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29部分阅读(1/1)

显得很是凄凉。

少女一脸落寞,而旁边的女尼则轻轻捻着念珠,唇边却带着一丝恬淡的微笑。

“祺祺,你真的喜欢了那个男人”女尼微笑着问。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皱纹,但是依稀仍可看出年轻时俊俏动人的模样。

少女正是换回女装的彭梓祺,她怏怏地应了一声:“唔”

“你说他在家乡已经订下了亲事,而且还是曾经煊赫数朝发达十余代的乌衣谢家”

彭梓祺扁扁嘴唇儿,不说话了。

女尼回转身,注视着她道:“那样的话,你怎么和人家争就算他喜欢你,你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就算他在家乡不曾订过亲,论起家世来,人家是家境富裕身世清白的秀才老爷,也不是你这样出身整天舞刀弄枪的女子配为大妇的,你懂不懂”

“我”

“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杨旭,他叫夏浔,他出身其实比你还低,对不对这个念头,你必须得放下,他现在就是杨旭,不管他以前是怎样的出身,你若想不透这一点,那就是自寻烦恼”

彭梓祺低下头,脚尖轻轻地划着圈圈,不说话了。

女尼放缓了语气,轻轻开口道:“唉都是你爷爷还有你那些叔叔大爷们不好,你是个女孩子,可他们从小教你的说给你听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呀你想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凄这英雄妾就是那么好当的么这个夏浔,又算什么大英雄了”

彭梓祺红着脸争辩道:“怎么不是,英雄不论出身低嘛。谁说大英雄就一定要有盖世武功了他有担当讲义气,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为了小荻那个小丫头,他可以不惜抛弃自己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为了孙雪莲母女这对与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他不惜身败名裂为之出头”

“好了好了,”女尼失笑道:“看你,姑姑只说了他一句不是,你那小嘴就吧吧吧的不依不饶起来,姑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维护一个人呢。”

彭梓祺脸蛋一红,有些忸怩起来:“姑姑”

女尼转过身,望着西去的道路,又轻轻叹口气,喃喃地道:“可是祺祺呀,那毕竟是与人作妾呀,这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你明白么可你想过这有多难吗嫁人作妾,你爹娘同意么你爷爷同意么老太公同意么”

彭梓祺眼珠转了转,想起夏浔给崔元烈出的那些折腾老丈人的损招,信心立即膨胀起来,挺起酥胸道:“我没办法,可他一定有办法,他眼珠一转就是一个办法”

女尼哭笑不得,嗔道:“你这丫头,好就算他有办法让咱们彭家点头,可你不要忘了,他那正妻可是煊赫数朝十余代的豪门世家女,虽说现在败落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定也是个很讲规矩的女子。你呢,毛毛躁躁,不拘小节的,到时候受得了她的约束么”

彭梓祺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不会欺侮我的”

“唔”

彭梓祺挺起胸,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只要他喜欢了我,就不会欺负我,也不会叫别人欺负我”

女尼依然摇头,摇得云淡风轻:“你怎么只想好的一面这条路,不好走,一定不好走”

彭梓祺不服气地道:“姑姑,你说是挑个你喜欢的好男人重要,还是冲着那张位子重要你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幸福么”

女尼白晰的脸颊忽地胀红血,随即苍白如纸,接着一片铁青,额头青筋一根根绷了起来,彭梓祺一看说及了姑姑心中最大的伤痛,不禁暗悔失言,连忙道:“姑姑,对不起,我”

女尼霍地一摆手,呼地一下转过身去,她双拳紧握,胸膛起伏,过了许久许久,才沉声问道:“你铁了心,愿意跟着他了”

彭梓祺怯怯地道:“人家人家长这么大,就看上这么一个中意的男人”

女尼“呼”地一下转过身来,双眉一挑,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

这回反换了彭梓祺愕然了,迟疑道:“姑姑在说什么”

女尼道:“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可以死缠烂打不择手段,直到把她追求到手。我们女儿家先天就比男人受欺负,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自己可心可意的男人就不能去努力争取吗”

彭梓祺委曲地道:“他他都没说喜不喜欢我啊,我说刺客已经死了,我该回家了,他也不不说一句挽留我的话,我是个女孩儿家呀,还能怎么样啊”

女尼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地挑唆着自己的侄女:“那你就追上去,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如果有女人和你抢,你学武功干什么用的你就一脚踢开她如果那个姓夏的小混蛋不喜欢你,你就把他抢回来,生米煮成熟饭,看他喜不喜欢,他要还不喜欢,就把你那三十多个堂兄堂弟全叫出来,我看他是欠揍了”

彭梓祺红着脸,吃惊地道:“这这样也行吗”

“怎么不行”

女尼脸红脖子粗地道:“当初我爹念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啦,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啊都混成叫花子了还一副目高于顶的样子,我娘把他抢回来拜堂成亲的,他也不情愿呐,现在还不是儿孙满堂,夫妻恩爱,我告诉你,祺祺,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骨子里头全都是犯贱的,你越客气他越欺负你”

看她横眉立目一身威风的模样,当年那个痛殴丈夫婆婆大伯子小姑子一家老少的火爆新娘似乎有点现出霸王龙的原形了。

彭梓祺又是羞又是怕,小脸像朵大红花:“姑,这这真行吗”

女尼瞪眼道:“你喜欢他不是么喜欢就去做要是不喜欢,回家练你的刀去,别跟姑姑哭哭唧唧的,听着烦我告诉你,男人要是喜欢了你,为你流血拼命都不会皱一皱眉头,但你别指望他无休止的等你,男人的耐性还不如一头驴子呢你一迟疑,他就归了别人了。”

彭梓祺忙不迭地点头:“哦,哦,那我该怎么办呢”

仿佛一位伟人在为大众指明革命的道路,女尼威风凛凛地向前一挥手:“追上去追到阳谷县,孤男寡女,朝夕相处,干柴烈火,我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彭梓祺担心地问:“要是我追去了,他还是不喜欢我,那怎么办呢”

女尼没好气地吼道:“什么都问,什么都问,是你追男人,还是你姑姑我绝情师太追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彭梓祺忙不迭应着,落荒而逃

夏浔第一站去的是济南,并不是阳谷。

西门庆给他送了信来,约他在济南府见面,夏浔马上安顿好家里,又去禀明齐王,便启程上路了。

家里需要肖管事坐镇,这是他最信任的人,有关财产转移和善后事宜,交给他夏浔尽可放心。小荻到底年轻,身体正在生长发育的时候,又延请了青州名医悉心照料,身体正在迅速康复之中,现在已经能下地做些简单的活动了。

看这情形,再有两个月左右小荻就能完全康复,所以夏浔可以放心地离开,相信等他回来的时候,小荻又能恢复那副精灵古怪活蹦乱跳的俏皮模样了。

夏浔这一次往济南去,会合西门庆之后就要直接赶赴北平,信中特意嘱咐他要尽量隐藏身份,而府中除了走不开的肖管事,其他下人都不知道东家在从事走私勾当,所以夏浔没有带随从。

一路无话,到了济南,找到西门庆所住的“四海客栈”,夏浔刚一进门,就看见西门庆趴在柜台上,正跟里边的老板娘眉飞色舞地耍贫嘴,连他走到身边都没注意。

夏浔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西门庆一扭头看到是他,立即叫道:“哎呀,杨老弟才来啊,为兄可等你多日了,来来来,快来登记了店历,咱们出去饮酒叙话。”

夏浔取出秀才身份的证明,让那老板娘做了登记,到了西门庆租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简单说了几句,便一起出了客栈,寻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一个雅间。

酒菜上桌,掩上房门,西门庆才道:“杨老弟,北平那边已经联络妥了,我已安排了车辆陆续北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暴露咱们的真正身份,为了掩人耳目,我已经找了人,给咱们办两张假路引,到时候咱们两个搭乘济南车行的长途客车前往北平。”

夏浔颔首道:“好,小弟是个门外汉,一切听从西门兄决定便是。”

西门庆笑道:“等咱们的户籍路引办妥了,可不要再唤我西门兄了。我的化名已经起好了,叫高升。”

“高升”

“对,你也得起个化名,办路引要用,一会用过酒席,我就把名字递上去,老弟准备用个什么名字”

“名字么”

夏浔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亮晶晶的东西,西门庆还没看清,他已微笑着很郑重地道:“夏浔我就叫夏浔吧,夏天的夏,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

第082章 冤家路窄

路引,人离居所百里之外,须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注明旅者的姓名籍贯去向日期以及体貌特征,以便沿途关卡和旅店的查验。无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给予逮捕。

路引起于唐朝,却以明清时要求的最为严厉,因而假路引便应运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财工具。假路引并不易造,民间很难有那样的伪造技术,而且民间的人很难熟悉各个关隘的印章类别形式,以及暗藏的鉴伪标识,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谓的假路引,其实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标注的身份是假的,盖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浔赶到济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门庆来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门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几样酒菜,二人坐下刚刚候了片刻,就有一个当地游手好闲的泼皮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酒楼。

听到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西门庆立即拉开房门,那人闪身进来,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两份路引来。

这人是西门庆联系好的一个地头蛇,名叫程凡,当地人却称其诨号癞痢狗而不名。程凡从怀里掏出那两份路引往西门庆手中一递,说道:“看好了,可有什么疏漏错误,货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换。”

西门庆打开一看,两份路引上面已经盖好了一堆的印章,长方型的是军方的关防,四方形的是州县衙门的关防,圆形的则是巡检关卡的印章,光看这些章,这两份路引的持有者就应该经过不少州县了。

两个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升夏浔。两个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为开皮货店的东家讨还欠款的伙计,上面所述的体貌特征也与二人完全一致。

西门庆匆匆看罢,便连连道谢,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气,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去做甚么,我管不着,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这路引毁了,否则真出了事,我们可是不承认的。伪造路引,那是比没有路引而四处闯荡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们也明白。”

西门庆笑道:“明白,当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们的身份,还能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么,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宜以公开的身份出行罢了。”

西门庆说着,从怀里掏出尾款共计二十五贯整,交到程凡手里,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拢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两位掌柜的一路发财,程某告辞了。”

待他出去,夏浔微微皱眉道:“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泼皮混混,他搞得来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验出来,咱们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纰漏。”

西门庆笑道:“不必担心,你道凭他一个泼皮无赖,做得出这路引来么嘿嘿,这都是公门中人的杰作,只不过他们隐在幕后,不会直接与雇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们这两个人是假的,这两份路引拿到哪儿去验,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钱,得意洋洋离了酒楼,刚刚走出不远,就有一个白袍公子摇着扇子走来,一眼看见他,便招手唤道:“癞痢狗,过来过来。”

程凡一听有人唤他诨号,登时有些不悦,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样,立即一耸肩头,满脸堆笑,夹着腚沟便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哎哟,曹公子,这才几天没见呐,瞧您这气色,红光照人,满脸桃红,不是发财,就是艳遇连连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折扇在他头上一拍,说道:“少耍贫嘴,这是从哪里来”

原来这人正是济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凑前一步,压低声音笑道:“不瞒公子爷,小的今儿又卖出两张路引去,共计得款八十贯整,公子爷,咱们手里已盖好其他州府关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还得想想办法再弄些来才成,这个买卖,兴旺的很呐。”

曹玉廣现在已经接替杨旭,成为齐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干得风生水起,对卖路引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已经不大看得上眼,便打个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头的事,我再去想办法。今儿这两张卖给谁了好大的手笔,平素一张路引也就卖个二十贯,这人竟出了一倍的价钱,可不要是什么江洋大盗朝廷通缉的囚犯,咱们赚钱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纰漏来。”

程凡笑道:“公子爷放心,那样的人我怎么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卖一份路引,我都务必先验过了他的真路引,晓得他们身份才敢帮忙的。这两个人不是为非作歹的人,他们两个啊,他们一个是阳谷县的商人,叫做西门庆。一个是青州的生员,叫做杨旭。不晓得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还要隐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过杀人越货的勾当,谅他们也干不来的。”

曹玉廣一呆,失声道:“竟是他么唔喔我明白了,我有点儿明白了。嗯,这个人,的确可以放心,好了,告诉你们老大一声,把这个月卖路引的钱结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还有事,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边走,一边挥手道:“省得省得。”

“你说杨旭来了济南,还花了大价钱办假路引”

紫衣藤给曹玉廣斟了杯酒,缓缓问道。一想起杨旭买假路引,一张就出手四十贯,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儿身,梳栊之夜竟然只有区区三十贯,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抚孚仭矫紊舷缕涫郑槐呦硎茏拍侨淼缬竦拿烂畲ジ校槐咝Φ溃骸安淮恚汕傻娜梦遗錾狭耍蝗唬一共恢浪怖戳思媚稀br >

紫衣藤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问:“他不是生员身份么照理说咱大明天下,他处处行得呀,怎么还要花钱办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着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这个么,你就不懂喽,许多时候许多人想要出门办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这时候就需要用一个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对应,如何瞒人所以就要买假路引喽。”

紫衣藤眸光一闪,机警地问道:“也就是说,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j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紫衣藤大喜,脱口道:“那公子该派人跟着他,看看他要做些什么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问道:“我看他做什么又要做什么”

紫衣藤一呆,吱唔道:“哦这个么公子不是说齐王很青睐他么,扳倒了他,齐王爷不就得完全倚重于你了么”

曹玉廣晒然一笑,摇头道:“嗳,他的店铺现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药铺的几家店号,齐王爷现在不靠我还能靠谁去杨旭嘛,昨日黄花喽,本公子何必对他心存忌讳。再说,他这次去北平做什么,我多少已经猜到了几分,嘿嘿,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该管啊”

紫衣藤银牙暗咬,却又不敢表现出自己明显的恨意。曹玉廣虽然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却也自视甚高,并不是一个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因为当日一赌怀恨杨旭,想利用他来实施报复,他一定会很不高兴,自己刚到济南,还要倚赖于他,万万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着,顺手拍拍紫衣藤的翘臀,说道:“你初到济南,多认识些名士贵人,对你是大有好处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几个地方,约了几位大人来此饮酒,给你捧场,墨空文萧拙李浩仇夏这可都是济南官场上数得着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还请不来呢。一会儿你打起精神,好生应对,我在他们面前可是把你夸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笼络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脸面才成啊”

原来,紫衣藤自负才貌双全,却因为梳栊之日的曹杨对赌,反而搏出了一个最低的梳栊价,沦为整个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便央求曹玉廣想办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妓,曹衙内也没办法替她脱籍赎身,但是要给她调个地方还是办得到的,于是便动用了一些关系,把她调到了济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这里又碰上了夏浔。

紫衣藤心中恨意深深,忽听曹玉廣提起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杨旭在蒲台县扳倒的那个土财主仇秋的堂兄么,我若把这个消息悄悄透露与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无权判决的,必须呈报京师,由刑部复审决定。仇秋的案子报进京去,判了秋斩,如今正是秋天,前两天刚把仇秋从大牢里提出来砍了他的脑袋。听说为了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严厉的训斥,显些丢了官身,他会不恨杨旭

紫衣藤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无心之过,或者从头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对象,一旦不能如她所愿时,她也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你负了她是你对不起她。夏浔就算是诸葛孔明在世,也绝对算不到竟在济南有一个莫名其妙结下的仇家在等着他。

第083章 百年修得同车度

夏浔和西门庆收好路引,用过酒饭,便离开了酒楼。酒楼对面是提刑按察使衙门,这个衙门就设在大明湖畔,如今赫赫有名的大明湖咫尺之遥,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两人便信步走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走着,西门庆又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嘱咐道:“杨老弟,从明天起,咱们两个就得用上新身份了,人前人后,切不可再唤本名,须防隔墙有耳。”

夏浔笑了,这套把戏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还能有什么问题他点了点头,说道:“高升兄不必多言,小弟明白。”

西门庆哈哈一笑,又道:“明天一早,咱们结账离店,我已经去车行订好了位子,咱们扮得是去替东家讨账的伙计,一路上得注意些身份,别露出马脚。”

夏浔笑道:“小弟不敢说装龙像龙,装虎像虎,那也是”

他刚说到这儿,西门庆突然精神一振,急急说道:“嗳嗳嗳,快看快看,快看前边那位小娘子,哎哟哟,那腰条儿,那身段儿,那个屁股蛋子扭得馋死人了。糟了糟了,拐过去了,快快快,快跟上。”说着便兴冲冲地追了上去。

夏浔苦笑一声,只好举步追去。

他此来济南,本来想着若是时间宽裕,还要去拜访拜访纪纲和高贤宁,可是西门庆说明日就走,如此匆忙,不去也罢。正盘算着,绕过前边几棵柳树,忽地有人叫道:“杨旭可是杨兄哎呀,杨兄,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夏浔一抬头,就见纪纲和高贤宁欢欢喜喜地迎过来,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衫公子,年约十七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那一双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看起来风神如玉,潇洒不凡。

夏浔又惊又喜,连忙拱手道:“纪兄,高兄,小弟刚刚还想到你们呢,哈哈,当真是有缘,唔,这位公子是”

纪纲笑道:“他么,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济南府朋友了,我们两个现在就在他家里白吃白住。”

青衫公子腼腆地一笑,抱拳当胸,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小弟刘玉珏,早听纪兄高兄谈及杨兄的风采,今日得识尊面,荣幸之至。”

纪纲笑道:“不要站在这儿说,走走走,咱们寻一处酒家,再慢慢把酒叙话。”

夏浔忙道:“且慢,在下还有一位朋友”

高贤宁道:“哦,杨兄是携友同来的么,你那朋友现在何处”

夏浔还未说话,就听一人破口大骂道:“你这贼眉鼠眼的泼贱货,穿得人模狗样,偏偏不行人事,追着我家娘子贱兮兮的搭讪些甚么”

几人闻声一齐望去,就见一位轻袍男子歪戴着软帽拔足狂奔,后边一个大汉领着七八个朋友紧追不舍。

高贤宁蹙眉道:“这人看来衣冠楚楚,想不到却是个斯文败类”

夏浔讪讪一笑,指着狂奔而来的那人道:“他么咳咳,就是在下的那位朋友”

这济南府不比阳谷县,西门庆在阳谷很有名气,再加上他从小口花花的,其实从没真正占过人家什么便宜,所以油嘴滑舌的也没甚么人理他,在这儿可不成,他被人追上,好一通揍,亏得夏浔等人赶来把他救下。

西门庆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这副样子可不便再去酒馆,夏浔也没有丢下伙伴自去赴宴的道理,饮酒之事自然作罢。待听说明日清晨夏浔就要离开济南,纪纲和高贤宁连呼遗憾,那位性情脾气温和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刘公子更是热情挽留,直到听夏浔说此去关系到一桩大生意,三人这才罢休。

三人与夏浔再三约定,下回再来,定要过府拜访,这才拱手作别,三人自去酒店,夏浔则带了那倒霉催的西门庆去找跌打医生。西门庆内服外敷的吃了好几样药,回到客栈还咿咿呀呀的。

那老板娘心好,见他饭也吃不下,赶紧的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面,打两个荷包蛋点几滴香油,翠生生的葱花飘在上面,夏浔看了都是食指大动。西门庆嘴欠,端起碗来便发牢马蚤,那老板娘听他说了被打的原因,结果这碗面最后进了夏浔的肚子。

夏浔还担心西门庆若伤势严重的话会耽搁明天的行程,不想这厮就像一只生命力顽强的小强,第二天早上倒比夏浔起的还早,两个人赶紧办了离店手续,急急赶往四季车马行。

从济南往来于北平的行旅很多,所以济南的四季车马行每天自卯时至未时,半个时辰发一班车,仍是人满为患。

要知道跑长途哪怕是富贵人家也少有用自家马车的,一路人吃马喂住店打尖花销甚大不说,富贵人家用的车也多是在城中平坦大路上使用的豪华马车,经不起长途的颠簸,容易损坏。幸亏西门庆是个常出门儿的,早早的就去车马行预交了车钱,订好了座位。

夏浔和西门庆赶了个大早,坐上的却是第二班车,第一班车天没亮就启程了。夏浔和西门庆已换了一身短褐,这是普通百姓出远门的寻常打扮,西门庆肩上还搭一条褡裢,青着一只眼,一脸的衰样。

上了车,他便往车厢狭角里一缩,就不再动弹了,看那样子,还真像个谨小慎微的小生意人。夏浔暗赞一声,同样缩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下意识地打量起同车的旅客来。

在他对面长凳上坐在最里边的是西门庆,他交叉着双腿,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脑袋微侧,双眼半阖,似乎在打瞌睡。他旁边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膝盖上搁着个小包袱,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怯生生地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是祖孙俩。

祖孙二人一老一小,又拿着这么小个包袱,想必不是出远门儿。这客车一路所经州县有下有上,他们也未必就是去北平的。在他们外边,则是一对身着朴素,颜色却很喜气的青年男女,估摸着是回娘家的小夫妻。

夏浔这一排,挨着他的是两个壮汉,两人都是身材粗壮,皮肤黎黑,好像经常风尘仆仆地在外行走,贴着他的这人四十多岁,脸上微微生些横肉,目光既凌厉,又透着些狡狯,有些江湖匪气。

在他旁边那人比他稍小几岁,穿着相近,不时还与他低声耳语几句,想来是同路人了,从那神情语气看,显然是以他为主。夏浔还注意到两个人的手很粗糙,穿着虽还显得富裕,这双手却不大像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

夏浔假意舒展了下身子,又探身向外看去,最外面却是两个女孩子。挨着那壮汉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把小包袱搁在身边,与那壮汉稍作分隔。从她裙裾处的补丁来看,想必家境很是苦寒。不过看模样,这小姑娘却是眉清目秀,一双靓丽的大眼眨也眨的,透着股子机灵劲儿,夏浔使眼看去时,还被她瞪了一眼,看来是个惯于在外行走,见多识广的丫头,并不怕生。

最外侧则是一位比这小丫头还大了几岁的少女,只扫了一眼,便令人眼前一亮,这位姑娘好精致的五官,虽说布衣钗裙,裙子上还打着补丁,脸上不施脂粉,也没有首饰,清汤挂面的,可那弯弯的柳眉慧黠秀气的双眼羊脂般细腻小巧的鼻子艳红菱角似的唇瓣,还有那尖尖的白润的下巴

夏浔觉得,这人应该是江南水乡一带的女子,若不是那里的水土,养不出气质这般娇怯怯的女人。若她真是南方人也未必不能,这车虽是从济南起点,可若真有人从江南去北平,到了此地自然是要换乘本地车行长途大车的。只是若猜测属实,在这年代一个弱女子远出千里之外,可着实不容易。

女孩儿虽未转过目光来,却已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一开始还佯做镇静,渐渐开始不自在起来,一丝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她不安地掠了掠鬓边的秀发,轻轻扭过头去,双手也抓紧了放在膝上的包袱。

“咳咳咳”

坐在对面的老大爷不悦地咳嗽两声,夏浔笑笑,收回有些放肆的目光,舒展了身子,靠回了车厢上,这时他才注意到,不管车棚怎样的颠簸,西门庆始终保持着斜倚车棚的姿势,脑袋被颠得摇晃着,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呀。

夏浔忽然发现他那半阖的眼睛里偶尔会有一丝光亮逸出,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敢情西门庆陋习不改,他一直侧着头,在盯着坐在车尾的那位长得极其纤细秀气的女子看,夏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货真是没治了。

此时,仇夏仇大人安排的两个眼线,刚刚同四季车马行的东主经过一番强硬交涉,把两个早已订好车位的旅客挤下去,坐上了下一班大车

第084章 一片含羞草

过齐河,经禹城,这天到了平原县。

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频繁更换,夏浔发现真正的长途客人倒有六个:他和西门庆那对魁梧的大汉,还有那两个年轻的女子。几天下来,大家彼此之间多少熟悉了些,夏浔已经了解到,那两个大汉是常常行走关外的参客,年纪大的那个叫古舟,年纪小的那个叫何轲朔。

百年的长白山老参别看在当地卖不上钱,可只要掘出一株带回关内,就是价值数百倍的珍罕之物,所以这两个参客看着粗俗,出手却极阔绰。一路上,两人都是住上等客房,吃最好的饭菜。

夏浔和西门庆路引上写的是徐州王记皮货店的伙计,起居自然不能张扬,不过两人的吃住倒也不算太差,有时伙食不好,两人就会随便找个借口不吃,然后跑出去寻个地方打牙祭。

至于那对小姐妹,却不知名姓,她们之间只以姐妹相称,名姓一类的东西只有车行手中才有,只有沿途城阜和巡检哨卡才有权检验,她们自己不说,旁人自然不便贸然去打听一个姑娘家的姓氏闺名。

看起来她们囊中很是羞涩,一路上只住最低廉的客房,有时是最便宜女客的大通铺,吃的更是简单,一碗粥一碟咸菜就是一顿早饭一个烧饼一碟咸菜就是一顿午饭,至于晚饭么,则是一碟咸菜一个烧饼,看得多了,夏浔和西门庆私下说起她们时,都以烧饼姑娘称之而不名。

西门庆是个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儿的主儿,也不知和人家搭讪了多少次,可是那个姐姐就像一片含羞草,你多看她一眼,她就红了脸含羞低头;你故意搭讪,和她说一句话,她也是红了脸含羞低头;你同车而坐一伸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裾,她还是红了脸含羞低头

西门庆就没见过这么爱脸红这么喜欢害羞这么不愿说话的姑娘,饶是他在美女面前一向是愈挫愈勇脸皮极厚,几次试下来倒也无妨,几十次试下来也觉得乏味的很,此后便也不再与之搭讪。

大车常走北平这条路,所以对一路打尖住宿的时间拿捏的特别准,傍晚时分,恰好进入平原县城。大车在小城里东拐西绕地走了一阵,在一处小客栈住了下来。

这儿比较偏僻,客栈周围地方大,容易停下车马,门口已经停着几辆大车,有济南四季车行返程的车子,也有其他各地的行旅客商。

平原是个小县,除了三国时候刘备落魄时曾在这儿当过县令,没有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他们住的这家客栈不大,夏浔早就注意到,车行选住的客栈,都是他们极熟络的,当然,这样做有好处,知根知底的客栈,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客人的安全,不过在住宿饮食卫生方面也就不那么讲究了,反正是不住也得住的客人。

那店里的饭菜做得不咸不淡,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两个人尝了几口便停了筷子,相互打个眼色,便要出去找家饭馆儿,走到门边的时候,看到烧饼姐姐和烧饼妹妹坐在一张桌前,向小二要了两碗白开水,正在啃着硬邦邦的烧饼。

夏浔和西门庆出了客栈,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看到一家风味驴肉馆,便进去要了几道地方风味的驴肉小吃,又要了几张驴肉火烧当点心,这才准备返回客栈。

此时天色更深了,街上行人不多,尤其是深秋近冬时节,寒风一吹,亦觉寒冷,本来就是小县,街上难见几个行人,只有一些野惯了的孩子还不回家,一个个爬墙头躲猫猫,犹自玩得兴高采烈。

正行间,忽有一位大嫂呼地一下从屋子里钻出来,当门一立,双手叉腰,运足丹田之气,大吼道:“二狗子你个死孩子,日头下山了还不着家,你又皮紧了是不是”

夏浔正走着,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不禁失笑道:“咱山东大嫂,着实彪悍。”

西门庆不期然想起自家娘子小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赞同:“是啊是啊,唉女人家,还是性情温柔些的好,你看那烧饼姑娘,我家小东若能有人家一半的温柔腼腆,我就算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喽”

“嗯”

西门庆刚说到这儿,忽地一拉夏浔,迅速往墙边一闪,夏浔也是极机警的人,虽还不知缘由,却也立即掩身墙侧,见他探头探脑向外望去,忙也随之打量。

胡同里进去十余步,有一家小当铺,门口挂着两盏气死风灯,高丽纸裱糊,红桐油涂色,上边写着“福”字儿。台阶下边往街上这边来的方向,站着一位纤弱秀雅的姑娘,她前边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条手臂扶在墙上,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浔的视线自那大汉肩侧越过去,这位姑娘可不正是烧饼姑娘么,与她对面而立的那个大汉,虽只看得到背影和小半侧脸颊,夏浔却也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关东参客古舟,几人同车而行好几天了,夏浔绝不会认错。

只听古舟嘿嘿笑道:“小娘子不要怕,古某不是坏人。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一路同车,同行同止,也算是前世修了上百年的缘分对不对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

烧饼姑娘红着脸,捻着衣角,怯生生地道:“古大叔想要帮助奴家”

古舟上下打量着这身形纤纤如月气质妙若幽兰的女孩儿,啧啧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