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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云亭似乎没听到他这个问题,拉着他又向下一个摊子去。

到了深夜,游人和摊贩都渐渐散去,商铺也十之八九上了门板,他们两人才像偷溜出府那回一样,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

沈云亭又给府中的每一个人都买了礼物,列战英知他手头并不宽松,很想劝他不要破,毕竟光给小满立夏那一摞带画的字书就不便宜,可一来不忍扫他的兴,二来这银钱的话题在男人间颇为敏感,他不想让沈云亭觉得受了轻视,所以忍住没多话。

两个走到临近将军府的街角,发现路边居然还有一个卖灯的小摊没。摊上挂着卖剩下的两盏灯,摊主是个衣摆上打着许多补丁的老汉,大约是想卖完这几盏再回家,佝偻着背脊站在摊后不停地搓手跺脚已抵御冬夜的严寒。

列战英走过去掏出钱袋将两盏灯都买下。老汉打躬作揖的谢了开始摊,列战英回头见沈云亭正凝目望着他,唇边明明带着淡淡笑意,可他偏偏觉得他似乎很伤心。

列战英不解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将两盏灯力的与其他物什一起拿好,没话找话道:“小满一盏,立夏一盏。”

其实他们今晚已买了好几盏致华美的花灯,小满和立夏都有份,这两盏卖剩下的相比起来颇为粗陋,而且其中一盏骏马形状的尾巴还给挤坏了。

沈云亭从他手中轻轻抽走这盏断尾巴马灯,说道:“这盏送给我成吗?”

“成、啊。”列战英总觉得沈云亭今晚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沈云亭已当先向列府走去。

府中除了福伯大家都还没睡在候着他俩,一见他们进门就围了过来。小满和立夏见到礼物高兴得围着沈云亭直跳:“沈公子,你真好!我想要这种发簪好久了!”

“哇,好多书啊!沈公子,咱们明天开始讲新书吗?”

列战英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大暑,让他分给众人,拎着立夏的后领把他从沈云亭身旁提开:“好了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让沈公子回房休息?”

沈云亭一直默然不语,直到小满来扶他手请他回房,他才轻轻推开了小姑娘,看着列战英道:“列大哥,诸位,我有事……同你们说。”

说完他垂下眼,低头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这段日子借住贵府,多有叨扰。大恩不言谢,列大哥和诸位的恩情,云亭今世纵不能报,来世也必结草衔环……”

列战英愕然看着他,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伸手一扶他胳膊:“云亭,你在说什么?好端端地怎么突然……”

沈云亭轻轻挣脱,低头不看他:“列大哥,我……要搬出去啦。”

“搬去哪里?”列战英更加不解,“不是,云亭,到底怎么回事?”

同样震惊意外和不解的小满也在此时带着哭腔插口:“沈公子……是我们服侍得不好,所以你要走吗?”

“不是,当然不是的,”沈云亭摸了摸她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直视列战英,用尽全力挤出个笑容,“蒙凤王殿下恩典,让我去义学做夫子。”

列战英没料到这中间还有梅长苏的事,愈发惊讶,心想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苏先生为何不告诉我一声,口中道:“这是好事啊。可是去义学也不必搬出去吧?住在这里怎么说凡事都方便些……”

沈云亭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哥的好意我心领,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府上白吃白喝。”

“你这是什么话?”列战英皱起眉头,有些不悦,“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你我兄弟?你只身在此无亲无故,我做兄长的原该照顾,怎能说是白吃白喝?”

立夏也在这时诺诺的插口:“就是啊沈公子……咱们府上本就人少,将军的俸禄又吃不完。你要是嫌每天去义学路远,我可以赶车接送你啊,我会赶车,真的。”

沈云亭用力咬了咬牙,他预计到列战英会劝阻,列府中人会挽留,他也想好了说辞或者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们,可腿毕竟长在他自己身上。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坦承一点,他们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有责任,至少对他们说一句实话。

他松开牙关,轻声而清晰地说:“大哥知道我从前是乐籍中人,但我还没告诉你,在被送进宫之前……”他停顿了片刻,“我在行院中做过小倌。”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还是没敢去看列战英的表情。从前他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毕竟他本来就是乐籍贱民,每日所想不过平安苟活下去。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至少很在乎列战英的目光,就算全天下都瞧他不起,他也希望自己在列大哥心目中能是一个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人。

周围很安静,连小满的抽噎声都停止了,一阵冷风穿过庭院,吹得人面颊上针扎一般。庭中掉光了叶子的大榆树细枝摇晃,像一个垂死之人对着铅灰色的天空伸出双手挣扎着胡乱舞动。

就在沈云亭冷得快要发起抖时,他听到列战英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低低问他:“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家出事时你才十二岁?”

沈云亭怔怔抬头:“是……”列大哥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难道是气自己瞒他这么久?但总算他脸上不是厌恶轻蔑,也足够他欣慰了。

列战英胸膛起伏,别开脸低低嘟囔了一声:“南楚那群狗娘养的!”

沈云亭讶然。要知道列战英虽然偶尔自谦“粗鲁武人”,但其实并不粗鲁,平日言语举动都十分端肃有礼,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列战英骂粗话。

而且……竟然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吗?

他不由看了看周围的人,小满扁着嘴看着他,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绿和大暑都垂着眼没盯着他看,可脸上分明带着不忍。立夏和他目光一对,愣愣地开口:“十二岁……?比我还小啊……?”

他一开口,小满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公子,是有坏人害你逼你的对不对?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那你就更不该搬走啦,否则往后没人照顾你,岂不是又要受苦……?”

列战英转回视线,似乎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道:“正是。这和你要搬走有什么关系?”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觉得,这府中的人知道此事会瞧不起你,所以要搬走?”

沈云亭忽然笑了。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咬着牙揭开一道曾经险些致命的伤疤上裹着的绷带,预计着血肉模糊的景象和锥心刺骨的疼痛,谁知打开一看才发现下头的伤口竟已结起坚硬的疤,不痛不痒,很快就会自己脱落痊愈。

列府中人的反应既出乎他意料,但似乎又在意料中,因为他早知道他们都是那么善良宽厚的人。

可他们越好,他越不能赖在这府中不走他如果连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