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短篇作品集第24部分阅读(1/1)

样东西中的任何一样,林肯号就死定了。同时,核动力航母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在内部随意的破坏也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那不祥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更沉闷,如同一支巨兽的脚步,一步步向林肯号的深处走去......

现在, 结局只是时间问题。

着舰的飞人已过五千,甲板上的战斗基本停止了,而指挥塔岛同全舰和外界的联系几乎中断,虽然塔岛还未完全失守,林肯号已失去了大脑。

在以后的一个多小时内,林肯号几乎沉静下来,只有舰体内的爆炸声能隐约听到,而且向不同的方向扩散。飞人战士象进入林肯号这只巨兽体内的无数只蚂蚁,正在吞食着它的内脏。同时,飞人加强了对塔岛的攻击,在从下面攻打的同时,他们从空中直接跳到塔岛的上层建筑上。

突然,林肯号微微振动了一下,布莱尔冲到窗边,看到大团的白色蒸气从舰体两侧升起,并听到一阵隆隆声,那是舰体下面海水沸腾的声音。舰长知道,飞人战士找到了林肯号三个致命处的一个:核反应堆。虽然反应堆在舰体的最下部,但它们的方位是最明确的。飞人战士显然已炸毁了反应堆的冷却系统,布莱尔可以想象,堆中的反应物质如火山岩浆般流了出来,但它比岩浆灼热许多倍,它流到航母的舰底,就如同把烧红的火炭放到硬纸板上一样,很快把舰底烧穿了。

又一阵冰雹般的手榴弹扔到舰长室周围,震耳欲聋的爆炸后,k冲锋枪密集地在外面响了起来,好象是一阵突然爆发的狂笑。保卫舰长室的陆战队员们在舱门和窗口相继倒毙,一群飞人战士撞开门冲了进来,他们的翅膀合在身后,像是披着白色的斗篷。布莱尔舰长伸手去拿放在海图上的手枪,立刻同几名年轻参谋一起被眼疾手快的飞人战士乱枪打死。菲利克斯将军手里握着枪,但没举起来,飞人战士盯着他肩上的四颗星,没有再开枪,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飞人们突然向两边分开,伊塔博士走了进来。他仍披着那块披布,同周围戎装的飞人战士形成鲜明对比,一个飞人用生疏的英语让菲利克斯放下武器。

菲利克斯仍紧握着手枪,用另一支手整理了一下军服:“开枪吧,黑鬼。”

伊塔博士抬起头来,菲利克斯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深遂的双眼。

“将军,我们的血也是红的。”

“你们可以击沉林肯号,但最终一个也跑不掉的”

伊塔笑了一下,这是菲利克斯第一次看到他笑,“他们当然能跑掉,他们可以任意飞越国境,雷达系统不能把他们同飞鸟区别是开来,他们到处都能得到食物,即使是现代社会,要消灭这样一批人也是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合法的人,将享有做为一个人的一切权利。”

“这我不明白。”

“您是个聪明人,正如您所说,即使在所谓的文明世界,只要有需要,伦理是第二位的。那里的人们当然不需要吃野草和树叶,但他们肯定需要飞翔,这是人类最古老的梦幻,没人能抵挡它的诱惑。您将会看到,想像中的魔鬼并不存在,天使时代即将到来,在那个美好的时代里,人类在城市和原野上空飞翔,蓝天和白云是他们散步的花园,人类还将像鱼一样潜游在海底,并且以上千岁的寿命来享受这一切。将军,您已经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曙光。”

伊塔博士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同时用桑比亚语说了句什么,接着所有的飞人战士都转身走了,没有一个人再看菲利克斯一眼。

林肯号航空母舰直到黄昏时才完全沉没,当舰上的塔岛最后没入水中时,被压出的空气发出巨大的嘶鸣,像非洲海岸凄利的号角,菲利克斯将军站在一艘巡洋舰的舰桥上,用困惑的目光望着远方非洲古老的土地。

在那块百万年前诞生人类土地上,飞人群正在夕阳中盘旋。

微观尽头

今天夜里, 人类将试图击破夸克。

这个壮举将在位于罗布泊的东方核子中心完成。 核子中心看上去只是沙漠

中一群优雅的白色建筑, 巨大的加速器建在沙漠地下深处的遂道中, 加速器的

周长有150公里。 在附近专门建了一座100万千瓦的核电厂为加速器供电, 但要完成今天的试验还远远不够, 只能从西北电网临时调来电力。 今天, 加速器将

把粒子加速到10的20次方吉电子伏特, 这是宇宙大爆炸开始时的能量, 是万物

创生时的能量, 在这难以想象的能量下, 目前已知的物质最小单位夸克将被撞

碎, 人类将窥见物质世界最深层的秘密。

核子中心的控制大厅中人不多, 其中有目前世界上最杰出的两位理论物理

学家, 他们代表着目前对物质深层结构研究的两个不同的学派。 其中之一是美

国人赫尔曼。 琼斯, 他认为夸克是物质的最小单位, 不可能被击破; 另一位是

中国人丁仪, 他的理论认为物质无限可分。 控制大厅中还有负责加速器运行的

总工程师, 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名记者。 其他众多的工作人员都在地下深处的几

十间分控室内, 控制大厅只能看到综合后的数据。 这里最让人惊奇的人物是一

们叫迪夏提的哈萨克族牧羊老人, 他的村庄就在核子中心加速器的圆周内, 在

昨天的野餐中, 物理学家们吃了他的烤全羊, 并坚持把他请来。 他们认为这个

物理学的伟大时刻, 也是全人类的伟大时刻, 所以应该有一个最不懂物理学的

人到场。

加速器已经启动, 大显示屏上的能量曲线象刚苏醒的蚯蚓一样懒洋洋地爬

着, 向标志着临界能量的红线升去, 那就是击碎夸克所需的能量。

电视为什么不转播 丁仪指着大厅一角的一台电视机问, 电视中正转播

着一场人山人海的足球赛。 这位物理学家从北京到这儿一直身着一件蓝工作服,

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勤杂工。

丁博士, 我们并非世界中心, 试验结果出来后, 能出一条三十秒的小新闻

就不错了。 总工程师说。

麻木, 难以置信的麻木。 丁仪摇摇头说。

但这是生存之必须。 琼斯说, 他一副颓废派打扮, 头发老长, 还不时从

衣袋中掏出一个银制酒瓶喝一口。 我很不幸地不麻木, 所以难以生存下去。

他说着掏出了一张纸, 在空中晃着, 先生们, 这是我的遗书。

语惊四座, 记者们立刻围着了琼斯。

这个试验结束后, 物质世界将不再有什么可以探索的秘密。 物理学将在一

个小时内完结 我是来迎接自己世界的未日, 我的物理学啊, 你这个冷酷的情

人, 你已穷尽之后我如活得下去

丁仪不以为然地说: 这话在牛顿时代和爱因斯坦时代都有人说过, 比如上

世纪的马克斯。玻恩和史蒂芬。霍金, 但物理学并没有结束, 将来也不会结束。

您很快就会看到, 夸克将被击破, 我们在通向无的阶梯上又踏上一节。 我是来

迎接自己世界的早晨

您这是抄袭的理论, 丁博士, 他在上世纪50年代就提出物质无限可

分的思想了。 琼斯反唇相讥。

你们过分沉缅于自己的思想了。 总工程师插进来说, 通过阳光同一时刻

在埃及和希腊的干井中不同的投影, 可以推测出地球是圆的, 甚至由此可以计

算出它的直径, 但只有麦哲伦的旅行才是真正激动人心的。 你们这些理论物理

学家以前只是呆在井里, 今天我们才要在微观世界做真正的环球航行

大屏幕上, 能量曲线接近了那条红线。 外面的世界似乎觉察到了这沙漠深

处涌动的巨大能量, 一群鸟儿从红柳丛中惊飞, 在夜空中久久盘旋, 远方传来

阵阵狼叫......终于, 能量曲线越过了红线, 加速器中的粒子已获得了撞击夸克所需的能量,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所获得的最高能量的粒子。 控制计算机立刻把这些超能粒子引出了加速器周长150 公路的环道, 进入一条支线, 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向靶标飞去。 在这极限能量的轰击下, 靶标立刻迸发出一场粒子辐射的暴雨。 无数个传感器睁大眼睛盯着这场暴雨, 它们能在一瞬间分辩出暴雨中几个颜色稍有不同的雨滴, 正是从这几个雨滴的组合中, 超级计算机将判断出

是否发生了撞击夸克的事件, 并进一步判断夸克是否被撞碎。

超能粒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加速器中的撞击在持续, 人们在紧张地等待着。

超能粒子击中夸克的几率是很小的, 他们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

哦, 来自远方的朋友们, 迪夏提老人打破沉默, 十多年前, 这些东西

Š开始修建时我就在这里。 那时工地上有上万人, 钢铁和水泥堆得象山一样高,

还有几百个象大楼一样高的线圈, 他们告诉我那是电磁铁......我不明白, 这样多的钱和物, 这样多的人力, 能灌溉多少沙漠, 使那里长满萄葡和哈密瓜,

可你们干的事情, 谁都不明白。

迪夏提大爷, 我们在寻求物质世界最深的秘密, 这比什么都重要 丁仪

说。

我没有读过多少书, 但我知道, 你们这些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 在找世界

上最小的沙粒。

哈萨克老牧人对粒子物理出色的定义使在场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

妙极了 琼斯在得到翻译后叫起来, 他认为, 他指指丁仪, 沙粒要

多小就有多小; 而我认为, 存在最小的沙粒, 这粒沙子不能再小了, 用最强有

力的锤都不可能砸碎它。 尊敬的迪夏提大爷, 您认为我们谁对呢

迪夏提在听完翻译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你们也不可能知道, 世界万物

究竟是怎么回事, 凡人哪能搞清呢

这么说, 您是一位不可知论者 丁仪问。

老牧人饱经风霜的双眼沉浸在梦幻和回忆中, 世界真让人想不出啊 从小,

我就赶着羊群在无边的戈壁沙漠中寻找青草。 多少个夜晚, 我和羊群躺在野外,

看着满天的星星。 那些星星密密麻麻的啊, 晶亮晶亮的啊, 象姑娘黑发中的宝

石; 夜不深时, 身下的戈壁还是热的, 轻风一阵阵的, 象它的呼吸......这时世界是活的, 就象一个熟睡的大娃娃。 这时不用耳朵, 而用心听, 你就能听到

一个声音, 那声音充满天地之间, 那是真主的声音, 只有他才知道世界究竟是

怎么回事。

这时, 蜂鸣器剌耳地响了, 这是发生夸克撞击事件的信号, 人们都转向大

屏幕, 物理学的最后审判日到了, 人类争论了三千年的问题马上就会有答案。

超级计算机的分析数据如洪水般在屏幕上涌出, 两位理论物理学家马上发

现事情不对, 他们困惑地摇摇头。

结果并没有显示夸克被撞碎, 但也没有显示它保持完整, 试验数据完全不

可理解。

突然, 有人惊叫了一声, 那是夏迪提, 这里只有他对大屏幕上撞击夸克的

数据不感兴趣, 仍站在窗边。 天啊, 外面怎么了, 你们快过来看啊

夏迪提大爷, 请别打扰我们 总工程师不耐烦地说, 但夏迪提的另一句

话使所有人都转过身来。

天......天怎么了

一片白光透进窗来, 大厅中的人们向外看去, 他们不相信自已的眼睛: 整

个夜空变成了孚仭桨咨人们冲出了大厅, 外面, 在广阔的戈壁之上, 孚仭桨咨br >

苍穹发着柔和的白光, 象一片牛奶海洋, 地球仿佛处于一个巨大的白色蛋壳的

中心 当人们的双眼适应了这些时, 他们发现孚仭桨咨奶炜罩杏幸蝗喝旱男br >

点, 仔细观察了那些黑点的位置后, 他们真要发疯了。

真主啊, 那些黑点......是星星 夏迪提喊出了每个人都看到但又不敢相信的结论。

他们在看着宇宙的负片。

震惊之中, 有人从窗外注意到了大厅中的那台正在转播球赛的电视机, 屏

幕上的情形证明了他们不是在做梦: 千里之外的体育场也笼罩在一片白光中,

看台上的几万人都惊恐地仰望着天空......

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首先镇静下来的总工程师问。

刚才里面那个鸣声响起来的时候。 夏迪提说。

人们沉默了, 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到琼斯和丁仪身上, 希望这两位自爱因斯

坦以来最杰出的物理学家, 能对眼前这恶梦般的现实做出那怕一点点的解释。

两位物理学家已不看天空了, 他们在低头沉思着。 丁仪首先抬起头来仰望

着孚仭桨咨挠钪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早该想到的。

琼斯也抬起头来, 望着丁仪: 是的, 这就是超统一理论方程中那个变量的

含义

你们在说什么 总工程师喊到。

工程师, 我们的环球航行成功了 丁仪笑着说。

Š 你是说, 我们的试验导致了这一切

事实正是 琼斯说, 同时掏出了那个银酒瓶, 现在麦哲伦知道了, 地球

是圆的。

圆......的 其他的人都困惑地看着两位物理学家。

地球是圆的, 从其表面任一点一直向前走, 就会回到原点。 现在我们知道

了宇宙的时空形状, 很类似, 我们一直向微观的深层走, 当走到微观尽头时,

就回到了整个宏观。 加速器刚才击穿了物质最小的结构, 于是其力量作用到最

大的结构上, 把整个宇宙反转了。 琼斯解释说。

丁仪说: 琼斯博士, 您可以活下去了, 物理学没有完结, 才刚刚开始, 就

象人类知道地球形状后, 地理学刚刚开始一样。 我们都错了, 要说最接近事实

的论述, 是夏迪斯大爷刚才做出的, 我虽不相信真主, 但宇宙之深奥之神奇远

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我想起来了, 上世纪, 英国人阿瑟。克拉克在科幻小说中提出过宇宙负片

的概念, 但谁会想到它成为现实呢

可现在怎么办 总工程师问。

现在很好, 我很乐意生活在负片宇宙中, 它和反转前的同样美, 不是吗

琼斯喝干了瓶中的酒, 微醉着伸开双臂拥抱整个新宇宙。

可你们看...... 总工程师从窗口指了指大厅里的电视, 体育场里惊恐的

马蚤动在加剧, 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在人海中漫延开来。 从这个画面上可以想象,

整个人类世界正陷入混乱之中。

继续轰击靶标。 丁仪对总工程师说。 在第一次夸克撞击事件发生后, 为

了分析结果, 控制计算机已中止了超能粒子对靶标的轰击。

你疯了鬼知道第二次夸克撞击事件会产生什么效应 也许会造成宇宙坍

缩或大爆炸

不会的 前面的现象已证明了超统一方程的正确, 我们知道下一次撞击会

发生什么。 琼斯说。

加速器中的超能粒子再次被引向靶标, 人们期待着粒子的暴雨中那几滴不

同颜色雨点的出现。

1 分钟, 2 分钟......10分钟......

各种曲线和数据在大屏幕上懒洋洋在滚动着, 什么都没发生。

电视屏幕上, 体育场中的人海已失去了控制, 在孚仭桨咨奶炜障 人们无

目标地乱撞, 互相践踏......图象抖动了一下, 电视信号中断了, 屏幕上只有一片荒漠一样的雪花。 宇宙的突变超出了人类所有的知识和想象, 超出了他们的精神承受力, 世界处于疯狂的边缘。

蜂鸣器第二次响了, 夸克第二次被击中。

没有任何预兆, 比眨眼的速度更快, 宇宙再次被反转, 漆黑的夜空, 晶莹

的星群, 人类的宇宙又回来了。

天啊, 你们在干真主的事 迪夏提大爷说。 核子中心的人们这时都聚集

在外面的戈壁滩上, 聚集在醉人的星空下。

是的, 对物质本原的不懈探索使我们拥有了上帝的力量, 这真是做梦都

想不到的。 琼斯说。

但我们仍是人, 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丁仪说。

夜空中, 群星灿烂, 那听不见的乐曲充满整个宇宙。

真主啊...... 迪夏提大爷对着星空伏下身来。

西 洋

公元1420年, 非洲, 索马里, 摩加迪沙沿海

这是明朝舰队打算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永乐皇帝也只让走到这里, 现在, 二百多只船和两万多人, 静静地等待着返航的命令。

郑和沉默地站在清和号的舰首, 他面前, 印度洋笼罩在热带的暴雨中。四周一片雨雾, 只有闪电剌破这一片朦胧时, 舰队才在青色的电光中显现, 清远号惠康号长宁号安济号......如同围在旗舰四周纹丝不动的巨大礁石。众多的非洲酋长在船上欢宴三天后已上岸, 激越的非洲鼓声从雨中隐隐传来, 岸上棕榈林中打鼓的黑人狂舞的身影如暴雨中时隐时现的幽灵。

该返航了, 大人。 副将王景弘低声说。在郑和身后, 站着远航统帅部的

全体, 包括七名四品宦官及众多的将军和文官。

不, 继续向前走。 郑和说。

在统帅部其他人的感觉中, 这一刻空气和雨滴都固了,向前到哪里

向前走, 看看前面有什么。

那有什么用呢 我们已证实建文帝不在海外, 他肯定死了; 我们也给圣上

搞到了足够的珍宝, 该回航了。

不, 如果天圆地方, 大海就应有边缘, 大明的船队应该航到那里。 郑和

的双眼渴望地看着雨雾深处, 看着他想象中的海天连线。

这是违搞圣命, 大人

我意已决, 不从者可以自己回去, 但最多只能带十艘船。

郑和听到身后有剑出鞘的声音, 那是王景弘的卫士的剑; 接着有更多的出

鞘声, 那是郑和卫士的剑, 然后一切都沉默着, 郑和没有回头。

象来时一样突然, 暴雨停了。太阳的光柱剌破云层, 天水相连处金光灿烂,

显示出无法抗拒的神秘诱惑。

起航 郑和大声发令。

公元1420年6 月10日, 明朝舰队浩浩荡荡, 撞开印度洋的滚滚波涛, 向好望角驶去。

公元1997年7 月1 日, 欧洲, 北爱尔兰, 贝尔法斯特

中国国旗降下后, 英国国旗在的乐声中升起, 在旗的上

缘接触杆顶时, 时钟刚刚走过零点, 这时, 我们在这块土地上已是外国人了。

虽有幸参加交接仪式, 我也只能站最后排, 所以是最早走出议会大厅的。

十五岁的儿子在外面等着我, 静静地, 我们最后看看北爱尔兰。这是典型的英

伦夏夜, 潮湿多雾, 雾在街灯的黄光中象轻纱般飘过, 拂在脸上象毛毛雨。在

幽暗的灯光和迷朦的雾中, 贝尔法斯特象一个宁静的欧洲乡村。这是我度过前

半生的地方, 一小时后我们会带着所有的东西离开, 但我带不走自己的童年

青春和梦想, 它们将永远留在这块宁静而多雾的土地上。

本来, 中英联络组要工作到下世纪初, 但我还是说服领导, 早早调到新大

陆去。表面上我给自己的理由是: 对自己的前途来说, 早走比晚走好; 但内心

深处真正的理由是想尽快远远地离开一起生活了16年的刚刚离婚的前妻, 她虽

是中国人, 但做为领事馆的高级官员, 她还要长期留在北爱乐兰。我已没希望

留住她, 就象中国没有希望留住北爱尔兰一样。好在儿子跟我走。

是你们丢失了北爱 儿子愤怒地对我说。在儿子眼里我是国家元首, 更

准确地说是个不称职的国家元首。他认为我应该把俄罗斯再分成更小些的几

个国家; 他认为我给贫穷的西欧太多的贷款, 却对他们提了太少的要求; 他认

为许多年前我就不应该让中东的那些恐怖主义国家和亚洲的某些极权主义国

家存在下去; 特别是北爱问题, 他认为我应该以主权换治权, 而不是拱手相让......一句话, 他认为中国在世界的领导地位正从我手里丢掉, 尽管我是个只有副司级的普通外交官。儿子好象浑身都长满了咄咄逼人的精神长矛, 这点真象他妈妈, 而我的忍让和孺家风度他一点都没继承, 反而成了他对我感到失望的原因。他跟我回国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而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做为一个外国人生活在北爱尔兰。

一小时后, 运送中国最后一批撤离人员的专机把北爱尔兰留在下面的浓雾

中, 我们在夜色中飞向自己的新生活。

公元1997年7月1日, 欧洲, 巴黎

飞往新大陆之前, 我们在欧洲大陆短暂停留。在伦敦时, 还能感受到英国

人庆祝回归的喜庆气氛, 但欧洲大陆对此似乎没什么反应。一出北爱尔兰, 西

欧的其它城市那混乱和贫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交通被自行车的洪流所堵塞,

空气浑浊。一出巴黎海关, 我们便被一大群渴望换到人民币的法国青年围住,

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同行的其他人还处于北爱综合症之中, 没精打采地躺

在机场饭店中不出来。但儿子硬拉着我去看古战场。

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晨雾, 古战场显出一片醉人的绿色。这地方我们不知来

过多少次了, 特别是在去年, 几乎每个星期天我们都要乘英吉利海底隧道列车

来一次, 每次在这里儿子都要对我进行一番例行的折磨, 现在又开始了。象每

次一样, 他站在纪念碑的底座上, 慷慨激抑昂地背诵起小学的历史课本:

1421年8 月, 明舰队到达西欧沿海, 欧洲惊恐万状......

好了, 爸爸累了, 这次就算了吧。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行, 春秋时代的夫差身边有一个人时刻提醒他报杀父之仇, 你们这些政

治家和外交官也需要么一个人。

我们在欧洲和北爱没有杀父之仇, 一百年的协议到期了, 我们就把北爱还

给英国,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谈不上是什么失误或失败。

儿子不听我这一套, 继续他的演讲:......欧洲惊恐万状。郑和本想象在南洋诸国是一样, 同欧洲人友善相待, 但他派往欧洲大陆的五位使者全部被杀, 东西方只有一战 罗马教皇马丁五世呼吁四分五裂的封建诸候联合对敌, 还颁布了赦罪法令, 凡此时应征入伍的罪犯都可获得赦免。为了给战争筹款, 教会出卖神职, 甚至把教皇的金冠买给了佛罗伦萨的商人。英法匆匆结束百年战争, 结成军事同盟。摄于明舰队的强大, 西欧海军不敢出战, 欧洲人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陆战上。1421年12月, 明朝军队在加来登陆, 十天后兵临巴黎城下。双方在巴黎近郊进行决战。 当时欧洲人集结了十万大军, 其中有英王享利五世率领的三万英军, 法国勃艮第公爵率领的四万法军和来自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三万条顿骑士团。明军只有二万五千兵力。12月20日清晨, 巴黎战役开始。 西欧联军统帅部拟以法军和条顿骑士团的重铠步兵攻击明军正面, 以英格兰轻骑兵做右翼迂回。日出时分, 西欧联军首先发起进攻。欧洲步兵战阵严整, 成无数个整齐的方队向前推进。重装步兵的盔甲在朝阳下闪着金银两色的光芒, 从明军阵地看去, 仿佛是金属的大地在移动, 无数的长矛如同大地上的麦田。战鼓声苏格兰风笛声士兵们用剑柄有节奏地击打胸甲发出的撞击声渐渐清晰可闻......

这样下去我们要误飞机了。

......郑和看准了欧军队进攻队形密集死板的特点, 把炮兵集中布署在正面。明军迟迟不出击, 而是进行了炮兵齐射。在前三次猛烈的齐射中, 欧军伤亡惨重, 但进攻队形纹丝不乱, 方队踏着尸体继续推进。在敌人严整的进攻方队已近在眼前时, 郑和沉着地命令进行第四次更为猛烈的炮击。明军的几百门大炮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把暴雨般的霰弹倾泻到欧洲人密集的方队中, 霰弹打在盔甲上, 发出一阵哗哗的潮水般的声音。欧军的队形乱了, 开始是前一排方队, 然后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整个阵线大乱起来。郑和这时才命令明军出击, 他的数量不多的骑兵以楔形队形攻击欧军正面, 向敌阵深处猛插, 很快把欧洲步兵阵线切成两半, 并集中攻击右翼。这时, 迂回的英国骑兵正从右翼方向攻击, 却遇上了溃散下来的联军步兵, 人马相践, 死伤无数......。

真的该走了, 孩子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 在如血的残阳中, 明军才吹响了他们凄历的号角......巴黎战役, 西欧联军大败, 十万军队半数被歼, 英王享利五世陨命沙场, 上百个公爵伯爵和王室将军阵亡或被俘......巴黎战役之后, 西欧难以在短时间内集结起足以对付明军的力量, 加上明舰队对西欧沿海特别是英吉利海峡的封锁, 以及关于明朝后续舰队正在驶援的传闻, 西欧脆弱的抗明联盟瓦解了, 以后......

以后我都知道, 以前的也都知道, 你要没完没了, 我自己走了, 你一个人

留在这里与郑和做伴好了。

我们终于离开了古战场, 如果可能再回来, 也是很长时间以后了。

公元1997年7 月2 日, 中国新大陆, 纽约

欢迎到中国新大陆 海关小姐对我们甜密地一笑, 我感到了一种回家的

温暖, 但儿子对回国似乎并没什么感觉。

明朝船队首航美洲已有五百多年了, 他们还把这儿叫新大陆。 他说。

一种习惯, 就象欧洲人仍把中国人叫洋人一样。

我们早就该再有一个真正的新大陆了

哪儿 南极洲吗

为什么不行

我暗自摇摇头。对儿子性格中这咄咄逼人的进攻性, 我已经习惯了, 但又

时时对此到感到一种压力。似乎他妈妈的性格越过大洋通过儿子作用于我, 想

到这儿, 我心中一阵酸楚。

我们驱车赶往联合国总部, 很快沿着高速公路一头扎进了纽约的高楼森林。

同来自欧洲的每一个人一样, 我觉得来到了巨人国, 一切都那么大。半小时后

我们的车停在了联合国大厦前。

这就是我下半生工作的地方了。 我指着大厦对儿子说。

但愿已经十分臃肿的联合国机构不是又增加了一个多余的人, 爸爸。

哈, 我该怎样干和干什么才能不多余呢

至少, 由于多了您一个中国人, 中国在联合国相应地多一份权威。

那又该怎么干呢 我心不在焉地问, 想着是先进去报到呢, 还是先去公寓

看看新房子。

儿子象往常一样, 又向我提了一个只适合于向国家元首提的建议:联合国离

开我们每年一百个亿的会费就运行不下去, 想到这点, 增加权威就很容易了。

住嘴我警告你, 以后我们生活在联合国的环境里, 你这种话是很让人讨厌的

在联合国大厦前的广场上, 有几个人在做政治演讲, 他们都穿着分离主义者的蓝色衬衫。每个演讲者前面都有一堆各种肤色的人在听, 一个离我们较近的

演讲者的话音传到我们耳中。

......自五百前年明朝覆灭后, 新大陆就开始了新文化运动, 这以后的几

个世纪, 我们一直领导着中华文化的走向, 而旧大陆只是战战兢兢地跟在我们

后面, 现在几乎被我们甩开了, 他们的悟性比我们要慢半个世纪 而直到现在,

他们还以文化宗主自居。事实上, 新大陆到文化现已发展成为一种全新的文化,

它的渊源在旧大陆, 但它是一种全新文化 第三点, 在经济上, 新大陆和旧大陆......

演讲者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瘦弱年轻人。儿子冲上前去, 把他从高台上一把

揪了下来, 闭起你的狗嘴, 你个臭分离分子 他在儿子的手中挣扎着, 眼镜

掉到地上摔碎了, 看到北爱的事, 你们这些杂种又狂起来了是不是记住, 北爱是租借地, 但新大陆却是我们的国土

新大陆是印地安人的国土, 旧大陆先生。 那个年轻人挣脱了儿子的手, 冷

笑地说。

你是不是中国人儿子怒视着他说。

这得由全民公决来决定。 演讲者整整领带, 仍不动声色。

呸 做梦去吧 你们几个兄弟公决不认爹娘, 行吗 儿子挥着拳头说,

我赶紧冲进围观者中把他拉出来。

爸爸, 他们在这儿这么猖狂, 你不管吗 儿子甩开我的手说。

我只是个普通外交官, 你看看吧, 我们管得了吗 我指指四周那些穿蓝衬

衫的人, 在这儿他们算文雅, 在费城和华盛顿, 这些家伙剃了光头, 胳膊上裹

着带钢剌的护腕, 儿子要是在那里这样子可真要遭秧了。

先生, 给您画张像好吗 一个轻柔的怯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这是

一个白人姑娘, 象所有欧洲移民一样, 她穿着很朴素, 手里拿着画板和画笔。

第一眼看到这姑娘瘦弱的身材,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欧洲古典油画, 画面

是一个瘫痪的姑娘在草地上的背影, 她渴望地看着远处的一所小房子, 那房子

对于她是那么遥远, 那么可望而不可及。更奇怪的, 我还想起了前妻, 不是由

于她们的相象, 而是由于她们的差异。这个姑娘在生活中所渴望得到的一切,

就象油画中的那所小房子一样, 遥远而可望不可及, 但象画中的姑娘一样, 她

仍胆怯地, 同时顽强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一点点挪动着自己......那画上的姑娘背对着观众, 但你能感觉到她渴望而动人的目光, 那就是现在这位移民姑娘看着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出现一种多年没出现过的异样的感觉。

对不起, 我们还有事情。我说。

很快的先生, 真的很快。姑娘说。

我们真的要走了, 很对不起小姐。

姑娘还想说什么, 儿子把几张钞票朝她扔过去,你不就是要钱吗 别烦我

们, 走开

姑娘蹲下来, 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钱拾起来, 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儿子

身边, 把钱递还到他面前。

如果打扰了你们, 真对不起。但我想问问年轻的先生, 如果......她停

了好一会儿, 很艰难地把话说下去,如果我的皮肤是黄色的, 您还会这样对待

我吗

你是说我搞种族歧视 儿子挑衅地看着她。

向小姐道谦我厉声说。

凭什么 这些年他们象蝗虫一样涌进来, 抢走我们的工作,

可是, 先生, 欧洲移民在新大陆只干你们最不愿干的工作, 拿最低的工

资。

但象你这样的, 还在红灯区败坏我们的社会风气

姑娘吃惊在盯着儿子, 羞辱和愤怒使她说不出话来, 手里的画具和钱都掉

到地上。

我打了儿子一巴掌, 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儿子只愣了一秒钟, 突然兴奋地抱住我, 哈哈 爸爸, 你早就该有这种气

魄 这才是你在联合国应该显示的气魄 这是你的一个好开端

他这出人意料的反应更令我怒不可遏, 滚, 滚得远远的 我冲他吼到。

好, 我滚。 儿子很高兴地走开了, 以为他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的新父亲。

走远了还回头对我打招呼:一个好开端, 爸爸

我呆呆在站在那儿, 对自己的失态有些迷惑。除了对儿子失礼的愤怒外,

这还同这位姑娘在我心中产生的异样感情有关。我向她深表谦意。并同她一起

蹲下来收拾地上的东西。她叫赫尔曼。艾米, 英国人, 只身来中国新大陆留学,

在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