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孟非卿正聚精会神看着面前一只沙盘,听到程宗扬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过来看看。」

沙盘是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堆成,制作十分精细。左侧是一片平原,大江从中将平原分开,左边是宁州,右边是江州,沙盘右侧,连绵的烈山山脉纵贯盘中。

「这沙盘做得挺不容易啊。」

「是老七的手笔。」

孟非卿道:「依你之见,破敌之处当在何地?」

程宗扬审视着沙盘,然后将盘侧一面小旗插在烈山一处山坳中,「这里。」

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淌出,冲积成一片平原。

孟非卿道:「理由呢?」

「敌众我寡,只能倚仗地利。整个江州平原无险可守,一旦宋军兵临城下,便占据主动。而且……」

程宗扬笑道:「小狐狸让俞子元在前面扰,就是想让宋军在山中扎营吧?」

「不错。」

孟非卿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会儿侯老二已经带着四营和五营进了烈山。与宋军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

「两个营吗?」

两个营即使满员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精锐,他们还真敢打。

「三个营。侯玄带了他的直属营来。不过兵力还是有些不足。」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来,不会是让我去打仗吧?」

孟非卿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程宗扬道:「如果我领着两个营参战,等于五个营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个营加起来一千多人,宋军五六千人,敌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们星月湖的好汉都能以一抵五,也与宋军势均力敌,胜负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胜,宋军败的只是前锋,后面还有近十万大军,如果败的是我们,那后面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筹码孤注一掷,赌人家百分之五的筹码,实在太冒险了!」

「说得好!」

程宗扬一口气说完,孟非卿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不能这样打!」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孟非卿说:「所以这次你只能带一个排三十人,前去烈山。」

程宗扬叫道:「你再说一遍!」

孟非卿一脸为难地摸着须髯,「还不是因为月姑娘?她听说三川口要打仗,非要参战。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两个在宁州。老八这只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来想去,只好辛苦你一趟了。」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过你!」

程宗扬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这一个排的人手我已经给你挑好了。」

孟非卿自顾自说道:「一营三名上尉连长,赵誉、徐永担任班长,鲁子印他们都作为士兵参战。已经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吕子贞也归你指挥。」

「臧修呢?三个班你才给两个班长?」

「臧修是副班长,给月姑娘当副手。有他的金钟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几分把握。」

另一个班原来是月霜的。程宗扬道:「虽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带一个排去增援,也太少了吧?」

「谁让你去增援的?」

程宗扬瞪大眼睛。

孟非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事,你只用保护好月姑娘就行。」

「别开玩笑了!月丫头的思维模式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预料的吗!她要上阵我能拦得住她?一上阵直冲着宋军主将的大旗杀过去,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啊老大!」

「所以才要拜托你。」

孟非卿道:「你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岳帅的亲兵,对月姑娘就和对岳帅一样。月姑娘真要踏阵,他们也二话不说跟着去了。到时候只有你能约束他们。」

「凭什么?」

「你是一营营长,兼一团长。」

看来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赶紧讨价还价吧。程宗扬道:「你既然要让我去,我有三个要求。」

「说。」

「第一:一个排肯定不够,至少再给我二百名佣兵。」

孟非卿道:「佣兵用来守城尚可,野战并不是个好主意。若是零散来的,二百个陌生人,没有一个月的练谁也指挥不了。若是成团的,未必好调动。」

「刚才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来找我。」

孟非卿抱起肩膀。

程宗扬道:「他说雪隼团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给我来指挥。他绝不插手。」

孟非卿大感意外,佣兵团独立性极强,一般应募来的,都要先说清楚守城还是野战,愿意出多少钱,然后团中自行指挥,极少让外人插手,像石之隼这样拱手把指挥权交出的例子极为罕见。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安排。」

「第二:既然我是指挥官,我要绝对的指挥权。」

「这个当然。给你的人全部由你负责。」

孟非卿想了想,「六营的杜元胜和苏骁也调去,让他们指挥佣兵。」

程宗扬对六营这两名上尉印象极深,当即一口答应。

「还有呢?」

「第三:你要跟月丫头说明白,她既然要当班长参战,就必须听从命令。她如果不答应,我这就回建康。」

「月姑娘只是好胜,她在王哲军中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哼哼。」

程宗扬冷笑两声。

孟非卿道:「好!我去给她下命令!」

程宗扬俯身看着沙盘,听孟老大的口气,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让月霜上前线过过打仗的瘾,并没有太严格的任务。

他们的原计划是用三个营在三川口击溃宋军。这也太大胆了吧?三个营不满一千人,面对六千敌军,他们会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涧不结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开阔地,没有什么树林好烧。

孟非卿取出一件东西,「拿着。」

程宗扬接到手里,不由一愣。那东西是个半圆的物体,左右各有一只闹铃,金属的底盘上镶着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正「嘀嗒嘀嗒」的移动。

「这是用来计时的钟表,每格是半个时辰,一周六个时辰。最短的是时针,中等的是分针,最细那根是秒针。」

孟非卿仔细解释一番,然后道:「时间定在后日拂晓七点,不要错过了。」

程宗扬盯着表盘,「这是哪儿来的?」

孟非卿道:「岳帅当年交给我的。老二手里还有一只,出发前对过时辰,比看日头准得多。」

「还有一只?」

如果是一只,可能是岳鸟人随身带的。有两只就挺奇怪了。

孟非卿道:「其实还有一些。有的比这个更精巧,能带在手腕上,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你们岳帅不会是卖表的贩子吧!」

……

天际彤云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凛冽北风使气温骤降。宋国大部分疆域终年无雪,烈山也并非高寒之地,没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迹象。

「这鬼天气!」

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风。要是下起雪来,就麻烦了。」

刘平浓眉紧锁,太师府对江州之战极为重视,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太师府的堂吏翁应龙便调集了大批棉衣,随时可提供装备。但进入烈山之后,他才发现面临的状况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箭矢耗尽之后,敌寇的威胁大幅下降,没有给宋军造成太大损失。连日来交战十余场,捧日军死伤不到二百人。不过在那伙敌寇的袭扰下,路程严重迟误,现在捧日军已经在山中滞留了两日。

对于在何处扎营,众将分歧很大,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提议在山中扎营,位置就在三川口。那处营地是刘宜孙冒死探到的,刘宜孙也因此重新升为都头,负责指挥一个都的步兵,虽然级别相等,但比起骑兵都的军使无疑是降职了。

郭遵曾经私下替刘宜孙抱怨过,但刘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严苛一些,如何服众?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扎营,原因是三川口地势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贼四面合围,对己方大为不利。他建议,大军一鼓作气杀出烈山,赶到平原再驻营。郭遵的第六军是骑兵,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穿过烈山谈何容易。三个军轮流作战,至今也只走了二十余里,顺利的话,也要明日才能赶到三川口。

如果不驻营休息,抵达平原便是几千疲兵。

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尘土飞扬。接着传来讯息,几个贼寇从山上推下巨石,由于躲避及时,宋军只伤了两三个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通行。

「传令!全军每人带五天的粮草,抛弃所有辎重。」

刘平决定一鼓作气赶到三川口,再进行休整,连日作战,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一旦降雪,恐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来督战的都监黄德和没有异议,即刻向主将夏用和发去文书。宋军的都监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这些宦官颇知军事,即使像黄德和这样不知兵的,也能尊重前线将领的指挥。

「第六军全员休整,喂足马匹!第七军警戒,第三军继续行进。今晚不走出十里,让王信提头来见我!」

宋军迅速行动起来,一队又一队军士连夜投入战斗。……

江州城,东市。

外面北风呼啸,坊内却热闹非凡。来自晴州的佣兵挤满赌坊、酒肆,大把大把的银铢掷上赌台,气氛热火朝天。

水香楼彻夜挂着纱灯,楼内笙歌处处。

萧遥逸侧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边,一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把杯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冯兄干一杯!」

旁边一个歌伎捧起酒杯,向冯源劝酒,冯大法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是法师,不能饮酒,女色上头倒没有多少禁忌。

程宗扬和萧遥逸都笑了起来,程宗扬拥着兰姑笑道:「冯大法既然不喝酒,便给他找个房间乐乐。」

兰姑笑着朝歌伎说了几句,歌伎放下酒杯,牵着冯源的衣袖去了隔壁。

另外一席却盖着一条红罗锦被,被中不停蠕动。晋国风气如此,豪门士族的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现场宴客,何况妓馆。程宗扬早已见怪不怪,与萧遥逸碰了一杯,然后道:「你的六营给了我,往后怎么办呢?」

「不给也不行啊。我还挂着刺史衔呢。」

萧遥逸道:「虽然是个幌子,但对外面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领兵,不说别人,王老头那一关就不好过。恐怕不等宋军杀到,北府兵就该出兵平叛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萧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号,让人知道江宁二州被一帮反贼占据,王茂弘再装昏聩,这把稀泥也没办法和,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兵。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号,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宁二州,即便是实际上的割据,建康的世家大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程宗扬道:「一直没见到萧侯爷,身体还好吧?」

萧遥逸道:「当日被咬了一口,身体一直不豫。这些日子在宁州。」

萧道凌虽然击杀王处仲,但在他临死反噬下,也受了伤,江州之战只怕不会出面。

萧遥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个营,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另外两个是团部直属营。每营有三个排,营长有一个班的警卫,总额是两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属营在支撑鹏翼社,没有全调过来。现在统计的结果,每营缺员一成到一成半。」

距离星月湖大营解散已经十几年,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斗力,这个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给你的一营和六营里面,一营是艺哥的,状况最好,接近满员。六营损失最严重。」

萧遥逸道:「大营解散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除了萧五他们几个跟着我到了少陵侯府,其余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军。」

「左武军?」

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萧遥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错,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军团,包括我们六营的专职法师文泽。大草原一战,六营遭受重创,尉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除了杜元胜和苏骁这两名上尉,只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来人数的四成。」

这样算来,自己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来有必要补充一些军士了。孟老大让杜元胜和苏骁带领雇佣兵,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思索间,被下一声大喝,狠狠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敖润掀开大红锦被,神气活现地钻出来。那个歌伎半裸着身子在他身下娇喘着,脸上一片潮红,眼神浓浓的仿佛能滴下蜜糖一样。

「一两千人敢跟十万大军打,星月湖的爷儿们够汉子!」

敖润爬起来,拿起酒觥一口气喝光,然后一抹嘴,盘膝坐下,「我们雪隼团的兄弟也不下软蛋!两队人马,算老敖一份!」

萧遥逸笑道:「像敖兄这样醉笑生死,方是豪杰!」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当佣兵的跟你们不一样,有钱卖命,没钱走人,但凡能有几个钱,能过日子。谁愿意打生打死?这两天我没少看你们练,嘿嘿,老实说真比不了。就冲战前不赌不嫖这一条,当佣兵的就没几个能做到。不过我们也有好处,只要给足了钱,上了阵敢拚命!豁得出去!」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势我是见过。」

敖润拍着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绝不给你丢脸!我们雪隼佣兵团,讲的就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程宗扬举杯笑道:「少吹点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会挑你们了。」

敖润哈哈大笑。几人酒到杯干,约定明日上午点齐人手,午前出发。江州距烈山一百余里,在路上宿营一日,六日拂晓出战。

程宗扬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子时初刻。虽然又要了几个人在客栈守卫,但一进城就被人盯上,小紫伤势未愈,梦娘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仍然有点不放心,于是起身告辞。

萧遥逸讶道:「这就走?」

兰姑拥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

萧遥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释,干脆将错就错,与兰姑一道离开。

水香楼是江州唯一的妓馆,大战将临,原来的东主早已迁往隔江的宁州。这些天兰姑带了十几名妓女来讨生意,顿时又热闹起来。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兰姑你胆子够大的,这时节还来做生意。」

「城里都是佣兵,没有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况且那些佣兵得了钱,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资快涨到十个银铢,我抽头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赚的快及上建康一个月,如何不肯来?」

说着兰姑挺起胸,用丰润的磨擦着他的手臂,媚声道:「何况公子也在这里呢……」

程宗扬苦笑道:「兰姊儿,可别让老四瞧见。」

兰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不是卖给他了。」

程宗扬笑而不言。良久,兰姑叹了口气,「你对他们是真好,老祁跟着你,是他的福气。」

「好了兰姊儿,我自己回吧。」

兰姑轻笑道:「急什么?既然你不肯留我,我只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

祁远还没回来,兰姑松开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取下发上的钗子,进了房间。程宗扬看着她将那些华丽的首饰包在帕中,一边挽起衣袖,给祁远收拾行李,笑着朝她摇了摇手,回到内院。

萧五站在楼前的阶上,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

这家伙捣什么鬼?程宗扬有些纳闷,朝萧五脑袋上拍了一把,一边拉起衣角扇着身上的酒味,一边踏进楼内。

「呯」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扬心里一紧,三步两步蹿上楼梯,闯进小紫房内。

「他怎么能这样!」

一个女子愤怒地说道。

程宗扬刚踏进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发飙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月霜!

听到脚步声,月霜扭过头,厉声道:「死男人!滚出去!」

程宗扬连忙举起双手,赔着笑脸退到门外。心里暗自嘀咕,月丫头这是对谁发飙呢?自己?这丫头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开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会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发现上当受骗,来找死丫头麻烦的吧?

程宗扬小心朝里望去,只见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着丝帕,楚楚可怜地咬着红唇,虽然没有流泪,但那模样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痛。

小紫细声细气地说道:「他抛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认姊姊,是怕姊姊和他一样,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蛮荒地方来的……」

「怎么会呢?」

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们母女!」

月霜气恼地说道:「师帅以前说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抛妻弃女,岂是英雄行径!」

「都是小紫的错。」

小紫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紫,他也不会抛弃我娘……」

「不要说这种糊涂话!」

月霜放软声音,「你这么乖,爹爹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从来没见过他……」

「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

月霜说着拧起眉头,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个人抱过我,我娘说那是爹爹……」

说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

过了会儿,小紫柔声道:「他肯定很喜欢姊姊。」

月霜像想起什么一样,眉头渐渐挑了起来,接着俏脸一红,恨声道:「那个大坏蛋!」

「姊姊记起什么了?」

「我刚想起来--他把我抱到一边,然后压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个大坏蛋!」

「他们在做什么啊?姊姊?」

月霜满脸飞红地说:「你不要问了!」

小紫像受到伤害一样垂下眼睛。

月霜连忙道:「你别不高兴啊。他……他……哎呀,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紫展颜向月霜一笑,宛如鲜花初放,姣丽无匹。

月霜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怜惜地说道:「小紫生得这么漂亮,小紫的娘一定也是个美人儿。」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

月霜安慰道:「你虽然没见过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时候,娘亲就过世了,一直在军营长大,比你还惨呢。」

说着她拥住小紫,「孟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我真的还有个妹妹……」

姊妹俩拥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却是另一番表情,程宗扬在外面看得清楚,死丫头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拥着姊姊,一边抚着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后的道一一拂过。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死丫头随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伤,可月丫头全无戒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惊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妖精。

姊妹俩终于分开,月霜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别笑我啊。我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个妹妹……对了,师帅说爹爹的墓在临安,我从来都没去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啦,」

小紫轻声道:「他可能不喜欢看到我的。」

「你管他的呢!」

月霜气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我们去给他上坟,是给他面子,他地下有灵,高兴还来不及,轮到他挑三捡四!」

程宗扬暗赞一声,岳鸟人,你这女儿够个性的。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宗扬靠着栏杆站好,提神戒备,免得她擦肩而过时给自己一个狠的。可月霜对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冷着脸离开。程宗扬开始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内滑动的圆臀,禁不住在背后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丫头越来越好看了。

程宗扬溜进房内,「她怎么想起来认亲呢?」

「孟大嘴巴告诉她的。」

程宗扬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我还以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

小紫笑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儿呢?」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样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别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过来,让我抱着你睡觉!」

程宗扬抬手拂灭灯烛。黑暗中,小紫道:「程头儿,你顶到我了。」

「忍着!哼哼,让你挑逗我。」

「让阿梦来好不好?」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真可怜呢。」

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今天摸她了?」

程宗扬脸上一红,强辩道:「我只是帮帮她。」

「好羞哦。一边摸着阿梦的小嫩鲍流口水,一边又说不想吃。」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又小又嫩呢?」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

「你别欺负她啊。」

程宗扬侧过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走……干!这是什么!」

「谁让你乱摸人家。」

「咪咪都不让摸!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

五日深夜,与宋军缠斗三日之久的敌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将落雪,刘平立即下令,休整多时的第六军全军出动,直奔三川口。轮流作战的第三军和第七军也抛弃所有多余的粮草辎重,全体出动。

刘宜孙羡慕地看着那些骑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对张亢道:「看咱们捧日军的精骑!敌寇再多十倍也抵挡不住!用不了午间,就能杀出烈山!」

张亢没有作声,他看着天际越来越密的彤云,皱起眉头。

第六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后,刘平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强劲的北风带着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落,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已经战斗数日的宋军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有紧急军情!」

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

「不是!」

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着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的营寨!那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

刘平精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

「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

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

刘平扭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大将。卢政吸了口气,然后道:「将军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营……」

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后方的援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后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

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

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着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射鵰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日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日军是宋军上四军精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线。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

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

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

「有诈!」

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王信大骂一声,「无耻!」

然后厉喝道:「停止前进!召回前军!」

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

「不可!」

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必定大乱!」

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奸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

「将军!」

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不若遣一军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后再行出动。」

「时不我待!」

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待命,只恐胜负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日,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

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

刘平扭头道:「黄都监?」

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

刘平心中苦笑,奸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

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色正浓,风雪正密,无法找寻。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后,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于是冬季,溪水并不宽,连日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