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1/1)

“看吧!”苏明枫道:“你如此任性,谢侯爷知道后必然会大怒,介时你那两个庶弟再搬弄些口舌,府里还有那个藏得深的姨娘……等你从北疆归来后,谁知道府里会变成什么个样子。谢景行,你果真放心?”苏明枫是将谢景行当做真正的朋友,言语间都是为谢景行着想。

谢景行笑了笑,倒是不想再提起这些的模样,道:“待我离京,你多替我看着公主府。”

谢景行在定京城中,除了苏家,交往最多的便是公主府的荣信公主。此时去北疆,轻则一年半载,重则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荣信公主知道了,必然又要感伤一场。

苏明枫本又想数落谢景行几句,瞧见谢景行神情微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听谢景行又道:“两年之内,苏家最好也暂避锋芒,你不要入仕,称病就是。”

“咦?”苏明枫奇怪:“这与我又有何干?不是说只要入仕,少搀和兵马一事不就行了?”

“让你做你就做。”谢景行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走了。”

“喂。”苏明枫道:“你、你这就走了?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告别。”谢景行耸耸肩,却突然听见门口“噗通”一声响,苏明枫吓了一跳,打开门,一个浑圆的团子就滚了进来。

那团子生的圆乎乎,胖嘟嘟的。苏明枫将他扶起,拍了拍团子衣裳上的灰尘,才道:“明朗,你过来干什么?”

胖圆嘟嘟的团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家二少爷苏明朗。他瞧见屋中还有人,这人还是谢景行,先是吓得瑟缩一下,随即又躲到苏明枫的身后,桥苏明枫的衣角,道:“大哥,沈家姐姐来了。”

“什么?”苏明枫没听明白怎么回事,瞧见门口又跑来自己的替身小厮,气喘吁吁道:“少爷,有位姑娘在府门口找您。”

此话一出,苏明枫愣了一下,随即朝谢景行看去,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苏明枫轻咳一声,道:“胡说!我哪里认识什么姑娘?”

“是真的!”那小厮急道:“说是威武大将军府上嫡出的五小姐,找您有要事相商。”

“威武大将军府上嫡出五小姐……”苏明枫尚在理清这绕口的称呼,一边的苏明朗已经跳起来:“是沈妙姐姐!大哥,是沈妙姐姐来找你!”

沈妙?苏明枫傻了一下,谢景行皱起眉。

沈家和谢家暂且不说,和苏家可是从无往来。至于私下里,苏明枫和沈妙更是没什么交情。沈妙忽然找上门来,苏明枫也是一头雾水,他问谢景行:“莫不是……来找你的?”

“沈妙姐姐定是来找我的!”苏明朗欢欢喜喜的托着脸蛋:“大哥,我们去看沈妙姐姐!”

“这……”苏明枫迟疑。

“去吧。”谢景行突然开口道,目光似有深意:“就在你的屋里。”

……

沈妙带着莫擎进苏明枫屋里的时候,正好瞧见苏明枫的小厮将苏明朗带出去。雪白的糯米团子奋力挣扎试图摆弄,可惜最后都是徒劳。瞧见她倒是眼睛一亮,兴奋的挥舞着小短手:“沈家姐姐!”

沈妙在他身边停下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不让我进去……。”苏明朗哭丧着脸:“沈家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旁边的小厮轻咳一声,对着沈妙抱歉的笑道:“对不住沈姑娘,少爷在里面等你。”便是将苏明朗的话遮掩过去。

苏明朗显然十分不满,顾着腮帮子看沈妙,沈妙笑道:“我来找你大哥说些事,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糖糕吃。”

闻言,苏明朗倒是立刻开心了起来,不再挣扎,仔细叮嘱了沈妙一定不要忘记约定,才欢欢喜喜的跟着小厮离开了。

跟在后面的莫擎有些惊讶,沈妙自来都不是一个会对陌生人耐心亲切的人,方才待苏明朗倒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不晓得的,还以为苏明朗是她的儿子。方冒出这个诡异的猜想,便被莫擎压了下去。且不说沈妙和苏明朗之间的年纪并未相差那么大,更何况沈妙现在自己都是个小姑娘呢,哪里来的母亲一说。

沈妙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只有苏明枫一人在小几前坐着。见沈妙进来,还带着莫擎,先是一怔,倒也没有阻拦,任由沈妙进了屋。门口的小厮连忙将门掩上。

莫擎站在门前不动了,省的出什么意外。

沈妙径直走到苏明枫的对面坐下,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自然无比,若是在自己府上,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如今这是她第一次来的府邸,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没和苏明枫有过什么交集。面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坦然,苏明枫都有些忍不住侧目。

沈妙也在打量苏明枫。

平心而论,苏明枫是一个清俊少年。只是站在谢景行那般如烈日一般灼眼桀骜的人面前,光芒多多少少便被掩盖了。事实上,沈妙知晓,苏明枫也并非普通的官家子弟,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只可惜,最后苏家却因贩卖兵马一事满门覆灭。苏明枫也在那场灾祸中丧命,最后苏家父子的尸首,还是谢景行亲自收敛。苏家和谢家的关系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苏家自来和沈家都是没什么往来的。

苏明枫被沈妙的目光打探的有些不自在,微微轻咳一声,道:“沈姑娘,不知来府上所为何事?”

“我爹娘并大哥都被陛下召进宫中了,苏少爷可知是为何?”沈妙问。

苏明枫有些莫名其妙。沈家的事情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定京城,官家同僚更是人人自危,毕竟在朝为官,一旦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那都可能会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沈家出事,和他苏家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苏明枫答。他确实不知道沈信被召进宫的名义是什么,大家都猜测到了必然是文惠帝想要整治沈家,可是谁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罪名。

“我爹在西北灭西戎收回城池的时候,陛下下令屠城,我爹并未遵守。”沈妙道:“所以想来陛下会以欺君罔上,违抗军令惩治我爹。”

苏明枫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沈妙说的罪名,而是沈妙如此轻易地就将此事告知与他。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人手中都能算是一个把柄,眼下遮掩还来不及,沈妙居然这么直白的告诉他,饶是苏明枫自幼聪慧,也不晓得如何接话,只得干笑两声,敷衍道:“啊,那可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想请苏世子帮忙。”沈妙道。

苏明枫再一次被镇住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原先和沈妙究竟有什么交情,或者是沈家和苏家有什么交情,值得苏家现在能伸出援手。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苏明枫偷偷往屏风处扫了一眼。

“沈姑娘说笑,”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看着沈妙,笑的温文有礼:“只是在下究竟能帮得上什么忙?沈姑娘大约是高看了在下……而且,恕在下说句无礼的话,此事错综复杂,胡乱帮忙,只怕弄不好会引火烧身,我……。实在找不出理由要背负危险而做好心之人。”

苏明枫这番话说的也巧,客客气气的,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沈妙的要求。苏明枫自己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沈妙分明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他也干脆撅弃了往日迂回婉转的那一套,直截了当的表明了:不行。

闻言,沈妙却是轻轻笑了,她笑的时候,一双眼睛澄澈的很,似乎还有几分天真。然而不过转瞬,笑意就冷了下来,她道:“苏世子,虽然你如今不曾入仕,可是令尊似乎还在掌管军马。”

苏明枫微微皱眉,道:“不错。”

“令尊可有与世子说过军马处似乎出了点问题?”沈妙道。

这一下,苏明枫的眉头皱的更紧,紧紧盯着沈妙,道:“沈姑娘此话怎讲?”

沈妙微微一笑:“我听闻军马处近来出了些小问题,好几匹军马都生病,药石无灵?”

苏明枫“腾”的一下捏紧茶杯。

沈妙此话不假,苏煜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这事除了军马处的几个下属和苏煜偷偷对他说过以外,无人知道。不过军马处的人也断不可能告诉沈妙,若是传了上去,文惠帝治罪,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反是更糟。

可是,沈妙是如何知道的?

苏明枫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沈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不实之言?”

“不实之言?”沈妙叹息一声,眼睛却似乎带着微微笑意,她靠近苏明枫,低声道:“难道苏世子就不怕,这马病,最终成为马瘟?”

苏明枫的瞳孔蓦地变大!

马瘟!

“平南伯那般谨慎小心的性子,又和军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不可能不怀疑到此处啊?”沈妙佯作惊讶:“怎么,没告诉过苏世子么?”

苏明枫咬着牙,不说话。

苏煜没有告诉他么?苏煜自然是告诉了他,药石无灵的马病,就是马瘟的前兆。一匹军马要用许多银两才能养活,一旦马瘟爆发,军马死伤惨重,不仅是银钱的损伤,在战场上,没有充足的军马,军队根本无法打仗。上头责怪下来,轻则丢掉乌纱帽,重则可是脑袋都保不住。

只是这马病来的蹊跷又刁钻,寻了好多个兽医,皆是毫无办法。近来只得将那些病了的马匹隔了开去,可依旧断断续续有马匹病亡。要是到最后不可控制,真正确定成为马瘟后……只怕是一场大灾祸。

“沈姑娘,究竟有何见解?”苏明枫涩然道,说话的时候,却又不露声色的往屏风处看了一眼。

沈妙此刻反倒是不急了起来,她捞过桌上的一个空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苏明枫见状,本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却又咽了下去,作洗耳恭听状。

“我有法子解你们的马困。”沈妙道。

苏明枫一愣:“此话当真?”

“侥幸认识一位兽医,手艺超群,听闻曾解过一模一样的马病,将他寻来,此次军马病亡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苏明枫不言。

沈妙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苏世子,等马病扩大瞒也瞒不住的时候,遭殃的,可不仅仅是马了。”

苏明枫咬了咬牙,看向沈妙:“沈姑娘今日特意送来良策,只怕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目光闪动:“或是觉得我苏家也可有相助沈家的良策?还请道来。”

“爽快。”沈妙称赞。

苏明枫苦笑一声,哪里是他爽快呢,分明是沈妙狡诈。之前他便说了,苏家没有义务趟这趟浑水去帮沈信,沈妙便直接给了交易的条件。不得不说沈妙这人极为会抓人软肋,拿的便是苏家最近最愁的军马一事,此事尚未扩散,连他和苏煜都是私下里说,也不知沈妙是怎么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抛出了这个交易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

难怪沈妙不讨好,说话又直接,根本就是有了底牌在手。交易就是交易,摊开了说,谁也占不了谁便宜。

“我知晓平南伯在朝中认识不少人,比起我爹娘常年在西北,平南伯的势力更广。我想请平南伯帮忙,将所有又交情的同僚集合起来,替我爹上折子。”

“上折子?”苏明枫眉头一皱:“全都提沈将军说情?”

沈妙摇头:“不,全都参我爹不是。”

苏明枫愣住。

“平南伯想来也是不愿趟这趟浑水的,”沈妙微微一笑:“所以如何劝服平南伯,便交给苏世子你了。只是苏世子万万不可对平南伯说出军马一事,也勿要提起我,否则,这桩交易便还是罢了。”

苏明枫有些不明白,他抬眼看去,面前少女还是小姑娘模样,眉目清秀温顺,笑的时候很有些天真的澄澈,然而不笑的时候,眼底都是冷意,平白添了几分威严。而那种压人一头的迫力,便是苏煜都未曾给过苏明枫这样的感觉。

“我不能久留,麻烦苏世子决意好后托人送信到我府上。待是事成之后,我必然送上兽医的处所。”她站起身来,冲苏明枫微微行了一礼,才道:“多谢。”

苏明枫连忙也站起身来,道:“一定。”

沈妙扫了一眼屏风后,才转身带着莫擎走出屋子。等沈妙离开后,苏明枫才松了口气,屏风后走出一人,不是谢景行又是谁?

“你都听到了。”苏明枫道:“沈家这位小姐,倒是比想象的更让人猜不透。”

谢景行挑眉,未说话,苏明枫目光落在桌上,那里沈妙喝过的茶杯还在。杯沿微微润湿。

“说起来,那是你喝过的……”苏明枫道:“你……。”

谢景行毫不客气的狠踹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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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屑恨

? “哎哟,”苏明枫惊叫一声:“你踢我干什么。我方才也想提醒她的,只是她喝的那么快,我有什么法子。”苏明枫打量了一下谢景行:“再说了,好歹吃亏的也是人家,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景行没理他,在桌前坐了下来,沉眸问:“她说的兵马一事可是真的?”

闻言,苏明枫脸色难看起来,在谢景行锐利的目光下,才艰难的道:“不错。”

“你为什么瞒着我?”谢景行问的逼人。苏明枫摇头,苦笑一声:“这事私下里只有父亲与我商量过,我一人都未曾往外说,父亲就更不可能了,一不小心就就会掉乌纱帽的事,谁会说出去开玩笑。我本想过段日子才告诉你的……可是沈家小姐怎么会知道此事?莫非他们在军马处也有相熟的人?可是此事军马处的人也断不会乱说啊。”

谢景行瞥了苏明枫一眼,苏明枫虽然也是才华横溢之人,到底从小在苏家也被保护的滴水不漏,未曾经历过什么大。说起来,沈妙手中的底牌层出不穷,倒是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的意料。谢景行给了沈妙一个“退”的策略,却没想到沈妙压根儿就没有用他的策略。联合苏家及别的相熟大臣参沈信一折子,反其道而行之,确实能解沈信的燃眉之急。然而帝王的心思捉摸不透,这一次放过沈信,沈家军权势大,总有一日还是会被帝王视为眼中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只是……沈妙真的就没有思索到这一层吗?谢景行不这么认为。

见谢景行不言,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却是蹙眉思索的神情,苏明枫也紧张起来,知晓这个好友虽然看着漫不经心,对朝中格局却是了解的比谁都透彻。苏明枫问:“怎么,可有什么问题?”

谢景行摇头:“你是怎么想的?”

“马病到马瘟,的确是极有可能。况且此事重大,父亲又是掌管军马的统领,一旦出事,苏家首当其冲。”苏明枫道:“若是沈小姐真的没有骗我,我以为可以一试。虽然说服父亲有些困难,不过……我自当尽力。”顿了顿,苏明枫看向谢景行:“你以为这桩交易如何?”

谢景行挑眉:“交易最大的赢家必然不是你,不过你也没有吃亏。”他看了一眼苏明枫:“照她说的做罢。”

苏明枫低下头,有些迟疑:“可是……联合起来弹劾沈信,她就不怕弄巧成拙。”

“你没发现吗?”谢景行似笑非笑道:“皇帝的心思,她比你摸得更清楚。”

苏明枫不言,却见谢景行站起身来,苏明枫愣了愣:“你去哪儿?”

“请帅令。”谢景行又恢复到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得拿给临安侯看一眼。”

……。

谢府的大门外,沈妙戴上斗笠,问身边的莫擎:“方才在苏明枫的屋里,你可感觉到有其他人?”

莫擎一怔:“并未感觉有他人在场,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妙摇了摇头。莫擎武艺超群,连他都没发现屋里有什么人,应当是没什么人了。只是……沈妙心中有些奇怪,苏明枫为何总是频频瞥向屏风那处。她虽没武艺傍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炉火纯青,对付苏明枫这样尚且有些稚嫩的少年,倒是绰绰有余。

如今想来,那桌上放着的两个茶杯亦有些古怪。

沈妙甩了甩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后脑,不管屏风后有没有人,是什么人,总归要给苏明枫说的话已经说了,而以她对苏明枫这个人的了解,此事应当是能成的。

坐上马车以后,谷雨问:“姑娘,苏大少爷会帮老爷和夫人么?”

惊蛰和谷雨在外头,不晓得沈妙和苏明枫究竟说了什么,只以为沈妙是请苏明枫去帮忙。然而苏家和沈家关系自来就是那样,倒是有些放心不下来。

沈妙点头:“会的。”

前生苏家是因为私自贩卖兵马一事被斩了全家,虽然也是天家人容不得平南伯这样的老牌世家,面上总是要做齐全的。除了贩卖兵马的证据,还有一事也载入了罪过,便是明齐六十九年年初,平南伯苏煜统管的军马出了马病,甚至还引起了小波的马瘟,只是后来被平南伯从乡下寻来一位兽医将疫情控制了,此事除了军马处的心腹知道外,没有人外传。是以众人都不晓得。后来平南伯被抄家,此事便也被人捅了出来。

沈妙尚且是皇后,关于平南伯有罪的卷宗还细细看过,从而晓得了那位兽医住在何处。其实就算今日沈妙不来找苏明枫,过不了多久,小波的马瘟泛滥开来时,苏煜也能找到那位兽医,将疫情控制下来。沈妙之所以不让苏明枫告诉苏煜这件事,便是为了利用这其中的时间差。

苏明枫用别的理由要求苏煜上折子,而她也利用这个条件,这便是刚刚好的。

只是……沈妙面色一沉,沈垣临死前将沈家违抗君命的证据交给了傅修宜,这其中必然不是完整的。傅修宜居然在现在就开始着手对付沈家,这让沈妙感到一丝紧张,如今的她,尚且没有完全的底牌和傅修宜抗衡。时间不成熟,也无契机,倒是真的应了谢景行的那个字——退。

不过,要如何退也是一个问题。退避三舍是个退,以退为进也是退。要怎么在安排好一切后全身而退,这才是她现在该操心的问题。

因着不能外出太久惹人怀疑,沈妙很快就回到了沈府。沈府中,众人瞧见她回来,以为是沈妙同冯安宁诉过了苦。而沈信和罗雪雁尚且没有从宫中回来的迹象,大约是沈贵和沈万说了什么,沈家其他人竟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已经习惯了沈家人将大房视作仇人的模样,沈妙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回了西院。惊蛰和谷雨本以为沈妙今夜心思繁重,大约又要如昨日一般在桌前坐上一夜了,谁知道沈妙竟是早早的梳洗过后就上了塌,惹得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越发的为沈妙担忧起来。

沈妙躺在床上,瞧着雕花的床柱子上悬挂的四角香包,慢慢闭上眼睛。

她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苏家联合其他朝臣上折子,等……文惠帝的疑心发作。

……。

宫中,淑芳宫里,同别的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同,淑芳宫甚至算得上是朴素了。便是装饰,也不过是装饰的一些花草或是书画。董淑妃正侧首坐在软榻上听着小曲儿,弹拨小曲的是个年轻姑娘,生的圆圆脸蛋,倒也算不上多美,小曲儿弹得倒是活泼。董淑妃笑意盈盈的听着,董淑妃也算不得多美,在一众环肥燕瘦的千娇百媚中,她显得实在是平常了许多。虽说也是秀丽,却温温吞吞的没什么脾气,难怪是四妃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的侧首,正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身着华服,容颜俊秀,气质有些冷峻,然而面上的笑意却似乎很有几分亲切。他对董淑妃道:“这小曲儿弹得倒是不错。”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淑妃的儿子,九皇子定王傅修宜。

董淑妃含笑看了一眼傅修宜,摆了摆手,弹小曲儿的人便猝然收声。董淑妃笑道:“弹得不错,拿些赏钱。”

弹小曲儿的姑娘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忙诺诺的抱着琴都下去了。整个明齐宫内的人都知道淑芳宫的下人过的最自在,因为董淑妃是个厚道人,待下人极为宽和,譬如此刻,不过是弹拨一群,便能拿到丰厚的赏银。

“都退下吧。”董淑妃扫了一眼别的宫人,宫人们闻言,亦是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瞬宫中殿里便只剩下董淑妃母子二人。

“母妃调教下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傅修宜笑道。

“施恩比结仇好,”董淑妃笑盈盈的道:“母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是是是。”傅修宜感叹:“可惜儿臣所处的位置,结仇比施恩容易得多。”

闻言,董淑妃面上笑意淡了些,问:“这几日你父皇都在操心威武大将军一事,你那头……可有把握?”

董淑妃向来不管傅修宜的事情,后宫切忌干政,更何况文惠帝有九个儿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献丑不如藏拙,如今时机未分明,董淑妃也不怕做一个“失宠”的妃子。

“父皇本就关注此事,自然不会重重举起轻轻落下。”傅修宜道:“我的证据呈上去,恰好正对了父皇的心意,只会顺利。”

“我晓得你有主意。”董淑妃摇头淡淡道:“不过小九,如今情势紧张,你最好多加小心。不要居功,让他们争,等他们争累了,你再出手也不迟。”

“儿臣谨听母妃教诲。”傅修宜忙道。

董淑妃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道:“上次让沈夫人带沈妙进宫的时候,你让我务必不要让沈妙听到我们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上次让罗雪雁母女进宫,傅修宜之前便叮嘱过董淑妃,介时不要让沈妙在场。于是后来董淑妃便让童瑶带沈妙出去了。

“母妃以为,沈家五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傅修宜问。

“模样生的不错,日后应当会是个小美人。不过性子木讷太过温良,大约很容易被人欺负。”董淑妃看向傅修宜:“之前听闻她曾爱慕过你,只是看着并不像是传闻中的不堪,虽说不够灵动聪慧,却也不至于到草包的地步。”

傅修宜微微一笑:“母妃这么挑剔的人,竟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董淑妃一愣。她表面上看着宽和,私心里却是个极为挑剔的人,因为傅修宜如今也到了相看夫人的年纪,本身也十分不错,外头也有高门想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这其中名门淑女自然不少,可是董淑妃总能挑出不是,觉得人家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而眼下的这一番话,虽说没有夸赞沈妙,言语间却也没有鄙薄,仔仔细细一想,甚至还有些偏向于沈妙。在年轻的官家小姐中,董淑妃还是第一次这般宽和的评价一个人。

所以傅修宜一提醒,董淑妃自己也愣住了。

明明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说不出不好呢?可是除了木讷点,倒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野心,目光平静如妇人,董淑妃心里一跳,这和自己……或者说是伪装的自己,不正是一模一样吗?

“母妃想来也看出来了。”傅修宜一笑:“这位沈小姐可是个隐藏高手。”

董淑妃疑惑的看向傅修宜:“你说她是装出来的?年纪轻轻,别的能装出来,可是性子,却是收也收不住的。”

“母妃,”傅修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曾见过她当众出丑的模样,也见过她不知廉耻示爱的模样,在校场上杀气腾腾三箭激的蔡家公子下不来台的模样,现在,你还见过她呆傻木讷的模样,母妃以为,这么多模样,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董淑妃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一个人何以有千般模样,而每个模样都栩栩如生,每个模样都像是自己的性子,那伪装也太过可怕。更可怕的是,她才及笄不久。

傅修宜低下头,他没有说的是,他还曾见过宫宴上,沈妙看着他,眼中都是抑制不住的恨意模样。那种深入骨髓的恨,绝非小女儿因为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恨,那种恨,仿佛连灵魂在愤怒的发抖,恨不得将他撕碎。

有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母妃,沈家留着也是变数,如今的江山,不能再变了。”傅修宜压低声音:“沈家小姐,未必如我们想的那样简单,斩草要除根,还未开始就结束,这才是最好。”

“所以,这一次威武大将军在劫难逃?”董淑妃问。

“那倒不是,”傅修宜笑了笑:“沈家如今是簪缨世家的头,现在除了沈家,只会引起更大的变数。不过收了沈家的权,沈家只会渐渐式微,到时机成熟,一网打尽就是。”

“若是中途出什么变故如何?”董淑妃看向他:“沈家也许还有别的底牌,若是安然度过又如何?查出来是你上的折子,只怕你会受累。”

傅修宜摇头,分明还是亲切的笑容,眼神却倏尔狠戾:“欺君罔上,这个罪名已经很大了。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让沈家然然而退,只是……。”他淡淡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一个试探。”

“试探?”董淑妃有些疑惑。

傅修宜看着自己的指尖:“没错。”沈垣之前让他留意沈妙,傅修宜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豫亲王府的灭门,沈垣的死,都让他渐渐意识到沈垣说的可能是真的。

沈妙一个闺阁女儿,无论如何都是办不成这些大事的,唯有一种可能,沈妙背后还有人。她背后的人如此有能力,就让傅修宜不得不防备了。

这一次沈家出事,独独留了一个沈妙,自然是他同文惠帝建议。只是傅修宜的目的,却是想看这位藏得颇深,连他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沈家五小姐,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解困。她的帮手又是谁?

不过,无论使用什么法子,沈信都不可能安然而退。傅修宜捏紧手心,到嘴的肥肉,焉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家注定灭亡于明齐的史书,毋庸置疑。

……

今夜的临安侯府,亦是不太平。

最里面的院子,屋中,谢景行方脱下外袍,门便“啪”的一声开了。小厮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生怕连累到自己,低着头诺诺道:“少爷……小的拦不住……”

临安侯谢鼎站在门口,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拦?你拦我试试,我是你爹!这临安侯府什么时候变了主子,谢景行,你给我站好!”

谢景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谢鼎,懒洋洋的将袍子随手扔在榻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靠,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道:“侯爷半夜前来,有何贵干?”

生疏的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谢鼎自然又被气了个人仰马翻,倒是跟在谢鼎身后的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闻言皆是面露愤概之意,只是细细看来,眼中却好似有精光闪烁。谢长朝道:“大哥,爹平日对你尽心尽力,你怎么能如此对爹说话,有没有礼仪尊卑了!”

“关你屁事。”谢景行吐出四个字。

在外头风度翩翩,矜贵高傲的谢小候爷,每次面对谢鼎三人的时候都活像个兵痞子,偏偏又让自诩为“儒将”的谢鼎无可奈何。

“臭小子!”谢鼎没留意谢长朝瞬间铁青的脸,反是怒道:“你这写的是什么请帅令!”一巴掌就将手中的纸扔到谢景行脸上。

谢景行接过纸瞧了一眼,挑眉道:“侯爷要是不满意,让陛下重写一封就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

“谢景行,你到底要做什么!”谢鼎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北疆是什么地方,请帅令不是闹着玩的。谢家军你从来没指挥过,我没教过你,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它们!”

此话一出,谢长朝和谢长武却是眼中闪过一丝阴鹜。谢家军,那是临安侯府最贵重的资产,比临安侯的财富和荣耀更为贵重。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习武,可是谢鼎从来没有要他们兄弟二人接管谢家军的意思,却是将谢景行往谢家军的继承人方面培养。就算如今谢鼎带他们兄弟二人入仕,可谢景行一旦真的将谢家军为自己所用,便是谢长朝和谢长武奋斗一辈子,也难以到达谢景行的高度。

“那又如何?”谢景行挑唇一笑,目光扫向之处,竟是带了星点邪气:“用多了就顺手了。”

“不行!”谢鼎断然拒绝:“你明日跟我上朝和陛下说清楚,这请帅令不能接!”

“侯爷,”谢景行侧着脑袋看他,像是看什么笑话:“请帅令是我自己请回来的,再和陛下反悔……侯爷要是想看我掉脑袋,直说就是,何必学别人这么迂回婉转。”话音刚落,还似笑非笑的看了谢长武二人一眼。

分明就是说谢长武和谢长朝不安好心。二人面色一僵,谢长武道:“大哥,爹也是一片好心,那北疆之地地势复杂,若是出了事,不仅你自己安危难测,就连爹也会被责罚,整个谢家军都要蒙羞。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出风头,就不管谢家日后的前程哪。”

言外之意,便是谢景行此次出征,完全便是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建功立业又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出去也是丢人罢了。

此话一出,连谢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弟弟不必担心。”谢景行反唇相讥:“哥哥我等着你们在入仕,在朝中建功立业,风光无限。介时还得靠你们庇护着谢家才好。侯爷也会很高兴的。”

如今谢长武和谢长朝才刚刚入仕,要说走到建功立业那一步,凭他们二人的本事,那还得到猴年马月。谢景行是在讽刺他们资质不行,只能凭着谢家的关系往上爬。

“你!”谢长朝愤怒,正要说话,却听见谢鼎大吼一声:“够了!”

谢长朝和谢长武立刻不吭声,反是谢景行流露出些不耐烦的意味,道:“侯爷话说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赶紧出去,我要睡了。”

“景行,”谢鼎突然疲惫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恨我吗?恨到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也要远离侯府。”

谢鼎如今不惑之年,却仍旧算是个美髯中年人,虽是武将,却和沈信粗粝豪爽不同,仿佛君子般儒雅。谢鼎年轻的时候便有“儒将”之称,生的也算清俊。而谢家人多半都继承了谢鼎的容貌,就连谢长武和谢长朝都也算是俊秀小生,只是和谢景行比起来,便差了一大截。

玉清公主温柔典雅,谢鼎年轻的时候也是君子如玉,偏偏生出个谢景行,容貌极盛,比容貌更盛的是性子。玩世不恭,桀骜风流,简直天下地下无人奈何的了他。看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骄傲到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容貌和性情,其实放在史书里,大约都能算作是传奇风流人物了。

可也让人无奈,譬如此刻的谢鼎。

谢鼎两鬓已经有了星点银白,他道:“景行,你还恨我吗?”说这话的时候,谢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平日里待谢景行气恨不已,此刻却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无奈的投降。

恨?恨什么?恨当初让方氏进门,心术不正的女人有了可趁之机?让玉清公主含恨而终,让谢景行生活在这般畸形的宅门中?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偏偏还如痴情种子一般再也不娶。有那样的痴情种,却不肯将方氏处死。对谢景行百般疼爱,妄图以此来赎罪?

错误已生,斯人不在,罪恶又怎么能赎的清。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然而任凭这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露出如此疲态,他也未曾动容。

他从来都不曾恨过谢鼎,只是不屑而已。况且……。谢景行道:“侯爷想多了,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来恨你。

这话说的太伤人,谢鼎闻言,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两步,捂着心口,面上凄怆难明。

倒是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越发的心中欢喜。谢景行伤谢鼎伤的越深,谢鼎才会对谢景行越发失望,只有这样,终有一日,他们兄弟二人才能彻底代替谢景行的位置。

“如此……”谢鼎艰难道:“那你便出征吧。”他声音低落下去:“我会同谢家军说明,那些人会经历辅佐你,府里的铠甲,护心镜,你都拿去吧。”谢鼎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看着谢景行道:“你……多保证。”

谢长朝和谢长武扶着谢鼎出去了,临出门前,谢长朝还对谢景行恶意的笑了笑:“小弟就恭祝大哥大败敌军,凯旋而归了。”

却是巴不得谢景行死在战场上的模样。

等谢长武二人离开后,屋中门被掩上,明灭的灯火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名黑衣人。黑衣人道:“主子,谢长武和谢长朝…。”

“算了。”谢景行道:“现在死了,临安候更不会放我离开。”

“谢家军只听从临安候,必然不会听从主子命令。”黑衣人道:“主子打算如何?”

“区区谢家军,谁看在眼里。”谢景行有些不耐:“公主府打点的如何?”

“回主子,安插的人都在暗处,保护荣信公主殿下。主子不与荣幸公主道别?”

“不必了,”谢景行谢景行摆了摆手:“这样就行了。”

黑衣人恭声称是,转身退了下去。

明明暗暗地灯火中,那张唇红齿白的俊脸褪去往日的桀骜风流,显出几分温和来。褪去紫金袍,只着玉白中衣,少年眼睫长长,似乎端详着那火光,英俊的似画中人。

“恨?”他垂眸,淡淡的笑起来。

“天下人都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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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了智齿疼cry,下周拔另一侧呜呜呜重生之将门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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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一百一十四章不屑恨完,您可以返回列表。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收兵权

? 定京城从来不缺乏新鲜的事儿。

但凡昨日有个什么动静,第二日立刻就能传的满天飞。若是牵连到哪个有名的人,自然又要被人说上三天三夜。

谈论的这些事,有是看做热闹笑话的,可也有真心为那议论中人不值的。

今日这一出热闹里,说的人便是当明齐风头无两的威武大将军。

平倭寇,打匈奴,一年到头征战西北,不居功,不自傲,军功赫赫,保家卫国。说的就是将门沈家。

自沈老将军开始,沈家便凭借着赫赫功勋在明齐的百姓中赢得声望。可惜沈老将军的三个儿子中,只有老大沈信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走武官的路子。幸运的是虎父无犬子,沈信没有辜负威武大将军的威名,甚至沈信的嫡子沈丘,亦是战场上的一员勇猛小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沈信在军中没有架子,打仗又冲在最前面,和将门虎女罗雪雁的结合更是被称为一代传奇。明齐百姓都是打心底的尊崇沈信,若说有什么不好的,便是沈信的嫡女一点儿没继承到父母的优秀,反倒是个草包。

不过即便嫡女是草包,提起沈信,百姓们总还是支持追捧的。

可是如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下来,百姓们就都傻眼了。

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家宅问题,一上来便是欺君罔上,那可是一不小心就能判处抄家的重罪。一大早,朝廷的官差就围拢了沈府门口,据说是要搜集证据。百姓们只晓得是沈信犯了欺君罔上的罪,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罪名,又是怎么欺骗了圣上。

“沈将军怎么会欺君罔上呢?多好的人啊。”

“是啊,上次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