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104部分阅读(1/1)

地不太安稳,可今天不能出城了。”桃花仙子道,“马上分散开了,三俩人为一组,各自先找地方过一晚,明日出城,到南城外来,我自会与你们见面。”

他们刚刚才从客栈出来,桃花仙子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已经跟住了他们的行踪。既然不能发现是否有追踪的眼线,唯一降低风险的办法就是分散行动;因为就算有厂卫的眼线,此时应该人也很少,否则就容易暴露了。桃花仙子等一旦分散,对方细作就只能追踪到其中一股。

正好他们位于十字路口,当下便分开向不同方向离开。

次日一早,罗幺娘就从管家那里打听到了消息,昨晚东厂的人带人搜查了衙前街的一家客栈,正是她与桃花仙子等人见面的地方。据说东厂是得到了线报,去搜捕一干江洋大盗;不过这个说法可信度实在不高,东厂虽有一定的缉捕审讯之权,但是他们显然对盗匪之类的人不感兴趣。

这让罗幺娘有些后怕。不过杨府有不少奴仆人丁消息灵通,据管家说东厂没抓到人,才让她稍稍放心。而且杨府没有动静,显然是东厂没有抓住人证和实据,这才不敢动杨士奇。

但如果东厂昨夜真的是针对杨士奇才行动,那么杨士奇的处境就更加难堪。没有真凭实据厂卫自然不敢擅动首辅大臣,可是如果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进一步让皇帝起了疑心,只要皇帝的态度一松动,那大臣的处境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一种愧疚感涌上了罗幺娘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做了对养父不利的事。作为挽回错误最诚意的做法,她想过将这件事如实告诉杨士奇;或许挽回不了什么,但至少让杨士奇心里有底,能够知己知彼。

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撒谎有时候只为了逃避罢。一时间她决意再也不和那帮鬼鬼祟祟的细作联络;但这样的决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时间稍过就总是无法摆脱一种隐隐约约的心理寄托。

或许桃花仙子昨晚提醒了自己,如果嫁做人妇,当然就不会再想旧情。

这两年杨士奇早就有这种打算,刻意为她安排了一些事。但均以失败告终,她的人生大事拖延到现在,年龄已超过二十,在明朝实在更难处理,这个时代名副其实的“剩女”。主要因为她不是杨士奇的亲生女儿,而且是杨士奇的继父家的,他就更不方便逼迫她;否则杨士奇恐怕早就自己以父母之命的名义,替她做主了。

一是年龄让她的事很难办,不过主要原因还是罗幺娘的心气儿。她因为早年家庭坎坷,经历得多,所以很有主见也很自立,不是那种顺从的女子;加上杨家的地位和她本身的姿色,心气儿就越来越高,完全是个与这个时代普通女性不合流的女子。安排给她的男子,要么在她看来年龄小且娇生惯养,让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当然杨士奇不可能寻个丧偶或休妻的,而且要门当户对,这种家世的公子没成婚的,基本只有十几岁的少爷;要么是人家的父母看不上,一瞧她的细长眉毛和目光神色表现出来的厉害气质,大户人家生怕将来家里麻烦事多。

罗幺娘言行雷厉,却未曾男子能与她接近过,除了张宁。往事似乎耗尽了她萌动的心思,再也难寻一个人那般对待她,能让她放下傲气的盔甲;她每当想到要在另外一个男子面前怎么做时,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屈辱心态,长期不能解开心结。

第三百六十九章 要天下雨不敢晴

得到线报后出动“番子”搜捕客栈那晚,负责缉拿的人是东厂隶役钱刚。此人是锦衣卫调配东厂的缉事。东厂分刑隶缉等职能分司,钱刚正是负责缉拿要犯的番役。

钱刚急于立功,认定杨士奇家的人与奸细私通,但带人去抓时却捕了个空。他当然很不甘心,想要在扬州全城扩大排查缉捕,但是本人又没有下令戒严城池大规模搜查的权限,只好急着去请示东厂提督王狗儿。

却不料见面就被王狗儿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通,然后这个让钱刚心里称为讨厌的阉货的太监丢下一句:“你懂个屁”说话的声音娘里娘气又非妇人腔调,实在是叫钱刚这样的汉子听得身上起鸡皮。

王狗儿在平素对他恭恭敬敬的一帮人眼里,真正没有什么好印象,在常人眼里简直就是个妖怪。这家伙年龄大概也就是四十多,但头发已经花白;风霜的头发下面,脸上的皮肤相当好,没有多少皱纹,除了没有胡须,细腻的皮肤也与通常的中年男子大相径庭。明亮的小眼睛和单眼皮,脸色很苍白,有股子很强的阴气;腰身还瘦,一点气势都没有,长袍系上腰带就像妇人一般飘的身材。

最叫人无语的还是他说话时翘起小指的娘气动作,好像捏着嗓子一般的声音

王狗儿骂了一通,又阴阳怪气地教训钱刚:“你要抓什么凭据事儿有你这么干的么”

钱刚终于稍稍顶嘴道:“咱们东厂锦衣卫办事,多半还是要凭据的,并不能像那帮背地里坏咱们的文人一般胡乱抓人。”

王狗儿用手指戳了他一下:“可查的是杨士奇你也不想想,皇爷如果不想动杨士奇,你这么大张旗鼓满城搜捕算什么,让皇爷怎么在大臣面前说话若皇爷要动杨士奇,还要你去抓什么凭据,皇爷一句话,要天下雨它就不敢晴着。”

钱刚完全没搞明白,但是东厂提督不发话,他总知道自己不该干什么,只好打消了大肆搜捕的想法。

王狗儿不想沾手的就是有关建文那边的奸细之事,要是干得过分了,怕人记着;不干的话,自己的立场就说不清楚。所以钱刚在这事上想闹大,他是真生气。

但这事还是没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不知是东厂番子泄露的消息,还是官场上好事者瞎猜的,背地里隐约有人议论那晚上东厂搜查是怀疑大臣杨士奇勾结奸细。

杨士奇身为内阁首辅,下面的门生好友是不少的,他再次耳闻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过东厂出动百十号人规模的事他是知道的,确有此事。

士奇从永乐大帝时期走过来,仕途坎坷,有过风光的时候皇帝凡事都要问他,认为士奇的话不仅考虑周全沉稳,而且常常对事情有独到的洞察力;只要杨士奇不赞成的事,皇帝多半都要三思而后行,往往就最后听从他的谏言放弃了。但他也有倒霉的时候,就像现在完全是处于一种朝不保夕般的境况,很多人都等待着他有一天倒台。

在大明朝,初期就因为李善长案死了上万人,政治失败后的人可没有退到田园独善其身的路可走,斩尽杀绝是一种风气,你这么干有一天我得势了当然也要这样干。所以杨士奇一旦倒台,不是丢官丢名利那么简单,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最多事后再为他恢复名誉平反,但活路是没有的。

此时杨士奇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但是他看起来还很稳得住的样子,平素的神态表情一副坦荡荡的君子淡泊。

他自忖为官几十年,至少做人还是很到位的。也许有一些心胸狭小之辈只想着看他人好戏,但真正恨他不惜落井下石的人估计没多少。在官场上,难免有同僚竞争对手,而且会产生一些矛盾,但杨士奇以待人宽厚的态度化解了这一切。

记得宣德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儿,一众前朝大臣急于争新格局内的地位;有一次杨士奇在皇帝面前推荐杨荣,皇帝以开玩笑的口气说:杨荣说过你好几次坏话,要不是我宽容你,你早就离开内阁,你为什么还推荐他杨士奇急忙说:人都有优点缺点,容易犯错;既然皇上当初能宽容我,也请您也像宽容我一样宽容杨荣谗言说别人的坏话。后来杨荣听到了这件事,大为感叹。

所以诸如杨荣杨溥夏原吉这些高位的大臣,是不太可能落井下石的,他们也应该有一定的大臣气度。而那些小人则高度不够,在场面上根本动不了杨士奇。

既然没有大臣在这件事中推波助澜,真正能决定杨士奇命运的只有皇帝朱瞻基的考虑。

一天,杨士奇在门人和亲近的家臣面前就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果皇上容不下老臣,天下便无老臣的容身之所,只能接受宿命。既然人已遇到无能为力之事,忧惧又有什么必要呢”随口之间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就是认为自己的结局掌握在皇帝手里。

他的言谈之间已经隐约表现出悲观的情绪,但仍旧是很镇定的。毕竟他是执掌过朝廷官僚中枢的大臣,出什么事定会带来一阵格局动荡,于是出事前必定有一番准备和铺垫。这些准备和铺垫就会露出种种迹象,所以他就算要面临灭亡,也会事先知道有个心理准备的。

而现在这种迹象显然还不明显,这也是杨士奇还稳得住的原因。作为一个大臣,承受起了这次极大威胁压力的考验。

不过杨士奇想起一句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干大事目光却不能只看大的东西,洞察细微同样重要。没几天他隐约觉察这件事事出有因,终于找到来了罗幺娘说话。

经过一番好言的道理,杨士奇终于问出了自己的想问的话:“幺娘,你是否与张平安的人有过接触”

罗幺娘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她曾想过主动向杨士奇承认,但肯定是没有那般勇气的。现在杨士奇反过来问起,她觉得应该说实话了其实刚才杨士奇说那番不相干道理的时候,她就猜测可能是为了这事儿,果不出其然。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又急,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必须马上回答。心里一个声音说:告诉家父吧要怎么惩罚,或是以后不信任我了,都是应该的,承受结果至少良心就安了。

“没有,天子脚下,女儿怎么能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罗幺娘道,说出口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照样一团乱麻。

杨士奇听罢点点头:“我本来就不该问你的,不过既然问出来了,你说没有,那便定然是没有的事。”

杨士奇这么说,罗幺娘此刻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好几次都想干脆跪地认错,可是她还是那么站着。

而此时桃花仙子等人嗅到了危险,已经离开扬州城。在城厢和乡下兜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而来才觉得度过了一场惊险。乡下有些地方人烟较少,若有尾巴不发现也难。

她决定暂时找个地方安生避一下风头,但这边已无接应的人,行路没有问题,一旦停留就很招眼。这时辛未说道:“我一直没说,老家就在扬州府这边,要不一同回乡在我家住几日”

桃花仙子提醒道:“此事有风险,你也不怕连累他们”

辛未摇摇头:“父母已过世了,无兄弟姐妹,不过宗族里的亲戚认识我,而且地方较偏僻,咱们找个理由在亲戚家落脚,反倒合情合理。”

第三百七十章 大仙

武昌城兵器局。张宁亲眼看到官吏和工匠们改装出来的燧发枪试验,未装弹只装了击发药和发射药,试了十次只有两次打响。制造少量几枝做试验没花多少时间,枪管是现成的,只是重新打造了击发机关;但这个结果让大伙儿十分沮丧,这种东西显然不能批量制造投入战场的,否则能不能发射全靠运气一点稳定性都没有。

当场就有人干脆提出了质疑:“用火镰火石点火,也得先用火绒再用触灯;咱们光靠钢片撞火石就要击发弹药,恐怕真是不太容易啊。”

这人口无遮拦,兵器局里的所谓官吏确实也称不上官场的人,大多出身不好又没功名,经历见识也不多;不然心思更多的官儿肯定不会质疑这个方案,因为它是湘王亲自提出来的。好在张宁也并不计较这种事。

张宁回头看了刚才说话的人一眼,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说道:“不用明火只靠燧石的燧发枪必定是可以造出来的,这次效果不好应该是设计机关的问题,再多尝试几次定然可以造出来。”

他能这么肯定,自然是因为历史上出现过这种东西,那是后世人们的经验而不是假设。而且他清楚地记得:工业革命发生在一八六零年十九世纪中叶,这基本是常识;而燧发枪的问世大约在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初这段时间,距离工业革命至少两百多年,那个时候也就大约是明朝万历年间,世界上东西方都没有所谓工业可言,更无机床一类的东西,全靠手工制造。既然历史上出现过这玩意,那一定是可以凭借这个时代的技术制造的。

而且现在是宣德年间,要发明这种东西只能靠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引进技术的法子;因为现在的中国是全球经济科技技术最发达的地区。等东方在纯粹技术上落后时,大约要推后到万历年间了。

不过眼前的这帮监工和工匠都一筹莫展的样子,让张宁心情也很不好,感觉有才能的人确实非常稀缺。他拿着试验品捣鼓琢磨了一阵,“兴许是击发力度不够,摩擦撞击不出可靠的火花,所以才不容易引燃火药。”

从火绳机关到燧发机关的枪械结构已经有点复杂了,张宁也搞不出来,只好纸上谈兵希望能对工匠们的技巧思路有所帮助,“要增大机关力度,有些原理可以利用。比如齿轮和杠杆”他说着发现兵器局提举马大鹏已经叫人拿来纸墨记录内容了,希望马大鹏不是做做样子拍马屁,最好是真正在用心思。

如今想来,世俗那套马屁工夫和人情世故真是糟粕,真要干事业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增加运作成本降低了办事效率。难怪“韦小宝”选武将的时候,看谁不拍马屁就选谁。

“你们一定见过水车,人力踏板蹬得较慢,但费力;运水那头水行得快,却轻一些。齿轮传动道理与之类似,结构有些不同我得画张图下来才说得明白。”张宁转身向摆放纸墨的案板上走去。

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道:“小人知道王爷所言何物了。宋代就修过一个钟楼,是为了天子的言行与天时感应;钟楼靠河水修建水车为带动,里面就有大小许多齿轮,报时与日月星辰同行。除此之外,楼里面还有一种东西叫铙神,每隔一刻钟能自动敲更报鸣,无须人力也。钟楼后来毁于元军,但其构造有书记载,小人曾经见过那本古籍的手抄本。”

张宁听罢,顿起兴趣,忙转头瞧谁在说话,只见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留着稀疏的山羊胡,脸有点窄。此人的言论提醒了张宁,他这才意识到中国古代是有很多精妙技艺的,只是没有系统化的理论,而且得到推广的科技也不多,只有农业用的木质播种机等玩意才引起朝廷官府的重视扶持,因为粮食生产才是中原王朝一向注重的技术,包括指导农业的天文历法。

他当即赞道:“你颇有见识,叫什么名字,时任何职曾作何业”

大伙都转头看向那山羊胡,不少人的表情一脸恍然,显然是认识他的。只有张宁完全不认识此人,他不过偶尔到兵器局来罢了,只与马大鹏及几个官吏较熟。饶是如此,张宁这样的“亲王”也是极少见的,上位者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工匠们的技术细节,着实与此时的勋贵行事不同;在人们眼里,所谓大人物应该总是在干一些叫人理解不能的大事。不过张宁的思维不同,他觉得宏观大事是由一点一滴的细微小事经过合理规则演变而成,光讲大道理不一定有用。所以在更为先进的现代社会,人类不仅在研究宏观社会经济,小处已经着眼到量子力学。

那山羊胡忙拜道:“回王爷的话,小人姓汤名阳,兵器局的匠人,以前是是看风水的。”

旁人终于忍不住说道:“禀皇爷,小的们都叫他汤大仙,用罗盘看风水倒是副业,卖棺材写祭文只要死了人他什么都干,还会捉妖驱鬼”

众人已经笑出声来。

汤大仙忙道:“小人不敢欺瞒王爷,死了人入土,最先就是要看风水的。”

“在本王这里,英雄不问出处,唯才是举。”张宁淡定地说道。这句话在湘王集团是很有市场的,因为在前期投靠张宁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来头,有的甚至是以前生计都无以为继的落魄汉子。就算是兵器局现在的最高长官马提举,从前是逃到凤霞山的铁匠头子,有什么好高贵的身份。

不过这个汤大仙只是引起了张宁的注意,尚无功劳,所以说一句英雄不过是逢场话而已。

汤大仙可能也意识到了机遇,便设法多说话多露面,又道:“平素民间鲜见齿轮,且多为木制。这东西最要紧的是两轮之间要相互咬住,尺寸合适,不然就用不了。咱们兵器局的物什多以铁和锻打钢器为主,要做齿轮尺寸便小,更要精准;但是各地工匠用的量尺只是大体差不多,实则各有差异,武昌城作坊用的寸较长,常德的刻度却稍短就算在武昌城内,不同作坊之间的尺寸也有细微差别。故小人建议,用铜板刻制尺寸,今后兵器局辖下所有作坊都按规矩制作量具,所制之物便可通用也。”

张宁当场就决定下来,下令提举马大鹏采纳这个建议,克日施行。这事儿提醒了他,他当即又让兵器局设定另一条规矩:公差。

公差的概念很简单,任何零部件的尺寸不可能完全一致精准,总会允许一些出入,特别是全靠手工制作的东西。但有的东西差一点就不行,比如兵器局和明朝各地匠造常用的铆钉固件,柳芯比母扣稍大通过敲进变形才能牢靠;可如果误差成了柳芯很小,那无论如何也连接牢靠不了。

公差的作用就是规定误差是偏大还是偏小,在允许的范围内;你不能造出一对螺丝和螺母,螺丝比螺母大那么一丁点,怎么套得进去但是螺丝比螺母小一点就没事,误差偏大了最多质量差,但可以使用。

这种规矩相当简单,但在这个时代只有张宁才能提出来。因为很多东西是工业社会发展而来的,人们的思想没有实用经验作为根基,便是胡思乱想很简单的东西也意识不到。

张宁无意发展所谓工业,因为需要的东西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专业知识积累范围。但是他想让武器制造的技术和规则更加合理,这样做出来的兵器才能保证质量和稳定性能,士兵在战场上才能使用得心应手;不然就像当今汉王政权,占领的江浙地区社会不可谓不发达,但他就是造不出质量合格的火器。

“一场战争的胜负,决定因素也许是一场大雾,也许只是将帅靴子里的一粒小石子。”张宁想到这里,回顾左右正色道,“诸位制作的这些东西,直接关系到朱雀军勇士在战阵上的性命,决不能儿戏。”

众人的神情顿时肃然起来,因为有法令规定:火炮火枪在交付军队后,如果装填火药重量规范又在规定使用次数内却炸膛了,而且因此出了人命,那么直接负责制造这批兵器的人要问斩,罪刑重至以命抵命,有规矩可循谁敢儿戏

否则当权者无论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再多也没用。一旦出了事,如果是酌情宽恕而且还会有人求情,那么人们总有借口在各个环节以次充好,到头来或许还有只图利益贪墨偷工减料的状况发生,最后完工的器械问题就多了;有规矩有明确的处罚,才是制约之道。

接着张宁便讲杠杆原理,同样对于他来说是常识,可在这个时代只有他能亲自阐述。

杠杆很常见,不用说工匠也明白,而且随处可见。但是兵器局利用的杠杆不太一样,有些零件是弯的;如何计算力臂尺寸及比例,有个简单的乘法公式。

他知道在场的人不少一头雾水肯定不知所云,但也一定有人明白的。因为当初他召集人制定火炮的铳规时,已经筛选出一些明白人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阿房宫赋

及至旁晚,张宁回到楚王宫吃过饭便闲来无事,到书房随手拿本书瞧瞧消遣。人要放松主要是心情,无所事事唯心所欲的心境最是轻松。同样是看书,科举时的有目的有计划的寒窗苦读便非常辛苦;但现在这种时候的阅读就大不相同了,有兴趣便看看,无趣便丢下,十分随心。

张小妹也来了书房,她先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给张宁泡了一盏茶,又做了一阵琐事,便在旁边坐下来做针线活。俩人没说什么话,显得很安静,小妹见他在看书可能也不想打搅他。

也不知道她在缝什么东西,每隔一阵子,她便要把线用牙齿咬断。张宁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又默默地瞧她的旁边放着剪刀,却不用。她先将线拉直,然后把嘴凑过去,“啪”地一声轻响,这个时候只要张宁转头看,总能看到她咬针线的动作,还有光滑红红的嘴唇里露出的洁白贝齿。

这种寂静的气氛没过多久,张小妹终于还是说话了:“你在看什么东西,要不读出来让我也听听。”

张宁稍稍迟疑,也不必答话,片刻后便诵读出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读完他又稍作讲解字面意思,接着说道:“这是唐朝杜牧的一篇赋,主要是黑大秦朝,诟病秦始皇骄奢yin逸不施仁政。从诗词歌赋上看,这篇赋流传千古是达到高度造诣了的;可从见识上看古代文人的见识也止于此,没有什么新东西的。”

张小妹说:“我也听人说过古代的秦朝很残暴,所以才二世而亡。哥哥觉得不对么”

“至少我看到了秦的两件很有远见的政略。”张宁若有所思道,“第一是秦的军械器杖等物尺寸标准化,所以一辆马车如果坏了,很容易找到相应的配件。第二是商鞅的法家治国之策,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和小妹说这些东西显然是错了人,可她好像也不觉得枯燥,后来又缠着张宁给她讲什么是法家,接着自然还有诸子百家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天都完全黑了,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不过有关秦国的故事,给了他灵感,好似让他领悟到了一些可以实用的东西。

商鞅变法,鼓励耕战,让平民可以通过生产粮食和立战功封爵,实际是制定了一套“升级”制度,深谙人道;不过因此与包括秦的各国贵族产生了根本矛盾,敌视的阶层实力太大。

人们需要一条晋升的途径,好有个奔头,这样不仅有利于许多人一起协同将一件大事做得更好;还可以把人的野心和希望消磨在一种比较温和稳定的方式上,有利于统治的稳固。秦朝的方式是交粮和战功,现在的大明朝是科举,其实都是一种升级系统。通过制定一种规则,让大家努力作出了贡献以及将时间精力投入之后,能看得见自身的一个上升过程;而且最上面还有一个非常诱人的目的地,就好像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一样有了完善的规则,大伙儿才不用投机取巧通过人情世故专营;这样的规则会让一个部门机器运作良好。

张宁以前是个非常守规矩的人,但是内心深处却藏着另一种叛逆想法,那就是想要自己制定规则。而且他觉得可以把这种想法在眼前的兵器局里试用。

他想要实验制造出燧发枪,但是无奈自己也没办法,本来的打算是在官吏工匠中悬赏,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刚过半天时间,他自己就对这种法子产生了质疑,真的有用么

一件“产品”要成熟到可以投入实用,里面其实包含许多种技术,一枝燧发枪实则就是一项工程。不否认世上有天才,但要通过悬赏让一个人就创造诸多环节的技术,显然可能性是非常渺小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许许多多的人参与其中,每个人出点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完成这一项工程。问题就在于一个上位者如何才能“压榨”出这么多人潜力,并让他们良好地合作。

张宁觉得做这样的事就是自己的分内事,是一个人拥有权力后应该干的工作。

那么就可以试试一种与功劳评定和贡献度直接挂钩的“晋升规则”。制定出评级的具体标准,划分其中利益分配的高低以及晋升职务的规则;现在在筹备六部,如果一个工匠可以利用自身的天资和努力进入工部做官这种事恐怕会极大地提高人们的热情。毕竟在这个时代,底层百姓除了读书科举一辈子都没有盼头,而且在没有义务教育的制度下,有些人一出生就没可能读书的;想做官想往上爬并不是那么容易。

张宁想到了法子,立刻有了种废寝忘食的感受。觉也不睡,当晚就连夜留在书房谋划,大方向已经想到,关键是怎么制定出合理的细则。谁来评功如何防止掌权者以公谋私照顾私人,这中间如何制衡

燧发枪,领先这个世界一两百年的东西,但他相信一定可以造得出来。

就好像自火炮被人类创造出来,无论是元军还是后来的明军,都只能用大口径的短管臼炮,盏口铳碗口铳大将军长管野战炮那种极高初速的火器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为什么因为长管炮膛压太高,铸造技术有限,管壁稍不光滑或是有砂孔就要炸膛。不过最后还不是让张宁和一帮匠人给捣鼓出来了。铜芯铁包炮身,中空水冷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而且湖广极度缺铜,连整个中国都缺铜,张宁的条件并不好。为此现在的湖广经济已经受到兵器局的影响波及,市面上急缺铜币,铜料都拿去造炮了。地方上的金银储备也不够,现在朱雀军参议部军饷都发不出来,办法是印纸票;不过这玩意和明朝廷发的大明宝钞,以及后世的纸币是完全不同的,主要功能是让文武官吏将士拿票到府库的铺面换取需要的物资,粮食丝织品手工品各种兽皮原料等等,相当于以物支付报酬。湖广经济已经退步到以物易物的程度。

次日早晨,他来到官署想找文官帮忙完善自己的设想;制定兵器局的人事考察细则,在参议部内部也不用保密的,可以找人帮忙。可是思量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合谋的人,如果朱恒在武昌应该是可以找他商量的。但朱恒现正在武昌到九江之间的某地永定营大营,没回来。

只好自己琢磨,那这件事就得花些时日了,急也急不来。

这时大将陈盖进官署提及一件事:“今日永定营第四五军要在城北校场演练,新兵训练了两个多月已颇有成效,王爷是否要去观看”

张宁稍一想,便决定随陈盖等武将去看看状况。现在武昌城的安全主要靠西面的常德营东渡洞庭湖后的一部,以及位于东南方的永定营主力大营;部署是武昌城受到威胁这两边的军队便向中间增援。但是城防还是只能靠武昌城内的第四五军,两部新建的人马,从来没上过战场。于是张宁不得不重视他们的状况。

宣德二年底到今年初,朱雀军下属三营陆军一营水军都经过了一系列编制扩军,但是规模有限,因为眼下他们无法有效动员各地普遍的青壮丁夫。驻扎在武昌城内的永定营第四五军就是这次扩军的产物,除了军官全是新手菜鸟,大部分是流民和城镇破产者。

武昌城校场在北面,距离官署并不远。城西外临江,有几个码头没有地方建校场;南东两面城郊人口过于密集,依附于大城重镇的人口聚集于此,估计数以十万计。只有城北才修建了一个校场,朱雀军集结大型训练便多在此地。

一行武将簇拥着张宁骑马至北校场,只见几千人分成两边排列,旗帜衣甲鲜明队伍成列成排竟然两个月就有些模样。

张宁问陈盖等人,士卒是否学会了使用火绳枪,部将答“一个月就练熟了”。他心道:等燧发枪进入批量制造阶段,动员组织军队的时间会更快。

而且武器的进步也会进一步缩小精锐老兵和新军之间的差距。一帮农夫只要经过短时间的训练就可以投放战场,一个新兵和一个精通弓马骑射武艺高强的人,拿着同一种火器发射,杀伤效果是一样的。但是如同朝廷京营的那些精兵,不经过十年八年的锤炼达不到那种彪悍程度,只要损失了就无法从民间招募到对等的兵员补充。

张宁白手起家,手头没有久经沙场的家臣精兵,火器部队是他不二的选择。

旁边一个武将正在禀报当日的训练内容:“全军不发铅弹,只发火药;排队走近至二十步,让他们面对着开火齐射,练胆。枪响后有落荒而逃的,就用鞭子抽,抽到他懂规矩为止下午放炮和队列推进,让他们熟悉何时会放炮,何时该前进”

第三百七十二章 梅花与雪

辛未想起张宁曾经说过的梅花“花语”:高雅脱俗忠贞。但当这似曾熟悉的环境扑面而来时,记忆里的梅花却完全没有那种感受。

一行人已离一个叫顾庄的地方越来越近了,便是辛未所说的家乡。她对桃花仙子说:“我们只是在顾庄暂时逗留,若是消息通过闲言碎语传出去,就算能传到官府耳目那里也需要不短时间的;唯一值得防范的是,万一庄上有人起疑直接去报官,那便有些不妙了。因此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应该派人轮流到路口安个暗哨。”

桃花仙子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赞成了这个提议。进出庄子的路口对面有座青山,暗哨便可以设在那山林里;万一碰见了人可以称有人扭伤了脚,上山采药。

十来人正走到了进庄的路口,路面比较宽,但是土路,人和马匹一起走过便尘土飞扬。大路正中修有一道牌坊,石木建筑,上面刻着“顾庄”两个字。出资修建的正是本地一家姓顾的缙绅地主,以其姓氏命名;但顾庄里的百姓并不都姓顾,李张陈陆最多,辛未本来就是姓陆。

这周围的丘陵地形,田园道路格局,在辛未看来五年时间几乎都没变过。还有这座牌坊,和以前一样老旧,字迹同样有点模糊一个地方的细微模样,能让她记得这么清楚,只能是她长大的家乡了。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以摆脱这个地方曾经给她带来的影响。

辛未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这次大伙儿正需要一个地方暂避,她主动提出到这儿的建议,也是因为心里很想借机再回来看看。重回故地,和上次的时间已经相隔了五年。五年,对于一个成年后的人或许不算太长;但五年前的辛未才十二岁多一点,走出这里时正对这个世间懵懵懂懂。

但此时的感觉和记忆里稍有不同,一走到这道牌坊下,辛未脑子里立刻想起的场景是过年的时候。路上没有这么多尘土,而是有很多白雪,两边堆满了积雪,中间还有碎冰。她伏在爹的背上,风很大,感觉非常冷;肚子很饿,风里飘来的荤菜香味让她嘴馋得厉害。

那股子菜香总是来自一个方向,那就是顾家的庄园;她在爹的背上转头看,看到了几株在雪中开放的梅树,而那富贵的庄园就在稀疏的梅花后面,视线被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

白雪与梅花,已经定格在了她的心底,在梦中在回忆中,它总是会出现。可是梅花从来没让她感受到过所谓的高雅脱俗,反而是一股子心酸苦楚及伤感。

稍大以后,她慢慢不仅羡慕解馋的荤菜和保暖的房屋衣裳了,人总是在慢慢改变着。顾庄上的事物在她懵懂的眼里成为了美好的化身,从里面出来的妇人总是穿着漂亮的衣裳,在人们眼里是既喜欢又敬畏,觉得好但不敢靠近;属于顾家的湖泊里,荷叶之间往往有飘荡的小船,船里的人既不捕鱼也不摘采莲藕,而是十分悠闲。高高的围墙里露出来的树木和屋顶,叫人遐想着里面的别样生活。

辛未十来岁的时候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想靠近顾家庄园,向往那里的另一种世界。后来她是走过来,逛着瞧瞧也感觉很舒服,大约是满足了一时的幻想。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顾家竟然注意到了小“辛未”,与她家的亲戚商量买下她。不过顾家不是要买丫鬟,而是买下来送到外地去。因为当地的缙绅的丫鬟家奴来源是最不愿意在本地购买良家小娘的,有损自家的名声,而且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还要就近面对其亲戚的麻烦。

辛未家几个同宗收了钱,辛未自此便离开了家乡,先被送到南京的风月场所栽培,后来出事向西部逃跑,被辟邪教的人看上收留了。

经过了几年时间的颠沛流离,她长大成人,也渐渐从小时候的梦想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