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31部分阅读(1/1)

说实话确实是低了些,可你也知道,负责把货运进来的是我们,上下打点疏通关卡,这都是要花钱的。”

拉克申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那些当官的,比豺狼还要贪婪。”

西门庆笑道:“我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茶叶布匹粮食和药物,不过为了不引人耳目,我们这次并没有带实物来,交易主要是用宝钞,这没问题吧”

拉克申微微一皱眉,思索片刻,很痛快地颔首道:“没有问题大明的宝钞,在我们那里也是管用的,我们可以用宝钞从女真人那里买东西,还有西边,西边的汉人商人很多,他们同我们交易,却不大愿意收这些携带困难,对他们来说又不易出手的东西,我们有了钱,可以直接向他们买粮食买药材。再说,我们押车过来的人,也可以用这些钱,在北平附近采买些日常应用之物,再悄悄运回去。”

夏浔微笑道:“好,那么你可以通知你们的族长准备货物了。”

拉克申瞪起牛眼道:“你什么时候要你运得进来”

夏浔道:“这些事,我们来办。你们只需做好准备,一俟有了消息,能够马上起运货物”

拉克申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我们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运出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道:“喔,我这里有一件礼物,是我们族长大人要送给尊贵的夏浔朋友的。”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墙边,从椅上棒过一个大包裹来,那包袱看来破破烂烂,可是只一打开,夏浔和西门庆眼前便是一亮,好漂亮的狐狸皮毛,三条狐狸皮毛,都是火红色的,就像一团火焰,手掌轻轻抚上去,立刻就能感觉到它的柔软和温暖。

拉克申把三团火焰般的狐狸皮子捧在怀中,对夏浔郑重地道:“我们大人说,是尊贵的您拯救了我们的部落。要不然,这个寒冬,我们的老人会活活饿死,妇人和孩子会被其他的部落掳去做奴隶,而青壮的汉子,则会变成只知道烧杀掠夺的马匪,变成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我们哈剌莽来部将不复存在。

这是最好的火狐皮子,由最好的猎手捕来的,箭矢只射穿了它的眼睛,因此皮毛上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即便在我们草原上,也是极其罕见的宝物,孛日贴赤那大人要我把它带来,献给我们最尊贵的朋友,我们的恩人,请你收下它。”

拉克申双臂向前一递,深深地弯下腰去。

夏浔微笑着,很愉快地把火狐皮子接过来,他开始觉得,这趟北平之行比他预想的要轻松多了,也许他很快就能完成使命,衣锦还乡,娶新媳妇去了

哈剌莽来草原上,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还未落到地上就已融化了。

初冬的草原看起来就像一片毫无生气的荒原,大大小小的毡包散落在那原野上,中间最大的一顶,孚仭桨咨恼闭剩褪枪菝Ю床孔宄さ拇笳省br >

此时帐中左右坐满了族中的长老和权贵,最上首独据一桌的,则是斜披一件豹皮袄的孛日贴赤那,他双手据案,怒目圆睁,捶桌大吼道:“希日巴日,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我为了全族的生存,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一个中原的大买家,可以付给我们足够的钱,让我们一族老少捱过寒冬,你居然要破坏其事,你撺掇那些年轻人想去干什么不要以为我孛日贴赤那已经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聋了,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桀傲不驯的年轻人,面对盛怒中的父亲,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父亲,你卖给明国人的,那可都是用来制作精良军械的东西,他们用这些东西制造出犀利的武器,反过来又要用在我们身上。如果大汗知道了,他会放过你么”

孛日贴赤那把手重重一挥,愤然道:“不要跟我提什么大汗,我们的部落生死两难,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在哪里前年那场白灾,咱们部落冻死饿死那么多人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是哈剌莽来部的族长,我只为这一族的男女老少负责,我只要我的族人活下去。你个毛孩子懂得什么你也像额勒伯克一样,念念不忘打回中原去么那是做梦,我们要是有这个能耐,当初就不会叫人赶出来了”

年轻人听了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傲慢,就像一头年轻的雄狮,站在一头已经衰老的狮王面前,目光睥睨,隐含挑衅与轻蔑:“父亲,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你给了你的儿子们强壮的身体,却没有给我们一颗勇敢而强大的心,因为你实在是太懦弱了但是,你没有给予我们的,长生天赐予了我们。长生天赐予了我们智慧赐予了我们勇敢赐予了我们力量。”

他轻蔑地瞟了孛日贴赤那一眼,冷冷地道:“父亲,我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再做我们一族的头领了,我希日巴日比你更有资格领导我们的部落,因为我们哈剌莽来部落需要的头领是一头雄狮,而不是一只绵羊。”

“什么你这畜牲,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我要放逐你,把你赶出部落,你你”

孛日贴赤那一阵头晕目眩,连忙退后几步,扶着几案坐了下来,年轻人傲然不动:“父亲,作为一族之长,你只会带着我们逃避,逃避大汗的征调,逃避明军的围剿,逃了这么多年结果怎么样我们本来有八万部众,是草原上极强大的一个部落,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恶狠狠地瞪着父亲,一步步逼近:“我大哥哈日巴日在同明军交战时被杀了,你当时在干什么那时我还很小,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催促族人赶快逃跑,你总是说明军不可战胜,我们如果能打,就不会被赶回塞北,你保护族人的唯一手段就是逃跑那是黄羊才用的手段,我们是谁我们是成吉思汗的战士,普天之下,谁不能敌”

他突然举掌踏歌,用蒙古语高声唱了起来,那声音雄伟壮丽,浑然若出于瓮:

“惟我大可汗,

手握旌与旗。

下不见江海,

上不见云霓。

天亦无修罗,

地亦无灵祗。

上天与下地,

俯伏肃以齐。

何物蠢小丑,

而敢当马蹄”

慷慨激昂的歌声在毡帐中回荡,一时间两下站立的部落首领们都被震慑住了,唱着唱着,想起大元军队当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风,居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孛日贴赤那气极败坏地大吼一声:“统统给我闭嘴”

歌声戛然而止,希日巴日哈哈大笑起来,他大笑一阵,突然收声问道:“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二哥乌兰巴日到底去了哪儿”

孛日贴赤那喘息着,肺部就像风箱一般发出沙沙拉拉的声音:“你你不是说,他投奔大汗去了”

希日巴日诡异地一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不错,二哥是去投奔大汗了,不过不是尼古埓苏克齐汗,而是西边的一位强大的可汗,那位可汗曾说天下虽大,但容不下两位君主,他要做世界之王”

孛日贴赤那想了想,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扶案起身道:“你说甚么乌兰巴日投奔了跛子帖木儿”

希日巴日一本正经地答道:“准确地说,是把那个跛子引到东方来”

孛日贴赤那一屁股坐回毡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那你呢,你要做甚么和你二哥一样,要把那个灭掉了四大汗国,却自称是成吉思汗继承人的家伙请回来,做我们的可汗”

希日巴日道:“不他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不配统治我们所有蒙古人。我认为凭我们大汗现在的力量,只要我们能够团结起来,而不是像你一样胆小如鼠,只知道逃避,我们就可以恢复往日的荣耀。我认为,只要我率领族人去投奔大汗,受到大汗的重用,我们的族人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忍饥挨饿。”

孛日贴赤那冷笑起来:“幼稚就我们现在这些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一个累赘,大汗逃命的时候都不愿意带在身边,你去投奔他哈哈”

希日巴日厉声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做懦夫,所以我们被大汗抛弃了,我现在要做一件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说道:“只要我成功了,大汗会重用我,收留我的,那样,我们就不再是流浪的弃儿。”

孛日贴赤那怒喝道:“我才是一族之长,我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

希日巴日冷笑:“父亲,你已经令族人很失望了,你认为,他们还会听你的命令吗”

孛日贴赤那听他话中有话,不由怵然一惊,他往左右一看,看到的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孛日贴赤那双膝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第088章 邂逅

漫步北平街头,抚着怀中那轻软柔和的皮毛,夏浔忽然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一片雪花落在掌背上,迅速化成了一片水润。

冬天不知不觉就已来了呢,夏浔抬起头,看看灰朦朦的天,心中忽然一动:“这火狐皮子嗯给小荻一条,另一条么”

他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意,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个只有在偷偷注视他时才会露出几分女儿家温柔的那个假小子,他站住脚步,对西门庆道:“高兄,我这里有三条狐皮,两条已经有了着落,这第三条嘛,送给小东嫂子吧。眼看着就冬天了,咱们出来一趟,你给嫂子也得捎件像样的礼物才是。”

西门庆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个这个很贵重的,拉克申是送给你的,怎好一转头就又送了别人,这不好,这不好。”

夏浔笑道:“他既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要如何处理,还不是我说了算。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拿去。”

“不不不”西门庆连连推拒,夏浔只是不让,到后来西门庆无可奈何,忍不住忸怩道:“这个咳咳,说起来为兄实在惭愧的很,我在其中牵线搭桥,那拉克申也曾咳许了我好处的,如今如今若再佯做无事,收受你的重礼,那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夏浔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我就说嘛,原来如此,高兄收些什么礼物,可也有这样的狐皮在内么”

西门庆既已招了,便也不再隐瞒:“那倒没有,虎鞭啊熊胆啊鹿茸啊这些都是有的,你也知道,我是开药房的,对这些比较有兴趣”

夏浔道:“既然没有狐皮,那这件礼物我还是要送的。高兄莫要再客套,拿着拿着。”

西门庆挺一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一边讪讪地道:“其实我觉得你小东嫂子对虎鞭会更喜欢一些。啊,对了,等回去我拿两条给你吧,我再教你配些什么药材,最能发挥功效,你回去喝喝看,颇具奇效。”

夏浔摸摸鼻子道:“小弟还年轻,用不着这东西吧”

“嗯”

西门庆站住脚步,对夏浔一本正经地相起了面:“难怪你如此自傲,我看你鼻梁坚挺笔直,鼻翼威隆雄壮,鼻尖翘而多肉,鼻翅扩而微红,可见下体坚挺雄壮,而且欲望极其强烈”

夏浔初还想听他说些什么,听到后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鼻尖翘而多肉,鼻翅扩而微红,我这两天有点伤风好不好换你总是擤啊擤的,你也翘而多肉,你也扩而微红”

西门庆是个郎中,本来就知道民间所谓的从鼻子大小可以鉴别其下体是否雄伟的说法是无稽之谈,故意调侃于他,被他一说,不由哈哈大笑,两个人肩并着肩再度举步,若有若无的雪花飘舞中,彼此的距离悄然拉近了许多。

“夏老弟,既然这皮子你已决定了送人,不如咱们便去找家店铺直接把它做成裘领,再顺道看看,配件合适的裘衣,拿回去送上,让她们马上就能穿戴起来,这才能哄得女儿家开心,你说是不是”

夏浔站住脚步:“就在北平做”

西门庆道:“不错,这儿做皮货的手艺可比阳谷好,比青州也好。再说,在这儿配件裘衣,也比咱们那边便宜很多。”

夏浔失笑道:“你倒真不愧是生意人,处处精打细算,那好吧,咱们回去吧,刚刚的咱们去的不就是皮货店么我见那堂上挂着不少皮毛和皮衣,手工都还不错。”

“嗳”西门庆一把拉住他,神秘地道:“那家店面还是太小,我带你去北平皮裘第一庄,那里的货最全,手艺最好,北平的官绅权贵买皮裘,全都是去那儿,走走走。”

说着拉起夏浔冲上街头,向那拉客的招手道:“过来过来”

雪下得有些密了,其实并不算密,走在路上,雪花轻盈地飞在身边,似乎永远只有那么几片,只有放眼望去,目光投到远处,才有一种茫茫的感觉。这种感觉给人一种静谧的味道,就连远近的嘈杂沿街的叫卖声也显得缥缈起来。

地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还不够喜人,可是有了这场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天地尽缟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到了,就是这儿,呵呵,这里可是谢氏皮货的总号,让这儿的师傅做出来的皮裘,穿起来到应天府去走走都一样气派,当然啦,那儿基本用不上穿皮裘,哈哈”

西门庆先下了车,夏浔跟着出来,一只脚刚刚迈下地去,头一抬,一座高大的建筑扑入他的眼帘,夏浔的身子顿时僵住。

白塔,那是北京白塔寺的那座白塔,他他“以前”曾经到过这里,曾经游览过这里,还曾站在这尊佛塔下面合影留念。呈现在眼前的就是那尊白塔,一模一样的那尊白塔。

夏浔痴痴地站在那儿,目光穿过迷蒙的雪花,贪婪而留恋地凝视着那尊白塔,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首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过的儿歌:“白石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大”

一时间,他的心神仿佛被那尊白塔摄了进去,被那白塔带着飞跃了千年时光,带着他回到了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那个世界,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西门庆付过了车钱,扭头一看,见夏浔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白塔,痴痴而立,目蕴泪光,不由奇道:“老弟,你怎么了”

夏浔惊醒过来,摇摇头道:“没甚么,忽然看见那白塔,触景伤情而已,倒让高兄见笑了,我们走吧。”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尊白塔,转身走向路旁那座富丽堂皇的店面,西门庆纳罕地看一眼白塔,心道:“看不出来啊,这杨文轩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才子,一座塔而已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也就是一座塔而已呀,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这也能看得伤心掉泪,啧啧啧”

西门庆不以为然地摇头而去,却没注意到街上正有一行车辆缓缓驶来,那些车子建造都尽华美,装饰极为堂皇,每辆车都使两匹健骡拉着,男男女女一堆仆从前呼后拥,伴随车子左右,看这气派,怕不是王侯一般人家的气派。

随在一辆雕饰精美的香车前面的有一个青罗衫子的小丫环,头梳三丫髻,模样极为甜美。她步态雍容举止端庄,本来走得目不斜视,特别的规矩,忽地一眼看见西门庆,不由露出吃惊神色,脚下急忙加快一步,借着一个行在外侧的粗壮家丁身子将自己遮挡了起来,直到错过了西门庆的视线,这才松了口气,重又恢复了那举手投足极为优雅的大户人家气派。

西门庆并没有看到她,如果他方才看清了这个小姑娘的模样,以他看美女一眼,三十年不忘其模样的本事,一定会很惊喜地发现:原来烧饼妹妹也来北平了,而且还摇身一变,从落魄无助的一个黄毛小丫头,变成了一个青衣短打俊俏俐落的豪门小丫环。

“你看怎么样,这家店面大吧”

西门庆得意洋洋,好像这是他家开的店铺一样:“你瞧,三层的店面,这是一层,光是这第一层的店面,就比咱们方才去的那家分号还要大上三倍,瞧瞧,到处都是各色的皮裘,越往上去,皮裘越珍贵,越难得,做工也越好,最好的皮裘说它价逾千金,嘿,有时还有价无市呢。”

夏浔连连点头,一进店面,他马上看出这里与别处的不同来,那些珍贵的裘衣打扮得当穿着得体的伙计,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地方的品味和地位,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窃窃私语般的介绍,每个客人都是温文尔雅,哪怕他是装出来的。

能进出这个地方的人,无一不是能一掷千金金钱与地位并重的人,谁敢在这个地方大呼小叫,言语不当,叫旁人看了笑话他不是绅士也得装一装呀。就连一向见了美女就要胡言乱语几句的西门庆,看见有那容颜妩媚的仕女或贵妇姗姗行来,也只能行一眼注目礼,便彬彬有礼地避向一旁。

店里的伙计不会跟在屁股后面迫不及待地向你介绍,他们只站在角落里观注着你,直到哪位客人在某件裘服面前停下,注目打量片刻,他们才会非常机警地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恭驯地低着头,等候你的垂询。

这时店门前又来了两辆车子,两辆朴素而不失大气的马车,前后十余条青衣短打的大汉,摆出的派场虽不及方才过去的那一行车辆,可是那种隐隐的气场,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到路边上去。

前边车上帘儿一挑,一个美妇人步履轻盈地下了车,紧接着一个翠衣小女孩从车辕上调皮地跳了下来,美妇人连忙伸手去扶,嗔怪了她几句什么,那小女孩扬起脸来向她嘻嘻一笑,扮个鬼脸,竟然是一个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虽只十岁上下,那风采气度已是令人一见难忘。

紧接着,后面车上也缓缓走下一人,这是一个僧人,一身黑色缁衣,头顶光光,举步走来,自有出尘之意,只是他高颧竖耳,鼻尖唇薄,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配上那削瘦嶙峋的骨架,犹如一头瘦虎,少了几分祥和。

第089章 小萝莉,情意不能卖

店铺里,西门庆领着夏浔正往二楼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家店铺有实力吧这家的主人可是北地的一个传奇呢,虽说赶不上江南沈万三吧,他的发家史那也是颇具传奇的。谢氏皮货的东主叫谢传忠,据说早年是给一户地主家放羊的,漫山遍野的当羊倌儿,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发了家。”

西门庆左右看看,压低嗓音道:“有人说,他是发现了一伙被剿灭的马贼的贼窟,得到了大笔金银珠宝。有人说,他是发现了当年仓惶逃跑的北元大官埋藏起来的大笔钱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发达了。

别看谢传忠大字不识,可那脑袋瓜子好使,要不说你有本事还得有机会让你显摆你的本事呢,以前也没看出他有这方面的能耐,可这谢传忠自打有了钱,并不是一味的坐吃山空,他居然经起商来了,而且十几年下来,就成了北平城里第一号专营皮裘的大商人。

现如今不光是北平城里贵人们买皮货一定到他店里来,各地的客商进货也全得到他这儿来,要说有钱,这位谢爷比咱燕王爷还有钱,牛气吧当然啦,他是羊倌儿出身,北平城里谁都知道,权贵们是不大把他放在眼里的,就是那些平头百姓也只是眼红羡慕,谈不上什么敬仰。可现在是现在,这辈儿是这样,两辈三辈之后呢人家就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豪绅,谁还会奚落他祖上的落魄”

夏浔心道:“大字不识但心眼灵活成就大事的能人当然不少,但是要在短短十几年内成为北平偌大的城池中第一富绅,恐怕未必循规蹈矩只走正途。西门庆方才带我去的接头地点是在谢家的一个分号,莫非这负责在北平承接南北,走私贩运的大头头儿就是这谢传忠”

暗中思量着,两个人在二楼随便逛了逛,便直接上了三楼,三楼的服饰最贵,人也最少,西门庆带着夏浔也不看那些皮裘,径直走到柜台前,对里边的伙计道:“劳驾,请你们掌柜的出来,我们有三条上好的狐皮,要做皮领子,还要搭配一件上好的裘衣。”

那伙计见他衣着朴素,口气却不小,却也没有以衣帽取人,对他们很客气地点点头,说道:“二位客官请稍等。”便一掀门帘进了里间。

一会儿功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跟他走了出来,双眼向夏浔二人微微一扫,拱手道:“二位,老朽是此间掌柜,不晓得两位客人要做什么皮领子,可有具体的要求”

夏浔把三条火红的狐狸皮毛往案上一放,老者登时两眼一亮:“好皮子,当真是好货色”

他拿起一条皮子,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轻轻捋过皮毛,再仔细检视一番割剖的痕迹,确定没有疤痕,不禁赞不绝口:“好,真是极好,这样上好的皮毛,老朽一年也不过见到三五条,颜色这等火红的狐皮更是罕见,难得客官一下子就拿出三条来,这三条都要做皮领子么,客官可愿出售”

西门庆赶紧问道:“掌柜的能出多少钱”

夏浔瞪了西门庆一眼,点头道:“不错,三条,都做皮领子,再给搭配一件颜色款式合适的裘衣。这三条皮领子么,唔是这样,一条要适宜三旬上下的妇人穿戴的,雍容华贵妩媚大方即可,适宜家居起坐。另一条不可做得臃肿累赘,对应的裘衣也是一样,要适宜人在外面行走活动的,可以试试”

他四下看看,指着已经做好的一件皮衣道:“类似这套小翻领走动方便,骑马也不碍的,那女孩儿么,才只十六七年纪,穿着要显得有英气。”

西门庆在一旁挤挤眼,嘿嘿地低笑道:“送给彭姑娘的哎呀,对啦,我还一直没问,你们两个成就好事没有,那个那个之后,没有翻脸吧”

夏浔正跟掌柜的说着话,他的声音又小,夏浔便没听清,西门庆只道他不好意思说,又见他要给彭姑娘买东西,想来是已然成了一对欢喜冤家,西门庆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踏实下来,便也不再追问。

里边那位掌柜的听夏浔说完,不用抚须笑道:“老朽明白,依着狐裘稍做修改,便能做出符合客官你的要求了。”

夏浔笑道:“好,这第三条,是做给一个豆寇少女的,身材娇小玲珑,只要做得合体可爱就好,款式不要太老,活泼些便是。”

掌柜的点头道:“好好好,有劳客官把三位女客的身高胖瘦描述一下。”

一旁伙计提着笔急急地记着客人的要求,夏浔和西门庆分别把小东嫂子彭梓祺小荻的身高胖瘦描述了一下,那伙计都仔细记了下来,掌柜的道:“成了,那两位客官交了订钱,老朽开张票子给你们,现在刚刚入冬,做裘衣的人多,恐怕两位得候上些时日,十天之后,二位客官再来看看,应该就差不多了。”

掌柜的正说着,就听一个少女惊喜地叫道:“哇好漂亮,就像一团火焰一样。”

那声音脆若黄鹂,一口地道的凤阳腔,紧接着一阵青草香气,就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萝莉挤到他们身边,努力地踮起脚儿,小心翼翼地用那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火红的狐皮,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充满了惊喜和爱慕。

这时节可没有未成婚的女子随便使用香水香粉的,熏香的衣服也必须得是嫁了人的妇人才能使用的,爱美又年纪尚幼的女孩子怎么办那就掖一条香熏的手帕,或者佩一个香囊,这就可以了。这个小萝莉就只佩了个盛香草的香囊,想不到清香扑鼻,看来必是上好的香草。

夏浔和西门庆被这喜极忘形的小萝莉挤到了两边,扭头向她看去,只见乌鸦鸦一头秀发黑亮亮的,梳理得一丝不乱,挽个可爱的双丫髻,头上没有首饰,只用两根不知什么质料的丝绳儿系着,元宝般小巧可爱的耳朵,没有扎耳孔缀耳环,那肌肤白皙润泽,仿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润的血色,吹弹得破。鼻如腻脂,挺直小巧,弯睫大眼,瞳如点漆。

不需要西门庆那样高超的阅女眼光,夏浔也看得出来,这小萝莉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等这小丫头长大了,一定是个祸水级的大美人儿。

小萝莉把他们两个当作空气一般,欢喜地欣赏了一番那可爱的狐皮,立即兴冲冲地问道:“掌柜的,这狐皮多少钱三条我都要了”

掌柜的苦笑道:“小娘子,这狐皮,不是我们店里的,是客人送来订做裘领的。”

“哦”小萝莉欢喜雀跃的神色立即垮了下来,后边随即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声音却悠越清朗,丝毫不显霸道的声音:“那么,这寄做裘领的客人是谁呢也许我们可以和他谈一谈,给个合适的价钱,请他出让给我们。”

“对啊,对啊”小萝莉鸡啄米似的点头,回眸甜甜一笑,赞道:“大师,还是你聪明些,我就没想到。”

夏浔和西门庆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陪着那小萝莉来的还有两个大人,一个是身着一袭玄色缁衣的僧人,貌相虽然有些棱角,气质却极为出尘,另一个中年美妇看面相与那小萝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小萝莉还是一轮初月,虽令人惊艳,却还带着几分青涩,而这妇人却是圆月当空,晶莹绚亮,褪去了稚拙,更加透明纯净,落满一地清辉。

是的,这美妇人明明身材高挑婀娜,容颜妩媚,丽光四射,夏浔和西门庆第一眼看到她时,竟不是男人看美丽的女人时惯常喜欢欣赏的角度,扑面而来的却是她由内而外的那种气质,高高在上,却绝不盛气凌人。

“这一家人,绝不寻常。”这是夏浔的第一感觉。

“和尚这户人家还有自己的家庙,那定是不一般的人家了。”这是西门庆的第一感觉。

“如果妾身没有料错的话,两位小哥儿就是狐皮的主人了。”妇人一双眼睛洞澈悉明地看着他们:“这三条狐皮,两位可愿出让么,一条也可以的,价钱方面,一定让你们满意就是了。”

“咳,这位夫人,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

西门庆还没说完,就被夏浔拉到了身后,这妇人说话极是温柔和气,可是那一个笑容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语气,都自有一种尊贵雍容的气度,令人不知不觉为之折服。幸好夏浔也算是见多识广,前世的见闻且不去说,这一世他人也杀过了,齐王那样的皇室贵胄也见过了,阅历广,心性自然也坚定些,竟然抵受住了对方也并非有意施放出来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对不起,夫人,这狐皮子,是要送给我最心爱的人的,也许,夫人出得起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价钱,可是情意是用钱买不来的。”

和尚微笑道:“没有这般严重吧。我们小小姐确实很喜欢这块皮子,阁下若成丨人之美,结一段善缘,得数倍之利,再买一块狐领,仍可送予他人,利也得,情也至,岂不三全齐美。”

夏浔微笑道:“大师所言,原无不可。”

小萝莉刚刚雀跃起来,夏浔又道:“但我原无以此牟利之念,既已有心将此火狐皮领相赠,再为利所动,转卖他人。那么我纵再送人十件皮领儿,价钱一般无二,这情意么也是不值一文了,大师以为然否”

和尚目中精光一闪,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轻轻点头,合什不语。

那美妇人也颇为意外,看了看夏浔,她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一旁西门庆听说对方肯出高价,正打主意要卖了火狐皮子,另买一件送与娘子,不想夏浔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扪心一想,暗暗羞愧,那到了嘴边的话便悄悄咽了回去。

小萝莉瞪着一双泉水般澄澈的眸子问他:“你真的不卖我可以出很多钱,这条狐领子价值几何我出十倍价钱,你卖不卖”

夏浔微笑摇头,那美妇人柔声唤道:“茗儿,何物有价,何物无价”

小萝莉想了想,不甘心地又问掌柜的:“店家,你这店里可有这样的狐皮么”

掌柜的陪笑道:“若是小娘子想买,也是有的,只是这火狐皮子有价无市,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小娘子真的想买,就请留个地址,一年半载,总会碰上一件的,到时候老朽派人去尊府告知便是。”

“要这么久”

小萝莉有点生气了,还有点难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轻轻咬着粉嫩嫩的樱唇,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好像在跟她自己呕气。

夏浔有点好笑,这个小丫头,分明是从小到大被人呵护惯了,没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所以被人拒绝一次就难受的不行了,瞧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是快要哭出来了。还好,虽说是娇生惯养的花骨朵儿,家教却好得很,看他们身后站得那几条青衣大汉分明就是身手极好的下人,却没见她向自己发脾气,只是生她自己的闷气。

小姑娘生了会儿闷气,走过去牵住那美妇人的手,微带哽音地道:“姐,咱们走吧。”

“姐”夏浔和西门庆看她和那女子容貌酷肖,还道她们是两母女,想不到居然是一对姐妹。

美妇人好笑地逗她道:“茗儿,不是你要买狐皮裘衣的么,怎么,不要了”

“不要了”

茗儿撅起粉嫩嫩的樱唇,像赌气的小孩子拉紧姐姐的手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忽又扭过头来,气鼓鼓地瞪了夏浔一眼,大声道:“我要去燕山猎狐让姐姐姐夫陪我去,猎一条最漂亮的火狐狸,哼”

说完小瑶鼻儿一翘,就听鹿皮小蛮靴踢踢踏踏一通响,漂亮小萝莉随香风而来,履踢踏而去了。

黑衣和尚深深地望了夏浔一眼,微一稽首,也飘然下楼。

夏浔和西门庆相顾一笑,收好掌柜开出的票子并肩走下楼去,抬眼一望,雪已下得大了,天地一片茫茫

第090章 到底谁骗谁

北平谢家豪华阔绰的宴客大厅内,只摆了一席酒,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子上,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满目,熊掌燕窝驼峰鹿尾鱼翅乌参,应有尽有。

这只是谢家的一次家宴。

当然,是比较隆重些的家宴,不年不节的,谢传忠谢大老爷今天这么郑重其事的,连最宠爱的如夫人们都赶开了,只带着他的正室夫人以及嫡子嫡孙,摆开这么一桌家宴,是有原因的。

谢传忠是个放羊娃子出身,又不像朱元璋那样领兵打仗几十年,经过战阵熏陶,虽是草莽自成枭雄,他是一夜暴富发的家,虽说已经过了几年富贵至极的好日子了,可不管是谈吐打扮,还是衣着相貌,看着总是带着几分土气,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味道,无法掩饰。

他的夫人黄氏也是一样,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村妇,这谢传忠倒有个好处,富不易妻,虽然如今发达了,美妾如云,有的妾比他大女儿还小几岁,可他对自己患难与共的黄脸婆依然相敬如宾,虽然很少去妻子房中过夜,夫妻二人感情仍然甚笃,家中大小事务也是尽交给妻子打理。

他和正妻的几个孩子也都不小了,最小的比起坐在最上首的那位姑娘差不多年纪,他们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可不敢动筷子,因为老爹说了,这是应天府过来的贵人,规矩多,叫他们不要在人家面前露出难看的吃相,叫人家看笑话,于是一家人这么围桌坐着,只看不吃,准确地说是只看那小姑娘自己吃。

小姑娘吃得很细致,细嚼慢咽,神色从容。谢传忠和夫人分坐在她的左右,首席正位让给了她,而且看他们夫妻对这个女子小心翼翼陪笑答应的样子,好像还生怕人家有一点不满意。

如果夏浔和西门庆看见了这位姑娘,恐怕也要大吃一惊,坐在上首素素淡淡,婉约如一朵幽兰花的这位姑娘,赫然竟是与他们一路同行过的那位烧饼姑娘。

烧饼姑娘吃的不多,很多菜她都没拿正眼去看过一眼,她挟了一片猴头菇,细嚼慢咽着,待那猴头菇咽下肚子,搁下象牙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拭了拭手,这才颔首道:“嗯,这道菜烧得不错。”

一直屏着呼吸看她反应的谢传忠夫妇登时眉开眼笑,谢传忠连忙道:“那多吃点儿,那多吃点儿。”

另一边他的夫人黄氏已经赶紧的站起来,把这盘菜端到了烧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