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节(1/1)

叔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又是有别的毒?只是高大夫之前未曾发现。”

“不可能。”高阳断然否认:“他们二人脉象都不是有毒之兆,反是若有若无,看不出什么问题,偏偏一直未醒。”

“那可怎么办?”罗潭有些急了:“我小表妹不可能一直都这么睡下去,总得有个原因才是。”

高阳看了一眼谢景行,谢景行的目光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道:“再等半日看看。”

这半日,谢景行只有寸步不离的守在沈妙的床边,可是别说是半日了,一直等到了夜深,沈妙都未曾醒来。裴琅也是一样。

唐叔问高阳:“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夫人和裴公子就算不醒,也得有个原因,连您也瞧不出来原因么?”

裴琅心中真是有苦说不出,这沈妙和裴琅到现在都没出什么症状,可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便是大夫,也要根据病者的反应来判断,可他们二人除了脉象若有若无之外,就和平常人睡着了一样,他又如何看得出来?

只是面对谢景行越来越冷漠锋利的目光,高阳也是颇感压力。

到后来,季羽书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大家伙儿一块儿发愁。

罗潭忍不住,急的要上火,自己都快掉眼泪了,道:“这些日子难道是冲撞了什么不成,先是妹夫,现在又成了小表妹,小表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同姑姑姑父交代?”又擤了一把鼻涕:“我跟过来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小表妹,谁知道眼下竟然将小表妹保护成了这副模样,真真是羞愧死了

!”

高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怪你。”

“我若是陪在她身边,至少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说罢又想到了什么,怒道:“还有妹夫也是,若不是与小表妹置气,也就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人跟着小表妹对小表妹下手。”

高阳无奈,谢景行和沈妙夫妻二人间的事情,倒真的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奈何罗潭这会儿正是激愤的时候,沈妙又怎么都不肯醒来也是事实。

“若是小表妹醒不过来,才有他后悔的!”罗潭怒道:“那些个夫人偏听偏信,他总是小表妹的枕边人,还不信小表妹对他真是毫无感情。”她想了想,捏了捏拳:“左思右想,这件事情都没必要瞒着妹夫,小表妹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白被人捡了便宜,若是小表妹真的不好,也总得让她把话说清楚。小表妹不说,我来说!”

“你要说什么?”季羽书奇道。

罗潭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比叶家那对姐弟更大的功劳了!”

罗潭气咻咻的去找谢景行了,高阳怕她惹事,连忙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正瞧见谢景行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自从沈妙出事之后,谢景行就没换过脸色。

罗潭道:“睿亲王!”她没有叫那句亲昵的“妹夫”了。

谢景行扫她一眼,沈妙不醒,他心中也烦闷,对待旁人更无耐心,面上都是森然。

可是罗潭自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都不怕。她道:“小表妹之前不肯让我告诉我,如今她都躺在病床上了,她不来说,我来说得了。我没什么顾忌,也没她想的那么多,做了什么,平白无故的藏着不被人知道,也太过吃亏了!”

闻讯赶来的唐叔和铁衣他们也都站在一边,闻言皆是有些诧异的看着罗潭。

“那些夫人都说你在病床上卧床不起的时候,小表妹都不怎么来看你。你觉得备受冷落,小表妹是个无情之人,所以心中不悦,同她置气是吧?”罗潭盯着他,道:“可是你却不知道,她那些日子不肯来看你,不是因为她不想来看,而是因为她出城替你求药去了!”

出城替谢景行求药,谢景行目光落在铁衣身上,铁衣诺诺低下头,不敢直视谢景行的目光。

之前是因为沈妙让他们这些下人隐瞒,后来沈妙回来后,莫名其妙的又和谢景行冷战起来了。谢景行这个人一旦冷下心肠来,周围人都万万不敢在这个关头去触他霉头的。本想着等几日再说,却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回事。

“说清楚!”谢景行上前一步。

罗潭道:“你是不知道吧,闻言凤头庄有位高人可以逆天改命,帮人修改命格。”她看了一眼高阳:“那时候高阳在替你炼制解毒之药,小表妹三颗归元丸全给了你,可也只能保你一时性命。十日之内若是找不出解药的法子,你的性命就会不保。可你在第四日时就情况危急,太医说你撑不过七日,小表妹听闻凤头庄那位高人的传说,就带了我和几个侍卫前往凤头庄。”

谢景行目光狠狠一震。

沈妙是什么人,理智又精明的分析着利弊,而且似乎尤其不信鬼神之说,什么逆天改命这样荒唐的话竟然也会相信,那也是真的走投无路而心焦了

“凤头庄离陇邺是不远,可那高人居住的处所却极是难寻。当日我们连夜赶过去,在那树林中险些迷了路,还有狼群,小表妹都没有害怕过一丝一毫,坚持要点着火把连夜找路,生怕赶不及时间回来救你。”

“第二日我们找着了那高人,那高人以奇门遁甲的缘故,只带了没有武功的我和小表妹进了山谷。说是有一枚灵草可以解百毒,但是要小表妹付出代价。那代价其实倒也不甚艰难,不要人金银,更不要人性命。却是要人在满山谷里的红袖草中,一株一株的将其中的虫子挑出,再给它们一株一株的的施肥。”

高阳和季羽书都面露惊异,唐叔和铁衣更是震惊不已。

这些事情他们没有听旁人说过,更不知道其中有这些渊源。唐叔心中眼下也是恍然大悟,难怪沈妙回府当日那般狼狈,在叶楣的比较下更是有失睿亲王妃的体统。当时并不知晓其中原因,如今一听却明白了。原来沈妙那一夜都未睡,而是为了给谢景行求药,忙碌着给人做花农。一时又有些唏嘘,能屈尊下贵为人做这些,除了能屈能伸之外,更可贵的是心意。

罗潭却像是越说越解气的道:“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对吧?可是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满满一山谷,便是那些农妇一个人都无法完成。她之前就未睡,立刻开始动作,忙碌了整整一夜。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恐怕一辈子连挑肥的扁担都没摸过吧。她既然能做到这一点,凭什么就比那对姐弟矮上一分?”罗潭看着谢景行,道:“叶家姐弟救了你是不假,他们对你的确有救命的恩情,可是我小表妹也绝不逊色!”

“说她没有在你身边,可你去问问这亲王府的下人,她未曾离开府之前,在你的床前守了几日?可曾离步?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莫非还比不过只有那一面之缘的叶家姐弟了?”

“如今我小表妹落到这个地步,我却替她委屈的。亲王殿下当初将她从明齐娶回大凉的时候,承诺的是什么?可是你却连相信她也做不到。她固然有诸多不好,可是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她的真心毋庸置疑!”

罗潭说完,面色已然涨红,倒似乎将心中的憋闷的怒气一扫而光,再看谢景行的神情。他无悲无喜,面色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觉得有些胆寒。仿佛在沉静之下,正凝聚着无边的风暴。

“说完了?”他缓缓反问。

这语气太冷,冷到罗潭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高阳连忙站出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能让他们二人醒过来。”

谢景行冷笑:“这还不简单,把叶家姐弟抓起来就是了。”

季羽书一愣:“三哥,你想做什么?”

“她既然为叶家姐弟反常,叶家姐弟一定有问题。不管是不是他们背后指使,都没理由饶过。”谢景行转身就要走。被高阳一把拉住,道:“不可!他们现在不是无权无势的李家,而是叶家。惊动叶家是什么下场?”

“放开。”谢景行冷道。

“你冷静些!”高阳道:“王妃如果真的恨叶家姐弟,委曲求全这么久一定也是不想用自伤的办法。你这岂不是拖她后腿!”

“不错啊三哥,”季羽书也帮腔:“叶家在陇邺也不是什么蓬门小户,你这么出手,只怕会给亲王府也招来麻烦

。”

“她能忍,我不能。”谢景行道:“叶家动了底线。”

“三哥……”季羽书还要劝,忽然自院子外头传来八角的声音,自来笑眯眯的丫头这会儿却显得有一丝慌张,道:“主子,有人来了!”

铁衣微微皱眉,似乎为八角这般失态而不满,道:“什么人?”

“是……那天夫人与我们去凤头庄见到的道士。”八角犹犹豫豫道。

“什么?”罗潭瞪大眼睛。

正抓着谢景行袖子的季羽书也忍不住松开手,看向八角:“道士?”

八角点了点头。

厅中,那穿的破破烂烂的怪道士正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第一次进人府门一样,满眼都是好奇。茴香和从阳有些尴尬的立在一边,他们与赤焰道长是认识的。可这赤焰道长一进门就以这副熟稔的口吻与他们二人攀关系,却是有些不自在。

谢景行一行人来到厅中的时候,赤焰道长正准备把一尊花瓶上仙鹤的宝石眼睛扣下来,还问茴香道:“这个贫道能不能带走。”

“赤焰道长!”罗潭一见他就喊了起来。

赤焰一瞧见是她,笑道:“罗姑娘啊,许久不见了。”

罗潭心中暗自思忖,分明没过多久,不过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就道:“您过来,是不是知道我小表妹出事了,特意来为我小表妹改命的?”罗潭虽然觉得这个赤焰道长很是刁难人,但好像也有些真本事,否则沈妙也就不会这么相信对方了。

赤焰道长看向罗潭身后沉默的谢景行,笑道:“贫道不能改命,只能算命。这位小哥,你以为如何?”

“我不信天道。”谢景行道。

“天道本无信,人又为什么要执着与从天道中寻求答案?”赤焰道长摇头晃脑道:“这位夫人的命格奇特,旁人本就无法捉摸,全凭她自己选择。你和我,都奈何不了。”

罗潭听不懂赤焰道长这神神叨叨的话,只急忙追问:“道长,我小表妹现在到底应当如何?”

“我当初赠与她的灵草可还在?”赤焰道长问。

“咦?”罗潭疑惑:“当初我们回来的时候,亲王的毒已经解了,那药草自然是无用,不知道被小表妹放在了哪里。”

“奴婢好像知道!”惊蛰道,又带着众人去了沈妙的房里,果真在梳妆台下头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匣子,打开来看,里头躺着一株看起来并无甚特别的药草。

罗潭眼尖,道:“就是这个!”

“拿去煎了吧。”赤焰抚着胡须。

“等等。”谢景行看向怪道士:“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贫道,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赤焰道长长叹了口气:“这药材是这位夫人所寻得,可当初寻得之时,贫道就说过徒劳二字,即便没有这株药草,你也会安然无恙

。你的命格里,并没有这桩劫难,她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一场空。”

众人听得怔住。

“不过,倒也不是一场空。”怪道士面上又显出些欣慰的神情:“爱人者仁恒爱之,救人者人恒救之。倘若当初在山谷里,她有半分不诚,半分敷衍,就不会得了这株灵草,也就不会有今日。这灵草是以救你之名,其实是在救她,她为你而付出,其实是在自救啊!”

罗潭这会儿却是隐隐听出了一些端倪,问道:“意思是,您早就知道这灵草不会用在亲王身上,而是用在我小表妹身上了。您算过小表妹会有这么一遭生死劫,所以让她交换药草,其实为的是她自己。”

怪道士看着罗潭,笑眯眯道:“孺子可教。”

谢景行盯着他:“你让她做药农?”

那眼中却是有杀意,道士后退一步,躲到了高阳身后,轻咳两声,道:“她的命里有此一劫,贫道已经将那劫难化作最小的了。比起性命来,做药农岂不是要轻松得多?”

“可是她为什么还不醒?”高阳疑惑:“我也是医者,查看了她的病症,却是怎么都找不出源头,看起来无甚毛病。今日就应该醒来才是,可是迟迟不醒,这又是什么缘故?”

道士道:“贫道说了,这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劫。”

“什么劫来劫去,倒叫人听不懂。”罗潭道:“您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我小表妹吃下那株药草,什么时候能醒?”

赤焰一笑:“那药草不是给她吃的,是给另一位伤者吃的。”

另一位伤者,莫非是裴琅么?

谢景行低声道:“你敢装神弄鬼,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戾气太重了。”赤焰摇头:“那一位为了夫人舍弃性命,却是因为命里的一些纠葛,这位夫人求得药草,恰好可以了却这一段亏欠。”

“那我嫂子怎么办?”季羽书问。

怪道士看向躺在床上的沈妙,她神情平静,仿佛睡着,然而脸色苍白,倒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在我山谷里为我满山的红袖草挑出虫子,可是却挑不出自己心里的虫子。”

“这段劫难对她来说是幸,也是不幸。”

“贫道与她有三面之缘,两朝牵挂。与她这最后一面,就是为了这一段缘分。”

“人间事自不圆满,有遗憾,有不甘。她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却没有人告诉他。”怪道士眯了眯眼睛。

“如今,她找到了法子,她正在追索的答案近在眼前。没有人可以帮她,你不能,她不能,贫道也不能。”

“所以,耐心的等吧。”道士看向谢景行。

“那就是你的缘法。”

------题外话------

明天就能写到前世的缘法啦,算是整个文里我最喜欢的情节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前世 上

黄沙漫漫,风卷旗扬。沿途多风霜,日月星辰也不过是点缀。

护送的侍卫都是零零散散的,对着马车里的人也不甚尊重。

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从车队的后头走过来,跳上马车,递给里头的人一碗粥,道:“娘娘,粥有些凉了,不过还能吃,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您还是吃一口吧。”

那马车中的女人年纪尚且年轻,只是神情却十分憔悴,穿的倒不甚精致,仔细一看,还是几年前的款式,甚至因着瘦削而有些不合身。她撩起马车帘,问道:“现在到哪里了?”

“再走一段路,天黑之前能上官道的。”白露笑道:“奴婢问过那些人了,五日之内,定然能够回到定京的。”

霜降也跟着笑:“待回了宫,娘娘就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沈妙苦笑一声:“折了的人却是回不来了。”

她说的是惊蛰和谷雨,闻言,白露和霜降也眼露悲伤,不再言语。

惊蛰为了拉拢权臣而自甘为妾,在沈妙刚去秦国的第一年就传来消息,被权臣的妻子寻了个由头杖责而死了。至于谷雨……沈妙握紧双拳,却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了皇甫灏的手中。

五年啊,整整五年。在秦国的五年,将她身上最后一点子骄矜也磨得丝毫不剩了。她咬着牙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与她的一双儿女重逢。然而这其中付出的多少惨重代价,确实不能为外人所道出的艰辛。

这一路有多难?连护送的侍卫都并不多,单看这车马队,谁能想到这是一国皇后的仪仗?当初她带过去秦国的那些人马,也早已在五年的时光里不是死就是散,离得也差不多了。就如同这一路回国之途,若非有莫擎护着,她定然是不能活着回去的。

沈妙叹了口气,好在所有的苦头都没有白费,五年,终于是熬过去了nad1(

正想着,也该到了马车继续启程的时辰,可是非但没有启程,前面反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她微微皱眉,掀开马车帘,问外头:“怎么回事?”

莫擎从前面走过来,道:“遇着个怪人,过来讨水喝。”话音未落,就见他背后出现个穿的灰扑扑的老头儿,瞧着沈妙笑嘻嘻道:“夫人,快要渴死了,给口水喝吧。”

这老头儿穿的怪里怪气,身上臭烘烘,直勾勾的盯着人,倒叫人心中生疑,并非不肯给水喝,只是沈妙身份特殊,万一遇着心怀歹心之人,只怕要出事的。莫擎命人拉住这老头儿,不让他靠近沈妙。沈妙却是笑了,道:“沿途有旱灾,天公不作美,一碗水就是一条性命,给他吧,本……我也不缺这一碗水喝。”

沈妙既然都发话了,莫擎便也干脆,命人取了只碗来盛了一碗清水给那老头儿。老头儿“咕嘟嘟”的一口气灌了下去,拍了拍肚子,拨开侍卫的手站起来,对着沈妙像模像样的作了一揖,道:“夫人宅心仁厚,救了贫道一命。这一碗水之恩,贫道也要报的。”

“贫道?”沈妙一愣,随即笑了:“你是道士么?”

“法号赤焰。”那怪老头看着沈妙,摇头道:“夫人面相极贵,可是运贵命浅,承不起贵运。”

“你这人胡说八道些什么话?”白露皱眉道,又看向沈妙:“娘……夫人,指不定是哪里的江湖骗子呢,别听他胡说八道了。”

莫擎也作势要驱赶这怪老头。

“等等。”沈妙道:“一路上也怪无聊的,听人怎么说吧。”

那老头又装镊样的一拜,道:“夫人眉间有黑气,只怕不好nad2(这路途尽头,却是凶兆。若是就此调转马头,倒是可以避开此劫。夫人,贫道还是劝您,此道是黄泉道,莫要走,走了就不能回头了。”

“越说越过分!”霜降气的脸色铁青:“你这是咒谁呢?”

沈妙却是好脾气,她在秦国呆的久了,面对明齐的任何人,都有故乡人一般的欣喜,这老头就算是说胡话,她也并不生气,只是笑道:“多谢道士提醒,不过这条道我却是非走不可的,我儿女都在这条道上,我得回家。”

怪道士深深叹了口气,道:“意料之中。”他看向沈妙:“萍水相逢,赠您一场缘分。”说罢从袖中摸出个红绳来,就要上前给沈妙,被莫擎拦住,只得将红绳交于莫擎,莫擎左看右看没什么蹊跷,才递给沈妙。

“这红绳是贫道赠与夫人的答谢,夫人将其系在腕间,能成就自己的一道缘法。”他郑重其事道:“夫人且记住,天道诡谲,事在人为。贫道能看命,不能改命,能为夫人改命之人,亦不是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劫也有缘,这红绳是问,终有一日,夫人也会找到自己的解。”

说罢,放声大笑了几道,转身大踏步而去了。

这道士神神叨叨的,说的几句预言却都是极不吉利的话,白露和霜降就有些不悦。白露道:“娘娘可千万别把那怪人的话往心里去,大约是脑子不甚清楚的吧。”

“这东西也别戴了。”霜降也道:“怪不吉利的。”

沈妙却是左看右看,觉得那红绳极是可爱,莫名的爱不释手,反而将它系在腕上,笑道:“都说了既然是一场缘法,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就戴着吧。若是假的也无碍,是真的更有灵性,不是更好么?”

话都如此,白露和霜降也不好再说什么,莫擎对着前面马车队道启程,便又重新开始动作来。

远远的风沙几乎要将人的身影都掩盖,前方的路里,却再也没有那怪老头的身影了nad3(

……

再回明齐,却不似霜降说的“苦尽甘来”。

人世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局势会变,人心也会变。

身为皇后,除了这个地位却无甚特别。有时候想起来,觉得甚至比在秦国遭人羞辱的日子也好不了哪里去。在秦国的时候那些伤害都是摆在明面上来的,而在明齐,却是在暗中,仿佛吃了暗亏,说不得,却又要白白的惹人笑话。

沈妙坐在坤宁宫内,看着桌上有些枯萎的红袖草,神情有些恹恹。

红袖草是莫擎给送来的,说是很难得的灵草,长得倒是十分好看,像是迎风而摆的女人的衣袖,故而取名红袖草。只是不知为何近来有些枯萎,沈妙是无心打理的。

回来明齐也有几年了,这几年来,她过的都算不上好。

后宫中多了一个楣夫人,楣夫人娇艳聪慧,妩媚柔和,像是一个谜,惹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最初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心碎的,曾经爱慕过的男人用那样宠溺的目光看着旁的女人。以为他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淡,后来却发现不是的,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而已。

心碎的日子多了后,便也渐渐变得麻木了。伤痛和萎靡渐渐转化成了恨意和不甘,因为傅盛。

傅盛总是过多的分走了傅修宜的宠爱,而她的孩子傅明,明明坐着太子的位置,明明德才兼备又努力上进,到最后反倒像是个失宠的皇子一般。傅修宜可以手把手的教傅盛写字论政,却吝啬于给傅明多一个关心的眼神。

问起来,便说傅明是太子,要成熟稳重,每日缠着父皇算是怎么回事。

可每每看着傅明失望的眼神,沈妙却是心如刀绞。

沈家过的也不怎么好,罗雪雁的病越来越重了,荆楚楚那头和沈丘不清不楚的耗着。沈家的名声每况愈下,并着沈信都苍老了许多。

傅修宜似乎在打压沈家,沈妙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一点,可是后宫中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朝廷中的事情,她唯一能接触到这些的便是通过裴琅,可裴琅又是为傅修宜效忠的。虽然裴琅与她关系不错,可是永远都是忠于傅修宜第一位。

沈妙对傅修宜的一片痴心,早已在这几年来冷眼看着他和楣夫人燕好的时候冷却成冰。可是在其位谋其政,她总要坐稳皇后这个位置,总要替傅明和婉瑜争取一些机会。

匈奴那头最近传来消息,楣夫人似乎想要撺掇着傅修宜将婉瑜和亲过去。

这才是沈妙最不能忍受的。

然而楣夫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傅修宜对傅盛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家一日不如一日,站在楣夫人那一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落井下石,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加之楣夫人那个兄弟李恪近来又替傅修宜办妥了几件大事,水涨船高,楣夫人在后宫中的地位更是节节攀升。

沈妙知道朝臣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什么时候改立太子,什么时候废后。

可是傅修宜还要脸面的。她是发妻,楣夫人要越过她这头,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斗来斗去,兜兜转转,她的一颗心却已经疲惫不堪。若不是为了这双儿女,有时候会觉得,不如一把火将这皇宫里里外外都烧个干净,倒也天下太平。

白露走了进来,道:“娘娘,宫宴的衣裳已经备好了,得早些梳头才是。”

沈妙应了。

霜降在一年前死了,楣夫人好手段,连她身边的丫头都不放过。兜兜转转,便只剩下白露一个。

今夜却是明齐的宫宴,新年将至,傅修宜要宴赏群臣,当然最重要的是,给临安侯府的小侯爷谢景行践行。临安侯谢鼎战死在北疆战场上,如今他的儿子再次出征,其实这个时机并不是好,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去很有些悲壮,然而谢景行还是接了请帅令。

沈妙和谢景行并无多交集,不过是因着沈家和谢家这点子微妙的关系。临安侯府自从谢鼎时候,便只有谢景行一人撑着门楣了。这未免令人有些唏嘘,当初的南谢北沈,到了现在沈家一日不如一日,谢家也渐渐败落,真真教人兔死狐悲。

不过谢景行有他的路要走,沈妙自己的路又何尝不艰难?

她道:“梳头吧。”

丝竹乱人心,这一场宫宴,真是格外的热闹。

傅修宜许久未曾这么开怀了,向来冷峻的神情都显得柔和许多,笑容也变得格外愉悦。沈妙冷眼瞧着傅盛去给他敬酒,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却是有些凉意。

傅明端坐在一边,婉瑜也坐的规规矩矩。那些臣子们总是夸奖太子和公主,年纪轻轻就极为懂事,倒是很有小大人的风范,这样端庄的气度可不是人人都能长养出来的。虽然是客套话,却也说的差不离,但是不想想,人如果可以肆意的撒娇卖乖,谁愿意懂事呢?懂事不过是逼出来的。

婉瑜和傅明也曾努力想与傅修宜亲近过的,然后孩子们的心思最直接最单纯,能感觉到傅修宜的冷淡,便渐渐的也就变成客气有礼的模样了。

沈妙坐在傅修宜身边,却看着傅修宜不时的与楣夫人交换眼神,楣夫人言笑晏晏,当真是情浓,傅修宜也微微含笑。

沈妙想,他们二人,定然是当真高兴地。

可是这一场宫宴的主角儿呢?

沈妙不由自主的看向筵席左侧的男人。

那年轻男人模样生的俊美绝伦,姿态懒散飞扬,斜斜坐着,暗紫色的长袍有些宽大,却仍遮不住意气风发。他嘴角含笑,慢慢的饮酒,好似满座喧哗都与他无关,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沈妙心中失笑,觉得这临安侯府的小侯爷,倒是和自己有几分肖似了。满座热闹欢欣,其实内心却并不怎么开怀。谢景行要走的是一条生死未卜的血色之路,而她的一生到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结局。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都是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

她也拿了酒杯,给自己倒酒喝,一口一口,喝的却是极为克制的。

皇后么,总要端庄淑仪,不可如宠妃,喝的娇艳,妩媚让人心醉。

待筵席离场,人三三两两都散了。她坐在位置上,听见楣夫人道:“陛下,今夜臣妾备了好酒,陛下与臣妾一同看烟花吧,盛儿还说想与陛下较量一下棋艺。”

傅修宜大笑,点着楣夫人的鼻子道:“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样!”

沈妙的那一句“一年到头,婉瑜和太子也想陪陪皇上”就咽了下去。

回头,两个孩子眸间的黯然让她心中一痛。

却也是忍着痛,面上做云淡风轻了。

可是这新年,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她哄了两个孩子睡觉,只觉得两个孩子对新年的到来都不甚热络,宫墙里传来烟花的声音,都是夜深了,这样的夜里,楣夫人的宫殿那处,倒是最好看烟花的。想必他们三人,也是很有情。

沈妙披了衣裳,命白露拿了一坛酒,一个碗,自己去花园。

从花园的一角,是可以看到烟花的,那烟花只看得到一小半,但便是一小半,也是极为绚烂的,几乎要映亮整个天空,可以想象得到另一头,看得见全貌,又是一副怎样的好风光。

她拿出一个碗,白露有些心疼,沈妙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开口。

“这烟花真好看啊。”沈妙的声音低低,带了醉意:“什么时候能完整地看一场呢?”

她又突然笑了:“大约是不成了。”

正说着,却听闻从身后传来脚步声,靴子踏在积雪之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白露吓了一跳,道:“你们……。”

沈妙回头,就见有人拂开那重重树影,走上前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后面,身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紫袍青靴,一双桃花长眸映了夜色里的烟花,分外明亮动人,十分美貌的样子。

“临安侯府的……谢侯爷?”沈妙眯着眼睛看他。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啧”了一声,道:“傅修宜的皇后,原来是个酒鬼。”

他身后的侍卫道:“主子,咱们该走了。”

白露也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何谢景行居然还在宫中。可一个皇后,一个臣子,若是被人瞧见站在一起,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尤其是这些日子沈妙在宫中本来就举步维艰,一旦被人逮着由头,就会不犹豫里的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个时候,离这位临安侯府的世子自然是越远越好。

白露不敢惊动旁人,这花园也是很偏僻的,就小声道:“世子爷,皇后娘娘喝的有些醉了,奴婢正要扶她回去,还请世子爷装作没有看到。”

谢景行瞥了一眼沈妙,笑了一声,倒是有些提不起兴趣般的,转身就要走。

“慢着!”沈妙却唤他。

白露一怔,急的恨不得捂住沈妙的嘴巴。沈妙却是盯着谢景行,她这会儿有些醉了,自从去往秦国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放肆的喝过酒,然而杯酒解千愁这话却不是假的。人喝醉了,就会轻松,轻松,就会做出许多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来。

她道:“本宫听闻你要去北疆了?”

谢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铁衣和白露都盯着沈妙,沈妙一笑,从桌前将自己方才喝过的碗拿了出来,将那坛子里的酒往里头倒了满满一大碗,示意谢景行看,道:“少年英才,千古人物,精才绝艳,世无其双!”

谢景行挑眉,白露羞得恨不得将沈妙拖走,哪有这样当着人面儿夸出朵花儿的。

“北疆是个很不好的地方啊。”沈妙拍了拍他的肩,她个子娇小,拍人肩的时候还要踮起脚尖,又看着谢景行,半是认真半是醉意的道:“听闻父亲说过,那里寸草不生,地势诡谲,多有毒蛇虫蚁,很容易就落入陷阱。你此去,危险重重。”

“微臣多谢娘娘挂怀。”谢景行随口道。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她嘴里囫囵道,给谢景行扬了扬手里的酒碗,一口气就吞了下去。

白露和铁衣都吓了一跳,前者是没想到沈妙竟然说喝就喝了,后者是诧异皇后竟然会如此豪爽。

沈妙抹了把嘴巴,打了个酒嗝,道:“这是本宫敬你的一碗酒,一定要凯旋!”

谢景行盯着她,她唇边尚且有未擦拭干净的酒水,亮晶晶的挂在唇边,很好看,月色下,她的容颜便显出白日里看不出来的清秀来。褪去那层皇后的枷锁,其实是个十分清秀美丽的女人。

他挑唇,笑容就显出几分邪气,慢悠悠的道:“皇上看来很是冷落了皇后凉凉啊。”

白露瞪大眼睛,这谢景行的话未免也太放肆了,可是她不敢直接将沈妙拖走,免得沈妙万一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旁人,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沈妙喝完后,又晃晃悠悠的抱起酒坛,满满的倒了一大碗,递给谢景行,道:“你也喝!”

“我为什么要喝?”谢景行莫名其妙。

“你,和本宫同病相怜!”沈妙道。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谢景行好笑。沈妙却已经举着那酒碗往他嘴里喂过来。

白露大惊失色,这也太暧昧了!铁衣也惊诧万分,可是谢景行没说话,他不会出手。

谢景行冷不防被灌了一碗酒,推开沈妙的时候,许多酒水都洒在了衣裳上,却看沈妙,终是满意的笑了。她道:“你我有一碗酒的情意,等你凯旋归来的时候,就来陪本宫看烟花吧!”

谢景行觉得,今日实在是很莫名。原来女人撒起酒疯来是没有理智的,就算是素日里看着端庄淑仪的皇后,也实在是判若两人。

“皇后娘娘还是找皇上来看吧。”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沈妙黯然:“本宫还从未跟他一起看过烟花。”

谢景行盯着对面的女人,她微微垂头,嘴角上扬,眸光却苦涩,他莫名的就心软了几分,道:“好好好,微臣答应你。”

沈妙眼睛一亮,看着他道:“那就这么说准了。”

谢景行点头。

沈妙想了一想,摇头道:“口说无凭,得有个信物才成。”就开始摸自己头发上的钗环。

白露一愣,心中暗道不好,这若是皇后的东西在谢景行身上,那可就是私通的罪名。生怕沈妙拿什么手帕钗子给对方,突然见沈妙腕间的红绳,便灵机一动,道:“娘娘,您的那根红绳就很好嘛!”

沈妙目光落在红绳之上,心中一动,就飞快的解开,把谢景行的手拿过来,给他认认真真的系上。

谢景行目光落在她微翘的睫毛上,湿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气而浅浅润泽,莫名的让人心中微微发痒。

沈妙给他系好,冲着他一笑:“这是本宫给你的信物,以此为信,等你凯旋!”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谢景行漫不经心的一笑:“不过微臣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赠与皇后娘娘的。不如送给皇后娘娘一个心愿如何?”

“心愿?”沈妙看他。

“凯旋再遇,微臣能赠与娘娘一个心愿,娘娘要的心愿,微臣能做到,定当竭力以为。”

沈妙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轰”的一声,天空一角再次被璀璨的烟火映亮,二人一同看去,却仿佛有着默契一般,异常相合。

白露也是呆住。

烟花转瞬即逝,有些东西却是不会消逝的,比如这个夜晚。

沈妙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边揉着额心,一边站起身来往桌前走,道:“竟睡了这样长的时间。”

白露给她端来热汤,道:“娘娘昨日喝的多了,先醒醒酒吧。”

“喝多了?”沈妙动作一顿:“宫宴上并未喝多少啊。”

白露有些心虚,道:“大约是宫宴上的酒水劲头大。”

沈妙点头,又叹气道:“本宫这一喝醉就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毛病真是这么多年还没变,不过也是许久都未喝醉了。”

白露点头,只听沈妙又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腕间:“这红绳又怎么不见了?”

白露小声道:“大约是……丢了吧。”

沈妙叹了口气:“果真是不长久的。”

日头正烈,出发的队伍正在城门。

为首的年轻男子戎马轩昂,分明是含着懒淡笑意,眸光却冷冽令人不敢逼视。

“主子,都已经准备好了。”铁衣道。

谢景行瞧了一眼身后,出了这道城门,今后的前程南辕北辙,也意味着和从前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终究要离开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身边的白衣男子摇着扇子,道:“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说不定都盼着三哥有去无回哪。”松绿色长袍的公子哥儿却是笑道,又看向前面:“不管如何,总算要回家啦。”

“不一定。”

二人一同往那紫衣男子看去。

谢景行低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那里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被端端正正仔仔细细的打好结,似乎牢固的怎么也不会松开一般。

“这不是女人戴的东西么?”季羽书问:“你戴这个做什么?”

“喝了人的送别酒,欠了人一个心愿。”谢景行道:“回来再还了。”

他收回目光,扬鞭:“起!”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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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世 下

光阴如箭矢,日出日落如一如往昔。

然后花开几轮,花谢几轮,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事?

譬如说越来越式微的沈家,越来越被冷落的皇后。仿佛在暮年垂死挣扎的老妪。

婉瑜公主在和亲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后一蹶不振,虽然仍是端庄淑仪,仔细看去,眸中却已经有了微弱死气。那点子死气只有在看见太子的时候才会划过微弱星亮,仿佛灰烬里的余火,却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