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葬礼(1/1)

青梨的法阵修好,便是大师兄离开南海的日子了。

大师兄却没有如“养魂榻”时所说的那样,真的让小殿下和郡主大人就此拜堂。

他要看的,是易潇的“心”。

那枚玉石环扣里,有小殿下的心头血,株莲龙蛇,内蕴大道,能安抚神魂。

他真正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当他离开南海之后,小师妹能不能在齐梁安稳的生活?

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李长歌不知道兰陵城里的那些人,对于小师妹......是什么样的态度。

对于一位来自风雪银城的关门弟子。

一位曾经是北魏皇帝掌上明珠的敌国郡主。

是否能够抛下偏见,不刁难,不作嫌,不刻薄。

他有一把剑。

这把剑可抚平天下不平事,却抚不平世间恶人心。

若是他身在中原,仍背负着这根剑骨,仍背负着“北地剑仙”的名声,这把剑便足以让所有人都忌惮。

若是他走了呢?

所以他希望能在南海留下一座阵法。

这样就留下了一把,随时可以为魏灵衫出鞘的剑。

大师兄离岛之时,一人一剑。

还有一位姑娘。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目送大师兄离开南海。

叶十三和青石也来送了这位北地小剑仙一程。

李长歌走前,藏剑山下藏着一位老剑仙。

还有八十九位春秋前的老儒士,算是一柄“阳谋之剑”。

李长歌走后。

藏剑山下的老剑仙赵淳风静室内一片干净,并无灰尘,三丈清凉地。

八十九位老儒士颐享天年。

悬挂在藏剑山山湖头顶的“剑器瀑布”,诸多剑器坠跌入湖,宛若生出灵性,与游鱼一同摇曳,水汽倒流,瀑布依旧,宏大景观,气运大势盖压其余十七座仙山。

剑宗明曾说,春秋大世,中原除了他以外,就只有李长歌这么一把剑了。

现在李长歌走了。

这座江湖,便难免有了些无趣的意思。

......

......

南海仙岛来了一批客人。

近二十艘北魏巨大剑舟,冒着大雨,靠拢在仙岛周围。

之后一袭盛大红袍当头。

钟家男人掠行在南海宗门之内,面sè不算好看,时刻抬起头来,注视着最高的那座终巍峰。

钟玉圣的身后,数位殿会成员依次排开,保持着紧跟的速度,之后便是森罗道零零散散的数十人,艰难保持着跟进。

这是一批来自北魏的jīng锐力量。

洛阳皇都接到了羽公老人发出的传训消息,派出了这么一批jīng锐力量,火速赶往了南海仙岛,特来接回北魏的残缺人马。

钟家男人的修为是北魏摆在明面上的第一人,早在洛阳之时便跨出九品那一步,踏入宗师之境,他一骑当先,面无表情,行速极快,率着这样一只队伍,掠行在仙岛之内。

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

棋圣大人并没有出来迎客,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沿途所经过的诸多洞府,居然也没有一位弟子出面,对这位“行为不敬”的外来客人出手阻拦。

南海有南海的道理。

拳头再大,来了南海,也要遵守棋圣的规矩。

钟家男人面sè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

无喜也无悲。

但若是仔细去看。

这个男人的眉尖不再是平拉,而是微微下压,一路上抿紧了嘴chún,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不曾进食和喝水,即便修为踏入宗师之境,面sè也有些惨淡。

他的红袖有些颤抖。

两只手拖行在后,因为速度极快的原因,几乎平行于地面。

攥拳。

像是愤怒。

又像是焦急。

他迫不及待的想赶到终巍峰上。

好在这段距离并不算太长,所有的禁制全都为钟家男人打开,一路畅通无阻,钟玉圣踏上终巍峰洞府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棋圣大人已经等在了山顶。

魏奇站在那副巨大棋盘之下。

他的背后,叶十三推着公子小陶的lún椅,南海门内的弟子,没有一位缺席,此刻都安安静静站在师尊的背后。

钟家男人的到来,打破了终巍峰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的沉寂。

洞府之外。

摆着一口棺材。

钟家男人藏在大红袖里的拳头死死攥紧,青筋毕露。

只是无人看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望向这口石棺。

石棺上并没有落尘,棺材里一直住着那么一个人。

算了算。

好多年过去了啊。

钟玉圣抬起头来,望向棋圣。

魏奇没有看他。

这位老宗师眼神里的光芒早已经黯淡,消弭,此刻便与一位寻常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南海近来持续的大雨。

南海门内的所有弟子,没有人撑伞。

全都以一袭黑衣出席。

今天是一场葬礼。

钟二的葬礼。

......

......

钟玉圣抿了抿chún,他看到了终巍峰山顶之上,有许多熟悉的身影。

不仅仅是北魏,还有齐梁。

当年在洛阳见过一面的齐梁小殿下,还有北魏的龙雀郡主,西关的江轻衣,任平生,都在终巍峰上。

家国天下事,人死万事空。

如果没有钟二,这些人都会死在荒域。

所以在这口棺材面前,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配刀带剑。

钟玉圣赶到了南海,赶到了这场葬礼。

他的速度极快,身后的人马过了半柱香功夫才赶到终巍峰山顶。

第一个赶到的妖族老宦官,看到那口石棺,连忙止住脚步,眯起眼转过身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红chún雪肤的老妖宦猫腰前行,来到钟玉圣身旁。

他奉着大命而来,要接江轻衣赶往西关,场间一片死寂之中,他将目光不露痕迹的投向了江轻衣的西关一方。

青石在石棺旁盘坐,lún转佛珠。

大雨磅礴。

小和尚的声音嗡然,在天地间飘散又消弭。

这座江湖,有人生,有人死。

千百年来,无数风流,或是埋在了地下,或是写在了书里。

都是如此。

......

......

易潇看到了钟玉圣。

只是此刻,他心底并无一丝火气,也不生戾气。

如果换一个地方,自己与钟家男人遇见,大有可能厮杀入骨,决出生死。

齐梁,北魏,西关,三方能够同时安静的出现在一个地方。

不争不抢,便已经是极大的奇迹。

若是南海圣会之上,还有棋圣大人所存的制衡心思,将三方打压到了一个彼此之间不愿意争斗的地步,此刻钟玉圣率领人马前来,便打破了平衡。

这座江湖,无数风流,分为棺里,还有书里的。

此刻出现在这场葬礼之上的人,过半要被写进书里。

即便是北魏齐梁开打,打到最后红眼,双方抵死交战,一场战役之中,也不可能投入如此多的高层人物。

此时,书里人送棺里人。

青石诵完经后,收敛青袍,揖了一礼。

天地大静。

雨声大静。

棋圣大人走至石棺前,放上一朵素白的小花。

这朵小白花在风中摇曳,根部被元气黏在石棺板上。

有那么一些凄凉的意味。

接着便是叶十三推着公子小陶,然后是南海的诸位门徒,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江轻衣和任平生......

一朵又一朵小白花,在钟二的石棺上堆满。

藏剑山前的“水月洞天”,春秋前的八十九位老儒士身体抱恙,不便登山,便合力写了一篇悼文,早先已经念过了。

一片安静。

lún到了钟家男人。

钟家是钟二的本家。

没有人知道,钟家还有钟二这么一号人物。

是了。

自yòu丧失双亲。

又是将死之人,被送到了南海,吊着一线生机。

钟家对他已经很是不错了。

如果钟家不把他送到南海,钟二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钟玉圣反复呼吸了好几次。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北魏赶到南海,一直未曾休息,可见他有多么在乎这场葬礼。

可他看到了这口石棺,心底却算不上有多大的波动。

悲伤么?

不是。

难过么?

没有。

钟玉圣很多年前,在墨篆钟家,也不过是一个闲人罢了。

很多年前,八国战乱之际,天下不太平。

老佛爷握着钟家上下所有的资源,钟家之内,救人杀人,打压提拔,都在一念之间。

钟家是老佛爷的一言堂。

当时钟玉圣并不讨自己这位母亲的喜欢。

即便他已经崭露头角,被誉为和陶无缺一样的妖孽。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讨人喜欢。

所以钟二......也不讨钟玉圣的喜欢。

他越是打心底的讨厌钟二,越是发现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老佛爷那么讨厌自己,却依旧给了自己那么多的资源,给了自己一个谋篡钟家的机会?

他越是讨厌钟二,越是希望钟二能够活下去。

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更出彩的自己。

年轻的自己。

钟玉圣是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他亲手杀了钟家老佛爷,自己的亲生母亲。

钟玉圣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自己动手的那一天。

老佛爷先是拼命挣扎,直至无力。

在最后的关头,濒死的时候,老佛爷......居然笑了。

然后就此死去。

钟玉圣后来才知道,老佛爷年轻时候,原来也是一个疯狂的人。

他此刻站在钟二的棺前,居然有些明白了那抹笑容的意味。

那抹笑容的意味,像是后继有人。

更像是老佛爷在嘲讽自己当年的报应循环。

钟玉圣看着这口棺,他笑不出来。

钟二死了。

钟家......现在还有疯狂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