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12部分阅读(1/1)

问:“何事”

因风笑眯眯道:“遏郎君还不知道吧,本月初三,崇德太后赐婚,把娘子许配给陈郎君了。”

“啊”谢玄目瞪口呆,继而问:“那陆氏女郎呢”

因风道:“左右夫人啊,陆小娘子左夫人,我家阿元娘子右夫人。”说罢轻叹一声,对阿元娘子为右夫人稍有遗憾。

谢玄惊喜交集,倒没在意左右夫人的差别,这时正见陈操之轩轩朗朗而来,谢玄迎上去,大笑道:“子重兄,哈哈哈”抓着陈操之的手臂使劲摇。

陈操之不知谢玄回来了,正要相询,但见谢玄笑成这样,想必是因为联姻之事,也就执手道:“幼度,哈哈哈”

谢玄与陈操之把臂回到蔷薇小院,谢玄倒没有急着细问太后赐婚的经过,这事等下问因风她们自然便知,阿姐病情无大碍,而且定下了婚姻大事。要嫁之人是陈子重,这实在是大喜事啊,谢玄心中笃定,喜气洋洋,忽道:“子重,你且先陪着我阿姐,我还未去向桓公复命就先奔回家中,会让人诟病的,哈哈,阿姐,我先去了。”

谢道韫走出来时,谢玄已去得远了,陈操之立在阶下向着她微笑,问:“道韫,这两日可好些了未”

谢道韫现在见到陈操之,已没有了以前的从容,谢道韫男装时行事洒脱言辞锋利,甚至咄咄逼人,钗髻女裙时却比陆葳蕤还羞涩,当然,这是指在陈操之面前,尤其是崇德太后赐婚后,陈操之现在是她的未婚夫婿了,谢道韫还不适应这种关系,她不像陆葳蕤,陆葳蕤早已适应

谢道韫低眉轻声道:“好些了,自月初换了新药方,服用后,这几日夜里咳得少了,早起痰也少了。”

陈操之喜道:“很好,就依这方子坚持服药,饮食亦须遵照我开出的食谱细心调养,平日要注意保暖,莫要感了风寒,五禽戏不能松懈,也许不需半年,你的肺疾就能痊愈。”说着,进到室中,为谢道韫把脉,又仔细叮嘱了起居饮食用药之事

谢道韫听陈操之这么细细叮嘱,忽问:“子重要回钱唐了吗”

陈操之点头道:“是,三日后启程,过年之后就把我四伯父和嫂子她们接到都中,还要纳采下聘礼呢,你,要好生保重。”

谢道韫脸现红晕,低低的“嗯”了一声,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出不了一言,半晌方道:“你腊月初一生日可不是要在路途中过了”

陈操之道:“是啊,半个月是赶不回陈家坞的,道韫,你把生日礼物先送我吧。”

谢道韫破颜一笑,心情放松了一些,说道:“我去年生日你送了我琴曲流水,风雅得很,我还真不知该送你什么”

陈操之怕谢道韫费神,乃笑道:“道韫”

谢道韫等了片刻,却无后话,便抬眼问:“子重,何事”

陈操之笑道:“道韫,你叫我一声夫君吧。”

谢道韫顿时大羞,说道:“子重,你”陈操之一向对她是彬彬有礼,这下子突然这么说话,她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恼也恼不出来,现在建康城谁人不知她是陈操之的妻子,虽然六礼未行,可名份却早早确定了,有崇德太后诏旨在

但这时要她叫夫君,谢道韫是怎么也开不了这口的。

第十章 清涕双悬陶渊明

谢玄出了蔷薇小院,先去拜见了谢安谢万两位叔父,略叙数语,也不及用餐,便出府赶往大司马府,此时,押解司马勋叛党的荆州军士也进城了。

谢玄见到桓温,禀明司马勋已解至,又呈上桓豁给桓温的密信,桓温览信罢,点头道:“陈操之料得不错,苻坚有王景略相助,四苻叛乱尚不足以动其根本”

桓石秀问:“伯父,长安又有新讯传来”

桓温点头道:“王猛在谣言初起时便紧急布置,华阴陕县蒲城澄城这些与鲜卑慕容接壤之地皆委任忠于苻坚的将领重兵把守,屯据陕城而叛的苻庾被王猛安插在陕城的武猛从事毛嵩击杀,陕城叛乱半月之内就被平定,陕城距潼关不远,乃是关中的门户要害,陕城之乱平息,慕容恪想趁乱攻入关中就大不易,另,苻坚遣后禁将军杨成业讨上邽的苻双,王猛邓羌攻蒲坂的苻柳,前将军杨安攻安定的苻武,更遣左卫苻雅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平定四苻之乱并非难事。”

桓熙道:“不知鲜卑人有何动向”

桓温道:“慕容垂已率傅颜慕容尘二将统领三万步骑进逼灵宝和潼关,慕容恪在邺城调集八万大军往蒲坂一带欲渡黄河攻关中,秦燕大战一触发,呵呵,且让二寇相争,然后吾逐一扫平之。”

谢玄不清楚陈操之为桓温筹划的北伐事,此时旁听,不免诧异。

门吏来报,武昌太守陶逸求见,桓温奇道:“陶逸来此何故”

谢玄道:“陶太守是与在下同船来建康的”

武昌太守陶逸,因患病不能理事,向刺史桓豁告假,这次随谢玄的大船来建康求医,其妻孟氏与三岁的幼子陶潜也一并随船到达,既至都城,自然要拜见大司马恒温,陶逸祖父便是前任大司马陶侃,陶侃与桓温之父桓彝颇有交情,陶逸的岳父孟嘉是大名士,桓温任荆州刺史时,孟嘉是桓温的幕僚参军,以文才著称,当年重阳,桓温设宴龙山,僚佐毕集,当时佐吏并著戎服,有秋风至,将孟嘉帽吹落,孟嘉没有察觉,桓温让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过了一会,孟嘉如厕,桓温令取帽放在孟嘉的座前,又命孙盛作文嘲笑孟嘉,嘲文与帽放在一起,孟嘉回来后看到,即援笔答之,其文甚美,四座嗟叹,后世就以“孟嘉落帽”形容才子名士的风雅洒脱和才思敏捷

孟嘉现已作古,桓温见到陶逸,不胜嗟叹,问起陶逸病情,却是胃痛呕血,便安慰其安心调养,忽然想起陈操之的医术,京中名医都认为谢道韫病将不治,却让陈操之给治好了,桓温便道:“陶君要治胃疾,我为你举荐一人,便是新任司州司马陈操之,陈操之是葛稚川弟子,医术如神,等闲不与人诊治,陶君不识陈操之,就让谢掾陪你去问医。”

谢玄听桓温说陈操之是新任司州司马,更是诧异,桓温废帝立琅琊王之事他已知晓,但本月初的一些诏命他并不知道,此时也不便多问,说道:“陶使君寓居何处若陈子重有暇,在下明日陪他来探望陶使君。”

陶逸说明清溪门东侧有一处其祖父陶侃置下的院落,知桓温有事,也不再多闲话,便即告辞。

桓温问谢玄平定司马勋叛乱的详情,谢玄一一道来,桓温甚喜,说道:“谢掾此次立下战功,老夫要奏请朝廷予以封赏。”桓温现在对陈郡谢氏是竭力拉拢了。

谢玄在桓温府上用罢晚餐,告辞回乌衣巷府第,这才有暇与谢安谢万两位叔父长谈,知悉建康朝野这一月来的变故,知桓温命陈操之谢琰辅佐桓熙重建北府兵,谢玄道:“我要和子重长谈一番。”

谢万道:“去和操之谈之前,不妨先与阿元一谈。”

谢玄笑应道:“是。”

谢玄来到蔷薇小院,谢道韫正伏案读书,见谢玄进来,就收起卷帙,微笑道:“阿遏在桓公处饮宴了”

谢玄应了一声,问:“子重几时去的,怎么不在府中用饭”

谢道韫道:“他早就离开了,三日后他要回钱唐,琐事颇多。”

谢玄道:“子重要离京啊,武昌陶太守还想请他治病。”

谢道韫“嗤”的一笑,她午后也听陈操之说近日颇有人上门求医,不胜其扰。

谢玄道:“阿姐,我以为子重过于受桓大司马重用不见得是好事,北府兵建成,桓公掌控建康门户京口,那时必有非常之事发生,子重或许飞黄腾达,或许身败名裂,与我谢氏干系不小。”

谢道韫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微红,道:“那你自去劝告子重吧。”

谢玄笑道:“知子重者,阿姐也,我问阿姐就可以了。”

谢道韫“哼”了一声,正色道:“有些事,何必问,桓伯道何等人陈子重何等人我家瑗度是何等人”

谢玄心领神会,桓熙庸才,如何比得陈操之和谢琰,北府军权不是桓熙能掌控的,说道:“久不闻子重高论,我现在就去寻他作长夜之谈。”

谢道韫“嗯”了一声,提醒道:“子重现未寄居顾府,已搬去其陈宅东园住。”

谢玄喜道:“甚好,以后去探望阿姐也是便利。”

谢道韫正要发嗔,谢玄已经长身而起,快步出去了,爽朗笑声传回,让谢道韫双颊火热,不由得想起午后陈操之让她叫夫君之事,心道:“子重即将回钱唐,让我叫一声夫君我却不肯,会不会心下不快陆葳蕤与他相处日久,私下里肯定是会叫他的,陆葳蕤性情温柔,我是比不了的”

谢道韫虽然才华高绝,但遇到情之一字,也难免柔肠百转患得患失啊。

谢玄来到秦淮河南岸的陈宅东园,陈尚迎入厅中坐定,说其十六弟去陆府尚未回来,谢玄微微一笑,说道:“不妨,我会等他回来,今夜与子重抵足长谈。”心里道:“子重的确忙碌,这左右夫人都要照顾到啊。”

谢玄与陈尚相谈了小半个时辰,都已经亥时末了,才见陈操之回来,说起陶逸求医之事,陈操之问:“陶使君是不是有子名叫陶潜陶渊明的”

谢玄奇道:“陶使君是有一子名陶潜,年只三岁,如何会有表字子重又怎么会知道一个三岁儿童之名”

陈操之心道:“陶渊明才三岁啊,史载其九岁丧父,随母住外祖家,难道陶逸只有六年寿命了”说道:“曾听人言,陶侃有曾孙聪颖异常。”便岔开话题道:“久不与幼度论玄,今夜要一试谈锋。”

谢玄笑道:“固所愿也。”

二人围炉夜话,谈兴甚浓,不知东方之既白。

次日一早,谢玄去大司马府侍候,随桓温入台城觐见皇帝司马昱,禀报平司马勋叛乱之事,司马勋一党百余人尽皆斩首,叛党妻女赐给兵户为妻,谢玄因功擢升五品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

午后,谢玄陪同陈操之去清溪门东陶逸寓所,陶逸见到陈操之,致仰慕之意,陈操之谦逊道:“在下年幼学浅,于医道一途所知甚少,实不敢为他人治病,坊间虚名,不足为信。”

陶逸来京一日,已听多了关于陈操之的奇闻,笑道:“陈司马不必过谦,望陈司马施救。”

陈操之便为陶逸诊脉,又细问病情起因和经过,断定陶逸是胃出血,想起陶渊明嗜酒如命,便问:“使君好酒乎”

陶逸果然道:“无酒不欢。”

陈操之摇头道:“使君胃疾严重,酒是不能再喝了,我书先师稚川先生一养胃方,使君按方长期服用,虽不能痊愈,当无大恙。”

陶逸听陈操之要他戒酒,颇不以为然,他最推崇的是竹林七贤的刘伶,刘伶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陈操之让他戒酒,这医者之言也是听不得的

谢玄道:“使君小公子何在子重也闻小公子慧名,愿求一见。”

陶逸奇道:“犬子既愚且稚,有甚慧名”心里却是很高兴,即命侍者去抱陶潜来。

不移时,一名仆妇牵着一个三岁幼童进来,这幼童身高不足三尺,披发短袄,脸形稍显狭长,眼睛颇为有神,前日在船上感了些风寒,正流着鼻涕,仆妇进厅之前给他抿了鼻涕,这没走两步,又清涕双悬,忽伸忽缩

陈操之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靖节先生流鼻涕,与心目中的高士形象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心里直想笑,拉着小陶潜的手问了一些话,小陶潜倒也吐字清晰,陈操之夸赞了几句,便与谢玄告辞出来

谢玄道:“这三岁小童也未见得如何聪慧,值得这般看重”

陈操之微笑道:“小小孩童前程都是不可限量的,看其际遇吧。”

第十一章 湖畔旖旎

冬月十五望日辰时,陈操之启程回钱唐,陆氏眷属及婢仆随从近百人与他同日离建康,陆夫人张文纨带着尚未过周岁的陆道辅回华亭祭祖,陆葳蕤自然同行,陆湛的妻子朱氏和儿子陆道煜也要回吴郡海虞故宅,陆道煜与顾悯之之女已经订婚,六礼行其四,只等请期和亲迎了

前一日,陈操之分别去向皇帝司马昱和大司马桓温辞行,皇帝和桓温俱是好言嘉许,祝陈操之来年婚姻得偕建功立业,陈操之又为苏骐送别,苏骐回平舆苏家堡过年,与陈操之约定明年仲春中旬在京口相见,苏骐因平定卢竦叛乱有功,授九品司州军曹,又获赐钱帛若干,可谓是衣锦还乡,明年陈操之招揽两淮流民宗部,苏骐更有用武之地

冉盛自然也要回钱唐,陈尚则留在京中,因为明年初陈尚的妻儿和老父陈咸还有幼微嫂子诸人入住建康需要添置大量的起居器物,陈尚现在手头宽绰,十六弟此次出使归来,先是桓大司马赐钱五十万绢八百匹,其后因平定卢竦叛乱有功,皇帝司马昱赐钱百万绢八百匹布八百匹,加上陈操之从长安邺城带回的礼物,陈氏兄弟再也不像初入建康时那般拮据了,而且据荆奴说陈家坞庄园今年虽遭旱灾,犹盈利在五百万钱以上

这日天气晴朗,谢安陆纳郗超桓熙贾弼之谢玄刘尚值诸人都来为陈操之送行,谢道韫也乘牛车而来,因送别之人实在太多,所以也未能与陈操之多说上几句,只命婢女柳絮将一个锦盒交给小婵,请小婵亲手交与陈操之

巳时初刻,车队启行,因数日前“沙门左太冲”支法寒来见陈操之,说其师支道林欲与陈操之一晤,所以陈操之便与冉盛数人快马先行,赶去汤山东安寺,见到支道林,陈操之致歉道:“操之回都两月有余,俗务缠身,未有暇前来拜见林公聆听教诲,望林公见谅。”

支道林呵呵笑道:“陈檀越既勤于国事,也不忘家事,诚然忙碌。”

因过禅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陈操之与支道林支法寒师徒谈佛论玄,不觉日已西斜,便告辞下山,于暮色中赶到梅龙小镇,陆府车队就在镇上歇夜,梅龙湖畔原属天师道场的数排茅屋被本地里正征作驿舍,陈操之一行二十余人就住在这里。

冬月十五之夜,月如银盘,寒辉澄澈,与梅龙湖水上下相映,皎洁可爱,陈操之感月色之美,遂驾牛车去镇上接陆葳蕤来湖畔赏月,陆葳蕤向继母张文纨请示,陆夫人张文纨笑道:“去吧,早些回来,夜里风冷,小心着凉。”

陆葳蕤带了短锄簪花二婢乘车来到梅龙湖畔,陈操之扶她下车,二人牵手在湖边散步,欢喜得好半晌默默无言

陈操之道:“葳蕤,我吹竖笛给你听吧。”

陆葳蕤喜道:“好。”

陈操之命隔着数丈跟着的黄小统去取柯亭笛来,黄小统受伤的左臂已基本痊愈,这几日又开始纵鹰戏耍了。

陈操之执柯亭笛,试吹了几个音,笑道:“好久没吹这竖笛了,有些手生。”

陆葳蕤没有答话,看着陈操之,神情温柔恬静,静候竖笛声响起。

悠缓清亮的箫音缭绕而出,仿佛月光倾泄流淌,一唱三叹,回环往复,此时天高月远,湖静波平,寒山静穆,四野无声,只有爱恋之心缠绵悱恻

一曲毕,陆葳蕤轻声道:“那年我来陈家坞,陈郎携我登九曜山,在山巅为我吹奏的就是这支曲子,那以后我常常在梦里听到它,早上起来,似觉笛音犹在枕边,所以去年在曲阿陈郎在我窗外吹笛,把我唤醒,我还疑心是梦中呢。”

陈操之道:“我再吹两支曲子。”吹的是忆故人和青莲曲,深情和感伤如水一般流淌,隐含母慈子孝浓浓亲情

陆葳蕤静静倾听,眼泪盈眶,待陈操之吹毕,伸手覆着陈操之的手背,柔声道:“陈郎思念母亲了吗”

陈操之道:“我很快活,我终于可以娶葳蕤为妻了,这是我母亲一直盼望的事,可惜母亲看不到了”

陆葳蕤没再多说,只是紧紧拉着陈操之的手,身子轻轻偎依着,两个人就这样立了好一会

波光月影,飒飒风来,寒浸肌骨,陈操之察觉陆葳蕤身子微微颤抖,手也有些凉,便道:“葳蕤,夜深寒重,我们回去吧。”

陆葳蕤低声道:“陈郎,你抱我一抱,就不冷了”声音细若蚊鸣。

陈操之将柯亭笛搁在足边一块青石上,拉着陆葳蕤走到湖畔一株古柳后,伸双臂将陆葳蕤揽在怀里,这美好的身体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胸前双峰颤颤起伏,小腰圆臀,曲线有致,伏在她怀里却是处处熨贴,两个人不自禁的口吻相接,唇舌互渡,交流爱意

良久,陆葳蕤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勉强推开陈操之,脸儿红红道:“陈郎,我该回去了。”

陈操之微微躬身,低笑道:“你可害人不浅。”

陆葳蕤早有察觉,脸红得要滴血,小声安慰道:“快了,快了,就明年”

陈操之明白葳蕤的意思,是说明年就应该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话倒是不错,很可期待,只是今夜难熬啊。

陈操之送陆葳蕤回镇上,步行跟在车边,陆葳蕤这时平静下来了,从车窗里对陈操之道:“陈郎,道韫姐姐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

陈操之道:“有个锦盒,尚不知何物。”

陆葳蕤轻笑道:“那赶紧回去看。”

陈操之道:“不急,是我的总是我的。”

陆葳蕤抿唇一笑,问道:“陈郎方才有没有想道韫姐姐”

陈操之心微微一提,再纯美如仙的女子也是会有妒意的吧,摇头道:“方才心全塞满了。”

陆葳蕤暗笑,问:“为什么等下又会空了,可以容纳别的”

陈操之老老实实道:“我也不明白,就是觉得葳蕤和道韫都是我的亲人。”

陆葳蕤适可而止,柔声道:“我明白的,这也是天意,我不能独占陈郎,你看这几年我们都不能在一起,我必得与道韫姐姐分享”

陆葳蕤觉得“分享”一词可笑,不禁笑出声来,又道:“我喜欢陈郎君,就要为陈郎君着想,就像道韫姐姐那次说的一样,愿意看到陈郎心愿得偕,我也一样。”

陈操之心下感动,这样的好女子遇到一个已经足够,却能姻缘双定,真觉得自己会无福消受,只有努力了。

送陆葳蕤回到镇上,又与陆夫人张文纨闲话半晌,陈操之转回梅龙湖畔下榻处,问小婵,谢道韫送来的锦盒何在小婵将锦盒捧至,陈操之打开锦盒,先是见到一封书帖,展开一看,正是谢道韫流丽清畅的行书体

“知君严装已办,发迈在近,日月将尽,行有伴列。念长路悠悠,而君是践;冰霜惨烈,而君是履。惟妾悠悠离别,无因叙怀。瞻望踊跃,伫立徘徊。咏萱草喻,消两家思,割今者恨,待将来欢。临别叮咛,拳拳在念,临书惓惓,不尽欲言。夫君千秋,妾身恭贺,附将微物,聊表情思。”

陈操之览信微笑,前日他偶戏道韫,要她称呼夫君,她忸怩不肯,却在信里这样称呼了,再看锦盒中物,有玉珮一对布履一双帛书一卷

小婵取出布履来看,笑道:“这是道韫娘子亲手缝制的呢。”

陈操之从没见过谢道韫做女红,她那样的女才子读书来不及,应是不甘心于在筐箧间耗费时间的吧,说道:“也许是让仆妇帮着做的吧,我且试试,合不合脚”

小婵仔细看了看布履上的针线纹路,说道:“这是道韫娘子亲手做的,崇德太后赐婚的第二日,我不是去探望道韫娘子吗,道韫娘子向我问起小郎君鞋履的尺码,而且小郎君你看,这履底针线实在有些生疏,缝制得不算顶好,若道韫娘子让别人代做,自会寻那手艺好的仆妇道韫娘子第一次做女红,能做得这么好,可见心灵手巧。”

陈操之“嗯”了一声,穿上布履试了试,居然很合脚。

小婵轻轻一叹,说道:“生日送履是吴地习俗,小婵也给小郎君做了一双呢,我料陆小娘子也做了,幼微娘子也肯定为小郎君缝制了新衣新履,小郎君可是有很多人宠着呢。”

陈操之拉了拉小婵的手,没说话,再看锦盒里的那卷帛书,却是谢道韫梳理的两淮州志和豫州旧将人物关系,凡对重建北府兵有利的无不搜玄钩沉,一一标记,有数万字之多

陈操之一边看一边摇头,心里不胜怜惜:“道韫真是太操心了,这对她养病可不利,唉,这样的深情孰忍辜负,葳蕤道韫都是绝好的女子,她们是我的亲人,日后我要尽己所能爱护她们。”

第十二章 倾心何时

陈操之冉盛一行随同陆氏车队过句容曲阿丹阳,于二十七日到达晋陵,出京之先顾悯之已遣人报知晋陵乌龙山顾氏庄园,所以陈操之一行刚入晋陵地界,便有顾氏庄园的管事和庄客接着,迎往乌龙山下歇宿。

当日夜间临近子时,陈操之已睡下,忽有人来叩门,隐隐辩得是来德的声音,陈操之吃了一惊:“来德两个月前就已回钱唐,怎么会在这里是从钱唐赶来的陈家坞出大事了”

陈操之披衣趿鞋去开门,就见几盏灯笼乱晃人面嘈杂,既是来德的声音,又是来德之父来福的声音,陈操之没看清面目,就有数人罗拜足下,欢喜道:“小郎君果真在此,哈哈,差点错过”

这时,间壁的冉盛小婵黄小统都出来了,纷纷问来福叔来德怎么来了

陈操之见来福来德父子虽然满面风霜,但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心知来福父子来此不是因为陈家坞出了什么变故,乃徐徐着衣,一边问其来意

来福道:“好教小郎君得知,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已到了吴郡。”

“啊”陈操之又惊又喜,问:“嫂子和润儿她们到吴郡有何事”

来福道:“三日后就是小郎君的二十岁寿诞啊,少主母担心小郎君腊月初一赶不回陈家坞,所以就到吴郡来迎,若小郎君早到吴郡,那就一道回钱唐,若晚到,就在吴郡为小郎君庆祝生日,少主母一行五日前就已抵达吴郡,等了小郎君两日,不见小郎君归来,便命我父子前往来路探问,今日傍晚在天宁道上问茶肆主人,得知有建康来的陆府车队往顾氏庄园去了,我父子二人便赶来问讯,或恐小郎君也随陆府车队同行,果然,哈哈。”

得知丁幼微和润儿就在吴郡,冉盛小婵都是大喜,说要连夜启程赶去相见

来德禀道:“小郎君,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就住在顾氏的桃林小筑,以前小郎君求学时住过的,宗之小郎君,还有陈谟陈谭两位郎君都还在徐氏草堂等着。”

陈操之既欢喜又感动,嫂子为了给他庆祝生日,在这样寒冬天气赶到吴郡来,长嫂如母,亲情如海

冬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此时已经是二十八日凌晨,晋陵至吴郡郡城有两百多里,骑马两日可到,乘牛车则要四日,陈操之打算天亮后向陆夫人和陆葳蕤道明情况,他要与冉盛数人轻骑赶往吴郡,嫂子从六百里外的钱唐赶来吴郡为他庆祝生日,他不能让嫂子失望

顾氏庄园管事闻讯赶来,先安排来福父子还有两个陈氏私兵用餐和住宿,隔了几个院落的陆夫人张文纨也派人来问出了何事陈操之便亲自去回话,陆夫人张文纨听陈操之说要快马赶去吴郡,便道:“我与葳蕤都想为你庆祝寿诞,这可如何是好”

陆葳蕤就坐在继母张文纨身边,一头丰盛的黑发用丝帕绾着,一张俏脸因半夜醒来而有着娇慵的妩媚,双眸盈盈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道:“可是乘车两日内是赶不到吴郡的,张姨还带着小道辅,劳累不得。”

一旁的顾府管事插嘴道:“陆夫人陈郎君,乘车走陆路两日内是到不了吴郡,但坐船可以越太湖直达吴郡,而且平稳不会颠簸,我顾氏在太湖东北岸就有渔庄和大船,随时可听用。”

陆夫人喜道:“如此甚好。”

顾府管事道:“在下这就命人去布置,选一艘大船,整理洁净,送夫人和陈郎君一行去吴郡。”

二十八日一早,陈操之一行与陆氏眷属离开顾氏庄园,巳时赶到太湖东岸,两艘十丈大船已经泊在岸边等候,船工仆役将陆夫人等人的马车搬到船上,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午后扬帆启航,沿太湖北岸向东航行,都是熟悉的水路,无风无浪,于次日傍晚平稳顺利地渡过两百里水路抵达太湖西北岸,再换小舟顺白龙河往吴郡郡城,二十余艘乌篷船首尾相连航行,亥夜时分从盘门入吴县,在陆府歇夜

腊月初一,天蒙蒙亮,陈操之便洗漱毕,要赶去城西狮子山桃林小筑拜见嫂子丁幼微,陆夫人张文纨也早起,派陆府管事随陈操之一道去,要把丁幼微请到府中来,现在她们可是姻亲了,虽然陈操之与葳蕤尚未行六礼,但有崇德太后的赐婚的诏旨在,这名份已然确定

陆葳蕤也已梳妆停当,对陆夫人张文纨道:“娘亲,我随陈郎君一起去拜见丁氏嫂嫂吧。”

陆夫人张文纨笑道:“好好,都依你,记得午前把丁氏嫂嫂请到府中来。”

陈操之牵着黑骏马出陆府侧门,冉盛来德荆奴牵马跟在后面,小婵坐在来福驾驶的牛车上,对跟在陈操之身边的陆葳蕤道:“葳蕤小娘子,一起乘车去吧”

陆葳蕤眼望陈操之,陈操之含笑道:“葳蕤与我骑马。”说罢先扶陆葳蕤上马坐定,他随后踏镫而上,拥着陆葳蕤策马而西,冉盛来德荆奴数人落后数十丈跟着。

腊月清晨,街道上有白白一层寒霜,纵马驰过,蹄痕宛然,吴群城中早起的黎庶百姓见一匹黑鬃大马驮着一对青年男女,那男子俊逸不凡女子貌美如花,转眼只留一个背影,便有人吃惊地喊道:“奇,奇,奇那不是江左卫玠陈操之吗他怀里的女郎不是陆小娘子吗”

有人应道:“是啊,是啊,原来是陆府的人回来了,怪道昨夜车马辚辚,人声嘈杂”

先前那人道:“陈郎君与陆小娘子相恋多年,终成眷属了,实在是我吴郡的一大喜事。”

崇德太后为陆谢二女赐婚是冬月初三的事,此事轰动建康,当月下旬就传至吴郡,吴郡民众对陈操之印象极佳,得知此事,喜闻乐见,皆为陈操之祝福

真庆道院门前双柏森森,观门紧闭;小镜湖水清浅了一些,湖畔木叶凋零,冬日景象萧瑟,陈操之与陆葳蕤却是春心荡漾马蹄疾,陈操之徐氏草堂门前只有个老仆在清扫落叶,便未停留,径往桃林小筑而去,在桃林外下马,系马林边,牵着陆葳蕤的手往那一排草庐行去

此时朝阳初升,桃树枝丫横斜,地上白霜朦朦,桃树夹岸的小溪流水潺潺,陈操之陆葳蕤二人缓步而行,心神激荡,数年苦恋,今朝终于可以携手来见阿嫂,喜何如之

忽听前面有碎石落水声溅响,一个清脆的嗓音娇气埋怨道:“或许丑叔还未从建康动身呢,来福叔他们要一直走到建康去了”

另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道:“你丑叔当然是想赶回来的,应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再等几日。”

那娇稚声音道:“可是今日是丑叔生日啊,丑叔不在这里,真是太无趣了。”又是碎石落水声,这女孩儿拾起石子抛入水中表示百无聊赖。

温柔声音道:“怎么能说无趣,我们不是获知丑叔蒙崇德太后赐婚的喜讯吗,而且这一路行来,你不也长了见识吗”

娇稚声音道:“娘亲说得是,可是润儿想丑叔了嘛,都一年没见了”

“润儿嫂子”陈操之与陆葳蕤从林中小道走了出来。

丁幼微与润儿母女二人立在草庐前的小溪畔,丁幼微身形绰约秀美衣饰简朴而风韵天然,十一岁的润儿只比母亲矮了半个头,小腰一搦,已有窈窕之美,听到陈操之的声音,母女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颤,一齐扭头来看,惊喜的表情如出一辙

润儿已经提着裙子欢叫着迎上来,叫着“丑叔丑叔”,奔至近前,却盈盈向陆葳蕤万福,称呼:“丑叔母安好。”

陆葳蕤脸若朝霞,羞喜不胜,叫了一声:“润儿好”轻轻把手从陈操之掌中抽离,向丁幼微施礼道:“嫂子安好。”

丁幼微双眸璨璨,泪光荧然,快步上前,执着陆葳蕤的手,含泪带笑道:“葳蕤,嫂子真是高兴,终于能看到你和小郎双双到来。”

阿秀雨燕,还有一群陈氏婢仆数名陈氏私兵都拥了出来,乱糟糟叫着“小郎君小郎君”,喜笑颜开。

冉盛也过来向丁幼微见礼,润儿瞪大眼睛看着冉盛,说道:“小盛,你好似又长高了。”

冉盛不会说话了,只是笑。

这时,陈谟陈谭和陈宗之陪着吴郡国学博士徐藻过来了,陈操之赶紧迎上前拜见,再看宗之,身高与年初相比猛然蹿高了一截,已近七尺,面如冠玉,身如春柳,翩翩美少年也。

徐博士笑呵呵道:“操之果然赶到了,且去草堂用餐,老朽昨日特意请了两个厨娘来做韭叶水引饼。”

陆葳蕤身心如醉,五年光阴荏苒,那年腊月初一她来徐氏草堂,见陈操之一遍遍抄录诗经邶风凯风篇“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就是那一刻,她对陈操之一见倾心。

第十三章 润儿的心思

半个时辰后,陆夫人张文纨遣陆道煜来请丁幼微一行进城,陆府派来了两辆双辕豪华马车六辆牛车,把徐博士也一并请去,丁幼微与陆葳蕤同车,二人自有很多话要说,润儿和宗之却是一左一右跟在丑叔陈操之身边步行,润儿好问,问丑叔出使长安和邺城的经过问丑叔如何在氐秦太学舌战群儒,宗之在一边微笑倾听,反正他想问的都有润儿替他问了

一年不见,陈操之觉得侄儿宗之的气质略有改变,以前过于静默寡言,在吴郡求学大半年,有明师教导与学友交游,学问见识增长,言谈举止有轩轩郎朗之气

而润儿纯稚可爱依旧,低声道:“丑叔,现在人多耳杂,等闲静下来丑叔说说怎么娶到两个丑叔母的事,润儿要听。”又自言自语道:“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丑叔都给娶了,嘻嘻,两个丑母,润儿都喜欢。”

陈操之嘿然。

行至郡城西门外真庆道院时,那新任院主小黎道人早已得知消息,率道众恭候道左,小黎道人是已故老院主黎道人之侄,陈操之在吴郡求学时就就识得这个小黎道人,陈操之与真庆道院缘分不浅,他与葳蕤也是在真庆道院后山的山茶花下吐露衷情的

丁幼微也知道这个真庆道院,以前听小郎说过,小郎曾在院中为母抄写老子五千文三十卷,于是便下车入院参拜,又与陈操之陆葳蕤,还有宗之润儿等人赏了后山的茶花,小黎道人对那几株名贵的“大紫袍”“瑞雪”茶花小心培护,此时正是“大紫袍”“瑞雪”开得绚烂之时。

旧地重游,想起那次在“瑞雪”山茶下为陆葳蕤插上金步摇,忽忽五载,恍如昨日,转眼看葳蕤,葳蕤也正好移目睇视着他,相视一笑,爱意融融

润儿一直关注丑叔和丑叔母的神色,这时不问陈操之却问陆葳蕤:“丑叔母,你以前是不是常和我家丑叔在这里游玩赏花”

丁幼微笑嗔道:“润儿,不许多问,不许叫丑叔母,就称呼叔母,而且现在还不能这么称呼。”

润儿道:“润儿晓得的,在外人面前暂时还不能称呼丑叔母,润儿只是私下这么称呼。”

陆葳蕤面带娇羞,轻声道:“润儿称呼陈郎为丑叔,那就称呼我为丑叔母吧。”

润儿甚喜,又叫了一声“丑叔母”,陆葳蕤低声答应,润儿得意地看了母亲一眼

丁幼微笑着摇头。

吴郡虽是富庶大郡,但在这次百年难遇的千里大旱中也是受灾极重,各县都有灾民流离失所,陈操之这次从建康一路行来,沿途遇到行乞的流民络绎不绝,所以这次便在真庆道院布施十万钱,委托小黎道人用于施粥,让附近受灾的乡民可以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等明年麦熟就算是渡过难关了

陆葳蕤道:“那我回去禀知继母,也布施十万钱吧。”

陈操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