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94部分阅读(1/1)

局面。但燕云武备是事关大明长治久安的大计,圣人不可不察。”杨士奇正sè道,“汉费尽天下钱粮,置朔方;唐失西域,数度重置安西四镇;宋失燕云,数百年念念不忘。盖因国家安危不能系于一线,须向外拓土以为纵横之势。我太宗北迁都城,以天子守国门,燕地已成大明根本之地;岂能将国之安危全系于燕山和一堵高墙臣不主张圣人再兴大兵,但人穷不忘读书国平不忘讲武,国之安危不能儿戏”

杨荣没有与杨士奇争锋相对吵起来,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调宣大jing兵,东面至京师都空虚了。”

杨士奇见状也不好再继续反对,言辞太激烈了,反倒给皇帝不好的印象。毕竟杨士奇和“湘王”是有过一段不浅交情的,差点变成了一家人。

“目前的神机营前锋不宜过早调动到荆州。”杨荣暂时搁下刚才的议题,转而谈起具体的事,“过早去荆州,容易暴露朝廷的用兵意图,等到四川兵快到了再调动,能让反贼措手不及,或许打开江防正好从荆州”

皇帝欠了欠身,杨荣忙停下说辞,站着向上方弯下腰。朱瞻基开口说道:“就依杨荣所议,各部尽快cāo办。宣大的兵暂不动,随后再议。”

朱瞻基只说了两句简单的话,是立刻将达成一致的事施行,同时搁置争议。众臣心锐诚服地拜道:“臣等遵旨。”

没过多久,一道急奏到了扬州行宫,长沙城失陷。朱瞻基心里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多的震惊表现,反正一年多以来从湖广过来的消息就没有一件是好的,几乎都反贼势如破竹。

长沙府被攻陷也是几乎没有办法,目前湖广全省已经没有能打恶仗的军队,长沙这种重镇凭借的也无非是多年前修建的工事,兵是再无能战的,也无援军。

大江以南,无数的府县无数的“军户”,或许能征调起来守城,但朝廷已经不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军队出战。唯一还有希望的,只有云南和广西那边的征南大军,他们一部分还在交趾越南境内,一部分在云南广西边界;朝廷也许能调动一部分,不过也说不定国内裂土三方都是朱姓宗室,远在几千里远的边将边军恐怕很不想搀和进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静止的时光

道观的建筑群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山间淡淡的薄雾之中,起伏的山脉间一丝风也没有,那屋顶的云烟也恍若静止不动。周围没看到人迹,这里就像完全静止的一个地方。不过还是有声音,琴弦弹奏出的角徵宫商音调高低错落缓慢悠扬,在琴声的间隙,还能听到琴身木头被刮动发出的噪音。除此之外,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时起时落的鹅叫,道观里应该喂了一些家禽。

这就是朱允炆生活的环境。出道观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很难走,眺望是满眼的山林好似无数的囚笼阑珊。不过在道观的院子里活动还是很容易,饶是如此,朱允炆连屋门都很少出,常年几不见阳光。

他只有极少的时间偶尔才会感到百无聊赖,因为作为一个饱受大儒教导的人,有太多的典籍可以研读,也可以亲自去为古文注释,这些都是他有兴趣的事;偶尔一段时间对围棋感兴趣,也可以和太监曹参废寝忘食下棋;音律书法丹青道观里还可以炼丹。

生活少操劳,衣食无忧。但朱允炆显然过得很不开心,如果人可以像动物那样吃饱了就满足,那便好了。

无数的往事和让他羞愧的事时不时冒出脑海,让他饱受折磨。他常年不出门,无法开朗的心境又加重了这种心态。

常常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静止的,今天和明天没什么区别;只有在感到安全受到危险时,才会有点感觉,充满了担忧和悲观。他仿佛在等待某种时刻,又仿佛纯粹在混日子。五十岁了,他仍旧没有从年轻时的时光走出来,也许到老死也走不出来。

朱允炆本来是个心气很高的天之骄子,生为本朝太祖的皇长孙,这种出身的尊贵天下无人匹敌;后天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受到了天下最高学问的老师的教育,文化造诣很高。故而太祖用洪武年号,他就敢用建文为号;恢复汉家衣冠后一武一文,他要重振帝国,再奏盛世篇章,登上帝位后满怀大志,要大干一场

但现实和理想总是相差甚远,登基不过四年,四年里大半时候还是在内战的状态,然后就被赶下了皇位。他有无尽的羞愧,有无尽的恨意,无论多么jiliè的情感都不为过。

他被一个看起来势力很弱的对手彻底打败,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这还没完,他眼睁睁地看到数以十万计的人因他而死,更多的流离失所;接下来的二十几年,他看到燕王文治武功,北征蒙古南伐交趾,海上舰队纵横万里,百邦来朝,修撰永乐大典

对手取得的辉煌的成就,就像每天都用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失去一切的朱允炆感到软弱无力无奈他堕落进了一个静止的时空里,与世隔绝。有时候他会沉迷于古代的典籍之中,废寝忘食忘乎所以,只有沉迷的时候他才能抛弃一切感到不再痛苦。人生,无论曾经多么荣光多么有前景,只要走错一步,就无法翻盘了,它显得如此短暂。

但是最近几个月朱允炆不成天看书了,也很少下棋,他很关注湖广的战事,常常接见在外活动的大臣主要是郑洽,很有兴致地询问诸事,对湖广的格局了如指掌。

文表,朱允炆亲自给改得名字,这个人在湖广掀起了风浪,沉寂二十几年的建文余党又再次活跃。

马皇后曾多次在耳边吹风,说那个张宁是个野种,是姚姬的阴谋;但建文以前就不太信妇人的话,以前他只信士大夫的言论,现在有些改变不过依旧保持不信妇人之见,太祖皇祖父说过的后宫不得干政。朱允炆从多方打探,并让郑洽看过旧的信物,还让他观摩过面相,认为张宁是他的血脉可信度极高。

而且退一万步看这事,就算张宁不是他的种,也不无所谓,只要张宁认就行。野史流言里有说始皇帝是吕不韦的种,但嬴政就算统一六国之后,也没要改姓吕。放着尊贵的血统不要,他张宁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之前没理清的姚姬投毒案等细枝末节,现在在朱允炆心里都不重要了。他很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把现有的燕王后代推翻,这样至少能满足朱允炆心底的两大愿望:其一,报复燕王,朱允炆对燕王的恨意难以言表;其二,若张宁能获得天下,他必须认祖归宗,朱允炆的名誉和皇帝年号会得到恢复,百年之后能入享太庙,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官方都不承认他建文一朝。

勾践卧薪尝胆,终报国破家亡的奇耻大辱,勾践不必为以前受到的羞辱感到无颜。朱允炆极度想看到自己一雪前耻的那天这种情绪如此强烈,可称“朝闻夕死”,如果今天看到了自己的耻辱得雪,明天就死,他死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

明皇室的血脉里仿佛一直包含着一种极端的成分,宁折不弯不面对现实。这种状态延续到最后一个帝王崇祯,北京一破干脆上吊了事,首都刚破还有许多地盘就自杀的皇帝,仅此一位。终明一朝都延续着这种极端性子,皇帝不愿妥协,不和亲不纳贡不和亲,根本不管当时现实如何也不管利弊。

朱允炆也不例外,他在绝望的二十几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天不感到羞辱不想着复仇,哪怕敌人是自己的亲戚。

郑洽回来后,朱允炆再次秘密单独召见了他。

在一尊神像前面,郑洽跪拜。太监曹参默默地把门关上了,这个宦官是建文在内最信任的人。

郑洽被朱允炆扶起后,便躬身拜道:“朱雀军攻占武昌府后,姚夫人在王府设宴庆功,通过一个细作据点给老臣发了请帖,臣去了。姚夫人提出想让皇上重登帝位,号令天下。后来臣又见了姚夫人一面,试探出这不仅是姚夫人的意思,也是湘王的主意。”

“郑学士认为他们为何要让我出山”朱允炆问道。

郑洽道:“这些日子臣在湖广各府游历走动了一圈才回来,发现湘王的部曲多有收编卫所官军的人马,地方府县之治更是完全依靠投降的地方官。臣以为这些人很不可靠,时间一长可能内乱。湘王要收拢人心,仅靠一个建文旗号是不够的;但若是皇上亲自登基恩泽天下,本就已经投降湘王的人就会思安人心归附,朱雀军用武也更加名正言顺。”

朱允炆踱了几步,又问:“郑先生之意,朕若重登帝王,能振奋文表实力;而不愿出山,他们则可能陷入困境”

“正是如此。”郑洽道。

朱允炆道:“兵权实权都在文表手里,将来是否会对太子不利朕一出山,恐难以再脱身”

“这”郑洽忙低下头,不敢回答这一番问题。这种问题不是大臣能解答的,只有靠朱允炆自己领会,或许他已经领会到了。

“文奎和一些人可能不会赞同。”朱允炆直言道。

郑洽拜道:“姚夫人并未要求太子同皇上一起去湖广。她们也知太子有些误会有些隔阂,所以明言可让太子提出一些要求和条件。”

朱允炆琢磨了好一阵,转身对郑洽道:“还是由你去见太子,他前月才刚从广东回来,你从中周旋。”

“臣领旨。”

接着郑洽没有直接见太子,先见了住在道观附近的几个人,然后才见到太子朱文奎。郑洽用了点心机,暗示建文君已经赞同出山登基之事,先入为主让太子意识到不能强求。

其实就算将来是太子朱文奎的弟弟掌权,太子的情况也比现在差不了许多,往好处或许还可以混个真正的藩王现在他这个太子有什么,除了一个没有实质好处的名分,和山匪流民一般四处躲藏,什么都没有。不过朱文奎一则担忧自己的安全,二则是受其母马皇后的影响,马皇后和姚夫人结怨太深。

果然文奎见了郑洽后,马皇后就极力让文奎设法进言,打消建文君出山的念头。马皇后认为姚姬一旦有机会了,绝不会放过自己,宁可大家一起玩完,也不想受制于她。

但是文奎和马皇后母子两人的想法也不是相同的。文奎生为建文太子且又年轻,和当初张宁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一般心思,很不甘心。

他在马皇后面前说:“文表当初能靠一帮山民在湖广起兵,我为何不能借此起事,而坐等受制于人我早就想起兵,就是一帮旧臣成天说没有机会没可能,结果你看文表干的事,这天下有什么事是一定不成的眼下形势又比当初要好,燕王的势力被汉王和文表从长江割裂,南方机会很大。若我在南方某地兴兵,进而向广东进兵,在那边召集旧部,会合一道一番功业大有可为”

马皇后忙劝阻,但文奎在这件事上怎么也听不进去,也不愿听从母妃的话,他一门心思想着起兵:“正好文表说要条件,我便要枪炮。文表屡败官军,所赖便是此犀利之物,我得一批火器便能以此起事还得要铸造之法,将来占了地盘咱们自己铸造”

第三百三十三章 腥膻之味

武昌城中寒气逼人,越来越接近年关了。张宁接受幕僚的建议,筹措了一个祭祀祖先的礼仪,神位要从太祖朱元璋的曾曾祖父德祖玄皇帝朱百六开始,接下来有朱四九朱初一等人物,好几个名字之后才是太祖朱重八这让张宁产生一种错觉,肉身的祖上们可能很爱好数学对日历也有一定的偏好。

想当年神州大地汉人的命贱不如狗,太祖的父亲活活被饿死。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发现今时今日的竟是皇帝身份,却不知该哭还是笑”“。

从准备之日起,张宁为了表示虔诚,进行了沐浴斋戒,有天时间。所谓沐浴斋戒,一是要洗干净换干净衣服,二是不吃荤腥不沾女人,静修一段时间。张宁就是这么干的。

不沾女人还好说,张宁离开常德府之后几个月就没碰过妇人,斋戒不斋戒都是那样。倒不是他不想,实在是拉不下脸,人前才三申五令不准将士凌辱和勾搭当地良家妇女,又因姚二郎嫖妓把他狠狠训了一顿;如果一转身自己就荒yin无度,好像有损威信。之前一直是靠手,斋戒之后因为出于对祖先的敬畏,自渎也禁了不得不感叹古时的价值观,崇拜祖先的传统对他这个现代人照样适用,很多东西并未完全消失。

但朱家的人极大,非有诋毁太祖的想法,确实有野史传闻朱元璋当和尚的时候还有忍不住嫖妓的经历。后来聪明如嘉靖的皇帝,其荒yin无度的私生活也不堪言传。张宁好像也继承了这种血统,出征最难忍受的竟是那点事。

斋戒数日之后,他发现最难忍受的并非那种事。连续吃了天素,嘴都要淡出鸟来。

蛋也是不能吃的还有油也属于荤腥,此时连味精都没有,军中的厨子手艺也不怎样,素菜里只有点盐巴猪肉也无,可以想象是什么味道。张宁的食欲下降很快,他发现不过几天时间不吃肉竟是如此难受和渴望想来这辈子真有看破红尘那天,也决计不想遁入空门吃素的。

无味的食物和饥饿,非常简单的一种困难,却叫人忍受不能。难怪一帮新兵每天挨鞭子也能过下来,因为饭管饱还有肉吃。不过现实是这个时代世上绝大部分是不能天天吃肉的,能天天吃肉的那种人,最起码也是中层地主张宁觉得自己应该庆幸。

祭祀过后,张宁正在官署的一间屋子伸腿坐着,一副饭饱酒足的样子。桌子上堆着一堆骨头,有排骨的骨头和鱼骨头,几道肉菜已经狼藉,被吃掉了大半。

他十分粗俗地打个饱嗝,mǎnyi地说道:“别倒了,现在天气冷不会馊,晚上热一热再端上来,而今很多人都吃不上肉。”

人生在世,需求和渴望的东西竟能如此简单,他仍旧陶醉在可口饭菜的美好之中。牛肉中的山柰八角等香料的味儿还萦绕在齿间;当西方还只能用称为香料的胡椒避肉食的腥膻时,这里已经有各种搭配的香料了,而且廉价。

就在这时,刚走到门口的朱恒听到了张宁的话,进屋便随口拍道:“王爷克己俭素,时时不忘天下子民,此乃百姓之福。”

张宁道:“江北两三万朝廷精兵就在卧榻之侧,可能还有更多的人过来,咱们先顾这头,再有心系天下臣民的胸怀不迟。”

朱恒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士卒,那军士也知趣,放下手里的活就先出门去了。这时朱恒才拜道:“臣和郑学士谈过了,他提了些条件:等皇上重登大卫之后,身边的人未经圣谕别人不能擅自更换,不能阻拦外朝大臣和士大夫接受皇上召见这些事臣斗胆擅自就答应了郑洽;不过还有一事,要我们事先准备一批军火,送给他们臣认为是太子需要这些东西。”

张宁放下手里的纯粮低度酒,不动声色问道:“要多少,送到哪里”

“火绳枪五百,炮十门,并配备一定的弹药,兵器局工匠二十。”朱恒小心说道,“军火从咱们新近占领的长沙府南运,至江西布政使司吉安府某地,届时那边会遣使过来为向导。”

“吉安府”张宁想起正好有一副地图放在后面的架子上面,便起身自己去找了过来,放在窗台前的桌案上展开来找。但是这幅图最远画到长沙府和江西的边界,并没有吉安府的位置。

朱恒便走过来,拿手指了长沙所在位置的东南方桌面:“大概就在这个地方,一是路途有点远,二是江西地盘我们没有势力,沿途还可能受到来自江西袁州衡州等地官军的侧翼危险。”

“确实挺难办的。”张宁点点头。

朱恒放低声音,小声说道:“最值得重视的是这批军火拿来作甚皇上既然答应出山重登帝位,肯定是用不着,多半是太子要难道他要在南方起兵”

说到这里朱恒就打住了,他只好提醒到这个地步,如果说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张宁和太子是亲兄弟;往大了说,可以给朱恒扣顶恶意离间朱家兄弟感情的帽子。

张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因为是兄弟,就送军火给太子掌兵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万一太子真能闹出点风浪,积攒起一定的实力,这事就麻烦了。将来太子如果占了地盘,张宁既然打着建文的旗号,就很不好下手动武。

不过往好处想的话,太子的野心也很难实现,得看他是不是个人物。张宁从来没见过朱文奎,确是不知道此人究竟有几分能耐。现在湖广以南的地区,被汉王和“湘王”的势力分割开来,统治力量比较薄弱,但地方势力也不可小窥,不是随便一个草头班子就敢挑战的;各府县卫所有兵,战力或许不强,但人不少,何况江西等地区的官府结构尚未遭到太大破坏。

朱文奎看到自己起兵成功就眼热,也想复制同样的事件张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如此也好,正可以拭目以待,瞧瞧朱文奎究竟有几分能耐,以后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要军火,就给他们。朱部堂着参议部拟出一条可行的路线和法子来。”张宁道。

朱恒听罢便赞同道:“也好,眼下最要紧关键的事还是让皇上出山,别的事只能暂且搁置,这是人心不散至关重要的一步。”

俩人商议了一番就各自散去。张宁在官署内四处走动一阵,爬上了院子里的一栋二层楼阁,正巧能看到外面古色古香的街道和城里的塔楼水域等风景。古典的城市整个就像一个风景区,但是张宁此刻看到却觉得不过尔尔,刚才饭饱酒足后的短暂好心境也荡然无存,心里牵挂和担忧的事一多,人就变得浮躁了。

第二天参议部的幕僚们获知建文的事有了着落,便商议起“皇宫”的位置。朱恒提出只能称作“行宫”,因为除了京师和南京,别的地方都不算大明的根本之地,如果贸然新设一个都城皇宫,会让天下人觉得建文君这边的政权不够正统。于是大伙儿敲定称谓为行宫。

行宫所在的位置,也是能颁发诏令的城池将是朱雀军的中枢之地,可选的地方有四个:长沙,常德,岳州,武昌。都是湖广的重镇和富庶之地。

一开始有人认为常德或岳州较为合适,但其中有个弊病,这两座城池周围水网复杂且位于洞庭湖畔,洞庭广阔的水域又连接长江极利于细作藏身,上岸就是朱雀军中枢,将来恐怕要变成细作探子活动的乐园,防不胜防;也可能让一些重要人物处于不必要的危险中。

长沙距离大军活跃的地方太远,并不适合。最后一个武昌城也不能尽善,照样位于长江之畔,又靠近交战火线;一旦战事不利,武昌一失,中枢就要玩完。最后张宁出来支持了武昌城,他说此地是逐鹿天下的立足点,朱雀军不能被赶出此地,也不容有失,故中枢设于此地没有后退的余地。

武昌城,原湖广的三司治所所在,控扼十六府。诸臣都相信建文帝在此登上皇位,有足够的威望统率诸地。

张宁一面亲笔传令常德的周梦雄复杂派人押送军火,实现对建文那边的承诺。一面让朱恒保持与郑洽的联络,商量谈妥迎接建文帝的具体事项以及礼仪等准备。

在宣德二年结束之前,周梦雄派出的人马已经自长沙出发,其中并有太子派来做向导和监督的人。张宁急不可耐,力图劝说郑洽让建文帝尽早到武昌因为他和不少幕僚都预感到京营的后续人马还会西调,眼下面对的是空前的危险,朱雀军不仅要收拢人心及早稳固内部的人心,还要更多的动员湖广已占地区的兵力物力,这些都系于一个真正能让人们信服的名份。

第三百三十四章 皇帝驾到

宣德三年正月,经过诸多繁琐的过程,大明王朝第二代君主终于到达了武昌城外。

武昌城正月里竟然下了一场雪,大雪。不过长江南岸的雪不过是一场视觉盛宴,表面看起来天地突然间银装素裹,但雪太轻太容易化,和北方层层叠垫的厚重积雪全然不同,这里的雪一脚踩上去就见泥了。

张宁率众官在城外数里地静静地等候着,为此他特意穿上了特制的黄sè新袍服,以及一顶乌纱翼善冠,以示皇室成员。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等到朱允炆的队伍,只见一匹快马先从城门口奔驰而来。此时从南门到府前街的主干道已经清理戒严,除了朱雀军官署的人有什么事儿,没人能在这条路上骑马。

果不出其然,来的人是一个年轻官员,穿着灰sè的袍服不同于地方衙门里的官吏。年轻官儿在远处和一个侍卫队正说了两句话,便径直快步走到张宁旁边,小声说道:“刚刚参议部才收到公文,从常德来的,武昌营的探马在江上发现大型船队,船只数量庞大整条江上都是,已经靠近归州”

张宁听得忙问:“探清楚哪里来的”

官儿答:“四川来的川军。”

张宁心下“咯噔”一声,心下陡升烦躁。四川的门户是夔州,川军抵达的归州已经东去夔州百里之遥,完全进入了湖广地界;朱雀军的探子竟然在大军到了归州才发现这也怪不得周梦雄,他经营的毕竟主要是军务,只有斥候无法将触角伸到太远的地方,军营中也没有专门负责情报的机构。

莫名地张宁觉得四川的地方军组成大营之后不能小窥,这主要是一种直觉。不论唐代时剑南兵就勇猛,张宁道听途说许多故事,抗ri时期川军就特不怕死,红军也吃过四川军阀的亏。西南盆地一向都是中国的大后方,远离火线,但川军给他的印象不是什么软茄子,却不明原因。

但是一股大军在四川全境动员,又征集船只粮草,大摇大摆地顺江而下,劳师动众的声势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姚姬的内侍省负责情报收集,他们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或是内侍省的探子根本没有关注四川那边可对于长江中游的朱雀军,上游地区本身就是一个战略重心。可能是因为内侍省的人根本不了解朱雀军的战略。

他心里寻思了一会儿,只见官道上一众黑压压的人马已经出现在雪地里,只好对那官儿道:“你先回官署,这边的事办好了,本王与朱部堂会赶到官署,到时再说。”

“遵命”官儿抱拳行了一礼。

等到马队过来,让开大路,一辆四驾马车在前呼后拥中出现在张宁等人的前面,天子仪仗几乎俱全。有龙旗十二布旗六十四,大车前有黄麾仗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朱团扇并有各种节仗剑刀戟。这一番依仗排场都是参议部cāo办的,之前在山里的建文帝恐怕短时间内根本cāo办不出这些骑兵和车马依仗。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五颜六sè,各种器仗连张宁这个做过礼部官的人都搞不清楚,各种象征意义,各种与天合体。但张宁不懂,总有人懂,建文身边的文臣二十几年后居然还弄得清楚这些礼仪。

就这么一副庞大的排场,一般人见了就会从心底冒出敬畏之心来。不过张宁心里还是清醒,他明白这些作气势的东西,如果没有强大的军力和经济基础支撑,根本没有一点鸟用。

四驾大车靠近时,张宁便毫无压力地跪伏在了雪地里,在古代下跪不过是一种下对上的常见礼节而已。众官随即也跪伏在冰冷的雪中。

张宁的手按在地上,表面的松散雪花犹如棉花糖一样没有实感,手掌很快就触到了冷冰冰的泥地。他高声喊道:“儿臣湘王朱文表,恭迎父皇”

这时大车停了下来,在一个太监的搀扶下,一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只见到黄sè的袍服下摆,露出靴背,张宁情知是建文帝,却不能抬头看他长什么样子。当皇帝走到面前,他跪在地上时,如果突然抬头去瞧脸,显然是十分不敬的行为。

“文表平身。”一双手从长袖里伸了出来,亲自上来扶起张宁。声音温和而和蔼,竟让张宁心里有些温暖,突然认一个陌生人作父因此少了些心理抵触,当然就算十分抵触也是要认的。

张宁被从地上扶起后,这才从余光里看清建文帝的模样,这是他第一亲眼看到建文本人。说来这是张宁见到的第二个明朝皇帝,第一个皇帝是宣德朱瞻基没登基的时候。建文的两鬓是花白的,脸上也有许多皱纹,不料长相却是十分不赖,身材高但和画像里挺着肚子的皇帝印象比起来有点瘦,背不驼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五官端正目光有神,两腮的皱纹特别多让脸显得长,可面相却让人感觉和蔼可亲不过想起来建文帝才五十岁,眼前这副模样确实有些显老了,看上去好像六十岁的人一般。

建文朱允炆一手就捉住了张宁的手腕,携其手道:“天寒地冻,你随朕同车。”

张宁不好拒绝,忙道:“臣谢恩。”

转过身时,只见地上跪着的人中间,朱恒等几个人微微抬起头来,或许是张宁独自上车让他们有些不放心。但张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虽然建文对他来说等于是陌生人,但这里是武昌城朱雀军上下的巢穴,况且建文此时害他有什么好处

张宁上了大马车,被赐座。接着马车就缓缓启动了,又慢又稳。

突然两人单独在一个空间里,张宁倒感到有些尴尬,因为和这个老头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彼此又不熟。倒是朱允炆坐在对面饶有兴致地上下仔细打量着张宁,一面摸着胡须一面还微微点头。有血缘关系的人,确实大多都有一种“神似”,从五官和面相能瞧得出来前世人口已达六十亿之多,除了亲戚张宁就没见过谁和自己长得像。

张宁正想找个恭敬的话题说几句话,忽然远处一阵炮响,把冷场的尴尬遮掩过去了。他忙道:“城头的弗朗机炮齐shè,这是军中将士以表对皇上的敬意。像鞭炮一样,不过比鞭炮更有声威。”

“好,好。”朱允炆点点头,依然很淡定,根本没有被炮响吓到。

这时张宁便轻轻拉开车窗上的卷帘,路旁的情形顿时把朱允炆也吸引住了。

那是卫队训练后充当的仪仗队,和皇帝威严又繁琐的仪仗不同,朱雀军的仪仗队又别有一番风景。百余人站成笔直的两排,其队列之整齐,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卫队将士头戴方巾,穿着是青sè军服和白里衬,下身是灰sè裤子和皂靴,有别于一般将士的青sè外服更显得稳重严肃,同时让白sè的里衬更突显出整洁之感。

如果这不算稀奇,那白手套肯定是明代仪仗的首创。一个声音喊道:“举剑向皇帝陛下行礼”突然“啪”地一声,全队将举起了手里的崭新佩剑,白sè的手套在空中划出整齐的轨迹,接着众军同时抬起左手平举,抬头挺胸注视着皇帝车驾的方向。朱雀军的独特军礼是左手,因为右手常常要拿武器。

“奏乐”一阵悠扬的笛声奏响,空灵而显肃静,古筝才随之奏响旋律。与宫廷中昭之乐比起来,军乐气势有些不足,但其悠长感人的旋律却也动人视听。

张宁看到这场面,眼睛里微微露出一丝得意之sè。这种礼仪和组织严密度,是文艺复兴后才逐渐发展出来的表演,在此时表现出来十分有震撼感官,只看建文十分有兴趣地聚jing会神观看就知道了。

张宁要让建文帝知道,请他出来当皇帝,下面的基础不是草头班子光看路边一百多号人的仪仗队,这份整肃是未经开化的山民或是举杆造反的起义军能拥有的气质吗

这时朱允炆指着队伍前侧的一个站得一丝不苟的青年问道:“那是周忠罢”

“回父皇的话,正是周将军之子周忠。”张宁答道。

建文回头道:“朕差点认不出来了,不错,很jing神,虎父无犬子。”

张宁微微弯腰肯定,心道这句话自己也是说过的。他说道:“周梦雄目前在常德,掌武昌营近万人,治理常德府辰州府长沙府诸地。”

建文听罢脸sè很好,那周梦雄本就是跟随他从南京逃亡出来的忠臣大将,现在得到重用总之是一个好兆头。张宁也很希望建文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往后是需要相互联合的。

军乐奏完,仪仗队跑步来到车队的前方,代替了骑兵为车驾开道。这队青壮人马没真正打过仗,作战或许不行,但队列是重点训练的,齐步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十分有气势和观赏xing。

靠近城门后,只见城内外围满了百姓,武昌恢复秩序之后人们的围观爱好又表现出来,军民百姓都在道旁想看看皇帝的威仪,一时热闹非常如同过节一般。前面开道的仪仗队青壮军士也沾光大出风头,让那姑娘小媳妇们大饱眼福,脸都看红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欲念

他一时间好像身处在一团浓雾之中,忽然听见有人在讨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循着声音低头一看,两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叫他大吃了一惊。其中一个白胖的脸,是吴庸,另一个干瘦脸长如马,是詹烛离。俩人的手都被反绑着,正跪在地上。

那吴庸跪伏在地上,手不能动弹,拿脸像一条牲口一样磨蹭着自己小腿,一把眼泪一把涕地哭诉:“我家里还有妻儿老衱ww.。悴荒苌蔽遥矣衧hime罪孽非死不可”哀求了一阵,吴庸又忽然骂道:“我死了也要把你拉下地狱”站在雾中的张宁精神恍惚,心下又惧又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便拼命地在面前劈砍起来,身上很快溅满了血。

正挥砍得累了,只觉嗓子眼冒烟口渴得厉害,抬头一看,自己不知怎地又身处在沙漠之中,全身上下仍然血迹斑斑。前面忽然升起一片黑色的旌旗,大批人马向这边奔过来。当头冲出一骑,一个头戴高筒帽的汉子大喝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罪孽深重,全天下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一股子惧意笼罩在心头,他丢下剑转身就逃跑。在沙漠上又干又渴,他仰头大口喘息。忽然听见身后“嗖嗖”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只见几枚“血滴子”一般旋转的锋利飞盘正向自己的脖子飞过来。他顿时手脚冰冷,眼看着那骇人的玩意旋转而来,躲也躲不了,绝望与极度恐惧袭上心头。

我要死了吗,这样就死了吗;可不死也没地方去,罪恶不容于世他恐惧地大声喊叫起来。

瞪圆了眼睛看着飞到喉咙跟前的血滴子,他大张着嘴,全身紧绷着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忽然从床上醒了过来,张宁睁开眼坐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只是个噩梦。

卧房里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一小截了,窗外也微微发白。他四处一看,看到了床边的凳子上折叠整齐的黄色锦缎,上面还放着一顶乌纱翼善冠。终于完全能确认,刚才的是梦,这里才是现实。

他爬到了床边,伸手拿起拿顶乌纱帽,手指抚摸感受着上面细微的纤维质感,心下终于好受起来。没人能追杀自己的,手里有兵有权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人就杀人

现实的记忆完全涌进了心头,现在连建文皇帝都和自己一条船上了,朱雀军内无数的文官武将还有那些投降后变节的地方官,没人愿意这条船翻掉如果我死了,无数的人都要搭上性命,至少好过不了

权力的感觉让他心里充实起来,罪恶感和恐慌也渐渐淡去。想起来自己真是很久没做噩梦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张宁才感觉到口渴难耐,嘴巴里干得连唾沫都没有。要喝水一种直接而强烈的需求占据了所有感官,他匆匆忙忙地爬下床,鞋也没穿,只见书案上有个茶杯,便奔过去打开杯盖,里面却空空如也。

水一种甘甜的滋味不断在脑海中回旋,水成了世上最好的东西。

墙边有个泥炉子,但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点火星都没有,里面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不过炉子旁边的矮凳上有个铜茶壶,可能里面还剩了些冷掉的开水。张宁忙走过去将茶壶拧了起来,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再次失望,摇晃了两下,果然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嘎吱”门被推开了,一个后生披着一件袄子出现在门口,他是负责照顾张宁饮食起居的胥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