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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有功但求无过,总而言之,颂什么瑞芝仙草,使劲儿颂圣也就行了,别追求什么艺术效果。也就是李贤这样凡事无所谓的皇子能够随口拈来,其他人只要不犯忌就行,要想出彩就难了。

众人正说道得起劲的时候,李贤忽然听得不远处某内侍高声报道:“兰陵美酒一百瓮、绿葡萄酒一百瓮、浮梁玉酒一百瓮、桂花稠酒一百瓮……”

这连绵不断仿佛报数一般的声音回荡在人们耳边,自是让好酒的喜形于色——事实上,大唐上上下下不喜饮酒不善饮酒的人还真不多,再加上这年头酒的度数不高,唐人又喜欢甜酒,所以拿李贤地话来说,那就是跟喝蜜水似地。这一场御筵的美酒消耗量,实在是相当可观的。

地消耗量大,这美食同样是非同小可,刚刚李贤在路到了某尚食局的内侍,对方罗列出一张整整二十八道菜的菜单。虽说和这御筵的档次比起来,二十八道菜似乎算不上什么,但看看满园的人头,这花费就相当可观了。

“反正也不是白吃,他们送的东西就值回这一次的价钱了!”

在心中腹谤了这么一回,李贤根本没去考虑哪怕不考虑体面的因素,仅仅是为了让老太太高兴,谁也不会要求老太太把礼物上交国库,事实上,这一连三年风调雨顺,虽说东边还在打仗,但朝廷的日子也好过多了。否则,他那个生性讲究简朴的皇帝老子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场面,而不考虑到群臣的劝谏弹劾。

勤俭节约对于百姓人家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天子来说,这再勤俭节约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再加上这回顺势请来了不少“友邦”人士,所以面子更要做足,更要让人家看到大唐赫赫国威。国家的面子问题,永远是比个人的面子问题更加要紧的。

皇帝皇后和今天的寿星翁一起出现,接下来自然是群臣拜见等等一系列的官样文章,而各“友邦”人士也送上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甚至有一头小狼——看那小不点的模样,说是一头小狗也有人相信。偏偏那使节吹得天花乱坠,说这浑身纯黑的狼如何如何难得一见,是怎样的吉兆,到最后,礼物自然是被收起来了。

李令月睁大眼睛端详着那犹如孩子一般,被包在襁褓里头的黑漆漆一团东西,面上尽是渴望的光芒,忽然就开口对李贤求道:“六哥,你去和母后说说,把那只狼给我养好不好?”

李贤此时正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祝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当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的时候,才忽然醒悟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什么。这太平公主要养狼?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有野性的,真的当是小狗么!

因为李弘这个太子说众兄弟同居一席,所以这一席上就是他们兄妹五个占据。李贤干咳了一声正想打消妹妹这个不切实际的年头,李显忽然从旁边伸出了脑袋:“令月,那可是狼,不是狗,你这么个小不点小心让狼给吃了!六哥,把它给我养吧!”

如果前头那句话还让李贤认为李显这个弟弟如今少许变了一些,那么听了最后那一句,他就着实无语了——那是人家送给荣国夫人的生日礼物,又不是他的!偏偏这时候,李旭轮也低声叨咕了一句:“我也想要那只狼……”

“安静!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李弘着实被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突发奇想闹得头晕目眩,最后只能低低叱喝了一声。不得不说,他这个兄长除了在李贤面前常常吃鳖,在其他的弟妹面前还是有相当的威信,吃这一吓,席面上顿时安静了,而李贤更是松了一口气。

佳肴都是厨师们费尽心力制成的,自然美味;能够上得了御筵台面的当然也是一等一的美酒,喝在口中不但甘甜,而且有一种特别的回味,饶是李贤这种喝惯了好酒的人也颇为赞赏;教坊司精心排练的歌舞就更不用说了,在夜晚的湖面上来这么一出,那种飘飘欲仙的观感就连一群年老的臣子都看得连连称赞。

然而,不管什么舞都比不上哈蜜儿的胡旋舞。虽说蒙着面纱,但在湖中心那根半尺见方的柱子上疾舞不休,这样的技艺李贤还不曾见到别人施展过。虽说隔得距离遥远,但他仿佛仍看到了那妩媚的眼波,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六弟真是好福气,听说她是求了荣国夫人,方才有今晚这一舞。”李弘趁别人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在李贤耳边低声提醒道,“母后已经答应,你大婚之后,以她和阿萝为媵。”

妾媵妾,听上去似乎只是侍妾的一种,但在如今这年头,媵是有定额的,一个亲王只能纳十人,享受从六品待遇,换句话说就是有名分有地位的侧室。所以,尽管李贤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疾舞不休的哈蜜儿,心中仍然因为这句话而大喜这老妈还真是体贴,就连这种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 隐藏在黑暗中窥伺的狼

于大唐已故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精力充沛的男人位留下了众多子嗣。而出于管理和防范上的考虑,这么一大堆皇家的男人当然不可能留在长安城,毕竟,这年头还没有像宋朝那样,养成像防贼那样提防宗室的长效管理机制。

从太宗皇帝在位直到如今的李大帝在位,因为造反而死的宗室大概算算已经有两位数了,人丁凋零的同时,剩下来的那些宗室子弟们自然是老实本分的居多。当初喜欢拿皇亲国戚开刀的长孙无忌虽然已经死了,可如今手握大权的是更加厉害的武后,作为宗室子弟,俯首贴耳自然比作立仗之鸣强。

这天晚上的芙蓉园夜宴上,除了文武百官番邦使节以及功臣国公,还有两位非同一般的人物,那就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那么多庶子当中,以才华闻名于世的两位——越王李贞和纪王李慎,号称纪越。曹王明那手飞白虽然赫赫有名,可要是比起这两位还是要逊色不少,再加上曹王李明年前赴任蔡州刺史去了,所以李治同一辈的兄弟此时只有这两位恰好出席。

说来也巧,在太宗皇帝十四个儿子当中,越王李贞行第八,李治行第九,纪王李慎行第十,正好挤在一块。然而,如今李大帝身体不好,这两位看上去反而都比他年轻些,在下首的位子上那叫一个谈笑风生语声洪亮,完全一副年轻人派头。

纪王李慎和临川长公主一母所生,两人的母亲韦贵妃在世地时候就和武后的关系不错。而临川长公主更是常常进出宫的人,所以这回武后为母亲做寿时,考虑再三就把纪王一并请了来,也算是让两姊弟能够重聚。至于越王李贞,这既然当世都号纪越了,也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于是李治做主也就一并邀请了来。

酒已经喝开了,歌舞的高c也已经过了。李贤当然不会一直呆在席上。自然开始四处串起了门子。而既然伯父和叔父来了。他少不得也去那里坐了坐敬了两杯,转了好一阵子方才来到了慕容复那一席,一p股就在人家旁边坐了下来。

“师……师傅!”

“最近都没怎么顾得上你小子,怎么样,崇文馆的日子还好过吗?”

“有太子照拂,陛下和娘娘也曾经赐过物件,没人敢欺负我。”

当然。有一句话慕容复没敢说出来,这李贤凶名在外,连带他都被人高看一眼,人家见到他不躲着走就不错了,谁敢上门惹他?如今,他连找人对练都有些困难。

李贤一面问一面四下里瞧,待得到回复之后,他便提起旁边的酒瓮。把慕容复面前的酒碗斟得满满地。这里全都是归顺大唐地异族人士。唯一地共同点就是身份都不算太高,质子的意味很浓,所以招待他们的酒菜也多半是以当地习俗为主。比如慕容复面前就是一只羊腿。不得不说大厨的功夫很不错,那羊腿烤得金黄酥脆,让人相当有食欲。

李贤拿起旁边的刀子割下了一大块往嘴里一送,又自来熟地斟满了一碗酒自己喝上了,这酒一入喉,他忽然咦了一声:“这酒怎么这么烈?”

慕容复低声答道:“这是可贺敦刚刚命人从吐谷浑送来的酒。”

可贺敦?弘化长公主?李贤先是一愣,见四周有不少人也在悄悄打量这边,他便指点道:“你以后称呼别那么生分,你受封一来是因为我的缘故,二来因为你是弘化长公主地养子,第三才是因为你是吐谷浑王子。这以后改口,不能叫娘亲,叫一声母亲也行!”

对于这种吩咐,慕容复着实愣了一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李贤接着便东拉西扯了两句,最后关照等御驾回宫让其上雍王府找他,这才起身离开。然而,这一位前脚一走,没过多久,慕容复旁边的空位上忽然又一左一右坐下了两个人。

“苏卢末王子,能够得到大唐雍王殿下庇护,你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虽然在大唐寡言少语,但不代表慕容复就是傻瓜,这话语之中浓浓的讥诮之意当然听得出来。左右打量了一下两边的人,揣摩了一下他们的服饰,他立刻认出这是西突厥的装扮。虽说由于西突厥两厢可汗的相继死亡,这西突厥作为一个国家,从整体意义上已经不存在了,但这不代表西突厥的人就都死绝了。

“你们是为了李遮匐而来地?”

话地跳跃性相当大,因此慕容复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汉子全都愣在了当场,其中一个当即要发火,另一个却伸手阻止,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慕容复脸上很是打量了一阵:“自从我父亲遭生擒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见见那位雍王,结果见到之后却大失所望。听说你是他地徒弟,看来,我是有些小瞧你们了。那都曼,我们走!”

两个汉子来得快走得快,顿时又引起了周围的一阵s动。这边虽然不是主席,但是,能坐在这里就代表了非同一般的身份,而即便是当质子,也需要有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敏锐。就比如慕容复对面,身着紫色袍服的某个中年人就陷入了深层次的思索。而在另两边,先后有三四拨人悄悄离席,不知道跑到那里商量事情去了。

李贤一路回到自己的位子,恰逢临川长公主拉着纪王李慎给荣国夫人祝酒。这李慎虽说和今天的寿星不怎么相熟,但临川长公主是什么人?三两句活络了气氛不说,更把荣国夫人说得眉开眼笑,就连一旁的皇帝皇后也是莞尔。等到她和李慎一前一后来到李贤这边的时候,李贤固然是蹭地站了起来,太子李弘也连忙拽起了李显和李旭轮。

“你们十叔过几天就要回封地了,我明天在府上置酒,你们谁要是有空就过来陪陪。对了,太子就不用劳驾了,否则若是被我灌出什么事来,九哥那一关我就过不去!”

这无疑是说,除了太子谁都得去!此时此刻,除了太平公主满脸兴致昂扬,其他人都苦了个脸。在官方的褒奖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赏赐时,临川长公主一直被记录为温恭俭让,妇德妇功的代表,但事实上,只要熟悉一些的人,全都会知道什么贤德都是空话。作为李焱娘和屈突申若的前辈兼半师,这一位如果是模范才有鬼了!

既然拒绝不能,那就只得答应,李贤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觉悟答应了下来,而李显和李旭轮就更没有办法推搪了。而李令月更是扑在临川长公主怀里提出了一大堆要求,俱是被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整个过程中,一向伶牙俐齿善于待人接物的纪王李慎就一直在旁边张大嘴看着,一点看不出世人称道的贤明模样。

好容易恭送了临川长公主离开,李贤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顺便擦拭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要说这毕竟是盛夏,虽说酒宴就在湖边,甚至动用了数目庞大的冰块用来降温,但该热还是热。顺手拿起折扇使劲摇了摇,见李弘虽说满头大汗却仍是正襟危坐,他便在背后悄悄拉了一把。

“好了,今儿个又不是你娶太子妃,也不是你过生日,用不着那么硬挺着。逃席的似乎不少,我们也找个地方凉快去,反正好看的节目已经过了!”

前头那句话让李弘情不自禁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后头那句话的说服力虽然不够,但眼看别人的注意力确实不在这儿,这位循规蹈矩的太子也生出了一丝冲动。于是,在李贤锲而不舍的劝说下,他终于借了一个最完美的借口,和李贤一块n遁逃席去也。

离开了人多的酒席钻入林中,耳边的人声鼎沸渐渐变成了鸣虫不止歇的叫嚷。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洒落下来,柔和却不刺眼,然而,那星星点点的月光却不足以驱走林间的黑暗,因此李贤几乎靠搀着,才让李弘不至于被那坑坑洼洼的路面绊倒。

“真是奇怪,才隔了那么一小段路,这里却这么幽静凉快。”李弘随手一抹脸,那满手的油汗让他颇感无奈,干脆学着李贤靠在了背后的大树上,随即低声道,“其实,明天九姑姑请客,我也想去凑凑热闹的。”

李贤简直认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五哥你不是傻了吧,我躲都来不及,你还想去?你难道不知道,九姑姑那一疯起来,简直是谁都拦不住,恐怕她也是担心忘了你是太子这档子事,才不敢请你去的!再说了,明天纪王越王都在,你还是避避嫌好了。”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良久,正当李贤琢磨着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斜里窜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唐皇帝真的一意孤行,要绝我们的所有后路么?”

第四百八十九章 … 兄弟逃席闻危言,武氏三思逞心计

客?

这是李贤听到那莫名其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生出的第一反应。然而,那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要知道,这芙蓉园为了今天的夜宴,上上下下的人也不知忙碌了多久,尤其是内侍省那些有头有脸的宦官们更是累了个人仰马翻,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混进来。再说了,芙蓉园外驻扎的羽林军又岂是吃素的?

然而,虽说不是刺客,这话听来总归没什么善意,因此,他在李弘的肩膀上轻轻一捏,对方立刻会意地屏息凝神,静听人家究竟要说些什么。可是,这节骨眼上,那声音忽然又压低了下来,加上四周鸣虫鼓噪,一时间那随风飘来的声音竟是模模糊糊,难以分辨清楚。

“吐蕃……疏勒王……举旗……”

“李遮匐……不死……李继诸……”

模模糊糊几个字一过,两个说话的声音忽然偃旗息鼓,到最后一点声息都没了。李贤在那里等了许久也不听下文,遂低声吩咐李弘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则悄悄掩了上去,没一炷香功夫便回转了来,颇有些懊恼。

“人已经走了,听这声音,肯定是今晚参加夜宴的某个番子!”

对于听壁角的勾当,李弘这个太子自然没什么经验,但是对于国家大事,他的经验就比李贤丰富多了。可仔细思量了一下那简简单单几个词,他一时却也找不出什么思路,此时。见一缕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s下来,正好照在李贤脸上,映衬出一张咬牙切齿地脸,他顿时为之莞尔。

“有什么可懊恼的,我大唐东征西讨灭的国家部落不少,那些番邦嘴上臣服,心里不服的多了,不过几句话的光景。有什么好担心的?辽东指日可待。至于西北。你这个雍王不是亲自在那里打了一场大胜仗?如今还有裴行俭看着,出不了事。”

这再赫赫有名的名将也未必能保证百战百胜,他这太子兄长居然断言出不了事?李贤白眼一翻,没好气地说出了一番话。

“五哥你是没去过西域那地方,不知道那里的风险。那里不是一望无际地草原,就是连绵起伏地高山,没有中原这种城池。大唐虽说设了安西大都护府,但那不过是名义上地所有权,安西四镇的兵权还是掌握在各自的王手上,这不乱还好,一乱就是大乱。就比如吐蕃,眼下虽然说他们国内斗得不可开交,但一旦内斗完了,就该打别的主意了!”

泱泱中国讲究的是气度。所以。这储君作为未来的君王,太傅所讲授的第一课中,往往就是仁义气度。这中原历朝历代。在内斗地时候无不是你死我活恨不得死掐到底,但每每对外作战,却往往是点到为止。换言之,也就是你上了降表表示了“诚意”,这兵也就能撤了,顺便朝廷还会表示一下大方,充阔佬似的拿出钱粮支援一下,哪怕那年头中原百姓都得勒紧裤带过日子。

这就是中原大国的气度!

李弘就是从小潜移默化,深受这种教育影响的储君。太宗皇帝当年制进德冠赐予文武百官,就是为了显示文治大于武治,这天下太平就得收刀兵入库,历来是文臣鼓吹的重点——原因很简单,要维持一支百战精兵,花费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李弘还有一点非常卓越的优点,那就是从善如流——不过这从善如流只是针对某些人而言,并非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待遇。因此沉吟片刻,他便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办法把刚刚说话地那两个人地身份查清楚。”李贤一根根捏着手指,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虽说今天来的番人不少,但能够和这两句话搭上边地总归还有限。大不了我让慕容复那小子出马,让他四处拜拜门头也好。”

李弘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意见,忽然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紧跟着,随风就飘来一股酸臭的味道。他只是眉头一皱,旁边的李贤就立刻拽着他退到了上风的位置。顺着树枝的枝丫,隐约能看到那个扶着树干不断呕吐的人影。

李贤瞧着那家伙颇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不就是早上刚刚见过的武三思?忖度这时候上去见面没什么意思,他耸耸肩拉着李弘就想走,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这喝酒喝多了呕吐是很自然的,可看武三思的光景,分明是抠着喉咙使劲往外呕吐,更像是想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这家伙……不是怀疑有人在酒菜中下毒吧?

这人长大了,当年那结下的梁子李贤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除了觉得好笑没有其他想法——你武三思又不是什么一个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武后若真的要下毒,就是当面赐你毒药,你敢不吃?

“那个人似乎是……”

看到李弘似乎也要认出人了,李贤赶紧一把拖着他就走,一路上又接连打岔,愣是硬生生让对方忘了这事。两人重回席上的时候,通身大汗已经都息了,这一落座才发现,筵席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几个文学臣子正在那里奉制和诗,此时正轮到上官仪,而另一头一排往下坐着的十一个新科进士个个都在绞尽脑汁,显然是想憋着劲占得头名。

老上官虽说名气大,但做诗其实不如他的文章,但这个首席宰相往那里一坐,挥洒自如地把诗一吟,就是不好也有人说好。而李大帝如今虽然不是文学青年,但对于文学还是很有爱好研究,对上官仪这个宠臣的信任这些年也只是略减,所以自然也是称赞有加,亲自斟了一杯酒让王福顺拿了下去。

唐人爱诗,所以这做诗的勾当竟是一个个轮下去,从宰相到尚书,从学士到中书舍人,人人都要献技,一首首华丽的诗篇婉转流出,却可谓是诗文与美酒齐飞,皓月与鸣虫共赏,而李贤却渐渐打起了瞌睡——他不是什么诗评家,但问题是,这诗是否空d,除了颂圣之外有没有格调,他勉强还是有点感觉的。

刚刚太子雍王两兄弟逃席,别人没注意,有几个人还是注意到的,比如说心思缜密的武后,比如说眼观八方的上官仪。所以,当这两人看见李贤端着个酒杯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额头同时爆起了一根青筋。于是,坐在李贤身边的李弘,就领受到了四道犀利的目光。

这下子,原本想代为遮掩一下的他也坐不住了,遂用力推了李贤一把。然而,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根本就睡熟了,他就只见李贤挪动了一下胳膊照旧睡,顿时为之气结。

“五哥想叫醒六哥?”李显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了上来,见李弘沉着脸点头,他就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放心,看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李贤的耳朵,猛地叫嚷了一声:“屈突申若来了!”

李贤几乎是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旋即四面一望,发觉压根不见大姊头的踪影,他才知道是有人弄鬼,不免狠狠瞪了李显一眼。后者一面往李弘身后缩,一面笑嘻嘻地道:“不关我的事,是五哥让我叫醒你的!六哥你可真逍遥,这种时候还睡大觉,刚刚母后和上官相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就是眯瞪一会罢了,怎么谁都喜欢盯着自己?

不情愿地重新坐直,李贤终于看到了武后那边嗔怒的目光,至于老上官的眼神则被他本能地忽略了过去。要说那十一个进士还是很有真才实学的,那诗虽不能说有什么雄浑的格调,却胜在宁静而致远,不愧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角色。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这应制诗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就只见内侍们从皇亲国戚那边的席上收上来一叠墨迹淋漓的卷子,这才明白除了赋诗的之外,其他人也都有份。瞧见太子李弘和李显已经笑吟吟地交出了卷子,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片空白,他眼珠子一转,干脆就把白卷交了上去,让王福顺一下子呆住了。

卷子收上来,武后自不免一份份细看,顺便和丈夫一起品评。待看到那张白卷的时候,李治固然为之愕然,她也是一阵奇怪,几乎不曾细想,她就抬头给了李贤一个恼怒的眼神——敢于在这种事情上弄鬼的,除了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绝对没有别人。

“彼木生何代,为复几年。欲乘银汉曲,先泛玉池边。

拥溜根横岸,沉波影倒悬。无劳问蜀客,此处即高天。”

李治忽然抽出一张卷子念了出来,最后指着卷子上的名字对武后道:“看不出,媚娘你的侄儿还有这样的本事,年纪轻轻诗倒是做得不错。”

召回武家那些子弟,对于武后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毕竟,在名义上,荣国夫人杨氏也是武元庆武元爽的嫡母,其他人也是杨氏的晚辈。就是这晚上的做诗,她也没指望这些武家人能有什么表现,所以,听到李治这夸奖,她顺势谦逊了一句,然后便往武家那一席望去。她看到的,是几张恭顺得无以复加的脸孔。

第四百九十章 …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唐的皇子数量有限,但侨居大唐长安城的异国王子却拿功劳赫赫的契苾何力来说,当年何尝不是铁勒王子?只不过,契苾何力比那些寻常王子聪明得多,再加上自个确实有本事,附唐之后官越当越大,最后稳稳当当大将军到手,娶了县主当了国公,而这一回天子金口玉言,答应为薛丁山和契苾何力义女阿梨主婚,自然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周晓虽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最后还是名落孙山,没能当场敲定和高君的婚事。不过,有李贤出马,临川长公主忖度高家的身份名头,又悄悄去考察了高家闺女的品行容貌,最后便和高夫人商量了婚事。当然,周晓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一只耳朵被母亲拉得既红且肿绝不对称,这大热天偏偏还不能用耳套遮掩,这人人欢喜的寿宴上,他却是苦不堪言。

一夜的欢庆很快进入了尾声,当然,早已准备好的游船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皇亲国戚和宰相们登船在芙蓉池上逛了一大圈,除此之外享受这待遇的就是一群诗词受到褒奖的官员和进士,人人脸上都是自得的荣光。

李贤原本想找借口不上船挤着,结果被皇帝老子钦点,此时只能和太子一左一右站在了身后。在他们俩的后方,则是五个新科进士,那个七十岁中状元的恰在其中。虽说现如今考进士不单单只考诗赋,但策论出众而诗赋不行的。也走不过这科举地独木桥。

“贤儿,今天晚上你偷懒偷得够多了,居然还交了一张白卷上来!”武皇后眼睛尖,李大帝也还没到耳昏眼花的地步,此时忽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今晚你似乎喝了不少,刚刚交白卷朕也不怪你,现在就再作一首。要是你敢敷衍。你现在就给朕跳下去。这芙蓉池水清澈见底。正好让你醒醒酒。”

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正好在李治身边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武后和太子李弘固然掩不住笑,就连王福顺和阿芊也在那里捂住了嘴,唯恐笑出声来。至于李贤惟有在那里哀叹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既然都已经赶鸭子上架了。他惟有招架。

既然是上梁山,周围又没有外人,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憋出了两句——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想起了两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这两句诗很有意境,在李治看来,这至少比那些一味纠缠在皓月长空或是花草树木上的诗强。于是。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待李贤接下来的诗句。然而,他等得脖子都酸了。竟是半晌都没有听到一个字,这不由得让他转过了脑袋。

“后面的儿臣想不出来了。”

其实李贤很想说他记不起来了,但这么说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当场扔下芙蓉池,所以他还是换了一种比较谨慎地说法。事实上,虽然他曾经号称熟读唐诗无数首,但熟读和熟背还是有一定地区别,虽说那是李太白名作,但这一时半会,他还确实是记不起来了,谁让他把自己熟读牢记地名篇挥霍得太多了?

这个时候,不但李大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带武后太子王福顺阿芊,还有不远处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某几个进士,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李治用手指着李贤的鼻子哆嗦了一阵,发现他一副沮丧的表情,最后的恼火全都化作一声冷哼从鼻子里出来了。

唤王福顺取来纸笔,大唐皇帝陛下大笔一挥泼墨挥毫,把十四个字写得是龙飞凤舞,这才随手把笔一扔:“王福顺,把这两句诗传下去,谁若是能续出后两句……”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治不禁顿了一顿,他不是那种赏罚无度地君主,为了两句诗而加封官职自然不妥,进爵赏勋更不行,这赐金银财物似乎有些俗气,于是,堂堂的大唐皇帝陛下,一时间竟有些为难。

武后也没料到这么小小一件事,丈夫居然会有这样的兴致,不禁瞪了始作俑者李贤一眼。见往日最会c科打诨的儿子如今老老实实的,她心下好笑,转念一想便在李治耳边低声嘟囓了两句,于是,就只见李大帝的脸上y转多云,多云转晴,转瞬间神采飞扬了起来。

“拿下去给他们传阅,若是能续上后半截,便入宫助皇后编写《臣轨》。”

王福顺应了一声,捧着那长卷就下去了,不过是须臾功夫,整艘船的人就都知道

:御前露脸地机会岂能错过?不过,三位宰相大人彼此一对眼,往日最喜文章诗词地上官仪婉言推却酒醉让了过去,郝处俊李敬玄便一起摇头——他们已经是宰相,没来由抢人家的风头做什么?

至于闹出整件事的李贤,则被老爹地彩头给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斜睨了武后一眼,发现这位皇后老妈嘴角含笑眉目流波,那自信妩媚的模样格外诱人,顿时有些纳闷了。

人说文人在世最喜欢的就是著书立说,倘若是大臣,那么最高的殊荣不见得是当宰相,而是编国史,而且是前朝以及本朝先前的国史。而武后虽然是女流,但在著书立说上头的兴趣也丝毫不逊于男儿,还是昭仪的时候就开始写书,当了皇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先是后宫的内训,如今竟是发展到臣子之道上了!

所以李贤纳闷的是,他老爹还真的会在这种事情放手,让他老妈随便折腾!

不多时,就有十几张手卷一一交了上来,清一色是或飘逸或隽永,或工整或清新的书法。诗词好不好,也得字来衬,于是,就只见帝后两位至尊彼此交头接耳,时不时点头赞赏,吐出那么一两句一字千金的评语。站在他们身后的李贤则大胆偷窥,见甚至有人续写“但见美人凭栏笑”,他就险些咳嗽出声,赶紧缩回脑袋不去瞧了。

这续写名诗,还真的和续写名著差不多可怕!

好在李治和武后不过是借此机会娱乐娱乐,武后更是顺便挑挑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很快就了结了名次问题,即使没有入围的,也都有鼓励奖赠送,算是对他们参与的肯定。这其中,刘祎之拔得头筹,也让李贤很有些意外。

老爹不再着做诗,李贤自然是借机溜之大吉。到船尾那一头,他恰好看到了正得意洋洋的刘祎之,对方浑然没看见他,正在和几个相熟的同僚开玩笑。

“这两句我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雍王的手笔,所以就顺着那口气往下续。不过是狗尾续貂,新意什么就别想了,重在押韵准确,别羡慕我,我好歹还和雍王多喝了几次酒,对他的脾气可比你们了解得多!”

这诗又不是真是他做的,熟悉他的脾气就能续好?这刘祎之还真是老脾气!

李贤暗笑了一声悄悄溜走,没去打搅刘祎之的兴致,这刘祎之都四十出头了,升官速度自然有些减缓的迹象,如今好容易得了个彩头,炫耀炫耀也不足为奇。然而,他正走到船舷处的时候,后船上一阵嚷嚷忽然传进了耳中。

“有人落水了!”

能够在芙蓉园上芙蓉池出现的舟船,那自然不同于寻常湖泊江河上的船,第一是坚固,第二才是好看,而且每次划出来的时候必定会严格检查,否则内侍省的人脑袋都要掉光了。至于船上的安全防范措施更是非同小可,那些如同钉子一样站在船板上的羽林军卫士全都不只是好看的,危难时刻上刀山下油锅全都义无反顾。

所以,李贤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三四个羽林军卫士猛地跳下了水,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之后,就只见他们齐齐朝落水者的方向游去,很快就够到了那个正在扑腾的人。

李贤这个方向还算能看清楚那边的情景,而他的眼力也确实不错。运足了目力,他隐约瞧见,那落水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看那衣着,身份大约也不低,既然有胡子就绝对不会是内侍宦官,少不得是个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终于,当那边船上探出一个脑袋,大叫了一声八哥之后,那人的身份就确凿无疑了。

除了他的伯父越王李贞,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下子,皇帝李治也紧张了。要说感情,李大帝自小就留在长安,和那些未成年或刚成年就得离京城上任的兄弟感情也只是平常。不过皇帝家如今统共就那么几个兄弟,这自己想办法压迫可以,别人欺凌绝对不行,这就是皇家人的体面问题。于是,就只见李大帝手扶栏杆厉声叫嚷,不过在一片嘈杂的气氛中,谁也听不到皇帝在嚷嚷什么。

总之,只要人们知道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就行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 大姊头通风报信,捉贼捉赃捉现行

一阵j飞狗跳人仰马翻之后,越王李贞终于被救上来是盛夏而不是严冬,李贞的身体又不错,因此吐出两口水打了两个喷嚏,暂时就看不出什么大事。饶是如此,为了表示对兄弟的亲切关怀,李治还是立刻下令船靠岸,武后又吩咐给李贞在园中安排住处,命人去唤随行太医。直到把这位倒霉的落水王爷送走,乱哄哄的局面方才宣告结束。

好好的寿辰到了最后成了这么个结果,作为寿星的荣国夫人杨氏自然有些扫兴,原本强撑着的精神头就有些不济,最后贺兰烟和贺兰敏之姊弟就负责把人给送走了。然而,莫名其妙闹出一桩亲王落水的官司,李治自是不会放过,立刻传令彻查,结果却让纪王李慎给劝住了。

“陛下,八哥之前多喝了一点酒,正好凭栏和臣弟在开玩笑,说着说着一个不稳自己掉下去了,和别人无关,还请不要责罚那些随侍护卫。”

说这话的时候,纪王李慎端的是面色尴尬得无以复加。这亲王落水,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就是y谋,可刚刚李贞确实是一个失足自个掉下去的,他伸手去抓却没抓着。看到人掉进水里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声,好在那些训练有素的卫士跳得快。

李贞李慎既然被世人称作纪越,这在众多兄弟之中自然感情最好。再加上两兄弟都在外当都督刺史,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因此李治也想不到李慎有说谎的理由。好在没什么大事,他只得板着脸训斥了李慎几句,而旁边三位宰相俱是面面相觑,这笑嘛未免有幸灾乐祸地嫌疑,可这要是不笑……憋着也实在太难受了!

李贤站在李弘身后,瞧见李显正侧着身子朝自己做鬼脸,顿时忍不住莞尔。事实上,除了他父亲李大帝之外。太宗皇帝那帮儿子——也就是他的那些叔伯们给人更多的印象就是造反胚子。鲜有兄弟感情好的。所以。他老爹方才会对自己教子有方如此自豪。可今天看见越王和纪王这两兄弟,他实在有一种暴笑的感觉。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热闹过后,自然是冷冷清清。

李治和武后在大批内侍宫人的护送下回惊燕阁歇息去了,身体刚好的李弘也被明徽死活拉了回去,仍旧精神抖擞地李显则带着一群勋贵子弟走人,至于是赌钱还是干其他什么。那就真地是天知道了。

李令月等三个小丫头都还小,上船游湖之前就被r母带回去安歇,大批公卿们也各自散去——按照规格级别不同,有地回家,有的则直接住在了芙蓉园。而教坊司那些博得无数惊艳目光的歌舞乐伎们,此时仍旧浓妆艳抹,在那芙蓉池上的高台忙碌着收拾乐器和其他东西。

空气中仍飘荡着美食和美酒的阵阵香气,刚刚的丝竹管弦还仿佛仍旧在耳。但人却只剩下了一群忙着收拾残局的宦官宫女。桌案坐垫等等一并收去之后,青石地上更是被泼上了一桶桶清水,为这夜色更添几分凉爽。

此时此刻。李贤正站在芙蓉池边,望着那一群教坊司地舞女从高台上鱼贯而下。大唐歌舞极盛,这服装如今也是极尽奢华,件件都是精品,正可谓曳绢裙兮拖瑶佩,簪羽钗兮明珰,弦无差袖,声必应足,香散飞巾,光流转玉。只不过,教坊司诸伎虽说几乎都是美人,李贤的目光却只盯紧了一个。

只见哈蜜儿头戴缀珠绣帽,身穿窄袖香衫,腰带处更是挂着无数银铃,行走间微风拂过,便有阵阵轻响传来,虽有及踝长裙,但由于有风,下头那双红锦靴自是微微露了出来。由于身份不同,她走在最后,跳下浮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李贤,秀眸顿时绽放出无限欢喜的光彩。

虽说那些教坊司的乐伎们很想多瞧李贤两眼,但太乐署的管事都在那里急匆匆地催,她们也只得频频转头悄悄瞥看,见李贤迎上哈蜜儿,竟是不管不顾地抱着她打了一个,一群人顿时都露出了既羡且妒的神情。

李贤素来放恣惯了,自是不理会别人或惊诧或羡慕的目光,笑嘻嘻地称赞了哈蜜儿今晚地舞技,便拉着她往回走。这一转身,他就看见屈突申若正和李焱娘站在不远处,料想刚刚那阵仗肯定被两人全都看了去,他便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

“小妮子今晚真是大出风头,那些公卿大臣们看到你在那桩子上急旋不休,也不知有多少人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若不是你是六郎地人,定会有不少人去教坊司要人!”

李焱娘见哈蜜儿笑得妩媚明艳,调笑之后,不

轻在她的面颊上捏了一把,见人忽然躲到了李贤身后然失笑,朝屈突申若丢了个眼色。而后者走上前来,先是在李贤环绕哈蜜儿腰肢的手上瞥了一眼,忽然哼了一声。

“也不知你有什么好,哈蜜儿为了你日夜苦练,几乎连睡觉地时间都压缩得没有了!还有阿萝……”

李贤这才想起阿萝和哈蜜儿这些天是联袂失踪,这哈蜜儿还可以说是练跳舞去了,那阿萝莫名其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