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28部分阅读(1/1)

,她正在临摹大字本论语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陈操之曾教导她,学习时要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说她虽然听到陈操之回来了,一日不见也很想念,但也要端端正正坐着写字,表示她很专心

谢道韫随陈操之进到院中,见宫室高大轩敞,说道:“陈郎,这中原河北,比之淮南江左更有泱泱气象,单这种屋宇楼台,就极是壮丽。”

陈操之道:“这可都是当年石虎营建的宫室,石虎穷奢极欲,不日亡国,绝非什么泱泱气象。”

谢道韫一笑,说道:“自渡河以来,一路听得冀州民众称颂陈郎仁爱惠民,原先慕容评当政时的诸多扰民之政悉废除,百姓各安其业,我听到那些人赞美陈郎,心极欢喜。”

陈操之笑道:“这都要感谢慕容评,他的苛政把百姓虐得太狠了,我来减其税负振恤孤穷,遂有德政之名。”

谢道韫轻笑出声,问:“陈郎的书房在哪里”

陈操之便引着谢道韫行到书房前,书房灯光映照在阶下,内有慕容钦忱在端坐着专心地临摹大字

谢道韫立定脚步,打量着那个灯下的女子,这女子长发披肩,雪白的左衽长裙,这种长裙与汉人女子的襦裙大不一样,束腰紧身窄袖,衬得身形窈窕诱人,她不是跪坐在莞席上,而是垂腿坐在一种倚床上,这种倚床更为小巧,谢道韫早知北地胡人家居不跪而是坐在倚床上,这是因为北地寒冷,跪在地上易致寒痹之疾

谢道韫心道:“这个想必就是那个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了”在入邺城之前她还对陈操之纳了鲜卑公主为妾心有芥蒂,但一见到陈操之,步月携手,温柔低语,心全在陈操之身上,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鲜卑公主,此时见到书房里安静习字的这个异族少女,腰肢笔挺,胸脯高耸,坐姿甚美,执笔的姿势也很端正,再看其面部,鼻梁秀挺,轮廓鲜明且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下覆眼睑,与灯影明暗映衬,有一种幽杳神秘之美

以谢道韫的智慧和娴雅,面对这个绝美的异族女郎也不禁心生妒意,侧头斜睨陈操之一眼,轻声笑道:“陈郎真是好本事,把个亡国公主调教得这般乖巧,今称心如意否”

陈操之微窘,拉着谢道韫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道韫瞧着陈操之的样子,心下一软,低声道:“我知你怜惜她,我不是来让你心乱的,不会拿大妇的名头来压她,你放心。”说这话时,唇角勾起,笑意盈盈。

陈操之顿觉宽心,慕容钦忱性子比较烈,虽居妾侍之位,但显然不习惯低眉顺眼瞧人脸色,若慕容钦忱与谢道韫起了冲突,于礼,他当然不能助妾凌妻;于情,谢道韫于他是亦妻亦友,感情极深,他不能伤谢道韫的心,只是慕容钦忱与他相处半年,这鲜卑少女美貌自不待说,性情爽直,亦极可爱,他也绝不愿意看到慕容钦忱受委屈,所以现在听谢道韫这么说,不禁既感激又欣喜,以谢道韫的聪慧,只要她愿意与慕容钦忱友善相处,那么自然能处理好这其中的关系,不然怎么能称得上东晋第一才女呢

慕容钦忱知道陈操之已到门前,正看着她写字呢,心“怦怦”跳起来,期待陈操之悄悄走近,曲指在她唇上轻轻一弹,有一回,她突然张嘴噙住陈操之的手指,吓了陈操之一跳,她则大笑

慕容钦忱努力认真临摹,但陈操之却就是不进来,立在门外与人低语,也听不清楚说什么,慕容钦忱沉不住气,把个“郁郁乎文哉”的哉字写错了,嘴一噘,睫毛一闪,抬眼看门外的陈操之,正要发娇嗔,看到的却是陈操之拉起身边一个青袍男子之手,在其手背上一吻

慕容钦忱目瞪口呆,见陈操之与那文弱男子已经走了进来,竟还携着手,不禁有些羞愤,脱口道:“陈子重,没想到你也有好男风的恶习,呸呸呸。”慕容钦忱知道好男风是怎么一回事,很觉不堪。

陈操之哈哈大笑,谢道韫也忍俊不禁,抿唇而笑。

慕容钦忱搁下笔,起身瞪着谢道韫,气咻咻问陈操之:“这人是谁,哪里”

陈操之怕慕容钦忱说出不好听的话,赶紧道:“钦钦,这是我妻谢道韫,从江东来”

“啊”慕容钦忱愕然,一双幽碧双眸睁得极大,惊诧无比。

谢道韫含笑看着慕容钦忱,这鲜卑第一美人真是名不虚传,身量似乎比她还高一些,而且匀称饱满,那翠眉那眼眸那丰润娇嫩的唇,无不精致到极点,而且那眉目神情并无刻意魅惑,却自然有颠倒众生的风情流露,这可真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美人啊,也难怪陈郎会迷恋

谢道韫开口道:“你就是慕容钦忱果然美貌,真是我见犹怜哪。”

陈操之见谢道韫说出李静姝的典故来,暗暗担心,眉头微皱不说话

慕容钦忱却是不知道“我见犹怜”的出处,认为谢道韫是夸她美貌,不禁有些欢喜,又见谢道韫虽是男子装束,但长眉秀目,很是妩媚,神情亦亲善,不像她平日想象中凶恶大妇的模样,看了看陈操之,低头上前向谢道韫施了一礼,说道:“慕容钦忱见过右夫人。”心里突然一酸,想哭

谢道韫见这鲜卑公主不待陈操之提醒,主动向她见礼,也真够难为的了,谢道韫是最善解人意的,当即执着慕容钦忱的手,说道:“私下里就叫我道韫姐姐好了,我也叫你钦钦可好陈郎在邺城,也多亏你照料呢。”

陈操之心念一转,说道:“钦钦,你常埋怨我公务繁忙,无暇教你读书识字,道韫是才华胜过男子的大才女,她在这里,你可以多向她请教。”

慕容钦忱看着谢道韫,谢道韫微微而笑,慕容钦忱虽然爽直,却也不是迟钝的人,明白这是陈操之担心她不好与谢道韫相处,所以说出这个由头,当即道:“那钦钦就拜道韫姐姐为师吧。”说着,盈盈拜倒。

谢道韫斜了陈操之一眼,心道:“陈郎对这个鲜卑公主可真是千方百计维护哪。”扶起慕容钦忱道:“我在邺城也不能久住,年前是要回去的,你既肯学,我就教授你半年。”

陈操之道:“我洗浴去,道韫就先指教她一下,昨日是学到八佾之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说罢便出了书房,待他沐浴回来,谢道韫已经在慕容钦忱面前树立起老师的尊严

慕容钦忱听谢道韫讲解论语“八佾”,待谢道韫要她提问时,她就把前面陈操之对她讲过的经义向谢道韫提问,看谢道韫是不是和陈操之见解一样

慕容钦忱这么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了谢道韫,当即深入浅出为慕容钦忱剖析经义,慕容钦忱听得不住点头,这个文弱的右夫人在她眼里逐渐高大起来

陈操之进来笑问:“钦钦觉得如何”

慕容钦忱实话实说道:“道韫姐姐才学胜过你,比你讲得还好,而且容易懂。”

陈操之哈哈大笑,朝谢道韫深施一礼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启蒙幼学他当然是不如谢道韫,谢道韫家学渊源,自幼有谢安这样的名师教导,谢安教育家族子弟很有一套

这时因风过来对谢道韫道:“娘子,被褥茵席都已置换过了,娘子早些歇息吧。”谢道韫好洁,虽行远路,也自带被褥茵席。

慕容钦忱起身道:“道韫姐姐早些休息,钦钦明日再来请教。”眼风瞟了陈操之一眼,出书房去了。

谢道韫瞧着慕容钦忱高挑袅娜的背影,左袍白袍包裹着修长玲珑胴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掩唇轻笑道:“陈郎,我今日路途疲惫,你陪钦钦去吧。”

陈操之佯怒道:“当我是何人哉,我今日定要你侍寝,不得抗拒。”

谢道韫笑得身子发软,晕头转向被陈操之拥入帷中,解衣裸裎时,陈操之双手忙忙碌碌,谢道韫却道:“陈郎,这鲜卑公主小字竟与桓公妾李静姝的小字谐音,陈郎得无忌惮乎”

陈操之不答,自顾忙碌

谢道韫抓住陈操之的一只手,不让乱动,腻笑道:“当然,江左卫玠比紫眸猬髯的桓大司马那是俊美得多,可以不用担心这亡国公主会有怨气,嗯,也看得出来,慕容钦忱很依恋陈郎呢。”

此时的陈操之浑没了儒雅气质,他不与谢道韫相辩,只务耕耘,谢道韫渐渐的难保矜持,喉底有些妖娆声嗽不自禁地放出来,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别一年有余乎,欢好之际,自是分外动情

今夜的慕容钦忱则失眠了,自委身陈操之之后,她已经习惯夜夜与陈操之交颈叠股而眠了,今夜独宿,辗转反侧,想着谢道韫说的年前要回江东,心里稍微好受些,但不管怎样,陈操之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愿多想,但必须面对,古来有多少痴心女子承受过这种煎熬

高崧谢琰一行数百人在邺城盘桓了旬日,四月二十五日启程去并州,然后要转道幽州,幽州刺史是田洛,冉盛则被授予辽西太守虎烈将军,其勇武之名,震慑东夷诸胡

谢琰随从中少了两人,有人问起,只说是染病留在邺城医治,所以谢道韫和婢女因风便悄然留在了邺城,谢道韫依旧以男装示人,作为刺史陈操之的得力僚属,为陈操之分担了大量公务案牍,陈操之可以有精力整顿冀州的兵马,桓温南下之后,留给并州幽州都各有军士万人,只有陈操之的兵马最少,只有刘牢之苏骐所部五千人,偌大的冀州,区区五千军士,哪里镇守得住所以陈操之自三月便开始募兵,汉族鲜卑胡族的一视同仁,慕容评的二十万大军在邺城下溃散,除了一部分胡人俘虏被解往江东之外,很大一部分逃归乡里,有的无家无室,成为流民,陈操之命冀州八郡择其精壮者送至邺城,百日内,募兵万人,配以兵器,在枋头牧野一带由刘牢之率领练兵,至此,冀州拥有一万五千悍卒。

第六十七章 才女的娇慵

慕容钦忱从谢道韫那里得知,她母兄及宗族已蒙大晋皇帝赐宅居于建康,她兄长慕容暐受封为新兴侯,新兴在广州苍梧郡,慕容暐当然不可能去广州,只在建康做寓公;可足浑翼为太仆卿;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慕容令为典军中郎将慕容楷为奉义中郎将;慕容德为广威将军慕容尘为宣威将军,举凡慕容氏皇族皆奉朝请,但都是虚衔闲职,虽有将军衔却无兵可领,反倒是皇甫真李洪申绍梁琛封衡这些有名望的故燕大臣得授尚书郎三署郎给事中这些实职

显然,慕容暐这些旧燕王公贵族在建康是不甚如意的,但好歹保全了性命,而且晋室君臣对他们也算以礼相待,慕容钦忱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又想若陈操之地位再高一些,应当更能给予护她母兄一些庇护

这些日子慕容钦忱与谢道韫相处比较和睦,慕容钦忱是真心佩服谢道韫,博闻强记无所不知似的,看到谢道韫协助陈操之处理公务轻松自如的样子,慕容钦忱很是艳羡,求学之心更是迫切。平日骑马射箭都少了,想着等谢道韫回江东后她也可以为陈操之分忧,当然,慕容钦忱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她邀谢道韫去太行山畋猎,骑术和箭术让谢道韫赞叹不已,不过谢道韫并没有打算向她求教

转眼盛夏六月将尽,谢道韫来邺城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日午后,谢道韫与陈操之在刺史衙门处理大检籍公务,谢道韫忽然停下笔,以手支颐,似精神不佳,陈操之便道:“阿元,你且先入后堂歇息一下,这暑天容易觉得困倦。”

谢道韫“嗯”了一声,起身净了手,入后堂去了,陈操之自与其他佐吏检视诸郡上报的检籍文书,那些佐吏对陈刺史与那个姓谢的文吏之间亲切暧昧的言谈举止视若无睹听若不闻,其实个个心里都在暗笑,都认为那姓谢的文吏是陈刺史的男宠,只是这男宠甚是有才,不少公案疑难到他那里就迎刃而解,陈刺史对他都是一副敬爱有加的样子,其余佐吏自然不敢对其不敬

冀州从五月中旬开始进行大检籍,事务极繁,去年底鲜卑贵族四千余户南迁,留下了大量庄园和佃户,那些庄园除了赏赐有功将士之外,都被陈操之收为官有,但庄园上的农奴和佃户却大多逃散了,有的成为流民,有的被其他胡汉大地主招揽收容,冀州官府所属的土地有数十万顷,但劳动人手严重不足,陈操之要通过这次大检籍为官府争取可供服役和纳税的民户,阻力虽大,但冀州的世家大族因为政权刚刚更迭,正是想要示好陈操之博取仕途畅通,所以都不敢与官府过分对抗,检籍得以顺利进行

胥吏来报,辽西陈太守有信使到,陈操之知是冉盛派来,即命传见,来人是冉盛的两个亲卫,呈上冉盛手书的信帖,冉盛现在已是粗通文墨,一笔曹娥碑汉隶写得中规中矩,陈操之展信看时,却原来是高崧谢琰一行月初到了幽州,冉盛得到了正式封绶,现在已经是雄镇一方的太守了,冉盛从谢琰那里得知谢道韫到了邺城,所以派人快马来向谢氏嫂子问安,并说八月间将来邺城拜见,冉盛与阿兄陈操之分别也已快一年了,甚是想念,也想从谢氏嫂子这里得到更多关于陈家坞的消息

陈操之袖了冉盛的信来后堂见谢道韫,后堂有个静室,供陈操之公务劳顿时小憩,卧榻坐具皆有,陈操之走到静室,见谢道韫侧卧在矮榻上,侍婢因风坐在一边用绢帕为谢道韫拭面,见陈操之进来,因风赶紧起身道:“陈郎君,阿元娘子她方才”

“因风,你先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单独与陈郎君说。”谢道韫打断了因风的话。

因风退出后,陈操之在卧榻前的胡椅上坐下,握着谢道韫的手,柔声问:“怎么了,累到了是吧,案牍劳形啊,要好好歇息一下,明日让钦钦带你去太行山散散心。”

谢道韫并未坐起身,依旧侧卧在榻上,蜷着身子,神态有些娇慵,问道:“那陈郎陪我去吗”

陈操之迟疑了一下,即道:“我明日陪你去,我当日就回来,你与钦钦留在那边消暑,这样可好”

谢道韫腻声道:“我要陈郎多多陪伴我”

陈操之有些诧异,谢道韫很少有这样小女孩儿一般的撒娇弄痴,真是新鲜,同时也很撩人

谢道韫脸红了起来,她也不习惯这样撒娇呢,便坐起身,说道:“陈郎给我切一下脉,这几日我身体有些不适。”

陈操之听谢道韫这么说,心下一凛,谢道韫得过肺病,虽已痊愈,但也是操心劳累不得的,若是因为助自己料理公务而致命,那他可要后悔莫及,当即定了定神,调匀呼吸,闭目凝神为谢道韫切脉

半晌,陈操之睁开眼来,压抑着喜悦之情,问:“你月事多少日未至了上月初五好像是来了的”

陈操之还真是什么都记得呢,谢道韫晕染双颊,低声道:“就是上月来了以后就没有来了。”

陈操之大喜,在谢道韫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又在她耳边道:“农夫耕耘,收成在望矣。”

谢道韫脸上的红晕延至脖颈,羞不可抑,虽然她已猜到是这个结果,但现在经夫君确认,那巨大的幸福感依然让她晕眩,她也快要为人之母了,自陆葳蕤小婵怀孕生子之后让她一直挥之不去的那种无形压力至此一扫而空,她从江东数千里远来河北,虽说是探望夫君协助夫君处理政务,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想早日怀胎生子啊,嗯,就是这样,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操之喜不自胜道:“善哉善哉,道韫也要为我生孩儿了,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谢道韫甚喜,说道:“那我岂不是要明年春那个那个分娩”

陈操之道:“是啊,大约是二月初,正是好时光。”

谢道韫道:“那我今年还能回江东吗,要不近日就动身回去”

陈操之连连摇头道:“妊娠之初更不能颠簸,你莫要担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下月初我先派人回建康报喜讯”

谢道韫忙道:“不要这么急着报信,待黄小统从钱唐回来再说吧。”

陈操之四月底派黄小统回钱唐给爱子陈伯真爱女陈芳予送周岁礼物,想想亦是惭愧,这一对儿女都周岁了,却还未见过爹爹的面

陈操之唤因风进来,送谢道韫回冰井台。

因风得知阿元娘子真的是有身孕了,喜得一个劲笑,小心翼翼地搀着谢道韫,就好比阿元娘子现在成了一个瓷人,生怕碰坏了,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阿元娘子在这里只有她因风一个贴身服侍啊。

谢道韫摇头笑嗔道:“有必要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

陈操之也笑,记起冉盛的信,取出来给谢道韫看,谢道韫道:“小盛要来邺城啊,甚好对了陈郎,我年初离开钱唐时,荆奴对我说小盛今年二十岁了,北伐既已成功,小盛也该娶妻生子了,请陈郎代为小盛费心,觅一好女子,若定下佳期,荆奴将不辞老迈,要来参加小盛的婚礼。”

陈操之墨眉一扬:“哦,小盛今年二十岁了啊,小盛可称有史以来最年少的太守,嗯,待他来邺时我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不知为什么,谢道韫秀眉一蹙,说道:“陈郎今年或明年必得回江东一趟,嫂嫂说了,宗之和润儿的婚事可都得你作主呢。”

陈操之轻轻一拍额头:“是啊是啊,润儿今年都十四岁了,宗之十六岁,也该到谈婚论嫁之时了。”

慕容钦忱得知谢道韫有了身孕,极是好奇羡慕,那夜与陈操之欢好之后,亦羞答答问:“夫君,钦钦也想为夫君生孩儿,何时能生呢”

陈操之道:“你才十五岁,还小。”

慕容钦忱不服气道:“我哪里小了,我母后十四岁就生我皇兄了”

陈操之手在她胸脯上按一按,嗯,结实圆翘,实在是不小,鲜卑女子比汉人女子早熟得多,即便是江东汉人女子,十四五岁生子的也很多,说道:“好吧,那就生。”

慕容钦忱偷偷一笑,侧身去接着陈操之脖颈,娇腻道:“那来啊,生啊。”

七月底,巩县沈赤黔给陈操之送来书信,原来司州刺史桓熙因为母亲南康公主薨,不能赴任,所以改由桓秘为司州刺史,日前桓秘已到达洛阳,开始大兴土木,兴建宫室,为迁都作准备,另,豫州刺史袁真病重,陈郡太守朱辅受袁真密嘱,乃表奏朝廷,欲以袁真长子袁瑾继任豫州刺史,表章上奏,桓温不允,朝议皆知桓温是想把豫州刺史之位留给其子桓熙

第六十八章 中秋夜的酒

八月十四,虎威将军辽西太守冉盛带着百人骑卫从两千里外的辽西郡长驱至邺城,拜见阿兄陈操之和嫂子谢道韫,冉盛满面虬髯,雄壮威武,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已有雄镇一方的大将气度

冉盛恭喜阿兄陈操之喜得贵子和娇女,他这次从辽西带来了北珠百颗高句丽百年人参二十株紫貂皮二十件,作为送给陈伯真陈芳予兄妹的礼物,还有一对名种的牡牝小马驹要过几日才会送至邺城

陈操之先询问冉盛治理辽西的情况,然后取家书给冉盛看,这是黄小统月初从钱唐返回带来的新家书,族长陈咸和嫂子丁幼微还有润儿写给陈操之的书信中都提到了冉盛,夸赞冉盛勇猛善战,为国立功,为家族争光,冉盛览信甚喜,又看了润儿画的二婴俯趴图,赞叹道:“润儿小娘子画得真好”胸中一口长气,缓缓吐出。

冉盛又向嫂子谢道韫细问陈家坞近况,得知族中兴旺荆叔亦康健,极是欣慰,又对陈操之道:“阿兄,高侍中说要我适时回建康觐见皇帝,不知今年能否成行阿兄又何时回江东”

陈操之道:“你谢氏嫂子也有了身孕,而且冀州大检籍尚未结束,所以我准备明年四月间启程回江东。”

冉盛赶紧向阿兄阿嫂道喜,说道:“那我明年四月前赶到邺城,与阿兄一道回去。”

陈操之道:“甚好,你今年也二十岁了,荆叔托嘱我为你择一好女子为妻,看看明年就把婚事办了。”

冉盛支吾道:“阿兄,此事不急,我独自一人过惯了。”

陈操之笑道:“你都二十岁了,如何还不急,宗之十六岁润儿十四岁,都应该要考虑婚姻了。”

冉盛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陈操之在刺史衙门宴请僚属,傍晚时回到冰井台与冉盛饮酒食瓜果共庆佳节,谢道韫出来小坐了一会便进去了,慕容钦忱没有现身,昨日隔帘向冉盛施了一礼,冉盛答礼很勉强,慕容钦忱对陈操之这个族弟有些畏惧,据说此人不知何故极为痛恨鲜卑人,让慕容钦忱颇为欣慰的是,凤凰慕容冲已投奔夫余国主,有了安身之处

陈操之与冉盛坐于庭下对饮,明月当空,夜色沉沉,风中带来铜雀苑中桂花树的芬芳,陈操之难得这般悠闲,与冉盛一边饮酒,一边闲话,先是说宣光殿藏金之事,再说到故乡往事,酒入愁肠,倍及思乡

冉盛今夜是开怀痛饮,陈操之亦不之禁,酒到酣畅处,忧从心底起,冉盛忽然放下酒盏,命侍者暂退,然后长跪道:“阿兄,冉盛有一言,虽知不当讲,但郁结心中已有数载,今日借着酒劲斗胆向阿兄陈说,先要请阿兄宽恕”

陈操之见冉盛虽然喷着酒气,但言语清晰,并非酒后要胡言乱语,便道:“你我虽非血裔兄弟,但情同手足,我岂会因言语而责怪你,说吧。”

冉盛钢牙一咬,嘣出几个字:“阿兄,我喜欢润儿。”

一时间,明月高悬,庭院无声,一切都静止了似的

冉盛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一身的酒气化作一身冷汗,湿透了背脊衣衫,低着头,等着阿兄陈操之的呵斥

陈操之的震惊可想而知,不过他细一想,这又并非很突兀的事,冉盛是润儿教他识字启蒙的,以润儿是敬爱有加,润儿逐渐长大,美丽可爱,冉盛喜欢润儿并不稀奇,但是

陈操之开口道:“小盛,我不会因这事责怪你,但你想要娶润儿很难,我当然清楚你的真实名姓,但我四伯父不知道嫂子不知道润儿也不知道,她们都把你当作是我陈氏的远房子弟。就算我为你向她们解说,但你还是无法恢复你的本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

冉盛俯首跪坐,双拳拄地,眼泪一滴滴掉落,说道:“冉盛是个不孝子,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摆脱自己的宿命,但我实在是喜欢润儿,若阿兄肯让润儿嫁我,我愿辞去官职,与润儿隐居,我若敢忤润儿半点心意,教我天打雷劈”

陈操之深知冉盛的性子,冉盛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冉盛为了润儿愿意辞官退隐,这是当初他陈操之为陆葳蕤都不能做到的,当然,陈操之是相信他一定能三媒六聘娶陆葳蕤过门,冉盛显然没有那样的自信,因为娶润儿的困难远远超过当初陈操之娶陆葳蕤

陈操之轻叹一声,说道:“小盛,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最主要的是润儿,你喜欢润儿,但润儿喜欢你吗这已不是父母媒妁能定的婚姻,必须男女双方都有这样的心,你愿意归隐,但润儿愿意与你归隐吗”

冉盛摇着头道:“润儿是不是喜欢我我不知道,只是我是真的喜欢润儿,我肯为她做任何事”

陈操之感觉到危险的苗头,冉盛的情感狂热炽烈,若不能妥加引导,恐怕会导致难以控制的不良后果,沉默了一会,问道:“小盛,你愿意润儿过得好吗”

冉盛应声道:“那是当然。”

陈操之道:“那你就应该考虑润儿的感受,明年我二人回钱唐,我同意你当面这样问润儿”

冉盛赶紧道:“阿兄,我不敢。”冉盛万军之中敢取敌上将人头,却不敢在润儿面前表白自己的心意,润儿是仙女,冉盛自惭形秽。

陈操之道:“你可以先以书信表白。”

冉盛苦着脸道:“我的字太丑,还是阿兄,阿兄帮我试探一下润儿的心意吧,若润儿肯,我赴汤蹈火都要娶到她,若润儿不肯”

说到这里,冉盛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若润儿不肯,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就回辽西去。”

陈操之拍拍冉盛的肩膀:“这事我不能帮你问,我会安排一个机会让你自己问润儿,你要娶润儿,怎么能这么点勇气没有”

冉盛腰杆一挺,说道:“阿兄教训得是。”

这夜陈操之与谢道韫共宿,一边说冉盛的事,一边手掌探入谢道韫底裙,在她小腹上轻轻摩娑,谢道韫已有三个月身孕,小腹已微见隆起

谢道韫却无惊讶的表示,说道:“我是早瞧出来小盛喜欢润儿了,陈郎,既然小盛不是陈氏子弟,你当初让他认祖归宗做甚”

在谢道韫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操之便说了冉盛的真实身份,谢道韫惊诧道:“原来如此,那小盛要娶润儿可真是千难万难。”

陈操之道:“陈裕陈子盛现在已是名闻天下,很难再给他另外安排一个身份。”

谢道韫“嗯”了一声:“是啊,若小盛突然不姓陈,改姓别的了,然后娶润儿,这岂不是大笑话,朝野必非议蜂起,对钱唐陈氏的声誉损害极大,不过若润儿真的喜欢冉盛,那陈郎你怎么办你愿意小盛娶润儿”

陈操之道:“若润儿像她的丑叔母爱丑叔那般爱冉盛,那我愿意成全,可以让他二人避居海外。”

谢道韫一笑,手按在陈操之抚摩她小腹的手背上,说道:“润儿与小盛在一起时还年幼,这两年小盛又从军在外,哪里能有誓与偕老之死靡它的感情不过润儿不是俗女子,她有奇思妙想,做出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决定也很难说哦。”

陈操之笑道:“阿元知否润儿最佩服的是你,敢男装出外求学出仕。”

谢道韫含笑没有答话,心里道:“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

冀州大检籍于九月中旬结束,陈操之主持的此次检籍雷厉风行,世家大族无敢藏惹,出户四万余口二十万,这些都是冀州诸郡大地主私下收容的未有合法家籍的流民,此次被迫缴出,虽有怨怼,但也勉强能接受,因为陈操之擢拔了不少世家大族子弟为官,而且政治清明,税负亦略减

而陈操之虽然消减了一些赋税,但因为得到了大批鲜卑贵族的庄园土地,此次检籍又新增了近二十万可供服役纳税之民,官府所有的庄园土地就可以租赁出去耕种,到明年就有大量赋税收入,而晋室朝廷尚未定下河北诸州要上缴的赋税,所以说至少有一年的冀州全部赋税是陈操之可以随意支配的

十二月初,从江东传来消息,桓温正式受九锡,虎贲大辂,剑履上殿,参拜不名,陈操之心知桓温下一步的计划就威迫朝廷封他为楚王,桓温篡位的步伐越来越紧迫了

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原荆州刺史桓豁病故豫州刺史袁真病故,袁真之子袁瑾被召赴建康任散骑常侍,豫州刺史一职由桓熙接任

秦主苻坚依王猛之计,派遣阳平公苻融赴建康,再与大晋议和,苻坚表示愿意去除皇帝尊号,只称秦王

桓温因身体欠佳,已无北伐关陇的谋划,也不愿让陈操之或者其他人建此大功,所以力主与秦媾和,和议遂成。

第六十九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谢安夫人刘澹,十月初得到侄女谢道韫的书信,获知谢道韫已有五个月身孕,因不堪长途颠簸,决定留在邺城分娩,明年夏日再回江东,谢夫人刘澹极是欢喜,又担心北地没有经验老到的稳婆,就特意在建康雇了两个稳婆,命一名谢府管事带领着八名谢氏私兵护送,远赴河北为谢道韫接生,同去的还有柳絮和另两个侍婢

一行人风霜雨雪,经过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于腊月中旬到达邺城,此时的大才女谢道韫已经是大腹便便,整个人都比以前丰腴了许多,见三叔母千里迢迢送稳婆来为她接生,既感激又好笑,偌大的邺城怎么可能会没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呢

冀州司马苏骐腊月初向陈操之告假,要回平舆参加妹妹苏蕙与蔡氏宗主之子蔡焘的婚礼,陈操之备了一份厚礼送上

武猛从事刘牢之原本也想年前赶回彭城看望老父,顺便也要完婚,未婚妻是谯郡太守戴循之女,婚期是明年二月十八,但苏骐离了冀州,刘牢之这个武猛从事就必须留在邺城,苏骐答应明年正月十八之前赶回邺城,以便刘牢之可以告假回乡完婚。

冀州八郡经过陈操之一年多的治理,现在是四境安定清平,胡夷宾服,民众各安其业,八郡百县之间,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工商贾贩不绝于途,州学郡学,诗书声琅琅,清河崔氏河东薛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以及鲜卑部落大人,对陈操之是既敬且畏,陈操之是晋军北定中原最大的功臣,其在渑池击败秦军在温县黄河北岸背水一战以弱胜强击溃四万大燕铁骑晋阳白马一战让鲜卑拓跋部再不敢越长城南下,赫赫战功,广为传扬,而作为一州长吏,陈操之治政也卓有成效,廉政兴学抚夷重农,对地方豪强是笼络一批打击一批,州右豪帅无不慑服。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正月中旬,苏骐归来,刘牢之告假,二月初,东晋朝廷亦有诏命到,宣冀州刺史陈操之回京述职觐见,作为镇守一方的刺史,若无朝廷征召,是不能擅自回京的,陈操之去年底曾上表朝廷表示要回京觐见皇帝

二月十六,谢道韫顺利产下一女,取名陈菲予,小菲予一生下来就眼神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看人,那眉目酷似谢道韫,陈操之欢喜道:“我家又添一女才子矣。”

刺史夫人生女乃是大事,小菲予洗三朝时,贺客盈门,邺城官吏现在都知道那个青衫文吏的真实身份了,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咏絮才女

翼卫将军沈赤黔特意从巩县赶来恭贺陈操之喜得娇女,得知陈操之四月间将启程赴建康,沈赤黔喜道:“陈师,弟子将于四月十二迎娶颖川高太守之女为妻,本不敢劳动陈师大驾,但陈师既要回建康,便请迂道往洛阳参加弟子婚礼,弟子将不胜荣幸。”

陈操之笑道:“甚好,到时我与陈子盛会一起来。”

三月开始,陈操之便命人准备赴建康的行装,陈操之要运送五百万钱八千匹绢六万斛麦作为向皇帝的贡礼,冀州乃是河北第一大州,自应为诸州表率,向朝廷缴纳赋税

暮春三月下旬的一个夜晚,陈操之在谢道韫这边逗弄小菲予,小菲予才四十多天,一逗就笑,眼睛眯眯的像极了谢道韫,陈菲予虽是陈操之第三个孩子,但陈伯真和陈芳予小兄妹二人陈操之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面,所以对小菲予是分外宠爱,一有余暇便来探望,难免就冷落了慕容钦忱

胭脂武士萨奴儿出现在门前,唤道:“陈将军”

陈操之将小菲予递给谢道韫,站起身来,谢道韫含笑道:“陈郎,去陪一下钦钦,她这两日似乎心绪不佳,想必是因为我们即将南归。”

陈操之走出谢道韫居室,萨奴儿道:“陈将军,钦钦娘子在哭泣,将军赶紧去看看吧。”萨奴儿一直称呼慕容钦忱为公主,现在总算改过口来了。

陈操之跟着萨奴儿来到慕容钦忱居住的小院,冰井台这边宫室广大,有十余个院落百多个房间

慕容钦忱在书房短榻上侧躺着,书案上还有正在抄写的毛诗,陈操之走过去,坐在榻边,慕容钦忱并不转过身来,背对着陈操之,蜷缩着身子,细腰圆臀,曲线玲珑

陈操之道:“钦钦,你也准备一下行装,后日随我一道去江东,你也可以看望一下你母亲和兄长。”

慕容钦忱还是不转过身来,只是身子微微抽搐,显然是在暗泣,陈操之轻抚她细腰,又唤了好几声“钦钦”,她才突然转过身来,伏在陈操之胸前哭道:“我病了,难受得要死,你却不闻不问”

陈操之拍着她的背脊,问:“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适”

慕容钦忱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