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83部分阅读(1/1)

戴述那里得知解送京中廷尉问罪的贺隋的消息,贺隋虽已致仕,依然享有官府俸禄,按五品官计,月米四十四斛绢三十匹绵二十斤,此次予以剥夺,并且贺隋直系这一支子弟十年内不能参加定品,贺铸因为在陈氏占田案中负有纵奴诬陷之责,其七品彭城王舍人一职被免,山阴贺氏遭沉重打击

而虞氏魏氏孔氏以及会稽谢氏子弟分别有征诏令下,或为王友或为舍人或为军府幕僚,俱是清贵闲职,其中孔汪由东海王舍人转琅琊王舍人,虽然品秩未变,但琅琊王司马昱的舍人比之东海王舍人那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显然是桓温和司马昱议定的安抚会稽士族的举措

初九日上午,陈操之徐邈刘尚值谢玄向孔怀孔汪叔侄辞行,孔汪送至城西,相约都中再见,三月初八是谢玄与羊氏女的婚期,到时众人又可齐聚畅饮。

陈操之诸人离了山阴向钱唐而去,午时到达小镇青甸,却见谢道韫已等候多时,众人便在小镇酒肆用餐,徐邈问英台兄为何不参加孔汪婚礼

谢道韫也不多解释,只是道:“素来不喜婚宴,莫说孔德泽,就是谢幼度婚礼我也不会参加,礼物倒是有。”

谢玄眼望陈操之,苦笑。

刘尚值笑道:“祝兄这般落落寡合,以后娶妻时岂不是冷清我等俱只是礼到人不到,又或者只有子重一人前往恭贺就可以了。”

谢道韫不喜善谑的刘尚值,岔开话题问陈操之道:“子重,我先前在梅林赏花,听乡人言及你年前回钱唐,有婢女在梅林中被恶犬所伤,是谁”

陈操之道:“是小婵是为护着润儿才被犬咬伤,那病犬有毒,让我很是担心,且喜葛师留下的解毒方甚有效验,但也要平安过了百日方为大免。”

初十日傍晚,众人来到陈家坞,却见少年沈赤黔迎了出来,沈石黔领着二十名部曲家奴正月初三从吴兴赶来钱唐向陈操之恭贺新年,礼物足足三大车,吴兴沈氏豪富,近年虽然衰减,主要是因为沈氏子弟不能仕进,若论田产,吴兴沈氏虽比不得吴郡顾氏陆氏和会稽虞氏,但与张氏朱氏贺氏孔氏相比应是不遑多让,而在去年土断中,吴兴沈氏交出一千三百隐户,受朝廷嘉奖,赐荫户六十,吴兴沈氏有望恢复士籍

十一日这天陈操之与谢道韫谢玄徐邈刘尚值诸人游览陈氏庄园,见陈氏的近两百顷良田沟渠纵横,接引明圣湖水灌溉,地势高低悬隔时则以水车引水,这种水车分两种,单人踩踏或双人踩踏,利用轮轴和槽板,可将水汲升到一丈高地,甚是便利,这种水车始见于东汉,相传诸葛亮对水车加以改进,因蜀中多山,这种水车得以推行,但三吴难得一见,这是陈操之画出图形,说明原理,让来德率工匠制造出来的,钱唐县令冯梦熊已命工匠赶制水车两百架,以备抗旱之需,钱唐与会稽一样,自去年八月以来只下了两场小雨和一场大雪,旱情正逐步蔓延

谢道韫心细,见有些田地上还搭有暖棚,有农人忙忙碌碌,便问陈操之何故陈操之道:“那是试验田,在培植优良稻种,估计今年陈氏庄园的水稻可一年种两季,第二季水稻收割上来后,还来得及种上小麦。”

谢道韫细长的眸子瞪大,惊叹道:“陈家坞这样下去,富可敌国矣。”

陈操之道:“若试验成功,亩收不低,到时谢氏庄园若要稻种,我陈氏将拱手呈上,并派庄上老农指导播种。”

谢道韫一笑,眼望明圣湖畔的田野,说道:“子重真让人惊奇不辍。”见徐邈刘尚值等人离得远,忽然压低声音问:“子重,令嫂晓得我是女子了”

陈操之不答,却反问:“英台兄何时不慎露了真相”

谢道韫想起四年前第一次与陈操之从吴郡同路回上虞,去丁氏别墅拜见了丁幼微,那次丁幼微神情就有异,似乎就已经察觉她是女子,其后又见了丁幼微几次,丁幼微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像是对待其他年轻男子那般避忌

陈操之见谢道韫蹙着眉头,便宽慰道:“我嫂子知道也无妨,她不会对别人说起的。”

谢道韫迟疑了一会,问道:“令嫂与你说了一些什么”

陈操之当然不能把那日与嫂子的对话告诉谢道韫,摇头道:“我嫂子只是有些奇怪,并未多问。”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扭头望着远处明圣湖的晚霞,谢道韫心知陈操之言有不尽,稍稍一想,敷粉的脸颊有些发起烫来,转身朝徐邈等人行去

正月十二,陈操之辞别族中长辈和嫂子丁幼微,踏上去西府的路途。宗之润儿都是眼泪汪汪的,丁幼微虽然面上含笑,心里难舍,小郎也是她内心的依靠啊,发乎情止乎礼,嗯,就是如此。

年前来德向因西府考工兵曹辞职时,考工兵曹报请军司马,命来德在西府服役三年,三年后可解职还乡,到时军府会有赏赐,所以这次来德要随陈操之一起赴姑孰,其子来虎头尚未满月,青枝抱子相送,真是恋恋不舍。

陈操之叮嘱陈谟陈谭,月底赴吴郡时把宗之也带去,宗之十三岁,也应游学交友了,徐藻博士和徐邈尚在冯府等待冯凌波分娩,到时陈谟陈谭陈宗之正好随徐藻博士返回吴郡学堂。

陈操之拜别嫂子丁幼微道:“嫂子,我这就去了,嫂子多保重,年底我会回来接嫂子和宗之润儿去建康。”

丁幼微点头,拉着小婵的手对陈操之道:“操之,好好待小婵。”

小婵俯首含羞道:“娘子知道的,小郎君对小婵很好。”

刘尚值从刘家堡赶来与陈操之谢道韫谢玄汇合,刘尚值这次从建康赴吴兴复核土断,把阿娇留在了京中,而这次赴京,带上了他妻子钟氏,还有三岁的儿子

小婵想起那次阿娇对她说的话,刘尚值妻子入京,她阿娇的好日子不长了。

午时过江,先至丁氏别墅拜见丁异和丁立诚,与丁春秋话别,丁春秋要月底才去扬州,丁立诚准备明日去陈家坞与妹子丁幼微道别,然后等天官帝君诞辰后便回遥远的益州。一辆单辕马车,五个随从,早行夜宿,要两个多月才能回到益州武阳县。

丁异送陈操之等人出庄园时,对陈操之说道:“操之,汝嫂幼微只有立诚这一个嫡亲兄长,但远在蜀地为官,难得回来一次,只怕日后宗之娶妻润儿出嫁,立诚都不能赶回来,若立诚能在扬州江州某县谋职,岂不是好操之若逢机缘,可代立诚留心一二。”

陈操之点头道:“丁叔父说得是,操之会留心的。”

陈操之等人又去县城向冯梦熊徐藻徐邈告辞,在县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启程赴都。

这次车马随从众多,陈操之这边有冉盛及其军士二十一人来德和陈氏私兵七人,还有小婵和黄小统,沈赤黔及二十名部曲也随陈操之入都,谢氏姐弟及其婢仆随从约三十人,刘尚值十余人,总共近百人,颇为浩荡。

在余杭歇夜时,刘尚值笑问陈操之:“子重,我们这次还绕道华亭否”

陈操之道:“经嘉兴径赴吴郡。”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微显诧异,自顾品茶。

少年沈赤黔不知其师的心思,建议道:“去姑孰不必经吴郡,走太湖南岸的吴兴郡可省数百里路程。”

陈操之道:“长康在吴郡等我邀他同路进京。”顿了顿,又道:“陆氏女郎也要同道进京。”

刘尚值拊髀大笑,说道:“我正奇怪子重怎会不去华亭,原来如此,哈哈。”

陈操之对谢道韫谢玄说道:“英台兄幼度,你二人意下如何”

谢玄明白陈操之这样问的意思,若他姐弟不愿与陆氏女郎同行,可走吴兴这一路

谢玄凤目微眯,心道:“子重有了顾忌,为何顾忌,不正是因为阿姐的缘故吗子重还是不能把阿姐只当作朋友的”正要开口,身侧的阿姐谢道韫淡淡道:“我与幼度走吴兴这一路。”

第五十章 何独无义

谢玄听阿姐谢道韫要避开陆氏女郎而改走吴兴郡这条路,心道:“阿姐不肯承认是爱慕子重,只说是惜才交友,可她这样对陆氏女郎退避三舍分明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阿姐是喜欢子重的,但因为性情高傲矜持,既知子重倾心于陆氏女郎,家姐便不肯表露心迹,只想与子重朋友论交,不求长相厮守,只求终生为友唉,世间痴情人,还有胜过家姐的没有”

刘尚值见祝英台要与子重分道扬镳,暗暗诧异,心道:“此人怪癖又犯了,我与他也算是同学故友了,但一向不冷不热,若不是因为子重,我们是很难说得上话的,不知他与子重有何龃龉,竟不肯同行”当下也不说话,以免被祝英台辞锋所伤。

陈操之看着谢玄,谢玄一点头,对阿姐谢道韫说道:“阿兄,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谢道韫跟着谢玄来到驿舍廊下,看着厅中的灯光照映在冷冷的地面上,低声道:“阿遏,你要说服我走吴郡”

谢玄微笑道:“自来都是被阿姐说服,何曾说服过阿姐。”

谢道韫“嗤”的一笑,说道:“怎么,听你口气似有怨言”

谢玄笑道:“岂敢,那是阿姐的教诲,弟心悦诚服。”

谢道韫敛着笑意,问:“既不是说服我,那还有何话说”

谢玄却问:“阿姐认为子重能迎娶陆氏女郎否”

谢道韫横了弟弟一眼,淡淡道:“当然。”

谢玄道:“既如此,阿姐何以避陆氏女如虎阿姐要与子重终生为友,以后少不得要与陈夫人陆氏多有交往的。”

“陈夫人陆氏”谢道韫稍一错愕,便即明白,哼了一声道:“阿遏,你还是来说服我的。”

谢玄道:“不是说服,只是提醒一下阿姐,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嘛,阿姐这样刻意分道而行,似更惹人猜想,看那刘尚值,就很不以为然,阿姐光风霁月,又何必拘泥于此而且三叔父叮嘱我要拜访隐居吴县的范汪,范汪在原北府兵中甚有威望”

谢道韫俯首默然,半晌抬眼道:“阿遏果然长进了。”

谢玄一喜,躬身道:“多谢阿姐。”

谢道韫奇道:“好端端的谢我做好什么”

谢玄道:“记忆里与阿姐相辩,无论什么事,最终都是弟哑口无言,今日嘿嘿,但觉天下虽大,事无不可为。”

谢道韫失笑:“何至于此,我向来对汝这般严厉吗”

谢玄赶紧道:“那是阿姐对弟的磨砺,弟终生感激。”

谢道韫笑了笑,说道:“阿遏,你现在善滑稽之词了,是和刘尚值学的吗”转身回厅。

谢玄并未跟进去,独自步下庭中,仰望夜空,心道:“我父我母,育儿七人,今只有我和阿姐,阿姐的终身大事我不帮她谁帮她,难道我忍看她孤苦终生阿姐可惜的是没能早与子重相识。不然的话,以阿姐的惊才绝艳,哪里还会有陆氏女郎什么事虽然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并称南北士族两大名媛,但陆葳蕤只是容貌美丽而已,如何比得我阿姐子重与我阿姐相处之时日更是远远多于陆氏女,子重之所以坚定不移地要娶陆氏女,应是顾及声誉,子重曾说若负陆葳蕤,则是无德无行之人,这是子重的顾虑吧,观其冒雪赶来为阿姐祝寿,岂是无情之人阿姐矜持,我必须促成阿姐与子重的良缘,子重娶陆氏女已无可能,这样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地拖着更是耽误人”

正月十九日午前,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刘尚值一行来到吴郡,径去顾氏庄园见顾恺之,顾恺之大喜,便命庄园管事持他书帖骑马赶去海虞县见陆谌,陆谌是陆始陆纳之幼弟,为海虞县令,陆氏在海虞也有一处大庄园,年前陆谌亲自来华亭将侄女陆葳蕤接去海虞过年,顾恺之与妻子张彤云正月初八曾去海虞拜会陆谌,顾氏与陆氏这江东两大巨族自去年和解后交往日渐增多,已有议亲之举,陆谌长子陆道煜今年十五岁,顾悯之之女顾谧十三岁,年岁合适,准备于今年定亲

海虞县距吴县有六十里,陆葳蕤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赶到,所以众人可在顾氏庄园好生休息一日。

当夜,顾氏庄园大摆筵席,酒酣耳热之际,顾恺之笑道:“子重英台幼度,我不复闲云野鹤之身矣,将有案牍劳形三日前,桓大司马辟我为西府掾,我内兄张玄之亦将入荆州征西军府为掾,我本欲推拒,因想子重英台幼度在西府,可时时相聚,乃答应征召。”

谢玄与陈操之相视而笑,桓温这次对会稽贺氏的处罚颇为严厉,对陆氏则薄惩,而对顾氏张氏孔氏虞氏魏氏则予以安抚拉拢,顾恺之与张玄之分别被桓温和桓豁征召,就是拉拢顾氏和张氏,在军府历练数载就可外放为一方之长吏,江东士族最看重的是族中子弟能在仕途中畅通无阻,这与交出上千隐户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陈操之问:“长康何时应征”

顾恺之道:“就这次与你三人一起去便是。”

谢玄道:“我已不在西府,四月将赴荆州,为桓征西行军司马,兼领南郡相。”

顾恺之赶紧问陈操之祝英台二人还在不在西府任职,得知尚在,这才放心,又道:“幼度去荆州正好与我内兄张玄之同行,南北二玄入荆州,也是盛事。”

陈操之问:“张玄之之妻孔氏是孔怀之女孔汪从妹,不知张玄之为何未去参加孔德泽的婚礼”

顾恺之道:“年前,张祖希本欲与我一道出京的,偶感风寒,就留在建康调养了。”

这夜,顾恺之吟诗过了三更,其妻张彤云遣婢小语,乃止。

刘尚值笑道:“长康岂是入西府才不复闲云野鹤之身,早已身有羁绊矣。”

次日上午,谢玄陈操之冉盛去拜会范汪,谢道韫刘尚值未去。

在泾河畔竹篁里,范汪范宁父子见到谢玄陈操之,甚喜,四人坐谈,纵论时局,范汪见谢玄才学识见与陈操之实为一时瑜亮,叹道:“谢无奕可谓有子矣。”

谢道韫谢玄之父谢奕,字无奕,早年与范汪颇有交情,谢奕为豫州刺史时,范汪主政徐州,但范汪又有些瞧不起谢氏,认为谢氏趋炎附势,过于依附桓温,但现在听谢玄言谈,显然与陈操之持论一致,不会助桓温篡位,而且对重建北府兵之意颇切,范汪频频点头,他知道以陈操之的声誉和根基难以独立重组北府兵,而有了谢氏鼎力相助,则大事可成

正谈论间,门役来报,原征虏将军刘建之子刘牢之求见。

范汪喜道:“牢之来得正好,且为两位引荐。”

刘牢之十六岁,身高七尺八寸,只比八尺巨汉冉盛略矮,面紫赤色,年龄比冉盛小一岁,但胡须比冉盛的虬髯还茂密惊人,手大臂长,行步迅捷,向范汪见礼之后,便问:“范伯父,这大汉是谁”刘牢之问的是冉盛。

范汪哈哈大笑,当即为刘牢之向谢玄陈操之冉盛三人引见,笑道:“陈裕刘牢之,皆大将之材也,日后重建北府兵,此二人当可大用。”

刘牢之难得见到比他还雄壮的大汉,便对冉盛道:“汝个子比我大,力气亦能胜过我否”

刘牢之武将世家,礼仪粗疏,又且少年心性,见冉盛高大,便出言挑战,要比力气。

若是以前,冉盛当即就跳起来应战了,现在呢,很有几分陈操之的自信和从容,说道:“在范公府上,如何比蛮力。”

范汪对陈操之笑道:“汝弟不凡。”便问冉盛道:“陈裕,老夫问你,何谓将之五材”

刘牢之抢答道:“禀范伯父,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范汪哂道:“牢之,急而心速,岂非为将十过之一,汝冒然抢答,既失礼,又心急,乃为将之忌。”

刘牢之父亲刘建是范汪部将,所以刘牢之对范汪甚是敬畏,心虽不服,面上唯唯称是。

范汪又问冉盛:“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何独无义”

冉盛看了陈操之一眼,他读太公六韬时就曾问过阿兄这个问题,因为自来忠义并称,将之五材,智勇仁忠信皆有,何独无义当时陈操之思忖良久,答道:“义,公正合理规范行事也,而兵者,诡道也,自不能以道德公正来行事。”

现在,冉盛便这样回答范汪,范汪大赞,说冉盛不拘泥于兵书,通变化,是难得的将才。

刘牢之在一边听了更是不服,待范汪与陈操之对弈时,便约冉盛到后园竹林比试武艺,范宁怕二人斗得太狠受伤,便跟了去。

第五十一章 浮躁与安宁

范氏别墅后园坐隐亭畔,那原本五彩斑斓的紫竹赤竹湘妃竹琴丝竹碧玉竹龙鳞竹显得颜色有些黯淡,地上一层细枝碎叶,年前那场大雪缓解了三吴大地的干旱,春笋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坐隐亭畔有一块平整的草坪,春草未发,草色枯黄,冉盛和刘牢之来到草坪上,相约角抵争胜,范宁为裁判。

角抵古称蚩尤戏,源远流长,至东汉时与拳术分离,又称角斗或相扑,魏晋时行伍和民间甚为流行,魏国有个著名的角抵高手邓展,曹丕称赞其“善有手臂,能空手入白刃”,后世的柔道空手道皆由此而来。

冉盛在入西府前未练过角抵,从军后每日练习骑射,这角抵亦是军中盛行,角抵高手甚得军士尊重。冉盛起先只知用蛮力,毫无技巧可言,但也很少有人敌得过他,毕竟技巧的运用也要在力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不然的话,冉盛力大臂长,揪住一抡,什么技巧也没用,但姑孰西府无论文韬武略,都是人才济济,冉盛想要仅靠蛮力是不可能横行到底的,冉盛在接连败在几个军中角抵高手之后,开始认真学习角抵技巧,领悟甚快,现在姑孰西府除了宁远将军桓石虔及另两个角抵高手之外,已很少有人能与冉盛周旋,但冉盛今日遇到的刘牢之堪称劲敌,刘牢之之父刘建在北府军中就以勇力著称,刘牢之更是青出于蓝,自幼在其父严厉督促下练得一身好武艺,骑射军械角抵无不精擅,年虽幼,已有“江北虎”之称。

交手之初,刘牢之略一搭手,就知冉盛厉害,冉盛身高八尺,但绝不笨拙,腰如灵蛇,手如流星,刘牢之若不是身高力量与冉盛相差无几,只怕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掀倒了。

范宁少年时随父在徐州,常见军士角抵,有点眼力,知冉盛刘牢之都是高手,见二人角斗良久,互不能屈,便道:“罢了,你二人不知要斗到何时,算平手吧。”

冉盛一笑罢手,范宁叮嘱二人莫要再斗,便回去观看父亲范汪与陈操之谢玄围棋去了。

刘牢之还想与冉盛再斗,冉盛也不推辞,四臂交加时,冉盛陡然发力,刘牢之奋力抗衡,却听冉盛闷吼一声,扣腕推肩,抢步横撞,力道大得惊人,沛然不可抵御,一跤倒在草地上,敏捷地一个倒翻身爬起来,还待再斗,见冉盛双目尽赤,不禁吃了一惊。

冉盛长出了一口气,平静道:“侥幸,你我再比射箭如何”

刘牢之此次从彭城来拜见范汪,带了两个仆从,弓马俱全,便取弓箭来与冉盛比试,刘牢之自幼习骑射,在箭术上胜过冉盛,冉盛知道这个刘牢之是范汪向他阿兄陈操之举荐过的人,也就有意结交,二十年岁相仿,勇力相当,不需半日,就交情莫逆了。

午后申时,冉盛随陈操之谢玄向范汪辞行时,刘牢之很是依依不舍,对冉盛道:“可惜子盛兄是在西府,不然我愿随你从军。”刘牢之父亲刘建这些北府旧将遭桓温挤,所以刘牢之当然不会去西府为桓温效力。

范汪笑道:“牢之不必心急,北府军定有重建之日,到时汝等可大显身手。”

谢玄陈操之冉盛数人回到顾氏庄园天已昏黑,顾恺之言道吴郡朱太守午后来访,请他还有谢玄陈操之诸人明日赴宴。

谢玄问:“长康,那陆氏女郎还未到吗,我们可耽搁不起。”看了陈操之一眼,说道:“明日午后我等定要起程的,不然就不能在二月上旬赶到姑孰。”

顾恺之道:“我派去的管事回来了,说陆氏小娘子上午已经动身来吴县,其从弟陆道煜将同行入京,估计夜里会赶到。”

夜里亥时,陈操之与谢道韫谢玄顾恺之刘尚值诸人正在灯下长谈,一名顾氏仆役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见陈操之,赶紧施礼道:“陈郎君”

陈操之一看,却是板栗,板栗又向顾恺之等人见礼,然后跟着陈操之到旁边小室,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已到了城中陆府,这次除了道煜郎君要随同进京外,道煜的母亲朱氏也要进京探望我家夫人,只怕虽然是一路同行却依然难得相见。”

陈操之听说葳蕤的五叔母也要随同进京,眉头微皱,心想:“我与葳蕤这样遮遮掩掩要苦恋到几时建功立业,时不我待啊。”

却听板栗又道:“明日一早,我家小娘子会去真庆道院,请陈郎君去相见。”

板栗回去复命后,陈操之也未再去与顾恺之谢玄等人继续谈论,便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大早,天尚蒙蒙亮,陈操之起来梳洗毕,对小婵说了一声,便独自骑马出了顾氏庄园朝吴郡城西门而去,奔出三四里,冉盛骑着大白马追了上来,陈操之心知是小婵提醒冉盛赶来的,也不多言,与冉盛一前一后朝真庆道院纵马而去。

远远的就看到真庆道院前的两株夭矫柏树,一个老道在门前扫着落叶,门庭冷落,这时还只是正卯时,有些懒散的道人还未起床。

真庆道院老院主黎道人已仙逝,现在的院主是黎道人的弟子黄道人,四年前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祷,抄老子五千文三十卷,轰动一时,真庆道院里的道人哪个会不识得陈操之

新院主黄道人四十多岁,与乃师黎道人一般精于世故,黎道人从陈操之这里得到过两幅画,那幅桃树图卖给了陆氏女郎,得了十万钱,另一幅道院山茶图去年年底陆氏女郎只是来看了半天,并未买去,又布施十万钱,陈操之的画简直是摇钱树啊,而且陈操之那年在道院里抄写老子五千文,使得真庆道院声名大振,附近各郡县前来进香并观摩陈操之手抄经文的络绎不绝,所以黄道人见陈操之一早到来,大喜,陪着陈操之在三清殿礼拜毕,便求书画墨宝。

陈操之虽有些不耐烦,但不忍拒绝,说道:“无暇作画,我且留一幅字吧。”就到三清殿左厢房坐定,道院侍者捧上笔墨纸砚,陈操之自觉心绪不宁,慢慢磨墨,调摄心神,好一会方落笔,用章草书体写下十六个字:

“洞阴冷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这是葛洪在瓶壶山炼丹时写的四言诗洗药池,葛师存诗极少,陈操之最爱这一首,这时便书写此诗,写罢觉得不满意,皱眉细看

脚步声响,板栗快步进来,见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早,我家小娘子到了。”

陈操之便放下笔,却又对黄道人道:“这幅字写得不佳,等下我另写。”言罢,与板栗迎出道院,就见门前古柏下,一辆油壁小车刚刚停下,车边有几个仆从健妇步行跟随,车帘一掀,先下来的是一个圆脸蛋的婢女,眼眸一转,看到陈操之,顿时眉花眼笑,叫了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迎上前去,说了一声:“短锄好”就见陆葳蕤下了车,含笑望着他。

早起天冷,陆葳蕤披着一件黑羔裘,下面是粉底青花襦裙,梳着简单的隋马髻,不施脂粉,清水芙蓉,眉如远山轻黛,眼似秋水凝波,神情恬淡温婉,让人见而忘忧

陆葳蕤仔细看着陈操之,问了一声:“陈郎君赶路辛苦吗”

陈操之应道:“还好。”伸手想去拉陆葳蕤的手,却突然发现自己左手食指染了一丝墨痕,陈操之自来写字从容不迫,很少有墨污手指的事,说道:“方才应黄道人之请,写了一幅字,不慎染了墨。”

一旁的黄道人赶紧命道僮取水来给陈公子净手,陆葳蕤望着陈操之,说道:“让我看看陈郎君写的字。”便与陈操之进到道院,先参拜三清,然后到殿左厢房看陈操之书录的葛稚川洗药池诗,黄道人很识趣地未入室陪同,短锄和簪花二婢也只在廊下侍候,与冉盛小声说话

陆葳蕤端端正正跪坐着,细看那“洞阴泠泠”十六字,好一会,睫毛翘起,侧头凝眸身畔陈操之,声音柔美动听,说道:“陈郎君,你这幅字,尖笔入纸,转折颇有燥气,不似从前灵动雅致,为什么”

陈操之不答,握住陆葳蕤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心想:“葳蕤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陆葳蕤晕红双颊,伸手以指尖在陈操之轮廓清峻的脸庞上轻抚向下,柔声问:“陈郎君,着急了是吗”

陈操之望着眼前这清丽绝俗的女郎,她有一颗怎样的玲珑剔透的心

陆葳蕤道:“我知道陈郎君在会稽土断的事,也知道陈郎君与我四兄陆俶起了冲突,陈郎君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二伯父要刻意非难你啊,陈郎君是不是觉得迎娶我更艰难了”

陈操之望着陆葳蕤盈盈妙目,答道:“是难,但我依然在努力。”

陆葳蕤展颜一笑,说道:“那就不用着急,我不是在等着陈郎君吗。”因轻诵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之之手,与子偕老。”

陈操之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很神奇地安定下来,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在吴郡求学与陆葳蕤初恋时,美好安宁两情久长,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第五十二章 谷风

“习习谷风,以温以凉。玄黄交泰,品物含章。潜介渊跃,飞鸟云翔。嗟我怀人,在津之梁。明发有思,凌波褰裳

习习谷风,有集惟乔。嗟我怀人,于焉逍遥。鸾栖高冈,耳想云韶。拊翼坠夕,和鸣兴朝。我之思之,言怀其休。“

这是陆云赠郑曼季诗四首之谷风,陆葳蕤平日最爱吟诵,这时便借真庆道院的纸笔,以华山碑体的汉隶,揽袖悬腕,执笔书写

这女郎专注挥毫的姿态真是动人,像雕塑般静美,更有光彩流动,笔不停书,一气呵成,书体丰满端庄,意象典雅雍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纤细柔美的手腕转折运笔,波磔明显,如凿如铸,若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这样娇美的女郎能有这般雄健的笔力。

陈操之将葛洪洗药池诗重新书写了一遍,给陆葳蕤看,陆葳蕤微笑赏鉴,赞道:“这才是陈郎君的字。”

书法可以悲可以怒可以哀可以愤,但就是不能躁,王羲之写丧乱帖,痛贯心肝,临纸感哽,其书挥洒淋漓,流贯不羁,结体跌宕欹侧,神采外耀,动感强烈;颜真卿写祭侄文稿,藏愤激于悲痛中,以情感运笔,不计工拙,不事雕饰,而自然遒劲,得率真g情之美,这都是情动于中,发之于外的经典之作,然而心浮气躁并不是一种情感,并不能与艺术相结合,只是损害我们审美的感觉,损害我们感觉生活的心境

不过在院主黄道人看来,陈操之前后两幅字几乎一模一样,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他把陈操之两幅字都收藏了,而陆氏女郎写的那幅字被陈操之收去,实在可惜。

初春的清晨,寒气颇重,陈操之与陆葳蕤在道院后山茶花下漫步,携手并肩,轻声细语,说些简单而美好的事,与陈操之一样,陆葳蕤在漫长等待中也难免有焦虑的情绪,但现在见到了触摸到了,心里就只有甜美的感受,嗯,相思再苦,也是值得的。

二人在真庆道院单独相处了小半个时辰,辰时初,陈操之回到顾氏庄园,看到顾恺之领着谢道韫谢玄刘尚值正准备去桃林小筑那边怀旧,顾恺之笑道:“子重容光焕发,神气不似往日,得莫与陆小娘子相见乎否”

陈操之笑而不答,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用罢早餐就来。”

顾恺之等人便各乘牛车往狮子山后的小桃林而去,牛车颠簸,谢道韫若有所思,顾长康虽然看似天真,毕竟是有画心者,善能观察,今日的子重果然与前两日神气不同,优雅而优美,嗯,见到了陆氏女郎真的就这般温润身心吗

碧溪畔,茅舍依旧,顾恺之刘尚值说些当日在此好友相聚的趣事,言笑甚欢,谢玄则若即若离,敷衍顾刘,眼望负手溪畔的阿姐谢道韫,阿姐真是瘦啊,冬装数重,犹显单薄,神情亦冷淡而落寞

今日是正月二十一,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候,但灰褐色的枝头已有点点花苞在孕结,不需旬日,桃花就会缀满枝头。

一枝横斜,近在眼前,谢道韫伸手攀枝,凑到鼻间一嗅,嗯,淡淡芬芳,若有若无,不禁就想起那年那夜在陈家坞听到的那曲春常在,优美的旋律在心底袅袅而起,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为什么要愀然不乐,她想的她都做到了,求学拒婚出仕为友,这都在她掌握之中,而子重与陆氏女郎的恋情不是她衷心祝福的吗

一边的谢玄惊奇地望着阿姐谢道韫神情的变化,先前仿佛是薄薄云翳轻笼明月,似有淡淡轻愁,而转眼间,却是碧天如洗,皓月当空,明净之美让人心胸一畅

谢玄猜不透阿姐心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阿姐不是凡俗女子,论起来,这世上真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她,陈操之虽然杰出超拔,但对阿姐之大美亦是水中观影知之不深,只是阿姐倾心于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玄对陈操之一见陆氏女郎就神清气朗颇为不满啊。

陆葳蕤的五叔母朱氏是吴郡朱太守的从妹,朱氏从海虞来到郡城,自然要拜见从兄朱太守夫妇,这日辰时末陆夫人朱氏带着长子陆道煜来太守府见从兄,朱太守夫妇与她叙话,说起陆道煜将与顾悯之之女定婚之事,朱氏颇为欢喜。

正说话间,府役来报顾恺之谢玄陈操之祝英台刘尚值来拜访,朱太守整衣准备去前厅,陆夫人朱氏忽问:“二兄且慢,陈操之是哪个陈操之”

朱太守笑道:“江左卫玠,世间能有几个”

陆夫人朱氏哪里会不知道葳蕤与陈操之之事,蹙眉道:“这个陈操之来做什么二兄拒见吧。”

朱太守心道:“这是你陆氏与陈操之的私怨,与我何干,去年我听信陆始阻挠土断,差点受桓温责罚。”摇头道:“陈操之是品官,我岂能不见,而且又是与顾恺之谢玄一起来的,午后他们便要启程赴京。”说罢,往前厅而去。

陆夫人朱氏愕然,这才醒悟陈操之将与她和葳蕤同道进京,不禁恼怒起来,朱太守夫人提醒她说,去年葳蕤继母张文纨也是与陈操之一道进京的。

陆夫人朱氏踌躇半晌,她与顾氏即将成姻亲,而且陆纳夫妇曾托顾恺之张彤云年初与葳蕤一起入都,好有个照应,顾恺之与陈操之是好友,难道她还能让顾恺之不与陈操之同行

朱太守夫人道:“大路往来,同行又何妨,吩咐婢仆,不让陈操之与葳蕤相见便是了。”

陆夫人朱氏点点头,心里对这个陈操之颇有些好奇,听说此子俊美多才,陆纳夫妇都颇爱惜,无奈门第相差悬殊,不然的话倒真是想把葳蕤许配给这个陈操之,所以朱氏很想见识一下。

在太守府用罢午餐,陆夫人朱氏回到陆府,车队仆从早已整装待发,未时三刻,顾府一个管事来报,可以出发了,陆府的二十余辆牛车近百名部曲仆从向城西而去,在西郊与顾府车队,还有陈操之谢玄一行百余人汇合,总共将近三百人,浩浩荡荡,填途塞路,漫漫西行。

陆夫人朱氏褰帘而望,见车队后面几个骑马的男子皆俊美,不知哪个是陈操之便问仆役,仆役指点道:“夫人看到那个铁塔巨汉没有,巨汉左前方的那个便是陈操之。”

朱氏凝目细看,果然眉目如画神采出众,难怪葳蕤会这般倾心,当即吩咐婢仆随从小心掩饰,莫让陈操之与葳蕤相见。

就这样,起先数日,陈操之虽与陆葳蕤长途同行,但连面都见不到,顾恺之妻子张彤云瞧着都不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