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220部分阅读(1/1)

缯制作,牌用椴木制作涂以金漆,上面都有一个“令”字,夏浔一声令下,随行左右的八个旗牌官立即亮出了由他们保管的王命旗牌,捧到夏浔面前。

夏浔举步上前,扶起俞士吉,郑重地道:“今日,本国公就应湖州父老所请,祭出王命旗牌,有请俞御使担任监斩官,处决一众罪大恶极之人犯”

“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位宿老带头向王命旗牌叩头,高呼起万岁来,万众随之欢呼,声浪直冲云宵

“俞青天请国公爷祭出了王命旗牌,要开刀杀人啦”

消息迅速向四面八方传开,无数的人都扶老携幼,匆匆赶往临时搭建的法场。

湖州郊区村镇的民众也急三火四地往城里赶,好像那儿正在发赈粮,去晚了就赶不上趟似的。

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风风火火地走在路上,后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直喊:“当家的,你慢着点儿,当家的,你等等我啊当家的张风凌你要再只顾自己个儿,今晚别钻老娘的被窝儿”

那妇人火了,在后面大叫起来。

那汉子一听驴性发作,蹦着高的就往回走:“不叫你来你非得来你说你个妇道人家跟去干什么,你还带着孩子,就你那胆儿小的,杀只鸡你都害怕,那血流满地人头乱滚的场面让你看了,还不吓得做噩梦”

那妇人倔强地道:“才不会杀鸡我怕,杀常剥皮,我不怕,我心里痛快”

那汉子哼哼唧唧地唠叨,从他婆娘怀里一把抢过孩子,又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面去了,那妇人无奈,只好一手叉腰,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

路边一幢民宅门口,一个老大娘拿簸箕正筛着发了霉的谷子,从里边挑着那还能食用的,已经霉变的就顺手拨到地上,脚跟着围了好几只鸡,正在那儿啄着。正忙得入神,忽地瞧见这一家子从自家门前匆匆而过,她眯缝着一双老花眼瞅瞅,扯开嗓门就喊:“小婧她娘,你这是干啥去啊”

那妇人追着丈夫,鞋都快跑掉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了一句:“大娘,城里头杀常剥皮啦,快着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老大娘念叨道:“杀常剥皮杀常剥皮杀常剥皮”

老大娘突然反应过来,当时就把簸箕丢在了地上,问身就喊:“老头子老头子快点出来”

老头子没出来,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笑嘻嘻地道:“奶奶,你糊涂了啊,爷爷和我爹娘不是下地去了么”

“哦哦,可说着呢”

老大娘念叨了一句,又喊起来:“丹丹丹丹腾腾啊,快把你妹妹叫出来,把门拴上,咱赶紧的去城里,杀常剥皮啦”

类似的场面在湖州城里城外到处上演着,而法场四周,早已人满为患。

俞士吉坐在刚刚搭好的监斩棚里,一张青的面孔,颌下不算太长的胡须,一根根地撅着,风吹不动。他异常严肃的神情直接影响了所有的行刑人员看护刑场人员,乃至不断涌来的人群,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是千万人的窃窃私语声,足以汇聚成一股殷雷般的声浪,在空荡荡的刑场上滚来滚去。

在他面前,供着一张香案,上边呈放着王命旗牌,八面旗牌官按刀侍立左右,枪一般挺拔。

俞士吉心里很激动,这种万众瞩目生杀大权集于一身的感觉,燃烧起了他浑身上下每一粒兴奋因子,激动得他的双腿微微发抖。如果说百姓们崇仰敬慕的目光,带给他的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此事之后的政治回报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肖祖杰,都察院千辛万苦树立起来的榜样,被纪纲使人活活打死兔死狐悲啊都察院上下,不管是哪一派系的,哪怕是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件事上,却是同仇敌忾。肖祖杰被打死了,凶手却逍遥法外,照样活蹦乱跳的,整个都察院都抬不起头来,而今虽不能说是彻底地报了仇,却也算是狠狠抽了纪纲一记耳光。

此事一了,他将取肖祖杰而代之,成为都察院新的冷面寒铁,成为俞青天,前程似锦

远远的,兵士们拖着一个个背插斩字令牌的贪官污吏j商恶霸向刑场走来,百姓们自发地让开了道路,看着那些平日高高在下,渔肉百姓的贪官,突然发出无法遏止的咆哮,咆哮唾骂声迅速统一起来,汇聚成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声浪。

声浪中心的那些贪官污吏们一个个脸色灰败,就像寒风摧残下的芦苇,瑟瑟地发着抖,要不是有兵士们架着,他们早就软瘫在地上了,也幸亏有兵士们架着,如果是使囚车押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就得被百姓们丢的垃圾活活给埋了

俞士吉坐不住了,他缓缓站起,热血沸腾

今天,他是整个湖州的中心,是万众瞩目的主角

当俞青天风光无限,无数百姓向他顶礼膜拜的时候,可有人记得那个怀抱必死之志,为民仗义执言的那位青楼妓女呢

湖州城南十余里,群峰起伏,峰势盘旋宛同华盖,称金盖山。金盖多云气,四山缭绕如垣,日出后云气渐收,惟金盖独迟,故又名云巢。这里历来是湖州南郊的风景佳处,林木幽深,青山环抱,绿水长流,环境幽雅。

这里,山南有古菰城之遗址,山腰有古梅花观,附近有道场山碧浪湖,风景名胜极多,乃是清修佳地,南宋元嘉初年,道祖陆静修在此隐居,遍山植梅三百株,又建梅花馆,就是今日的梅花观了。

紫薇,山茶桂花最多的还是梅树,如今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遍山绿叶,可是那梅干虬曲,苍劲有力,依旧有着寒冬时节大雪苍茫,百花皆败,唯我贲张的铮铮傲骨。

习丝姑娘一袭白衣如雪,正在观中焚香跪拜,默默祝祷一番,习丝姗姗起身,旁边侍候的丫头连忙上前,习丝轻声道:“不用陪着我,我到观后看看风景,一个人散散心,你在外边候着吧”

“是,姑娘”那小丫头答应一声,退到了殿外,与守在外边的一个环采阁打手站到了一块儿。

青楼里的姑娘如果成了红牌,还是有些特权的,比如比较令人生厌的客人,即怕付出千金,姑娘不愿接待,老鸨子一般也不会为此跟摇钱树翻脸,还要维护一下。一般的姑娘没资格出院子游玩,可红姑娘如果想出去散散心,院子里顶多叫人跟着,而不致于出面阻拦。

习丝是环采阁的红姑娘,有这个资格,因为她酒泼辅国公怒斥常知府的壮举,更令她声名大炽,以致老鸨子和管事们都不太敢难为她。

习丝姑娘缓缓地踱进了道观后进院落

又过了一会儿,道观左侧梅林旁的一扇角门儿开了,一个妙龄女冠悄悄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眼,便飞身闪了出去,匆匆没入梅林之中

第681章 一点寒香透古今

习丝姑娘的义举,给她带来的好处是名声更大,身价更高了,有更多的男人想要与这样的奇女子作一夕缱绻,以吹嘘炫耀了,这就是习丝姑娘为民请命所得到的,她还是红牌,红到发紫而已。只是随着她的声名远扬,更加没人敢仗势强迫她什么,她若只愿陪你一杯酒,抚一曲琴,却不留你过夜,客人也不好用势压人。

俞士吉成了大英雄,成了万民崇仰的俞青天,谁会惦记那个为民请命的青楼妓女么没有,如果说有,就只有青楼寻芳客,习丝姑娘的壮举是叫她名声更响,身价更高,有更多的男人想要嫖她想要上她,可笑亦或可悲

举告常英林的壮举,给她带来的还不只是这些“好处”,还给她带来了仇人。

常英林被抓了,常英林的余党也被抓了,但是朝廷不可能株连九族,把贪官j商们的三姑六舅全都抓起来,这些人依傍着那些贪官污吏,原本也可捞些好处,现在靠山倒了,这些人不敢找夏浔俞士吉的麻烦,便都迁怒于习丝姑娘。

近几天来,故意扮嫖客,跑到环采阁点名要她接待,极尽羞辱的事很多。当她偶尔上街的时候,会有些人暗暗地跟着她,目泛凶光,一副要把她连皮带骨吃下肚去的狠劲儿。习丝估计,若不是这些人忌惮着辅国公俞士吉等一干朝廷大员还在湖州,早就对她暗下毒手了。

习丝姑娘亦有生的欲望,激于义愤和仇恨,她可以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贪官们面前尽情控诉,却不想在功德圆满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条胡同里,葬身一条阴沟中。

那个小丫环侍候她好几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习丝对那小姑娘很关照,时常贴补她一些钱,叫她拿去帮助家里,所以那小丫环对她很亲,小丫环建议她去向铁面俞青天求助,或者干脆找到那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国公爷,但是习丝没有同意。

那些朝廷的大员有那闲心管她的事么杨国公正忙着下乡赈民,俞御使正忙着抓贪官污吏,自古妓女有所义举,朝廷官员开恩替她赎买自由,叫她从良的佳事也是有的,可她就算从了良,就能在湖州城里安居下去么

那些仇家忍得一时,忍不了一世,早晚还是要向她下手的。

于是,习丝姑娘想到了逃。

院子里对姑娘的看管是极严格的,她的私蓄虽厚,却都存放在老鸨子那里,只发给她一种院子里自行印制的凭证,需要用钱时,凭此到老鸨子那儿支用,她是不敢大量支取的,以免引起老鸨子的警觉,习丝只取了一点钱,说是到观里进香捐献的香油钱,先叫那小丫环藏了一套道服在观里。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她就开始了自己的逃脱大计。

习丝假作浏览观中景致,偷偷换好事先准备好的道袍,扮作道里一个女冠,从那游人不多的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因为不是赏梅的季节,梅林十分冷清。习丝却像逃出了牢笼的小鸟,脚下轻快,心情欲飞,她快步走进梅林,正要往山下逃去,前面梅树下突然闪出一人,挡在她的前面。习丝姑娘一看,脸色倏然一变,顿时止住脚步,刚刚飞起一抹红晕的脸颊刹那间苍白如纸。

这是跟她出来的另一个打手,叫杜可信。跟着她出来的,共有一个丫环两个打手一个车夫,除了那贴身的小丫环,这三个男人,就足以守住道观的前门和左右门,至于后门,那已深在观中道士的寝居之处,除非是得到了道士们的帮助,否则哪有可能走到那儿去。

她记得进入道观的时候,杜可信正陪着车夫在那儿拉呱家常的,他什么时候堵到了这里

“身上那点钱,够收买他么”

习丝姑娘犹豫着,下意识地把手探向腰间,那个打手盯着她,却突然向她作了个揖,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恭声问道:“仙姑是这梅花观中的道人么”

习丝姑娘心中猛地敞亮了一下,她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个平时痞赖无行的凶恶打手,强抑激动地道:“贫道正是观中一修行人。”

杜可信又问:“弟子一生,作恶多端,现在想去观里多烧几炷香赎罪,仙姑觉得,这样可以吗”

习丝姑娘偏激性儿又起,愤然反问:“烧香若能赎罪,天下恶人只要买足了香烛,还怕无法无天么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要消恶业,唯行善事,烧香不过养肥了一班不修真性的出家人自古道,地狱门前僧道多,你说因为什么”

杜可信向她双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明白了,多谢仙姑指点”

说罢这痞子竟然转身离去。

痞子曾经也不是痞子,在妓院里做大茶壶恶奴打手的人,又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做这一行的呢习丝姑娘不计生死,在国公爷的接风宴上那一场大闹,感受最深的就是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小民。在杜可信的心中,这个以色娱人的弱女子,无异是一个大英雄,比他最向往的,那传说中仗剑江湖路见不平的江湖豪杰,丝毫不让

这样一个英雄,不该葬送在他的手里,否则,他真的是作孽多多,子子孙孙都要受到恶报了所以,这个人所不耻为之轻贱的妓院打手,做了件他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他少了一笔赏钱,可是当他年迈苍苍的时候,对着抱在自己膝上的孙儿,他能自豪的讲述自己当年的义举

山映水中,行舟如叶,一个眸正神情俊俏异常的青袍女冠立在船头,大有江湖载酒之意。

眼看舟行如箭,两岸青山一一被抛在身后,习丝姑娘心潮澎湃。

摆舵的老梢公笑眯眯地问道:“仙姑,您这是到哪儿呀”

习丝下意识地答道:“金陵”

“哎哟那可不成,老汉这小船儿,可去不得那么远的地方,再者说,也不能一路都走水路啊”

习丝这才醒觉失言,不由回眸一笑:“老人家,我说要去金陵,可没说要您一路送我去啊,请送我到码头就是”

她这回眸一笑,百媚横生,饶是那老汉已年近古稀,还是看得心头一跳:“作孽啊这么漂亮的女人,出甚么家呀,梅花观里供的可是纯阳道祖,听说纯阳真人最好美色,要是见了她,还不现了真身,再来一出三戏白牡丹么”

夏浔近来劳神的事情实在是多,颇有点心力憔悴的感觉。

赈灾赈灾,说着简单,具体操作起来,需要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个方面考虑不周,就要出乱子。而这一块正是他主抓的,夏原吉和俞士吉具体负责的事务,也要时不时的报到他面前,有些需要他来拍板决定,有些他得做到心中有数,这些事也要消耗相当大的精力。

而山东那边,尤其让他牵挂。

他正在湖州没日没夜的忙着救灾赈民,忙着诸般善后事,调剂各种生活物资,协调湖州层层官属上下之间平行之间的各种关系,仅是这些就累得他喘不过气来,纪纲还在那儿整他的黑材料,一旦叫纪纲抓到什么把柄,那可是要命的

虽然说刘玉珏已经送来消息,叫他有了防备,已派人赴山东紧急消除一切隐患,可是换了谁就能因此放心,高枕无忧了他恨不得立刻回京交差,马上请假赴山东奔丧,藉此亲自动手,消弭一切漏洞。

别看纪纲官儿比他小,可这个官儿特殊,他是皇帝的看门狗,就是专门给皇帝监视所有官员的,甚至包括所有的王爷们。除了皇帝,他谁都能动,谁都能咬。只要他横下一条心,就算是国之储君的黑状他一样告材料一样整。

两个人一个明一个暗,竞斗的规矩根本是不平等的,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握有多少底牌,岂能不担心

可湖州这边的事还没有了,要善始善终,否则他如何走得脱顾此失彼,更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只能加快速度,尽快解决湖州诸多繁琐的后事。

好在,事情处理的越来越明朗,越来越顺利,已经渐渐接近尾声。

皇上的圣旨下了,不知纪纲的话儿没说到位,还是夏浔这边呈报的资料太详尽太确凿,激怒了嫉贪如仇的永乐大帝,朱棣下旨,豁免湖州一年钱粮,没收的粮谷全部用于地方赈灾,常英林以及湖州同知湖州通判等几个首恶,以及楚梦等几个无良爪牙全部处斩,家产抄没,家眷发卖为官奴

此外就是任命了新任的湖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即刻到任,接掌政事。那处置如雷霆暴雨一般,喜得俞士吉眉开眼笑,圣旨在握,他又狠狠地过了一把整人的瘾。

至于夏浔特意提及的以工代赈,朱棣并没有马上下旨恩准,他在圣旨之外,单独给夏浔写了一封信,阐述了自己的担心,营造建筑是一件大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朝廷从各地调去服役的,都是各地的建筑匠砖瓦匠,而夏浔所提及的那些农民,未必干过这些活儿,叫他们扔下锄头就去盖房子,万一盖垮了怎么办万一盖好了看着好好的,只过三五年,被大风一吹,就塌窝了怎么办

朱棣的担心自有他的道理,上百万贯的投入岂能儿戏夏浔却觉得没有大问题,技术活儿还是要由专业匠人来做的,那些繁重而简单的体力劳动,比如运送土石巨木这些需要的人力多,又没啥技术含量的活儿足以叫普通农民来干。

不过这回他没忙着上奏章辩解,皇上对湖州一事已经做了终结裁定,这些事儿还是留着见到皇帝之后当面说更好,夏浔立即打点行装,拉上杀得意犹未尽的俞士吉,打道回京,向皇帝交差去了

第682章 我自行我道

“坐吧这趟浙东之行,你很辛苦啊”

下了朝,朱棣照例把夏浔带到了谨身殿,进了大殿,随意往一指,木恩已然搬过了椅子。夏浔欠身谢恩,等皇上在龙书案后坐下,便也顺势坐下来。

皇上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湖州贪腐一案,奏章上说的毕竟不够详细,此时坐下,君臣二人又详细说了一遍,朱棣愤然道:“这个狗官当真该杀杀得好,若等朕的旨意下了,百姓们积怨已深,恐怕就要有人生事了,这等处决,算是便宜了他,这等祸国殃民的j贼,纵然剥皮攘草,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朱棣余怒未息地喝骂了几张,夏浔候着他的心气儿稍平,便又提起了以工代赈的好处。

朱棣蹙眉道:“文轩所言朕也知道,古时赈灾,就有以工代赈的,宋朝时候,一遇大灾,就广招兵卒,其实目的也在于此。然则大报恩寺不比寻常粗陋建筑,随便招些农夫来,做得了这些事么”

夏浔将他的想法又仔细阐述了一遍,朱棣沉吟良久,难以决断。他虽然爱民,可他毕竟仍旧是个封建时代的君主,不能拿现代统治者的标准去要求他,在他眼中,父母高堂同样是不可触犯的存在。

这大报恩寺是他打着为父皇所建,实则供奉他生母的地方,他无法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实实在在的名份,心中已是愧疚万分,可不想在供养母亲神主灵位的庄严神圣之地再出什么纰漏。

眼下朝廷没有太多的大工程,朝廷倒是正在赶造巨舰,准备派一支庞大舰队巡视南洋,宣扬天朝国威,可那种地方的技术要求更高,普通人根本干不了。受灾地区灾后重建和修复河道,又用不了那么多人。

夏浔反复讲如此做的好处,又说只叫这些人做些寻常的气力活儿,不教他们接触建筑施工的核心部分,朱棣才点头答应下来。

这事儿议罢,朱棣说道:“总说叫你歇着,结果总是有事要你去忙,是朕食言。好啦,这次回来,应该无甚大事了,你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夏浔苦笑道:“皇上今朝不要臣忙,可臣还是闲不着。”

朱棣一怔,奇道:“怎么”

夏浔这才离席向他一揖,正容说道:“皇上,臣妻彭氏家祖辞世,因为臣正奉圣旨在浙东赈灾,忠孝难以两全,故而只着臣妻携小女先回山东奔丧去了。如今臣已复了圣旨,缴了差使,正要向皇上请假,往山东一行。”

朱棣“哦”了一声,动容道:“竟有此事好吧,大报恩寺,本就是由你负责的,那你就把刚才所议之事,尽快分付有司,然后去山东吧。”

“谢皇上”

朱棣“嗯”了一声道:“朕听茗儿对皇后说过一些你的家事,听说彭氏娘家是经商的,主要跑海船,是么”

夏浔正琢磨着怎么对他说呢,还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夏浔连忙顺杆儿爬,他苦笑一声道:“经商么,那是臣受皇上恩泽,做了国公之后,有意的帮衬,也算是引导吧,之前彭家的营生可不是这些。”

朱棣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彭家原本是做甚么的”

夏浔说道:“想必茗儿也是有意维护微臣,所以与娘娘谈及家事的时候,不曾言及其他。彭家现在是经商做买卖的,以前的营生么,比这还要粗俗一些,彭家是开武馆开客栈开车马行的。

结交的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彭家在青州地方也算一方大豪,这大豪与士绅的区别,差就差在文教底蕴上了。彭家那班兄弟,都是些好勇斗狠的人物,大恶虽不敢做,打架斗殴仗着武力寻衅滋事的行为却也不少,在青州地方的声望并不是很好。

当年,因为彭氏与微臣私订终身,离家出走,彭家派人来金陵将她带了回去,那时臣还是一名御前侍卫,便把此事禀告了先帝。先帝怜臣一片痴心,特意委了臣一个采访使的职务,着臣陪同今都察院佥都御使黄真黄大人赴济南公开,督察剿灭白莲教的事,顺道儿让臣向彭家求亲,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免得失了礼数。”

夏浔一说起先帝,朱棣便站起来,肃然而立,以示恭敬。他在金殿上提到父亲的什么遗旨,那是以君的身份说话,无需站起,而今是和夏浔私下言谈,就要执行人子的礼仪了。

夏浔见皇帝站起来了,也只好随之站起,等先帝这段儿说过去了,朱棣重新坐下,夏浔便也随之坐下,两人的动作看来颇为引人发笑。不过这在当时是很正常的行为,并没什么好笑,如果不起身来,那才是失礼。

两个人坐下,夏浔很是感慨地道:“先帝爱臣至厚啊”

他这一说先帝,朱棣又站起来,于是夏浔也

夏浔有点囧,坐下之后顿了一顿才道:“臣深感宏恩,未敢忘了国事,先在济南府设计擒杀白莲教匪的大头目牛不野,将他的教坛完全捣毁,又一路跟踪陕西白莲教匪王金刚奴到了青州,在云门山将他杀死。国事既了,随后才敢去彭家,结果”

夏浔尴尬地一笑道:“那时臣也算是一个六品的朝廷大员了,到了彭家,却被彭家那班兄弟暴打了一通”

朱棣正听的有趣,奇怪地问道:“打你作甚这彭家这般嚣张,连朝廷命官都敢打么”

夏浔讪讪地道:“臣是秘密追踪王金刚奴到青州的,所以并没穿官服。彭家男多女少,这一辈儿就这么一个女娃儿,甚得家中爱护,因为彭家兄弟气愤微臣拐走了彭家女儿,所以微臣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夏浔绘声绘色,把那挨揍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遍,又说到自己用“木九”的假名,冒充云南土司之子骗婚,待到木已成舟,彭家才无奈接受现实的经过说出来,逗得朱棣哈哈大笑。

朱棣指着他道:“你呀你呀,朕就知道,你杨文轩狡狯如狐,想不到连你的这个老婆也是骗回来的,哈哈哈,难怪人家要揍你,这般诱拐人家女儿,坏了人家清白的身子,不当众打杀了你,算是便宜你了”

夏浔道:“是所以臣虽是一个读书人,而彭家只是草莽出身,臣发达之后,并不敢轻视于彭家。臣怜爱妻子,固然是因为她对微臣一往情深,当年不离不弃,随我历尽辛苦,也是因为,这算是先帝宏恩,御旨赐婚一般啊”

朱棣又站起来了,夏浔当然也要站起来,不过这次他的身形没有方才那般局促,脸上神情满满一片,全是对朱元璋的追思怀念,朱棣看了不禁心生感动。

夏浔道:“臣觉得,彭家的营生虽然也是靠力气吃饭,并没啥丢人的,可是开武馆开客栈开车马行民间不是有句话么,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们做的是这一行的买卖,结交的人什么路数都有,黑白两道良莠不齐,其中难免有些不法之徒。

臣做了朝廷大臣之后,想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就有意引导彭家走正途,做正事,海运呐经商啊,做了正儿八经的守法商人,和气生财嘛,彭家靠好勇斗狠来撑场子的劲头就下去了。这两年,我大明国泰民安,他们的生意做得也好,家里有了富余,也能效仿地方士绅,做些修桥补路捐学助残的善事了。”

朱棣听得容颜大霁,频频点头道:“好文轩思虑周全,这样想很好唉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朕从北平带出来的那些武将就不同啦,一个个都是大老粗,一下子封公封侯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只知道鸡犬升天,哪知道导人向善呐”

夏浔发现朱棣年纪一长,也变成碎嘴子了,向他很是感慨地大诉了一番当皇帝的苦恼,苦水倒干了,夏浔的屁股也坐疼了,这才放他离开。

夏浔离开皇宫,回到自己的府邸,茗儿谢谢等几位爱妻早已从慈姥山回来了。不过一家人没顾上团聚,夏浔就赶到书房去了,因为刘玉珏已经在他府上静候半天了。

刘玉珏听说夏浔回京后,马上到他府上候着了。刘玉珏要想偷偷与夏浔沟通,方法多的是,可他已经知道夏浔正被纪纲盯着,天知道自己的行踪再如何隐秘,是不是就一定不会被人察觉

一旦叫人发现他鬼鬼祟祟地与夏浔往来,恐怕反让纪纲提高戒心,他与夏浔本来就交情深厚,彼此来往也不会惹人生疑,还不如大大方方登门“探望”。

两人到了书房,刘玉珏马上把最新收到的消息向夏浔禀报了一番,夏浔听说对方已经盯上了蒲台县林羽七,不由暗暗惊心:“纪纲如此厉害,竟然这么快连那边的门路也摸清了”

刘玉珏说完,并不问彭家和林家到底有什么把柄让纪纲如此感兴趣,只是忧心忡忡地道:“纪兄真的变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对国公您也心怀叵测。想当初我们在大明湖畔把酒言欢时,哪有这许多勾心斗角,现如今他的眼中除了权力,已经一无所有了。”

夏浔淡淡地道:“以利交者,利尽则交疏;以势交者,势倾则交断;以色交者,花落而爱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道若不同,立成寇仇他跟咱们,现在已经不是一条心,走的不是一条道啦”

第683章 风云再起

圆脸,铜铃大眼,酒糟鼻子,生两撇鼠须,这就是锦衣小旗阮小九的尊荣。

此刻,他正毕恭毕敬地站在纪纲面前,禀报着夏浔回京后的一些举动。

纪纲倚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坐着,双眼似阖微阖,却似一头猛虎正在小憩,依旧威风凛凛,起码像阮小九这个级别的官儿,是不敢在他面前贼眼乱瞟的。

听了阮小九的禀报,纪纲冷冷一笑,突然问道:“俞士吉如今怎样”

阮小九忙道:“也见过了驾的,皇上对他很是嘉勉。都察院陈瑛已经为他叙功请赏,现在吏部传出风声来,据说俞士吉很快就要升任佥都御使。”

纪纲冷冷地哼了一声。

常英林派人进京向他求援,纪纲闻讯后也做过些事情,他做的事情就是请夏浔吃酒,主动亲近。在他这个地位上,没有谁愿意得罪他的,他做到这个份上,足矣。而且有些事不需要挑明了,夏浔如果在意他,自然明白怎么做。

让他去给常英林揩屁股,如今的纪大人懒得。

他是收了常英林的钱,可现在给他纪大人送钱的官儿多了去了,有人敢向他要收条么无凭无据的,以他受宠的程度,不怕常英林攀咬他,不过少了一条财路总是比较可惜的,所以他纪大人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件他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曲意讨好。

先把目前有些紧张的关系缓和了,一旦真的有事他也就好出面了。那时他还不能确定常英林那儿一定就会被人查出事来,他哪会蠢到先去夏浔面前暗示一番,叫他此去赈灾,路过湖州府的时候,一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在他的想法中,常英林还是能把事情处理好的,他这边先跟夏浔修复关系以备万一,常英林那边把漏洞堵上,查不出的话,自己就省得去夏浔面前说小话儿,真出了事,再与夏浔进行斡旋。谁到想常英林居然贪婪到了那种地步,竟是舍命不舍财的一个主儿。

或许,常英林这么做,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过于相信他纪纲的能力了。

纪纲自信也是有这个能力的,他之所以最后毫无动作,是因为这时候他突然收到了陈郁南从山东传来的消息:“彭家可能跟白莲教有瓜葛”

这件事一旦落实,他不但更能受皇帝信赖,而且

这也是该着常英林作恶多端,要叫天收了去,纪纲哪肯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家伙放弃更大的利益。

他不想让皇帝知道他为了自己的贪官大表舅子与辅国公不和与都察院争斗,更不想让夏浔知道他甚在意此事,从而叫夏浔提起小心。虽然纪纲现在很有些目中无人,可对夏浔他还是有点含糊的,如果叫夏浔察觉自己对他有了敌意,这个把柄就很可能从手里白白溜走。

为了揪夏浔的小辫子,为了以后举报出来时,不让皇上想到他这是公报私仇,而是他纪纲忠心耿耿,大义灭“亲”,含泪举报自己过从甚密交情极好的老上司,区区一个常英林,又何足道哉

为此,他不但对常英林袖手旁观,还销毁了一切可能叫常英林攀咬他的证据,不过这方面,他倒是过于小心了,都察院根本没有借题发挥,趁机攀咬他的意思。

就因为常英林的一个表妹被纪纲纳作了小妾,就无凭无据地指摘皇帝眼前的这个大红人是纵容指使常英林贪腐的大后台

陈瑛的政治素质如果这般幼稚,他哪有资格做纪纲的对手,哪有资格做满朝文武的眼中钉

像他这样的酷吏,容不得出错,做错一件事,马上就有一堆人上来打落水狗的。

俞士吉也担心纪纲的能量太大,靠一个常英林不但整不了纪纲,如果再叫纪纲使一个拖字诀,大事拖小,小事拖了,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再把常英林也弄出去,他就鸡飞蛋打了,于是没等圣旨下来,就抢先发动群众,请夏浔祭出了王命旗牌。

阮小九说完了,巴巴地看着纪纲。

纪纲仔细寻思了半晌,缓缓说道:“杨旭回了京,必定要去山东奔丧的,传令那边的人抓紧行动,如果需要,就把蒲台那边的人先抓起来,拷问身份底细,至于彭家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之前,不宜妄动,如果在杨旭赶到青州之前还没有掌握有力证据,就全部遁入地下,不可反受其制”

纪纲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任他取求的普通官儿,如果在他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反被夏浔抓住他的把柄,他也会很被动的,这场博弈,双方都有忌惮。

阮小九应了一声,又看纪纲一眼,瞧他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纪纲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又问道:“明日,汉王就该就藩了吧”

阮小九忙恭声答道:“是,明日,是汉王离京的最后期限。”

纪纲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次日一早,夏浔因已得了皇上吩咐,并未上早朝。他把准备召集灾区民众入京参与大报恩寺建设的事儿向郑和以及工部几位官员交待了一番,让他们具体去经办,就匆匆回府筹备去山东的事了。

上次彭梓祺走的急,没带什么东西,人家是彭家的女儿,两手空空也无所谓,他是姑爷子,又是国公,不备些礼物可不像话,好在茗儿已经给他置办了许多东西备在家里,需要采买的东西并不算多,夏浔心中虽急,也只拖延半日功夫,倒还忍得。

皇宫里边,朱棣与朱高炽刚刚回了谨身殿,朱棣心中颇为不悦。

今天是朱高煦辞驾离京赴云南就藩的最后期限,朱棣还精心准备了礼物以及慰勉儿子的一番话,本想等着儿子上殿辞君的时候对他讲,结果朱高煦根本没有上殿面君。

朱高炽是太子,平时不用上朝参驾的,今天因为是二弟离京的大日子,他也是上朝相送的,结果

“煦儿对我,竟然怀怨至此么”朱棣越想越觉郁闷。

这时木恩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小声道:“皇上,汉王求见”

朱棣一听,愤然道:“叫那不肖子滚进来”

木恩为难地道:“汉王似乎身子还未痊愈,是由两个汉王府的小内侍搀着的,奴婢看着,汉王走路很吃力”

“哦煦儿身体还未见大好”

朱棣一腔怒气登时散了,忙道:“快着,叫他进来。”

一会儿功夫,朱高煦叫人搀着,颤巍巍地走进来。

这朱高煦听了陈瑛的话,知道亲情现在是自己唯一的底牌,也是真下了一番功夫。

饭绝对不好好吃,觉绝对不好好睡,胡子也不修理,头发也不好好梳,只见他头发蓬松,胡须虬乱,眼窝深深,两颊凹陷,原本赳赳一武夫,如今病怏怏的好像风一吹就倒似的。

朱棣见了心里就是一酸,忙道:“来啊,快给汉王看座”

朱高炽忙迎向朱高煦,从小内侍手里接过手臂搀着他,关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