”

竟是一眼识破了沈妙的女子身份。沈妙也不意外,她本就生的清秀,做男子打扮的时候肤白如玉,眉目宛然,行走之间又过于秀气,认真一看,自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我想替你赎身。”沈妙道。

流萤笑不出来了。

她卖入宝香楼的时日不短,到了现在,自然比不得当年红极一时的风情。过问她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花一大笔银子替她赎身了。

“姑娘的意思,流萤不明白。”

“我曾侥幸得过一方帕子,是难得的双面绣,明齐会双面绣的人举国只有数十人罢了。”沈妙道:“多方打听,得知出自流萤姑娘之手。”

“你!”流萤双手一紧:“你如何得知出自我手?”

沈妙摆了摆手:“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处绣坊,还缺个绣娘,流萤姑娘有没有兴致,替我管理绣坊?”

流萤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忽然笑的花枝乱颤:“姑娘,你不会是想让我从良吧?”

惊蛰和谷雨有些不满流萤这刻的神态,莫擎也微微皱眉,多少风尘女子渴望洗净铅华,流萤尚且年轻,如果洗去风尘,未必就不会有一个好前程。

“我自来就被人卖入此地。”流萤面露轻佻:“学的是房中术,只懂得如何伺候讨好男人,姑娘让我打理绣坊,出卖苦力,那等苦日子,我可过不来。就不怕我将绣坊弄垮了?”

沈妙盯着她,微笑道:“垮不垮是我的事,可干不干,是你的事。”她轻描淡写:“只是……这对我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对你,却是能脱离此地的唯一生路。”

“世上有千般人,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