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23部分阅读(1/1)

福之人,守成可也。”

陈操之对桓温的性情喜恶是了如指掌,桓温瞧不起谗佞之人,对善意的直谏,尽可言辞激烈一些,桓温很有容纳的雅量

桓温感慨道:“此陈掾肺腑之言也,陈掾品行,世所共知。”不再提由桓熙一道去洛阳之事,只命谢玄的大军逆河而上,为陈操之渡河做准备

六月初九,盛夏酷热,陈操之冉盛蔡广田洛苏骐刘牢之沈赤黔引一万五千步卒和三千重骑兵赶至偃师,慕容垂叛逃后,巩县偃师的燕军都逃散了,被沈劲与颖川太守高柔的三千军士轻易攻取,偃师距洛阳五十里,陈操之大军当夜在偃师歇息之时,沈劲从洛阳派人急报,说秦将苟池邓羌的两万步骑已从灵宝陕城出发,最迟后日就会抵达洛阳城下

陈操之便命大军早早造饭启程,次日傍晚赶至洛阳,驻军歇息,沈劲命守军杀猪宰羊犒军,十一日四更时分,陈操之与蔡广刘牢之率五千军往渑池方向疾走,在天明之前抵达青龙山与吕山之间,此地距新安三十余里,陈操之五千步军就设伏于此,而田洛与冉盛的一万步骑则是天明从洛阳出发

苟池邓羌的两万步骑十一日卯时离开新安县朝洛阳进发,远哨回报,晋军万余人正从洛阳西进,主将是鹰扬将军陈操之

邓羌哂道:“陈操之也能领兵吗此人前年至长安,我与其有一面之缘,风仪固然绝佳,但显然不是勇武之辈。”

苟池道:“王尚书对此人却甚为重视,嘿嘿,满腹诗书有何用,我只一刀就砍下其头颅。”

午前,秦军经过青龙山和吕山,而田洛冉盛的一万步骑也将至吕山下,此地一马平川,正是决战之所。

秦军就倚吕山结阵,结阵未稳,后军忽乱,有晋军从后杀至,北府猛将刘牢之一马当先,当者披靡,秦军阵势大乱,邓羌苟池率军仓促应战,而此时,冉盛的三千铁骑已经奔腾而至,一场大混战开始,晋军先以重骑兵冲锋,步卒随后,秦军腹背受敌,阵乱大溃,田洛蔡广率部掩杀,斩首万余,苟池死于乱军之中,邓羌率残部三千余人败退渑池,新安被晋军一举攻下,秦军屯于新安备战的军资尽被晋军所获。

第四十九章 我亦热血

王猛督兵华阴,闻知苟池邓羌被陈操之击败,几近全军覆没,大为震惊,王猛最忌惮的便是陈操之,从前年的出使到今年的北伐,无处不有陈操之的深刻影响,王猛能料到桓温的心意,却难测陈操之之所谋,他原以为桓温不会轻易让陈操之独领一军,没想到却是失算了

王猛一面遣使飞报苻坚,要求增兵华阴,以备晋军叩关,一面加紧哨探,密切关注陈操之所部的动向,当他获知晋军水师正逆河而上,立时猜知陈操之的意图:

陈操之要渡河

王猛又惊又喜,惊的是,陈操之要渡河进击燕军显然是得到桓温允许的,这表明陈操之已经说服了桓温,晋军的战略已经不在他王猛意料之中;喜的是他已识破陈操之的意图,这样可以在北岸预先布置,给陈操之以毁灭性的打击,只要陈操之渡河失败,桓温就会重新回到其持重求稳的战略上来。

王猛急遣使者日夜兼程赶往原武,报知陈操之欲从温县一带渡河,请燕国大司马慕容臧引大军屯温县,集中优势兵力,全歼渡河之晋军。

慕容臧得王猛手书,不敢怠慢,即遣慕容庙率六千重骑兵和一万轻骑兵又命豫州刺史李邽领步卒一万,火速赶往温县黄河北岸上布防

吕山下一战,陈操之重挫秦军,在新安养兵一日,即引军还洛阳,俘获的三千秦卒和大量军资一并押解回去,留沈赤黔领三千军士守新安。

六月十四日,偃师来报,谢玄的水军已溯行至巩县黄河口岸,陈操之便率步骑万人赶赴巩县,次日午后到达,谢玄所领荆襄水军的五艘大楼船和二十艘多桨快船已经泊在了巩县黄河岸

这日天气异常闷热,军士挥汗如雨,陈操之与谢玄蔡广等人商议渡河,陈操之是想趁夜渡过黄河,径取温县,然后袭慕容臧大军的后路

蔡广道:“今日天气如此闷热,恐夜间有暴雨,不如待暴雨过后再渡河如何”

陈操之道:“兵贵神速,我大军万人屯巩县水师又停泊于此,定会被燕人察知渡河之意,现在争取的就是时间,要在慕容臧做出应对之策之前渡河抢占温县,然后待大司马率军渡河,就可夹击燕军。”

谢玄道:“子重说得是,既要渡河就要迅速隐秘,西府楼船可抵御大风大浪,暴雨初起,黄河水不会骤涨,渡河不足虑,只是士卒辛苦,这需要安抚。”

于是决定当夜戌时就开始渡河。

巩县黄河岸,江石泥土日间吸收了灼热的阳光,夜里散发出来,燠热至极,一队队军士一边抹着汗一边举着水葫芦喝水解渴,等待过河,先是两百辆兵车被运过对岸,再是三千步卒被一次性运过黄河,西府水军的大楼船可载三百多人,五艘可载近两千人,还有二十艘多桨快船,运载能力强大,但战舰运兵往返一次需要近两个时辰,渡河倒不需要多长时间,主要是上下船颇费时间,军械器杖和马匹装载费事

天上无星无月,暗云低垂,河岸火炬熊熊,嘈杂声水流声不绝于耳,陈操之和谢玄并肩立在高岸上,看着军士在牵引马匹搬取兵械上船,谢玄忽然道:“今日是六月十五吧,若不是浓云密布,此时当能见朗月当空,就不知江东是何天气”

陈操之“嗯”了一声:“离江东忽忽半载了,只盼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凯旋。”

谢玄心里想着他四叔父谢万此时想必已不在人世,此时也不愿说这事,却是笑道:“凯旋时,迎接子重的将是娇妻稚子成行吧。”

陈操之微笑起来,是啊,葳蕤是去年八月底受孕的小婵是九月初,此时都应该分娩了,不知母子平安否是男婴还是女婴

谢玄道:“子重,听说你与长康约为儿女指腹婚,今我也与你相约,我阿姐生的若是男儿,就娶我谢玄之女,若是女儿,就嫁我谢玄之子,我总要生出儿女来相配。”

陈操之哈哈一笑,姑表联姻,自古有之,即便后世也仍有很多国家不禁,毕竟生弱智儿的概率是很低的,谢玄这时说这样的话显然有但愿人长久的意思,二人亲冒矢石北伐,生死未卜,这样说也是一种生存的信念和美好的希望

陈操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钱唐陈氏要再一次高攀陈郡谢氏,哈哈。”

谢玄亦笑,说道:“子重能娶我阿姐不稀奇,稀奇的是能让我阿姐甘与陆氏女共侍一夫,我阿姐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啊,这齐家本事的子重无人能及。”

陈操之嘿然道:“道韫是这世间最聪慧的女子,她能应付各种局面。”

说话间,冉盛的一千重骑兵准备渡河了,陈操之随这批骑兵一道过河,此时已经是四更天,若是晴好天气,东边天际就将透出曦光,但现在却是墨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将临,因为风势强劲,五艘楼船皆降下半帆,在大风中驶离南岸,刚航行至河中央,大雨瓢泼而下,陈操之头戴兜鍪,身着白袍,披明光甲,立在船艏任凭大雨浇注,纹丝不动,十名亲卫环侍身侧

这黄河先前风平浪静,似是人畜无害,此时借风势,浊浪排空,恶相尽显,也只有这种载重万斛的楼船才敢夜渡,而且对岸这一段没有峭壁巨岩,不然还是非常危险的,但行军就是要冒险而上,哪里等得天时地利尽得才从容进军

陈操之冉盛一行浑身湿淋淋上得对岸,楼船往回驶时,吃不住风势,往下游漂下十余里,南岸还有五千军士一时间是过不来了

天色微明,雨势稍小,陈操之命军士食用随身带着的面饼,稍事休整,准备奇袭十五里外的温县,随军的黄小统放出“戾天”“扶摇”二雕哨探,原是例行公事,不料一刻钟后,“戾天”飞回盘旋唳叫,而“扶摇”未回,这表明二雕发现了黑盔黑甲的燕军,“戾天”飞回报信,“扶摇”原地监视,从“戾天”飞回的方向来看,燕军在正东方

陈操之心头大震,这是哪里来的燕军慕容臧的大军

陈操之心里虽然惊骇,面上神色不动,命斥候速沿河东下哨探,一面令军士将两百辆兵车驱至距河岸百步处以弧形排列,与河岸呈半月形状,每辆战车配备七名持马槊和兵杖的劲卒,又有五名持大盾的步卒保护战车和持槊军士,一千名强弩手隐蔽战车后,更以布幔将战车遮挡,让敌军不明究竟,五百名快刀手防备敌人突破

这个大型的却月阵刚布列完毕,雨也停了,天空迅速明朗起来,派去的斥候兵面无人色地纵马奔回,后肩还中了一箭,大叫道:“陈司马,有大批燕骑正巡河而来,现在正加速往这边疾奔。”

陈操之问:“约有多少人”

斥候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军,可根据阵形间隔蹄声的轻重大致估摸出敌军数量,当下答道:“有轻骑还有重骑,总数应不下于五千人。”

陈操之心一阵抽紧,五千重骑兵必有上万步卒配合行动,己方只有不到五千人,虽有一千重骑兵,但战马尚未全部运过来,一千重骑兵也无法对抗敌骑三千,燕军何以料到他会在此时渡河

这时已无暇去想这些事,都已经可以感觉到燕军铁骑奔腾时地面的震颤,陈操之高声道:“吾属并家皆在江南,此为黄河北岸,去家万里,南岸舟楫随水流去,想要撤回已无可能,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无它路矣,卿等勉之”

众将士齐声大呼:“愿随将军誓死破敌。”

黑压压的燕军铁骑潮水般涌来,汹涌不绝,这何止三千骑,足有万骑,重骑兵就不下五千,而且后边的步卒正源源不断地奔来

燕军主将慕容庙见果然有晋军乘雨夜偷渡,恰被堵截在河边,大喜,喝道:“冲锋,将这吴寇尽歼于此,一扫我大燕军队在河南的颓势”

慕容庙仗着燕军兵力优势,大军呈扇形散开,对晋军的弧形却月阵发动全面进攻,以甲骑具装的重骑兵冲锋,要一举冲进晋军战阵,践踏屠杀

陈操之立于河岸高处,竖一白旄大旗,见敌近迫近百步之内,即指挥弩手射击,这种劲弩可射穿重甲,第一轮劲射,便有燕军数百骑中箭翻倒,因地形逼狭,后面的燕骑便不好冲锋

慕容庙便命两名步卒跟在一名骑兵后面向晋军阵地冲锋,那步卒执盾牌冲至晋军战车屏障前,布幔中陡然一槊挺出,登时刺穿毙命,不到半个时辰,却月阵前堆起一道燕军的尸墙

慕容庙暴怒,集中弓弩手朝晋军猛射,晋军亦多有伤亡,慕容庙再命重骑兵前仆后继冲击却月阵东南一侧,誓要撕开晋军防线

第五十章 陈年妙计

燕将慕容庙和李邽率两万六千步骑,不计伤亡,从三面向晋军战阵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箭矢如雨,血肉横飞,战况空前惨烈,但无论燕军的攻势如何怒潮澎湃,晋军四千余人组成的弧形战阵宛若中流砥柱,怎么也冲不散打不垮

冉盛身披重甲立在白旄旗下,手里握着的双刃矛已被掌心的汗水打湿,他手下的六百装备齐整的重骑兵整齐地列在却月阵中,马槊横举,随时可以上马杀敌

“阿兄,让我率重骑杀出去吧,这战阵快要支撑不住了。”冉盛热血沸腾,有些沉不住气。

陈操之心跳如战鼓,努力平静道:“尚未到反击的时候田将军,传谕战士们再坚持半个时辰,南岸的援兵就要到了。”

龙骧将军田洛的四千步军率先渡河,是却月阵的主力,田洛看到他手下的这些能征惯战的田氏私兵伤亡不断,心急如焚,对陈操之雪藏六百重骑兵不肯出战颇有些不满,但这时必得遵令,而且他也相信南岸的谢玄蔡广会迅速渡河来援,所以嘶吼着激励军士坚守杀敌

四千余晋军拼死抵抗,他们的信心既源于南岸的援军,更是陈操之说的“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军士沥血苦战,受箭伤刀疮的只要还能站得住,就决不退后

一夜大雨,至清晨又若无其事地晴朗,天之苍苍,大河汤汤,这古牧野的战场,一场殊死的大战惨烈无比,弧形却月阵前,燕军死尸堆积,血沃岸石

慕容庙李邽越战越心惊,燕军伤亡已不下两千人,却依然无法撕开晋军的防御战阵,这背水一战的晋军弧形阵出人意料地顽强坚韧,慕容庙眼睛血红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命令步骑冲锋,晋军不足五千人,现在也应有数百伤亡,拼下去,只要弧形战阵被打开一个缺口,燕军铁骑踏入,就将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晋军弧形阵右翼已见松动,慕容庙命令重骑兵全力冲击其右翼,陈操之急命刘牢之助守右翼,紫面钢髯的刘牢之披两当铠,双手挺两丈三寸大钢杖,钢杖抡起劈下如泰山压顶,燕军骑兵虽有盔甲护身,却也是中者立毙,然而,晋军形势已见危急

就在这时,燕军左后翼大乱,有军士急报:“有晋军渡河杀至”

对岸的谢玄已知陈操之在北岸遇敌,但五艘楼船和十艘多桨快船都被急流冲到下游七八里外,谢玄急与讨逆将军蔡广领四千劲卒沿岸往下游疾奔,完全不惜体力,漂到南岸下游的那十艘快船也知北岸紧急,一面命军士拉纤,一面奋力划桨,谢玄蔡广半路遇上,便率一千两百军士迅速登上十艘快船,其余士卒乘楼船渡河

这种六十桨的快船速度远远快于一般战船,奋力抢渡,在晋燕大军战场下游十里处登岸,谢玄命十艘快船的六百水军一起上岸参战,往西疾行,在六里外就与燕军步卒相遇,谢玄蔡广身先士卒,众皆踊跃争进,燕军后翼大乱

却月阵中的陈操之遥见燕军左后翼溃乱,便知谢玄来援,他心里清楚谢玄援兵不会超过两千,若让燕军稳住阵势,那晋军依然会寡不敌众,但他要的就是燕军不知底细的短暂慌乱,当机立断,厉喝道:“陈裕,出击”

冉盛及其手下六百重骑兵早已忍无可忍,得令暴雷般响应一声,迅速执槊上马,却月阵的弓弩手一阵劲射后,将战车撤开,却月阵中间和两翼各打开一个三丈缺口,六百北府重骑兵奔腾而出,其余步卒也跟在骑兵一齐冲杀

燕军久攻却月阵不下,死伤数千,已是心生怯意,这时右后翼扰动,不知有多少晋军渡河来援。却月阵中更冲出一支生龙活虎的重骑兵,势不可挡,燕军前阵顿时大溃,败势一成,恐惧心理宛若迅速蔓延的瘟疫,两万余燕军步骑只知往东北逃命,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领军大军慕容庙被冉盛杀死,燕豫州刺史李邽死于刘牢之钢杖下,冉盛的重骑兵一路冲杀,田洛的三千步卒紧跟杀敌,谢玄蔡广见燕军溃败,当然也是穷追猛打,燕军一败涂地,死尸枕籍,一直追到温县,两万六千燕军步骑死的死散的散,逃回温县的竟然不到五百骑,而晋军阵亡四百军士,重伤的约五百,此战以弱胜强,大获全胜

南岸巩县的数千晋军从容渡河,围攻温县,温县的两千守军被败退回城的五百残兵感染了败亡情绪,竟弃城退往冀州朝歌。

陈操之率众进屯温县,一面休养士卒安抚当地民众,一面遣使向河南报捷,谢玄率大军顺河而下至浚仪黄河岸,准备浚仪的晋军大部渡河

桓温先得陈操之洛阳大捷的消息已是大喜,氐秦援燕的两万大军甫出潼关便遭败绩,短期内秦军是不敢再觊觎洛阳了,仅仅隔了五日,又传来陈操之背水一战,击溃燕军三万步骑,斩首万余,俘敌五千,已占据温县

桓温只是想求稳,决非不想灭燕,今有陈操之为他打开渡河的缺口,即下军令,西府与北府的五万大军渡河,只留朱序郭铨率两万众缓攻荥阳

燕大司马慕容臧已被温县的大败惊得六神无主,桓温大军渡河,十余万燕军不战而退,兵败如山倒

六月二十九,桓温军至武阳,燕故兖州刺史孙元率其族党起兵响应,桓温大军锐意直进,七月初四至枋头,枋头距燕都邺城不过三百里,陈操之向桓温建议暂屯枋头,莫要急攻邺城,桓温怪而问之:“子重前言要渡河急攻邺城,此时却又说宜缓,何故”

陈操之道:“先欲急攻,乃是畏秦燕联军也,今欲缓攻,是不欲慕容暐率众奔龙城也,奔龙城则不便追讨,我军归江南,鲜卑人又来侵扰,明公欲成大功,必尽擒燕群君臣。”

桓温顿悟,大笑道:“燕见我屯兵不前,便有余暇收散卒,整兵再与我决战,领兵者其庸才慕容评乎”

燕主慕容暐闻知苻坚派出的救兵被晋军击败晋军渡河侵温县慕容庙战死大司马慕容臧的二十万大军望风而逃,大惊失色,急召太傅慕容评侍中皇甫真散骑侍郎乐嵩左卫将军孟高等人商议对策,尚书令阳骛此时已卧病不起

皇甫真建议奔龙城,他认为晋军深入河北,不可能久驻,待其班师,再谋夺回故地

十岁的慕容冲受任车骑大将军,这时也在座,闻言冷笑道:“桓温陈操之,无能之辈也,只是乐安王更无能,以致败绩,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只是溃散,并未被剿灭,如何就要吓得谋奔龙城”

慕容评对燕主慕容暐道:“臣请击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燕主慕容暐乃以慕容评代慕容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收拢败兵,更集附近州郡的军士,又得二十万众,要与晋军决战于漳水南岸。

七月十六,桓熙陈操之的北府兵侵略朝歌,至邺城南畿,与慕容评的大军隔漳水相望,陈操之命军士大肆宣扬慕容评贪鄙劣迹,诸如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累家财亿万,却不抚恤士卒

燕军闻之,皆怨愤,莫有斗志。

燕主慕容暐遣侍中兰伊责备慕容评道:“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鬻卖樵水,专以货殖为心乎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于贫若贼兵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命慕容评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使之力战

慕容评大为惭惧,当初是陈操之教唆他这种敛财手段,诸如“鬻樵卖水,不为已甚,薄征广收,民不以为苦,而大王则钱财归焉,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盐铁可官府专卖,树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东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

这时候慕容评当然不能说是中了陈操之的j计,那样会成为天大的笑柄,但要他散尽亿贯家财,守财奴慕容评是绝不肯的,只是严命军士备战

桓温命大将檀玄率步卒五千,从下游处夜渡漳水,绕至慕容评营后,烧其辎重,火光映天,十里外的邺城可见,桓熙陈操之率北府兵渡河夹击,这二十万燕军大半是从原武封丘逃回的,畏晋军如虎,一见辎重被烧,晋军来袭,顿时溃散,从半夜战至日中,俘斩四万余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者有六万余从,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六万晋军迅速进逼邺都城下。

慕容评的二十万大军溃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让燕主慕容暐始料不及,这时想逃往龙城都难了,只有死守,期待内黄信都的燕军来救,君臣相对,惶惶不可终日。

第五十一章 我爱凤凰

八月围城。

当此时,燕都邺城守军不足万人,晋军七万。

慕容评当政,疯狂敛财,吏治涣散,邺都附近剽劫公行,民众困苦,桓温军至,远近帖然,对于俘获的八万燕军,凡是鲜卑羯匈奴族的一律解往江东,分配给北伐有功将士为奴,这部分俘虏大约有近三万人,其余五万则是汉人,有家有室的晓谕一番后放归,无家无室的留在晋军中服役

燕境之民大半是汉人,对江东晋室本就心怀追慕,今见晋军号令严明,法简政宽,军无私犯,不禁欢欣鼓舞,各安其业。

屯兵沙亭的燕宜都王慕容桓闻知慕容评二十万大军一日溃败,知邺城难守,径率鲜卑五千骑先奔龙城去了,邺城中的燕主慕容暐见援兵无望,开始准备弃城北逃,然后还没等他准备好,八月初九庚辰之夜,燕散骑侍郎余蔚率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诸部落质子五百余人开邺城北门,纳晋军入城

燕主慕容暐大惊,急与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乘夜仓促出东门,往龙城方向逃命,太后皇后嫔妃都弃之不顾,率先入城的陈操之命冉盛苏骐追击燕主慕容暐,务必生擒,不得伤害

燕主慕容暐初出邺城时,身边犹有卫士千余骑,然而一过西门豹祠,上庸王慕容评等人便各自散去,怕人多引晋军注目,等到过了北漳河,慕容暐身边就只剩下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及卫士十余骑,连夜逃至福禄,以为甩开了晋军的追兵,解鞍依道旁古墓歇息,山贼二十余人突然冲至,意欲抢劫,孟高大喝:“皇帝在此,汝等宵小不得无礼”

贼首挺刀斜睨古墓畔的慕容暐,慕容暐衣冠不整,神情颓丧,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威仪,乃嘲弄道:“今日倒是怪事不少,方才遇到数人,自称是乐安王,还不是被爷爷一刀杀了,现在又冒出自称皇帝的,娘的,你以为你说你是皇帝,爷爷就不敢杀你了”招呼众贼:“孩儿们,上”

“啊”慕容暐大惊,执掌燕国军权的大司马慕容臧死于山贼之手,这真让他欲哭无泪啊

左卫将军孟高挥刀力战山贼,一面大呼:“艾将军,你护着陛下先走。”

一贼狞笑道:“又是将军又是陛下,说得跟真的似的,我他娘的是陛上。”手持两把破戟,冲上来就砍。

孟高力杀数贼,刀断,力竭,自度必死,猛扑上前抱住一贼,顿击于地,大呼曰:“男儿穷矣”山贼连发数箭,将孟高射死,又去追慕容暐

殿中将军艾朗断后阻贼,与数名精疲力竭的卫兵一同死于贼手,只有慕容暐与两骑得脱。

冉盛苏骐率两千轻骑一路追来,初十日傍晚在福禄发现燕大司马慕容臧的尸体,衣甲冠履都被剥去,是随行的几名燕军俘虏认出来的,冉盛奇道:“这是被何人所杀”

带路的燕军俘虏道:“或恐是山贼,邺城周遭,山贼横行,其实都是被上庸王卖樵卖水逼得没法活的良民。”

正这时,前方军士捉得几个负伤的山贼来,这几个山贼正是午后与孟高艾朗争斗时被伤的,见到大队军马,自然是连连求饶

冉盛问:“汝等可见到燕国皇帝逃经此地不用害怕,我乃大晋将军。”

山贼道:“一个多时辰前有几个自称是皇帝的往曲周逃去了。”

冉盛苏骐便率轻骑连夜追踪,次日天明在太行山东麓追上了燕主慕容暐,慕容暐君臣三人,俱是步行,坐骑都不知道哪去了,披头散发,面如土色,狼狈不堪

冉盛前年在邺城见过慕容暐一面,认得这个燕国皇帝,即命军士缚之,慕容暐还想保持皇帝的威严,怒斥道:“汝何小人,敢缚天子”

冉盛一听,大怒,吼道:“我奉命追贼,鲜卑贼奴敢称天子”一个耳光劈过去,又饿又累的慕容暐登时被打得昏倒在地,脸肿了半边,嘴角流血,冉盛犹不解气,还待再打,他父亲冉闵是被慕容恪所败,但下令杀害冉闵的却是慕容暐之父慕容懏,冉盛对慕容皇室恨之入骨

苏骐赶紧拦住道:“陈骑督息怒,陈骑督息怒,陈司马有令,不得伤害慕容暐。”

冉盛这才退后两步,喝命军士把慕容暐绑了,扶上马背,押送回邺城。

八月初九庚辰夜,慕容暐仓皇出逃,邺城的鲜卑族王公贵族乱作一团,纷纷逃命,中山王慕容冲领着他的百骑胭脂班队往皇宫赶来,半路上遇到一个皇宫侍卫,说皇帝已经从东门出逃欲归龙城,慕容冲自然以为哥哥慕容暐已经带着母后可足浑氏姐姐清河公主等人一起逃命了,心里颇有些怨恨慕容暐,竟不知会他一声

晋军已入城,满城马蚤动,慕容冲不敢耽搁,带着他的胭脂班队飞奔出邺城东门,想要追上慕容暐同行。过北漳河时,知此段河水浅显,纵马而过,水花飞溅,搅乱了半河水,忽听前头的胭脂武士尖叫道:“殿下,前面有晋军拦截”

弯月西斜,星光璀璨,漳河北岸出现黑压压一片晋军,矛尖刀刃闪闪发光,有人大喝道:“下马受降,否则格杀。”

慕容冲勒住马,回头张望,但闻蹄声隐隐,晋军的骑兵也追来了。

十岁的慕容冲身高七尺余,好似成年男子一般,俊美得近乎妖魅的脸庞微微扭曲,厉声道:“冲过去,冲过去”

百骑胭脂班队虽是女子,却个个死忠,慕容冲一声令下,她们刀山火海都敢闯,这时为了让凤凰突围,自是个个拼命,各取弓箭,向北岸晋军射击,同时催马往东北方向奔去,晋军箭矢还击,不断有胭脂武士中箭落马,那落马的女子发出临死的悲叫:“凤凰”

慕容冲听到叫声,知道他的一个女武士坠马将死,便叫一声那个女武士的名字,叫道:“我记得你”

这样,那中箭落马的女子就死而无憾。

但中箭落马的女武士沿路不绝,“凤凰凤凰”的叫声此起彼伏,马蹄杂沓,追骑渐近,慕容冲已辨不出叫他凤凰的谁是谁,只是大叫道:“我记得你们,我记得你们,我喜欢你们”叫着叫着,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胭脂班队首领穆宁蒙见追兵甚急,不想办法的话中山王必为敌人所擒,她们爱凤凰,宁死也不肯让凤凰受到半点伤害,当下银牙一咬,叫道:“殿下先走,左队留下随我阻敌。”

慕容冲叫道:“一起走,吴寇势大,莫要硬拼。”

穆宁蒙道:“殿下快走,宁蒙自有退敌的办法。”

胭脂右班队三十余人拥着慕容冲北走,左班队三十余人则勒住马,穆宁蒙迅速叮嘱众人几句,三十余骑遂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同时高叫道:“我等愿降,我等愿降”一边喊着一边迅速脱去对襟紧身短襦,连裆胡裤也一并褪去,身无寸缕,只余发髻上的红巾

一队晋军轻骑追到近前,看到的这么一副奇景,朦胧星光下,三十余匹深色大马整齐排开,马上骑士骑姿端正,但定睛一看,这些骑士都是妙龄女子,皓体裸裎,大胸小腰,双肩平整,玉腿浑圆,雪白肌肤在迷离夜色中显得分外柔洁诱惑

这下子奉命追击的数百晋军都直了眼,骑军勒马,步卒驻足,都忘了这些逃亡者已经一分为二另一队已迅速逃逸

晋军步骑看看那一排裸身红巾的鲜卑女子,面面相觑,都觉得身边的同袍呼吸有些粗重,这些军士属北府兵,北府掌军的司马陈操之严禁军士掳掠百姓滛辱妇女,违令者斩,所以自破沛县以来,北府军对沿途民众秋毫无犯,但此时此地,这些精壮的晋军将士突然面对这么一队赤身露体的鲜卑女武士,能不欲念横生

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只要有谁大叫着扑上去,那么其他军士就会蜂拥而上,但北府军的严令无形中约束着他们,无人敢率先犯令。

领兵的部曲督镇定了一些,喝道:“汝等是何人速速下马受降。”

穆宁蒙却不下马,脆声道:“我等是大燕中山王所领班队”说着,陡然掉转马头,往东急奔,其余胭脂武士也跟着纵马逃跑。

晋军骑兵迅速追击,稀稀疏疏地射箭,那些箭都失了劲道和准头,不忍射杀那些健美妖娆的鲜卑女武士,追出十余里,眼见天色渐明,大河拦路,猛听得穆宁蒙一声悲叫:“凤凰”

众女齐声响应,“凤凰”之声响彻黎明前的邺东旷野,这时,紧追不舍的晋军便看到,那些有着葫芦般美妙背影的鲜卑女武士悲叫“凤凰”之后便一齐滚落鞍下,倒地不动,每人心口都插着一把银鱼小刀。

北伐以来,晋军连战连胜,但此时,看着这些倒毙的胭脂武士,晋军将士却无胜利的喜悦,他们习惯了战争残酷,却仍震撼于这种酷厉之美。

第五十二章 我爱钦钦

燕尚书仆射可足浑翼是燕太后可足浑氏之弟,可足浑翼得知晋军入城太傅大司马等拥着皇帝慕容暐已出东门,急入宫来见太后,此时邺宫已经乱成一团,当值的宿卫随慕容暐出城,宫禁内外已无守卫,内侍宫娥到处乱蹿,盗取珍宝逃出宫去,大厦将倾,各自逃命要紧

金发碧眼的燕太后可足浑氏平时侵挠国政骄奢滛逸,这时被皇帝和太傅弃在宫中,哪里还有什么能耐,只有和侄女皇后小可足浑氏相对垂泪而已,身边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急道:“母后,都这时候了哭有何用,赶紧换上寻常宫娥衣裙,乘乱逃出城再说吧。”

燕太后可足浑氏哀声道:“皇帝不顾我等而去,我等又能到哪里去,若是遇到乱兵,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宁愿死在宫中”

正这时,可足浑翼急急赶到。叫道:“事急矣,请太后皇后公主速速出宫避难。”

皇后小可足浑氏悲伤地问:“爹爹,这暗夜乱兵,我们能往哪里去啊”

清河公主忽道:“我们先至嵯峨山龙岗寺暂避,待天明后再另作打算。”

可足浑翼点头道:“公主殿下说得是,不管怎样,先避过乱兵再说。”

太后皇后这两位可足浑氏还有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匆匆换上宫女的衣物,带了五六个心腹宫女,跟着可足浑翼从小门出了邺宫,一路都是逃难的百姓,便乘乱出了西门,步行来到嵯峨山下,太后可足浑氏担惊受怕,双腿直打颤,上不得山,是慕容钦忱和皇后小可足浑氏左右搀扶才上得石门,来到龙岗寺外

龙岗寺是大燕的皇家寺院,普通百姓不得入内,所以虽值兵荒马乱,却没有民众来此避难,都忘了嵯峨山还有这么一座佛寺

龙岗寺长老竺法雅闻知太后避难来此,赶紧出迎,安排太后一行十余人在后山天落泉边的竹林精舍住下,送上食物,一面派僧人打探城内情况

半夜丑时,桓熙领八百甲士明火执杖闯入邺宫,却见内侍宫娥逃跑一空,有些宫室有悬梁自尽的嫔妃在一悠一晃,景象惨淡,赶到太武九殿,知燕主慕容暐已逃,有军士禀道:“陈司马已遣轻骑追击。”

桓熙“嗯”了一声,又至燕太后寝宫,也是不见人迹,桓熙以为燕太后可足浑氏随燕主慕容暐一起逃跑了,怒道:“就是追至龙城,也要把慕容暐抓回来。”一面命军士搜索邺宫

这一搜,搜出几个躲藏在隐秘处的内侍,被揪到桓熙跟前,略一审问,便说出燕太后和皇后还有清河公主并未与慕容暐一道出逃,而是后来才跟随尚书仆射可足浑翼悄悄出宫的

桓熙正为燕国第一美人清乐公主而来,闻言便欲率军亲自去追缉,跪在一边的一个内侍邀功道:“大将军,小人听到那可足浑翼说,将往龙岗寺避难。”

桓熙大喜,问:“龙岗寺离此几许路程”

内侍道:“禀大将军,龙岗寺就在城西北方向的嵯峨山中,离此七八里路程。”

桓熙即率八百军士出邺城西门,朝嵯峨山方向驰去,来到山下,天色已微明,半山云雾,佛寺缥缈

桓熙命军士下马,守住前后山道路,他领着三百甲士拾级上山,遥见巨石耸峙的山门前,一位白须清癯的老僧双手合什,似在念诵佛号,平静地看着他们一行上山,至近前,老僧迎上数步,问讯道:“贫道竺法雅,见过将军,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桓温在荆州对高僧释道安甚是礼敬,所以桓熙也不敢无礼,施礼道:“晋安北将军桓熙,来贵寺搜查伪燕逆臣,请法师行个方便。”

竺法雅道:“原来是桓公世子,贫道失敬,贫道有一师弟,名竺法汰,现在建康弘法,世子可曾知晓”

桓熙道:“原来法师是瓦官寺竺长老的师兄,在下有礼了,请法师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