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14部分阅读(1/1)

玄三人传语道:“不必上前相见,跟着走一程便是了。”

至秦淮河畔陈氏宅第,看热闹的民众稍稍散去,陈咸丁幼微陈尚妻子等人的牛车已从侧门进去,骑着大白马的冉盛看到了谢玄,便对陈操之道:“阿兄你看,谢掾在那边”

陈操之便下马过去相见,与谢氏兄弟三人寒暄数语,谢玄便指着停在道边的牛车道:“子重,我阿姐在车上。”

陈操之刚走到那辆牛车边,车窗的绣帘就拉开了,侍婢柳絮在车内笑容可掬道:“陈郎君新年安好,我家娘子在此。”说罢身子错开,露出谢道韫清丽淡雅的瓜子脸,斜挑的双眉很有神采,双眸狭长,笑起来眼睛眯缝着,上下睫毛交摩,梨涡浅浅,有一种骨子里的妩媚,真让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女子竟能男装出仕

“子重,往返平安否”谢道韫含笑问,眸子深深。

陈操之道:“都好,开卷有益履亦适足。”

谢道韫想起自己笨拙的针线女红,不禁赧颜,又想起自己写给陈操之的那封书帖是以夫君称呼的,当时提笔不觉羞怯,此时相见却难为情。

陈操之仔细打量着谢道韫,近午的阳光照入车内,车厢内甚是敞亮,谢道韫的脸色不像上次分别时那般萎黄,而是一种有光彩的瓷白,颊颐也比两个月前稍显丰润,知其肺疾正趋痊愈,甚是欢喜,说道:“傍晚我再来看望你。”忽醒悟这里是他的家门,便道:“陈宅东园已建成,道韫要不要进去看看我两位伯父还有嫂子宗之润儿她们都来了。”

谢道韫到过陈家坞多次,与陈氏老族长陈咸都是面对面谈过话的,与丁幼微润儿她们更是相片融洽颇有感情,但此时钗裙女装,而且又是即将行礼订婚的,怎好贸然入陈氏宅门,岂不为人所笑

谢道韫羞涩道:“子重,代我致意陈伯父和丁氏嫂嫂,道韫过几日再来拜见吧。”

陈操之点头道:“也好。”转身对谢玄三人道:“三位请到敝宅小饮茶如何”

谢琰笑而不语,谢玄道:“今日太仓促,改日正式来拜访。”说罢,朝陈操之陈尚拱拱手,兄弟三人跟着谢道韫的牛车沿秦淮河南岸往乌衣巷方向去了。

陈操之进到宅子里,见润儿站在门厅里发愣,上前问:“润儿,怎么了,喜欢丑叔设计的这宅子吗”

润儿剪水双瞳眨呀眨,惊喜交集的样子,说道:“润儿以前梦见过这座宅子,丑叔给润儿看图画时,润儿就想什么时候能住到这画图中呢,那之后就做过几次梦到了这宅子里,简直一模一样,真是太美了”

陈操之笑道:“来,丑叔带你看看这宅子。”

这东园占地约十二亩,占宅基的四分之一强,照陈操之的设计,这陈宅是一个精美宏大的园林建筑,东园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但因财力有限,只能先建这东园,单这东园,从筹建之始至装饰完毕,就花费近五百万钱,大大超出原先预计的三百八十万钱,还有新购置的彩绘床榻小座屏莞席几案屏风镜台箱奁等家具,总计耗费在六百万钱以上,而且安排给陆谢两位夫人居住的东西双廊楼尚未布置家具,留待左右夫人的妆奁来充实

陈操之引着润儿从外宅三进门厅茶厅正厅一路进去,屋宇连绵,层次分明,这外宅用于会客婚嫁盛事和祭祖典礼,再就是由垂花仪门隔开的内宅,首先便是东西两栋双层重廊的大木楼,各有房间三十二间,楼间由双重廊贯通,廊下设梯,既遮风雨,又将主仆房间分开

润儿指着那两栋双廊楼问:“丑叔,这是两位丑叔母住的吗”

陈操之应道:“是。”

润儿笑眯眯道:“正好两栋,格式一般无二,难道丑叔当初设计这双廊楼时就想到要娶两位丑叔母了吗”

陈操之汗颜,这个侄女太聪明,问得犀利,答道:“当初是为了对称好看才这么设计的。”

润儿抿唇一笑,不再多问这事,不能让丑叔难堪嘛,只是问:“那润儿和娘亲住在哪里呢”

陈操之道:“随我来,保证润儿喜欢。”

双廊楼后便是一个曲曲折折的小池,约一亩半大小,池岸植香樟玉兰,池内栽莲荷菱角,池北有一座临水小楼,也是双层,规模较双廊楼略小,建筑精美,陈操之遥指那临水木楼道:“那里便是润儿和嫂子的居处。”

润儿左右一看,临水倒影,花木扶疏,景色绝佳,不禁大为欢喜,走到池北,见小婵姐姐领着她母亲丁幼微已经到了楼下,都是喜上眉梢的样子,这里的建筑之精美都是她们前所未见的。

陈尚年前在建康把管事执役厨娘仆妇招募了一部分,这次又从钱唐带了十几个婢仆来,日常差遣使唤基本够了,而且陆谢二女嫁过来后,自会有大批陪嫁的婢仆,到时只怕都住不下

陈咸陈满两位长辈见陈尚陈操之兄弟在京中置下这么大的家业,自是欢喜,用罢午餐,陈咸陈满问陈操之:“十六侄,这陆府谢府该先拜访哪一府”

陈操之道:“两位伯父长路疲惫,是不是先歇两日”

陈咸道:“人逢喜事精神旺,我是不觉得疲惫,六弟,你呢”

陈满道:“四兄说得是,我也不觉得累,还是尽早把十六侄的婚事确定下来为好。”

陈咸道:“是啊,先去拜访一下,然后便要准备纳采之礼,白缯黄绢酒黍这些纳采必备之物已从钱唐带来,我担心建康仓促买不到雁,特意命陈家坞猫户捕了两对大雁带来,且喜都还是活的。”

陈满兴致勃勃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陆府谢府拜访,不知谁为先”

陈咸道:“既然崇德太后赐封陆氏女为左夫人,那么就先去陆府拜访,十六侄以为如何”

陈操之点头称是,即去安排,陆府管事板栗就在门厅候命,闻知陈氏两位长辈现在就要去陆府拜访,赶紧命手下执事速回横塘报讯,他则陪同陈咸等人前往

丁幼微润儿因为与陆夫人张文纨一路同行,早已熟识,所以这次就没有跟随前去拜访,只让宗之随两位从伯祖还有丑叔前去拜见吏部尚书陆纳。

陆纳亲至府门相迎,至正厅分宾主坐定,寒暄毕,便议正题,何时纳采请谁人作媒

彼时媒人不似后世俗贱,都是请有地位者为媒,周礼记载当时还设有媒官,掌管百姓婚姻,所以男方请的媒人地位越高,就更显对女方的尊重

陈咸陈满在京中根本不识人,一起都看着陈操之,陈操之问陆纳道:“晚辈请郗侍郎作伐如何”

郗超与陈操之交情不浅,虽只是五品中书侍郎,但因为是桓温在朝中的代言人,所以权力极大,请郗超为媒对南人士族来说当然是很有颜面的事

陆纳点头道:“可。”又问:“那么谢氏那边操之请谁作伐”

陈操之道:“晚辈想请张侍中为媒。”

张侍中便是陆夫人张文纨的从兄张凭,三品显职,三吴大族,为陈操之去谢府作伐也绝不会辱没了陈郡谢氏。

陆纳与陈咸陈满议定二月初一由媒人上门通达欲娶之意,次日行纳采问名之礼,初步议定后,陆纳要留陈咸等人用晚餐,陈咸直言道:“老朽还要去谢府拜访。”

陆纳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改日再宴请两位贤公。”亲自送出府门。

陈咸陈满乘牛车沿横塘北岸缓缓而行,陈咸叹道:“当年庆之蒙陆使君赏识,没想到操之更成为其佳婿”

陈满笑道:“与吴郡陆氏联姻,五年前我要是对别人这么说起,定会遭人鄙视为失心疯”

回到陈宅东园,丁幼微润儿母女二人已准备停当,带了小婵阿秀二婢,分乘两辆牛车,跟随老族长陈咸去乌衣巷,她二人要去拜见谢夫人刘澹和谢道韫。

第十七章 分身无术

谢安谢万听陈操之说将请侍中张长宗来作伐,都表示满意,又问了礼聘陆氏之事,谢万道:“太后赐婚,虽有左右夫人之分,但绝不是我谢氏女郎要低陆氏小娘子一等,周秦以降,一直是尊右而卑左,左氏春秋言楚人尚左,陆氏是南人,尚左就尚左,而我陈郡谢氏,尚右,所以说六礼不能陆氏优先,要同一日纳采问名”

谢万颇有些书呆子气,对侄女谢道韫屈居陆氏女之下很是不平,陈操之这时候当然没法和他辩左右尊卑,颇感为难,陈咸陈满也是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这同时与两大豪门联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两边都要攀比,谁都不肯居后,这女方母家太强势,夫纲难振啊,十六侄将惧内乎”

陈操之只好说道:“同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可,晚辈有两位伯父在此,二月初一,我四伯父与郗侍郎登陆氏之门六伯父与张侍中来乌秀巷,就可同一日行礼,只是这亲迎,操之分身无术,只能一个个来,这难免就有先有后。”

一番话把谢安谢万都说得笑将起来,都觉得陈操之说得是实情,那些繁文缛节可以与陆氏一般无二,但新郎只有一个,洞房花烛肯定有先有后,这可把陈操之给难倒了

谢万笑道:“亲迎尚早,先不论,现在把前五礼公平持中地举行了再议其他。”

谢安含笑不语。

此时天色已晚,谢府留宴,陈咸陈满陈宗之赴宴,陈操之道:“我先去看望一下道韫,看她康复得如何了”

丁幼微带着润儿还有小婵阿秀二婢来蔷薇小院看望谢道韫,谢安夫人刘澹作陪,还有谢石的夫人谢琰的夫人,谢府女眷对陈操之的寡嫂和侄女的天生丽质和优雅气度都大为惊异,钱唐小县钟灵毓秀啊,出了江左卫玠陈操之那样的美男子,竟也有丁幼微母女这样的美人,丁幼微年过三十,容颜似二十许人,言语温柔,气质如兰,隐约还有淡淡的哀愁,这丁幼微也就罢了,其女更是不凡,十二岁的陈润儿真如明珠美玉一般,明艳照人,眼眸尤为有神,一看就是极聪明的女孩儿,那种神采与幼时的道韫有点相似

谢道韫高髻钗簪曲裾襦裙,在廊下相迎,神情羞涩,她与丁幼微润儿见过多次,润儿与她尤为熟悉,那时在山阴土断,润儿与宗之来探望其丑叔,常就玄儒疑难向她请教,但以前她都是身着纶巾襦衫谈吐洛阳正音,是男子形象是陈子重的好友,现在是以女子身份来见陈子重的亲人,而且她将是陈子重的妻,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难免尴尬,赧然施礼道:“道韫见过丁嫂子润儿你好。”

润儿目不转睛看着谢道韫,好奇之至,这是祝参军吗,嗓音都变了,不过很动听,像丑叔的竖笛低音,这个丑叔母也很美啊,身量真高,以前是男子不觉得,现在女裙飘逸,高挑绰约

润儿剪水双瞳眨呀眨的看着谢道韫,施礼道:“润儿该如何称呼呢”

谢道韫微窘。

谢夫人刘澹很喜欢润儿,笑问:“润儿与陆小娘子同路进京,润儿如何称呼那陆小娘子”

润儿心想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就称呼丑叔母。”

谢夫人刘澹奇道:“丑叔母,这从何说起”

丁幼微含笑解释道:“操之小字六丑,我两个孩儿都是称呼他为丑叔。”

谢夫人刘澹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家阿元也是丑叔母。”

润儿便甜甜称呼一声:“丑叔母。”弄得谢道韫满脸羞红,丁幼微便询问谢道韫病情,得知已大有好转,自是高兴。

日暮时分,仆妇来报,内庭筵席已设好,谢夫人刘澹便请丁幼微母女赴宴,这时,又有婢女来报,陈郎君来了。

谢夫人刘澹笑道:“陈郎君来给阿元诊治呢,我等暂避。”便引着谢石妻谢琰妻还有丁幼微陈润儿离开了蔷薇小院。

陈操之到来时就看到谢道韫和柳絮因风二婢,问知嫂子和润儿已赴晚宴去了,笑道:“那可耽误道韫用餐了。”

柳絮笑嘻嘻道:“陈郎君不也没有用餐就来探望我家娘子吗。”

与谢道韫相见,第一件事是搭脉,皓腕如玉,骨骼纤细,律动的脉搏让两颗心贴近

天色渐渐暗下来,柳絮因风二婢却不进来掌灯,幽暗的书房里陈操之与谢道韫隔案跪坐,谢道韫的手握在陈操之掌中,四目交视,温情流动

陈操之说了三日后请张侍中前来说媒之事,谢道韫“嗯”了一声。

陈操之沉默了一会,说道:“道韫,我有一难题,我这次进京途中画了一幅嗅春图,准备以此画作为聘礼之一向葳蕤求婚,而你,我却不知该送你什么,琴谱,去年已送过,再送无新意。”

谢道韫轻声一笑,声音宛转低徊:“子重,不必在意这些,你与陆葳蕤以花相知以画相感,而子重打动我的,却是音律,是泾河边公孙树下为我吹笛的少年郎是郗嘉宾走远才想起吹曲相送的至情至性是那澄澈空明让人虽死无憾的春江花月夜,这些曲子比诗比画比山川景物更能深入我心,起先我倒是真的想能与你为友就已足够,未想缘分不仅于此真是欢喜”

说到后来,语音极低极柔,幽咽如暗夜流泉,柔情似水,谢道韫的面容也在暮色中朦胧成一个轻柔的淡影。

两个人又默坐了一会,门外柳絮的声音道:“陈郎君,家主请你去赴宴。”

陈操之应了一声,对谢道韫道:“道韫,那我去了。”

谢道韫正欲起身相送,陈操之忽然身子俯过来,不由分说,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然后放开,说了声:“我也没想到与英台兄能有今日,真是欢喜。”说罢,大步出门去。

谢道韫呆坐在书案边,一只手捂着嘴,似乎陈操之在她唇上留下了什么,她要护住似的,似痴似笑,半晌不知心里该想些什么,直到因风进来点灯,才大梦方醒似的问了一句:“陈子重走了吗”

因风奇怪道:“陈郎君走了好一会了,在前厅饮宴呢,娘子有事吗,要不要婢子去请陈郎君来”

谢道韫忙道:“不用不用。”

因风看着谢道韫的脸色,灯光映照下,竟是红扑扑的分外娇艳。

当夜,陈操之又分别去拜访了中书侍郗超和侍中张凭,送上礼物,请求作伐,二人皆欣然从命,陈操之又向郗超说起庾希盗取北府军资之事,郗超皱眉道:“庾希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徐兖二州的,而且庾倩为太宰长史,因太宰武陵王司马晞被贬,庾倩亦免官,庾氏兄弟之恼恨可想而知。只怕会有异变,我得立即向桓公报知此事,及早提防庾氏兄弟。”

在对待庾希盗用北府军资一事,郗超比陈操之更着急,因为其父郗愔现已接替庾希就任徐兖二州刺史,若庾希有异动,郗愔首当其冲。

郗超连夜修书,分别派人往姑孰和京口报信。

次日上午,皇帝司马昱在太极殿听政,陈操之与散骑常侍范汪拜见,司马昱对久离朝廷的范汪好言抚慰,又以崇德太后的名义赐陈操之绢八百匹,作为陈操之订婚之礼,又征辟范宁为司州文学掾何谦为司州武猛从事,至于刘牢之和孙无终,因北府军尚未有建制,暂不能授职,而且陈操之也与刘孙二人长谈过,这二人还须桓熙来举荐,不然的话就得不到桓熙信任

桓熙桓石秀尚在姑孰,近日会来京。

二月初一辛巳日,钱唐陈氏与吴郡陆氏陈郡谢氏的联姻礼节同时进行,郗超登陆府之门张凭登谢府之门,表达陈操之欲娶陆氏女和谢氏女之意,陆纳谢安自是答应,郗超张凭回陈宅东园复命。

初二壬午日,郗超至陆府,牛车数辆,内装纳采之礼,先将纳采版文呈上,版文道:“陈氏男操之伏问陆公祖言,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家庙,今请中书侍郎郗嘉宾为媒,以礼纳采。”

陆纳答礼,郗超便命役者将纳采之礼呈上,大雁一对羔羊一双豕二头酒十坛白缯二十匹黄绢二十匹米百斛脯腊三百斤

白缯黄绢俱以笥盛米以黄绢囊盛豕雁装在笼中羊则牵之,络绎送入陆府,陆府婢仆罗列,静观纳采之礼,这还只是小礼,纳征才是真正的下聘礼

彩礼入,郗超向陆纳跪启道:“司州司马陈操之使郗某敬献不腆之礼。”

陆纳跪答道:“君子辱不敢辞。”

侍者捧酒上,郗超献酒道:“司州司马陈操之使郗某献。”饮罢再拜,陆纳答拜,各还座。

在乌衣巷谢府,张凭亦如是。

第十八章 小郎神奇

陈操之与陆谢二女的六礼很紧凑,二月初一纳采,初二问名,张凭郗超这两个媒人分别从陆谢二府取到了写有谢道韫和陆葳蕤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干支的版文,谢道韫生于晋康帝建元元年十二月十六,即癸卯年乙丑月癸巳日;陆葳蕤生于晋康帝建元二年八月初八,即甲辰年壬申月辛巳日

二月初三,老族长陈咸由谱谍司令史贾弼之陪同,将十六侄陈操之的生辰年月日甲辰年丙子月壬申日与陆谢二月的年月日干支送交太常博士占卜婚姻是否适宜,那太常博士经过元龟卜筮之后,不出意料,双双卜得吉兆,陈咸陈满二人当日下午便备礼登陆谢二氏家门,通报太常博士卜筮得吉兆的经过,三方决定缔结婚姻,这便是纳吉之礼

二月初六,是纳征大礼,就是男方正式向女方下聘礼,以陈操之六品官的身份,必须备有豹皮二束帛十匹锦綵二十匹绢六十匹布一百二十匹牛犊二羔羊二羊六豕六酒黍稷稻米面各二十斛另纳币二十万钱

陈操之同时下两份聘礼,所费不下两百万钱,负责打理家族田产的六伯父陈满甚是肉痛。这要不是近两年陈氏庄园扩张迅猛,这聘礼都出不起啊,好在陈满坚信,陆谢二女的嫁妆会十分可观,听闻前两年会稽虞氏嫁女给陆纳之侄陆禽,仅陪嫁的良田就有二十顷,吴郡陆氏陈郡谢氏门阀地位犹在会稽虞氏之上,到时这嫁妆定然丰厚可喜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过后,就是请期,本来这也是要男方通过太常博士占卜后择定佳期再通知女方的,但陈操之这样双娶的婚礼古来所无,没有惯例可循,而且只怕陆氏谢氏都不肯亲迎之日居后,所以二月初七这日傍晚,陈咸邀请谢安陆纳郗超张凭至陈宅东园正厅,共议亲迎之期

张凭笑呵呵道:“陈子重娶妻,朝野关注,这几日里巷曲坊都在谈陈子重双娶之事,民众最关心的是陈子重亲迎之日定于何时左右夫人是有先有后,还是同日迎娶若同日迎娶,这洞房花烛夜又怎生安排哈哈。”

郗超笑着补充道:“即便是同日迎娶,也是有先有后的,子重只有一个,只能一个一个去女家迎娶。”

谢安陆纳都是相对莞尔,这要求样样公平持中是不可能的,就看谁肯退让一步

郗超看着恭立一边的陈操之,笑问:“子重多智,有何良策”

陈操之老老实实道:“一筹莫展。”

众人皆笑,气氛和缓。

老族长陈咸道:“亲迎之期还是同一日为佳,若有先有后,再按占卜择期,恐怕会相隔半月一月都很难说,安石公祖言公以为如何”

谢安陆纳都表示无异议,陈操之要同一日娶二女那就娶吧,洞房花烛夜如何安排是你们陈氏的事,但正如郗超所言,同一日迎娶也是有先有后的,陈操之是先到陆府迎亲还是先到谢府迎亲这事得先定下,因为要事先选择良辰吉时,陈操之两头跑,只怕会仓促,显得不够庄重

谢安是早有计较,就像当初侄女谢道韫要出仕一般,谢安是从不着急,他相信任何事总能找到的对策,这时开口道:“我有一个建议,说出来与陈族长陆尚书共议”

陈咸陆纳皆道:“安石公请讲。”

谢安道:“既然陆氏女郎与我侄女是由崇德太后赐婚的,不如恳请太后出面,待亲迎之日,左右夫人皆至崇德宫谢恩,然后操之赴崇德宫将二女一并迎回陈府,这样就不至于有先有后,也免得操之来回奔波,诸位以为如何”

陈咸陈操之大喜,陆纳亦觉得此法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最是可行,心里暗赞东山谢安石果然有才,从小事上亦能体现

这一重大难题解决,其他事就好办了,又商量了一下亲迎之期,因为陈操之近日就将赴京口辅佐桓熙重建北府兵,此后数月会非常忙碌,而且谢安知道北伐之期不远,所以陈操之的婚期应该在北伐之前北府兵初步成建制之后,那么八月间应该是最合适的

当日下午,陈操之写了一封表章让三兄陈尚呈交崇德太后,崇德太后傍晚时分便派内侍回复,愿意成丨人之美。

次日,陈咸去拜访太常博士,卜得佳期是八月初八乙酉日,郗超张凭这两位媒人分别去陆府谢府征询意见,谢府无异议,陆府颇欣喜,因为八月初八正是陆葳蕤的诞辰,可谓双喜临门。

五礼已定,亲迎之期尚早,陈操之也必须赴司州司马之任了,他先要去姑孰西府面见桓温,然后从姑孰乘舟径赴京口

陈操之去姑孰的前一日,分别去陆府谢府辞行,在谢府得知谢玄将于下月初九迎娶桓豁女,不禁担心自己到时赶不回来,谢玄笑道:“赶不回来亦无妨,子重与我姐的婚事确定,这是我最欣喜乐见的事,重建北府兵要紧,子重勿以我之婚期为念。”

当夜,陈咸陈满陈尚陈操之冉盛,还有丁幼微和陈宗之母子在正厅议事,决定陈满和荆奴月底回钱唐,老族长陈咸则留在京中,等陈操之娶妻后再回钱唐,宗之也跟着六伯祖陈满同道去吴郡,继续在徐博士门下求学,明年宗之十五岁,就可以参加齐云山雅集和定品了,以宗之的学识和初具的令誉美名以及与陆谢二族联姻后钱唐陈氏的地位,宗之被州大中正擢为高品是完全可期待的事

丁幼微和润儿当然是留在都中,润儿很喜欢东园新居,而且这些日子她经常去拜访两位丑叔母,如鱼得水,很是自在,她与陆葳蕤一起侍候花卉学习绘画,向谢道韫请教玄儒疑难学习鼓琴,丁幼微有时也跟一道去,与陆谢两府女眷都相处得极好

商量已定,各归寝处,陈操之送嫂子和宗之回莲池北岸的“水香榭”,这“水香榭”亦是润儿命名的,由陈操之书匾,悬于门楣。

仲春中旬的夜里还很有些寒冷,明月半圆,池畔香樟玉兰清香泠泠,池水如镜,月亮倒影如沉璧

丁幼微道:“宗之,你先回水香榭,娘亲和你丑叔有些话要说。”

陈宗之答应一声,迈步先行,阿秀雨燕二婢听幼微娘子这么说,也悄悄落后,方便幼微娘子与操之小郎君说话

两亩大小的池塘曲曲折折,绕池一周约百余步约合现代一百五十米,丁幼微双手交握,缓缓而行,开口道:“这些日子,嫂子很快活呢,小郎婚姻确定,了了嫂子一件沉甸甸的心事,嫂子这几日心里一想到小郎要把葳蕤和道韫都娶进门来,就会情不自禁笑起来,真没有过这样的赏心乐事。”

陈操之微笑道:“这几年可让嫂子操心了,嫂子倒没有责怪过我好高骛远。”

丁幼微轻笑道:“小郎总能做到别人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小郎神奇”

陈操之笑笑,没说什么。

丁幼微言入正题了:“小郎明日去姑孰,不带小婵去吗,你可是一向由小婵服侍的。”

陈操之道:“我去京口,安安稳稳呆不了几日,就要往两淮游说诸坞宗部,和去年出使一般奔波,小婵跟着我不方便的。”

丁幼微“嗯”了一声,叮嘱道:“小郎自己在外面,千万珍重。”

陈操之道:“嫂子放心,我长安邺城都能万里来去,两淮算得了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丁幼微沉默了一会,又道:“小郎现在婚事定下来了,小婵可也等了你好些年了,小婵是阿姑生前要你纳的妾侍,你不能负她,你也知道的,小婵那丫头对你是死心塌地了,早几年清枝嫁给来德,她就是不肯嫁人,她说宁愿做英姑那样的老丫环小郎你是怎么想的”

陈操之道:“一直当她是小婵姐姐呢,和自家亲人一样”

丁幼微笑道:“那就行了,这样吧,待你迎娶葳蕤和道韫之后,就把小婵给纳为妾侍,初阳台的李道长曾说过小婵是宜子之相呢,我西楼陈氏人丁稀微,宗之还小,这可都指望小郎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陈操之唯唯。

二月十二,陈操之一早入台城向皇帝司马昱辞行,司马昱好言嘉许,寄以厚望,陈操之表忠心后拜辞皇帝出式乾殿,往止车门而去,迎面见几个内侍宫娥伴着一辆画轮宫车缓缓驶来,至近前,画轮车停下,车稍打开,车内坐的是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司马道福出奇地平静,说道:“陈操之,真没想到你能双娶陆谢二女,你心愿得偿了吧”

陈操之不答,只是施礼道:“公主殿下安好。”

司马道福叹息一声,说道:“哪里安好了,一点都不安好。”

陈操之不敢多说,躬身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司马道福颇识大体,没有大喊大叫,看着陈操之的背影,嘴唇微动,也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第十九章 自然死亡

陈操之与谢琰范宁顾恺之冉盛刘牢之孙无终来德黄小统一行五十余人离了建康前往姑孰,新亭送别之处,谢安陆纳郗超张凭顾悯之谢玄,还有谢道韫陆葳蕤二女都来送行,谢琰妻袁氏顾恺之妻张彤云也来了,一番叮咛珍重之后,车马启行,行人渐远,离情别绪满怀

二月十五日午前,陈操之一行到达姑孰,桓熙桓石秀到白苎山下相迎,一起进城入将军府,桓温近来风寒痹症发作,行动颇为不便,乘舆来见陈操之诸人,先恭贺陈操之订婚,又问婚期,得知是八月初八,桓温点头道:“家国大事两不误,真吉时也。”

陈操之向桓温引见范宁刘牢之孙无终三人,桓温见刘牢之孙无终雄壮,喜道:“此吾北府良将也。”即以总揽军权大司马的名义授予刘牢之孙无终北府参军之职,又郑重叮嘱桓熙要重用刘孙二将,桓熙当然唯唯称是。

午宴罢,桓温留陈操之谢琰桓熙桓石秀四人议事,这四个人将是北府军的主事者,桓温道:“庾希盗用北府军资之事我已知晓,将表奏有司劾之,贬其为庶人,汝等赴京口,应小心提防庾氏作乱。”

陈操之问秦燕两国战况桓温神情有些疲惫,对桓石秀道:“石秀,你对陈掾谢掾说说秦燕战况”

桓石秀应了一声,说道:“年前秦燕境内大雪,牛羊冻死无数,兵马难行,慕容垂担心攻城不下,粮草难继,已退回偃师巩县,慕容恪的八万大军也未能渡黄河,看来是准备开春再战了,而四苻之叛,占据陕城的苻庾被斩杀,陕城之乱已被平定,前将军杨安奉命讨伐安定城的苻武,却被苻武部将苟兴击败,苻武与上邽的苻双联兵两万乘胜至榆眉,欲攻长安,苻坚急遣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率精兵三万进击苻武苻双,吕光甚是英勇,大破苻武军,斩获一万五千人,苻武知安定不能守,随苻双奔上邽,王鉴吕光围攻上邽,天降大雪,士兵冻绥,攻城不利,王鉴奏闻苻坚,暂退榆眉安定,扼守长安要道,苻武苻双得以暂存;四苻中以占据蒲坂的苻柳兵势最盛,有三万甲士,而且蒲坂距长安不过百五十里,苻坚对这一路最为重视,命王猛邓羌率精骑万人攻蒲坂,王猛率军至蒲坂,却不攻城,反而深沟壁垒,持守势,苻柳出城挑战,王猛闭垒不应,苻柳以为王猛畏惧他,留儿子苻良守蒲坂,他却率众二万,将攻长安,王猛命邓羌率劲卒七千连夜追踪袭击,大败苻柳,苻柳引败军回蒲坂,王猛又邀击之,悉俘其卒,苻柳只剩数百人逃归蒲坂,坚守不出,会天大雪,王猛邓羌攻城亦受阻这是扬武将军沈劲于二月初报来的消息。”

桓温道:“陈掾所料不错,四苻叛乱动摇不了苻坚根本,苻柳苻武苻双,早晚束手就擒。”

陈操之道:“虽不能动摇其根本,但也让关中元气大伤,而开春雪化,苻秦又要面临鲜卑人的进攻,王猛再有才干,氐秦暂时受挫也是难免的。”

桓温笑道:“就要看慕容恪会不会卧病不起了”一说到卧病不起,桓温眉头一皱,去年冬寒冷,他往来建康受了风寒,风痹之症发作,双腿疼痛僵硬,服药亦不见效,想想自己新年也是五十三岁了,比那慕容恪可是大了九岁啊,陈操之说能看人寿夭,说慕容恪活不过今年秋,说他桓温尚有十年之寿,不对,现在只有九年了

桓温抚着双膝,问陈操之:“陈掾,你善医术,能否为我除这风疾僵痹之苦”

陈操之便上前为桓温切脉,脉弦紧,又捏了捏桓温膝盖,明显变形肿大了,说道:“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明公这是痛痹,而且是十余年的痼疾,非药石能愈,或许针灸可以减轻明公病痛,在下却不善针灸。”

桓温道:“吾弟桓冲劝吾服散,云可助活血化淤,陈掾以为如何”

陈操之心中一动,他知道桓冲是经常服五石散的,世说新语有一则桓冲的趣事,桓冲因为服散,皮肤变得敏感,怕摩擦,所以喜欢穿旧衣服,旧衣服柔软嘛,有一回沐浴,其妻王氏收去他的旧衣,送来一套新衣,桓冲很恼火,命婢女持新衣去换旧衣回来,王氏又让人将新衣送回来,传语说:“衣不经新,何缘得旧”桓冲笑着穿上了新衣,虽然不舒服,也忍了

桓冲服散,桓温却是不服散的,老来服散,极易虚火上升阳亢神燥,很容易引出其他疾病,桓温若服散,风湿病痛可能会缓解一些,但肯定要少活好几年,现在的东晋,显然不能没有桓温,北府兵未成北伐尚未建功,没有桓温可不行,所以还是让桓温自然死亡为佳

陈操之恳切道:“风疾寒痹虽是痼疾,但不至于危及性命,明公只需请善针灸者隔日针灸,日常注意保暖,当无大碍,而五石散,愚以为年过五旬者不宜服之,五石性热,有诸多禁忌。”

桓温点点头,陈操之所言与广陵名医杨泉说的相符,可见陈操之对他的关切是真心的,值得信任,说道:“人到老来,总要受病痛折磨,只是神州陆沉生灵涂炭,若能北伐中原驱逐胡虏,我又何惜此残年”

陈操之道:“明公贵体,关乎社稷兴衰,望明公珍重自爱。”

桓温豪气顿生,笑道:“明年,汝等随我北伐,共匡大业。”又道:“北府兵今年必须建成并且要有战力,明年北伐,姑孰西府与京口北府之兵将是主力,荆襄之兵要用以牵制氐秦,不能擅动。”

谢琰道:“桓公明鉴,司州一无可支度之钱帛二无可服役之人,在下这个长史也很为难。”

桓温笑道:“钱粮不须担心,我将从荆襄江州予以调济,汝等只需同心协力,从北府旧将两淮诸坞中招募兵将,迅速成军即可。”

要建北府军,桓温必须从他的势力根据地荆襄调拨钱粮予以支持,三吴大旱,若加征捐税必致民怨沸腾,而且通过桓石秀掌握北府军的钱粮,也就掌握了北府军的命脉,北府军必须牢牢控制在龙亢桓氏的手里,桓温再怎么信任陈操之,在这点上也是绝不含糊的

桓温对桓熙道:“骑督段思统领的三千精骑,我亦交付与汝,明年北伐,这支骑兵将为为前锋,军械司已打造出一千副甲骑具装,预计年底,三千副甲骑具装可全部完成,汝可先命段骑督与陈子盛训练这支骑军。”

又商议了一些事,桓熙决定后日便从姑熟水军码头乘大船下京口

陈操之回到凤凰山下寓所,谢琰就住在陈操之邻院,那原是谢道韫的寓所,范宁就与陈操之同住,刘牢之孙无终及其随从三十余人跟着冉盛去子城军营歇宿。

黄昏时分,陈操之与范宁在小院里散步说重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