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30部分阅读(1/1)

看上他,也无人上门媒妁提亲,老妇现在最挂心的就是这件事。”

丁幼微用团扇掩着半边脸“格”的笑了一声,说道:“阿姑未听说吗,小郎端午前从吴郡回来,那吴郡的女郎娘子纷纷示爱送小郎香囊,有好几十只啊,若小郎还要担心婚事,那天下男子都娶不到妻子了。”

陈母李氏摇头笑道:“那些都是作不得数的,真要哪天定下一门亲事,那我这个做娘的就死也瞑目。”

丁幼微看了陈操之一眼,转头对陈母李氏道:“阿姑莫要催小郎嘛,以小良好的才貌,现在又是六品官人了,总要娶个士族女郎才般配。”

陈母李氏对当初陈庆之娶丁幼微的艰难可谓心有余悸,不过幼微就在身边,她当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道:“能娶到士族女郎那敢情好,可是像你嫂子这样贤惠的,六丑你有这福分遇到吗”

陈操之只是笑,不说话。

丁幼微道:“六丑是大福之人,他会遇到更好的。”

自庆之去世后,今日是陈母李氏最高兴的一天,儿子正式定品了,幼微又能回来看望她,一对可爱孙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听长辈说话,这是天伦之乐啊

一缕箫声在房间里盘旋缭绕,明快宛转,悦耳动听,楼廊上的小婵四婢也听得入神,每夜这一刻,整座坞堡都会安静下来,东南北三楼的陈氏族人都在侧耳倾听陈操之的箫声,这箫声给人笃定安宁之感,让人觉得明日朝阳升起,钱唐陈氏会愈加兴旺昌盛。

第二十一章 借问茑萝何处有

待陈母李氏睡下后,丁幼微才牵着宗之和润儿退出到楼廊上,小婵迎上来轻声问:“娘子夜里在哪个房间歇息,任凭娘子挑选”

丁幼微道:“先上去看看。”

青枝掌灯,陈操之陪着嫂子丁幼微上三楼,小婵雨燕阿秀跟在后面。

坞堡的板梯约为五晋尺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丁幼微一手牵一个孩儿就有些磕磕绊绊,润儿却很高兴,说道:“今日人多热闹,润儿真快活。”

陈操之心道,是啊,西楼上下三层数十个房间,一楼就是来福一家八口还有荆奴和冉盛,二楼三楼只有母亲英姑宗之润儿小婵青枝和他总共七个人,是很冷清的,还好去年小婵青枝来了陈家坞,不然更是空空荡荡,而他又是大半年在外游学,宗之润儿小孩子,自然感到孤寂

陈操之听到嫂子丁幼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嫂子明天就要回丁氏别墅,嫂子肯定担心明天宗之润儿会难过,便道:“咱们陈家坞以后会越来越热闹。”

丁幼微想起刚才阿姑说的话,不禁破愁为笑,说道:“嗯,等你们丑叔娶了妻子,那就会跟来一大群人,还得担心房子不够住呢。”

润儿便问:“娘亲,润儿和阿兄应该称呼丑叔的妻子为丑叔母对吗”

小婵四婢都着嘴笑了起来,丁幼微也笑,说道:“叫丑叔可以,丑叔母不许叫,就称呼叔母。”

说话间,上到三楼,楼梯右侧的陈操之的书房里传出敲棋声,杨泉和丁春秋还在对弈。

三楼一共十二个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小间,靠楼梯左边这一侧的六个大房间依次是陈母李氏原先的卧室,去年端午之前宗之润儿都与祖母还有英姑住在这个大房间里,小婵青枝来了之后便各带了一个孩子分开住了;其次是宗之的房间,小婵与宗之一起住;再过去便是陈庆之的书房,间壁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的卧室;再边上是润儿青枝的住处,最头上的是小厅和鹤鸣堂。

丁幼微立在楼梯口踯躅着不敢走过去,那边是她与庆之的卧室和书房

陈操之道:“嫂子今夜就在我娘这个卧室歇息吧”

润儿道:“娘亲今夜和润儿睡一起。”

宗之道:“我也要与娘亲在一起。”

丁幼微声音微颤道:“到我原先的卧室和书房去看看。”

小婵便到左起第三个房间里把青铜雁鱼灯点亮,丁幼微走了过去向里一看,油灯光线柔和晕黄,室内的屏风莞席木俎箱奁铜瓯轻轻拂动的帐幔所有摆设都与她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就好像她梦中多次回来看到的一般,若不是两个孩儿温热的小手就在她的掌心握着,她真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小婵低声道:“这个房间依然每日洒扫,这莞席和帷幄还是今年初更换的,原先的帷幄有些发黄了这都是老主母吩咐的。”

丁幼微悄立良久,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痛上心头

陈操之不想让嫂子丁幼微过于伤感,说道:“嫂子,到书房看看去,宗之和润儿每日都是这边书房读书习字。”

润儿道:“润儿每日还弹箜篌阿兄吹玉箫。”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赶紧去展现才艺,让你们娘亲惊喜一下。”

丁幼微被两个孩儿拉着出了这间卧室,站在廊上回头望,小婵正将青铜雁鱼灯熄灭,这间她与庆之居住了近六年的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那些逝去的恩爱甜蜜永不会再有了,死生契阔,未能偕老

刘尚值很尽职,次日辰时初,他就带着二仆一婢从十五里外的刘家堡赶来,杨泉即向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辞行,陈母李氏以五两黄金相谢,说杨太医大暑天的往返两千多里,实在辛苦,务必收下这微薄诊金。

六两黄金约值三万四千钱,实在不能说微薄

陈操之才学如何杨泉并不知晓,但桓伊全礼陆纳郗超谢安,这些当世一流人物都对其赞誉有加,陈操之的学识是不用怀疑的,士族子弟的名声或有华而不实之处,但寒门子弟要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没有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不说其他,单单这容止风仪就难得一见,所以杨泉决意结交陈操之,千里远来,干脆做足人情,他杨泉也不缺这几万钱,当下固辞不受,说道:“老夫人,杨某不辞辛劳远来,固然是因为陆使君重托,但令郎的纯孝也让杨某深为感动,真庆道院十日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这岂是一般少年人做得到的杨某敬重令郎,这诊金我不收。”

陈母李氏听杨泉如此夸赞她儿子,又欢喜又感激,便收起金子,命来德去二楼仓库取五匹细葛五匹苎麻五匹素罗还有一些农家特产,一起搬到杨太医牛车上,说这都是自家佃户生产之物,杨太医万勿推辞,不然她心下难安。

杨泉便笑纳了,陈母李氏又分别给了杨泉的药僮和车夫赏钱,亲送杨太医刘尚值出了坞堡,叮嘱陈操之多送一程。

陈操之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书信托刘尚值呈与陆太守,与杨泉刘尚值往北边走边谈,杨泉说起庾希的病情,笑道:“论起来庾内史还应感激操之,庾内史服五石散已积下病根,这次受激发散出来,为害尚不烈,若是自然发病,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庾希怎么也不会感激他的,这次定品庾希碍于名声没有再为难他,难保日后不打压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氏根基尚在,依然是江左顶级的高门大族。

说起五石散,杨泉便又说到陆纳之子陆长生,摇头叹道:“陆长生病情比庾希严重得多啊”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陈操之送出五里外,杨泉道:“操之,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少吃盐多食山楂,莫使令堂大悲大喜。”

陈操之深深一揖,恭送杨太医上车。

刘尚值上了车又跳下来,说道:“子重,差点忘了一件事,顾长康上月寄了一封信给你,那个老芒头的儿子就送到我手上了,信我忘了带来了,长康说八九月间会来吴郡小住,与你切磋画技长康还不知道你已经回钱唐了。”

陈操之道:“若长康到了吴郡,就请他来钱唐找我,仙民不是要来吗,到时你向陆使君告假,陪他二人一起来。”

陈操之目送杨泉和刘尚值的牛车远去,才转身与来德冉盛回陈家坞,走到松林边时,见东去余暨那条路驶来三辆牛车,车边还跟着六七个仆从,陈操之只瞥了一眼,心头一震,这是陆府的马车和府役

那个戴着竹笠的黄胖执事远远的便大叫起来:“陈郎君那不是陈郎君吗”

陈操之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快步迎上前去,就见前面那辆牛车跳下一个小婢,正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惊喜道:“陈郎君,真巧啊,没想到真能遇上陈操之。”又跑到中间那辆牛车边上脆声道:“小娘子,真的是陈郎君,真是太巧了。”

梳灵蛇分髫髻着花罗衣碧萝裙的陆葳蕤下了车,上午的阳光照过来,这女郎娇美的脸庞绯红如霞,眼波盈盈望着陈操之走近,唤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作揖道:“葳蕤小娘子安好,是来访明圣湖畔的羽衣茑萝花的吗”

陆葳蕤微一蹰躇,她身边的小婢簪花便道:“是啊,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就是来明圣湖赏花的,去年不是也来过吗”

小婢短锄道:“知道陈郎君是钱唐人,又住在明圣湖畔,我和簪花姐姐都说会不会遇上陈郎君呢,没想到真遇上了。”

陈操之听这两个小婢你一言我一语,明显是在为陆葳蕤掩饰,这自然是因为有另外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在的缘故,看来这两个小婢是知道陆葳蕤的心事的。

陈操之微笑道:“我在吴郡多蒙陆使君关照,现在葳蕤小娘子赏花来此,在下少不得要做个东道主,请葳蕤小娘子还有诸位执事一起到陈家坞饮一杯茶水,解解渴那羽衣茑萝我也知道在哪里,等下领葳蕤小娘子去观赏。”

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都眼望陆葳蕤,等葳蕤小娘子示下。

陆葳蕤脸上红晕不散,不敢看陈操之,说道:“赶路乏了吗那就去歇会吧。”

那黄胖执事向陈操之拱手道:“那就要叨扰陈郎君了。”

冉盛笑嘻嘻道:“诸位都随便我来,不远,三里路不到,桂子酒茉莉香茶尽有。”

陆葳蕤趁那些仆役没注意,飞快地问了一句:“陈郎君母亲安好吗”

陈郎君道:“还好,你先上车,到了再说。”

陆葳蕤见陈操之意态祥和,料想其母并无大病,便放了心,坐回马车,短锄和簪花这两个小婢跟着陈操之走路,一行人往陈家坞而去。

第二十二章 宛若玉人

六月二十二是中伏天,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闷热的一天,虽然现在是上午巳时,炎阳威力尚未充分显现,而且陈家坞这一带林木茂盛又有碧波千顷的西湖吸纳暑气,但在这样的酷暑天气赶路,还是觉得热不可当。

跟随陆葳蕤来明圣源的有两个执事三名府役两个仆妇,还有就是短锄和簪花这两个小婢,这时都想早点赶到陈家坞好好歇一会,他们可是一大早就赶路了,葳蕤小娘子为看花可真是心急啊。

绕过那片松林,倚山而建的陈家坞堡就巍然显现在众人面前,冉盛指点着坞堡热情洋溢地向陆府仆役介绍着陈家坞如何如何的好,山清水秀人情和美

陆葳蕤撩开牛车前稍的纱幔看着前方那岿然屹立的坞堡,一颗心“怦怦”的跳得厉害,对着跟在车边的陈操之轻轻招了招手:“陈郎君”

陈操之靠近一些,就见陆葳蕤探头出车窗,伸一根嫩如葱白的食指,指着坞堡后面那座青翠山峰说道:“这是九曜山”

陈操之微笑道:“是了。”

陆葳蕤道:“陈郎君的那幅山居雪景图画的就是这九曜山和陈家坞,画上白雪皑皑,现在是满目青翠,不过隐约也能辨得出来。”

陈操之道:“画笔太拙,不能表现美景之万一,这次葳蕤小娘子可以好好赏看。”

陆葳蕤“嗯”了一声,与陈操之目光一接,便即分开,真有千言万语,却不得尽情倾诉,只能说些浮泛言语。

眼看着坞堡渐近,陆葳蕤有些心慌起来,又轻唤道:“陈郎君我,我不去了吧”

陆葳蕤与陈操之说话时,短锄和簪花两个小婢就紧走几步,与那两个仆妇咭咭格格说话,嘴巴不得停。

陈操之知道陆葳蕤的情怯,含笑道:“过门而不入怎么行,我不都见过陆使君和张姨吗”

陆葳蕤晕红上颊,瞟了陈操之一眼,微嗔道:“陈郎君取笑我”

陈操之低声道:“你来,我非常欢喜。”

陆葳蕤脸更红了,不再说话,只一直看着陈操之,陈操之头戴缣巾,身穿白色细葛长衫,走起路来大袖微摆,从容飘逸,侧面看过去,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高挺的鼻梁显得峻拔不凡,嘴唇抿着,车窗外阳光彻照,陈操之的额角微微有些汗珠

短短三里路,陆葳蕤感觉走了好长时间,又觉得只是一瞬,等快到陈家坞大门时,才回过神来,唤道:“簪花,上车来”

牛车停下,陆葳蕤让簪花上车帮她整理妆容,簪花左看右看,低声道:“小娘子,你很美了,谁看了都要赞叹”

陈操之在车窗外说道:“葳蕤娘子,我先进去,请我嫂子来接你,这样方便一些。”

陆葳蕤一愣,问:“是丁氏嫂嫂吗”

陈操之道:“是,昨日来看望我母亲的。”

陈操之让冉盛和来德先招呼陆府各执役,他快步进到坞堡,一撩袍裾径直上二楼母亲的房间。

陈母李氏正与丁幼微在南窗下絮语,见陈操之带着风进来,一起转头看,陈母李氏笑道:“幼微你看六丑,满头大汗的杨太医和尚值送走了是吗过来,娘给你拭汗。”

陈操之脱履走过去,跪坐在母亲身前,身子前倾,让母亲用绢帕给他拭汗,说道:“娘嫂子,吴郡陆使君的女儿游明圣湖,我正好遇见,便请到坞堡饮一杯茶,现在已经到了堡外。”

丁幼微一双妙目顿时睁得大大的,非常惊讶,看小郎的脸色,微微的泛红了。

陈母李氏完全不知情,赶紧道:“陆太守的女儿啊,快去请进来。”就要站起身亲自去迎。

陈操之搀着母亲,眼望嫂子丁幼微:“嫂子,请你去接陆氏小娘子上来吧,底楼客厅人太杂。”

丁幼微明白那陆氏女郎不是来游明圣湖的,而是与她一样,是听闻陈母李氏身体欠安前来看望的,吴郡来此可有八九日路程啊

丁幼微既为陆葳蕤的痴情和孝心感动,也为她这样做感到担心,在钱唐陈氏尚未成为士族之前,小郎与陆氏小娘子倾心相爱之事若传扬出去,那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对小郎极为不利,赶紧起身道:“阿姑小郎,我去接陆氏小娘子进来,阿姑莫要下楼。”

陈操之冲丁幼微的背影道:“嫂子,请陆氏小娘子上三楼小厅相见。”

丁幼微应了一声,带着阿秀和雨燕下楼去了。

陈母李氏也往楼梯口走去,说道:“丑儿,陆使君于你有恩,现在陆氏小娘子路过咱们这里,一定要好生款待人家,你搀为娘一把,娘要亲迎陆氏小娘子上楼。”

陈操之道:“娘,嫂子很快就会将陆氏女郎接上来的,娘下到一楼辛苦,而且陆氏女郎不耐底层嘈杂,立即就要上楼的,娘又要跟着上楼,这要是累坏了身体怎么办而且你老人家是长辈,亲自去迎,倒让人家陆家小娘子不安。”便搀着母亲上三楼。

丁幼微来到楼下,陆府的三辆牛车已经驶进坞堡大门,第二辆牛车边上跟着两个健壮仆妇和一个小婢,车子停下后,先下来一个侍婢,随后下来一位灵蛇分髫髻花罗裳碧萝裙的年轻女郎,眉毛细密,剪水双瞳,琼鼻嘴唇,极其清秀,初次立足陈家坞的土地,望着这巨大的环形楼堡,很有些羞涩惶然。

丁幼微迎上去,含笑万福:“葳蕤小娘子安好。”

陆葳蕤赶紧还礼,黑白莹澈的眼眸凝视眼前这个清雅丽人,问:“是丁氏嫂嫂吗丁氏嫂嫂安好。”

丁幼微第一眼看到陆葳蕤就对这个清纯如水的女郎极有好感,这的确是小郎的佳偶啊,也只有这样清秀纯美的女子才堪与小郎般配,江左卫玠陆氏花痴,是天生一对啊。

丁幼微像是以前见过陆葳蕤一般,上前拉起陆葳蕤的手说道:“葳蕤小娘子,好久不见,这次是来游明圣湖吗”

陆葳蕤是极聪明的女子,知道丁氏嫂嫂在帮她掩饰,便道:“是,顺便来看望丁氏嫂嫂和陈伯母。”

其他陈氏族人见西楼这边又来一大群客人,便过来问讯,得知这是丁幼微的客人吴郡太守陆纳之女,都是赞叹不已,这三吴门阀的女郎果真是美丽优雅啊。

丁幼微便请陆葳蕤上楼饮茶,短锄簪花跟着上去,其余陆府执事仆役仆妇留在底楼厅中,曾玉环与媳赵氏端来茶水和瓜果,热情款待。

陈母李氏在三楼倚栏看着那个清秀如莲的陆氏小娘子,见幼微陪着她上楼来了,便站在楼梯口等候

丁春秋正在陈操之书房里看陈操之写的一卷冰雪文,听到楼下喧闹声,便走了出来,正看到三姐丁幼微陪着陆葳蕤上楼来,顿时目瞪口呆,丁春秋在吴郡见过陆葳蕤两次,陆葳蕤都是来找陈操之谈花论画的,没想到陈操之回钱唐,这陆氏女郎竟也到了钱唐

陆葳蕤没想到在这里除了陈操之,还会遇到认识她的人,微觉赧然,见一个慈祥的老妇人立在楼廊上,含笑看着她,陈操之就在这老妇人身边,心知这就是陈母李氏,便万福道:“陆葳蕤拜见陈伯母,陈伯母安好。”

陈母李氏欢喜道:“陆家小娘子好,请到小厅饮茶。”亲自领着陆葳蕤往小厅走去。

丁春秋还立在那发愣,丁幼微道:“七弟,陆氏小娘子与我在海虞县相识,这次她来游明圣湖,得知我在这里,便过来一访。”

丁春秋道:“原来如此。”看着三姐丁幼微朝那边走去,心道:“休要瞒我,陆葳蕤就是来找陈操之的,这么说,子重是想娶这陆氏女郎了”

丁春秋的确有些妒嫉,不过现今不比以前,现在他与陈操之已经颇有交情,虽然因为士族的颜面心里不大舒服,但尚不至于嫉恨,只是在心里道:“子重啊子重,汝兄与我三姐的婚姻是前车之鉴,你想娶陆氏女郎,只怕你要身败名裂”

陆葳蕤跟着陈母李氏进入小厅,陈母李氏先坐下,陆葳蕤恭恭敬敬向陈母李氏行“手拜”礼,双手到地,额头触手,这是女子拜见长辈的大礼,媳妇见翁姑就是行这个礼,这一刻,陆葳蕤是把自己当作陈门媳妇了。

陈母李氏有点手足无措,道:“这如何使得,陆家小娘子是尊贵客人,如何能对老妇行这大礼幼微,快扶起她。”

丁幼微从容起身去相扶时,陆葳蕤已经行罢“手拜”礼,双手交叠于胸前,挺腰跪坐,说道:“陈伯母就是葳蕤的长辈,葳蕤自幼丧母,今见到陈伯母和蔼慈祥,感到非常亲切。”

陈母李氏很是高兴,连说:“好孩子,好孩子”

一边的丁幼微抿唇微笑,阿姑喜欢一个人时就爱称呼其“好孩子。”

陈母李氏道:“操之在吴郡多蒙令尊关照,老妇甚是感激,无从相谢,今日看到陆小娘子,老妇真是快慰,陆小娘子是来游明圣湖的吧,那就让操之陪”

一语至此,陈母李氏忽有所悟,侧头看了一眼儿子,儿子肃然端坐,神情淡然,再看陆家小娘子,那粉嫩的小脸慢慢的红了,垂眉低睫,宛若玉人。

第二十三章 简单爱憎

宗之和润儿在书房习字,陈操之要求这小兄妹二人要专心致志临摹完规定的书贴才可以休息或者游玩,不能临了几个字就东张西望到处乱逛,所以小兄妹二人虽然听到楼下喧闹声知道有新客人到来,却没有丢下笔跑到楼廊上观望,又听到客人上到了三楼,心里非常想看看来客是谁但还是坚持了小半刻钟,把规定的书贴临摹完了,才搁下笔,让小婵姐姐青枝姐姐帮他二人写净了手,这才走进隔壁小厅。

陈母李氏道:“宗之,润儿,来见过陆氏小娘子。”

陆葳蕤面对陈母李氏和丁幼微的目光,正感羞涩,见到两个发黑如漆粉雕玉琢的孩子走了进来,顿时眼前一亮,左边那个青花襦裙明眸皓齿的小女孩更是惹人喜爱,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问:“你就是陆花痴吗”

陆葳蕤一愕,随即想到这定是陈操之平日在润儿面前提起过她,这样一想,脸又红了。

丁幼微忙道:“润儿,快向陆氏娘子见礼。”

宗之学着他丑叔平时那样深深一揖,说道:“钱唐陈宗之,拜见陆氏娘子。”

润儿也万福道:“陈润儿见过陆氏小娘子。”

陆葳蕤还礼道:“宗之润儿安好。”

宗之和润儿便到母亲丁幼微身边坐下,两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打量这个陆氏小娘子,润儿心道:“哇,这个花痴陆葳蕤真的好美哦,吴郡第一名媛名不虚传啊,我以后能有她这么美丽吗”

陆葳蕤对陈母李氏道:“葳蕤在吴郡,曾得陈郎君指点画技和花艺,陈郎君就像是我的老师一般,这次听闻陈伯母身体欠安,我就想着来探望顺便游明圣湖,且喜陈伯母身体康健,葳蕤甚是欢喜。”

陈母李氏算是明白了,这陆家小娘子是特意从吴郡远道来看探望她的呀,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老妇无甚大病,昨日杨太医为老妇诊治过了,就是年纪大了,身体虚弱而已,多谢陆小娘子挂念。”

又闲话了几句,来圭妻子赵氏来报,午餐已准备好,是否开筵

陈操之便退出三楼,让母亲和嫂子陪陆葳蕤用餐,他去陪丁春秋一道进餐,陆府执事仆役等人自有来福会款待。

丁春秋现在颇有城府了,并不提陆葳蕤之事,说道:“子重,三姐此次能来陈家坞,是我向家父求情并且三姐答应了今日要赶回去,所以家父才允许的,那么等下就要动身离开了。”

陈操之微笑道:“这红日高悬,如何赶路未申之时酷热消退再动身不迟,还有陆氏小娘子也一并要回去。”

丁春秋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神色如常,便点头道:“也好,这个时节戌时初刻天还是亮的,子重等下不用陪我,我自带着仆人去明圣湖畔游览。”

那边陈母李氏与丁幼微陪着陆葳蕤用餐,陈母李氏看着陆葳蕤,越看越欢喜,就好比十一年前丁幼微娶过门一般。

宗之和润儿用罢午餐,走到这边来,润儿问道:“陆家娘子,想不想看我丑叔作的画”

陈母李氏和丁幼微虽然非常亲切,但陆葳蕤还是颇感羞怯和拘束,闻言甚喜,眼望陈母李氏

陈母李氏正想与丁幼微单独说说话,便笑道:“润儿宗之,好生代祖母相陪陆小娘子,不许顽皮。”

陈母李氏看着陆葳蕤带着二婢跟随宗之润儿出了小厅,便示意阿秀雨婵暂时退出,然后问丁幼微:“幼微,你看这陆小娘子这么远特意来探望我,这是何意啊”

丁幼微抿唇微笑,说道:“阿姑还瞧不出来吗”

陈母李氏便笑道:“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敢往深里想啊。”

丁幼微问:“难道阿姑以为小郎配不上陆家小娘子”

陈母李氏腰板一挺,很有些骄傲地说道:“我家六丑放在哪里都不会比别人差”随即又有些气馁道:“只是这门第实在太悬殊了”想到当初娶丁幼微的艰难,而陆葳蕤更是出身江东第一等豪门,顾陆朱张啊,想想都觉得高不可攀。

丁幼微轻言细语道:“阿姑,小郎才华横溢,而且稳重内敛,是有福之人,小郎未满十六岁就已是寒门最高品的六品官人,很多名士显贵都赏识他,可谓前程远大,幼微以为小郎定能与陆小娘子结成佳偶阿姑不也很喜欢这个陆路小娘子吗”

陈母李氏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啊,容貌极美,性情看来也是极温柔的,看到这陆小娘子老妇就想起当初的幼微啊,让老妇不知道该如何疼爱可是这门第偏见严重,老妇担心六丑无福消受啊。”

丁幼微道:“阿姑,这陆氏女郎酷暑天的赶六七百里路来探望你老人家,这是何等的孝心啊,陆小娘子与阿姑素未谋面,为什么会有这份孝心这是因为陆小娘子把阿姑当作亲人,她先前向阿姑行手拜礼,这可是新媳见翁姑的大礼,所以说这陆小娘子用情很深,她是一意要嫁给小郎的”

陈母李氏一边感叹一边点头,忽然问:“对了幼微,你好像对六丑与陆小娘子的事知根知底,六丑却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丁幼微笑道:“阿姑,小郎这次从吴郡回来在丁氏别墅歇夜,是与我说些了陆小娘子的事,他二人因花结缘以画相知,已经是情根深种,小郎也是因为门第悬殊怕事不谐,所以不敢告诉你老人家,怕阿姑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可是阿姑,你现在看看陆小娘子的品貌和她对小郎的情意,阿姑还忍心责备小郎吗”

陈母李氏摇着头道:“都是好孩子啊,可是钱唐陈氏想与吴郡陆氏联姻,想想都不可能啊,这可不是陆小娘子一个人情愿就行的。”

丁幼微道:“阿姑,这世间姻缘是最奇妙的事,当初谁又知道我会嫁给庆之,娶陆小娘子虽然很难,但以小郎的才识和机智,还有陆小娘子的痴情,也还是很有希望的,阿姑莫要担忧,小郎的沉稳阿姑是知道的,他有分寸的。”

陈母李氏笑道:“难怪六丑婉拒冯县相之女,原来他是有心上人了,六丑早就说过要娶一个像嫂子这般娴淑美丽的士族女郎”

丁幼微面色微红,就听陈母李氏又叹息道:“唉,就看六丑有没有这福分了,老妇是不忍心责备他,就让他闯去,但愿三官大帝诸佛菩萨保佑我儿与陆小娘子成就好姻缘。”

宗之润儿领着陆葳蕤主婢三人来到陈操之的书房,小婵青枝跟来侍候,取出陈操之平时画的一叠画稿让陆葳蕤看,陆葳蕤一张张看过去,熟悉的笔触和技法,大多未完稿,画的是九曜山陈家坞堡远处的明圣湖,还有萱草美人蕉玛瑙石榴羽衣茑萝

陆葳蕤看画时,润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葳蕤看,心想:“陆花痴真美啊,笑起来更美,她是看丑叔的画才笑的,她是不是喜欢丑叔”

陈操之进来了,陆葳蕤道:“陈郎君的画又长进了,这张美人蕉画得真好,兼具卫张二家之长。”

陈操之过去看时,陆葳蕤已经换了一幅,画上半边云鬓斜插一支金步摇,别的什么都没有。

陆葳蕤白皙的脸颊浮现玫瑰色,她认得这金步摇式样,就是她现在髻上插着的这支,二月末的那一天,在真庆道院后山看山茶“瑞雪”,她的这支金的落在地,是陈操之拾起来给她插上的,那种浸入骨髓的甜蜜至今难忘

陆葳蕤手指轻点画上云髻,轻声问:“陈郎君,为什么不画了呢”

陈操之道:“怕画不好,不敢动笔,还得多练习再画这幅。”

润儿小脑袋探过来一看,不动声色,心道:“原来丑叔画的是陆小娘子啊,怪不得上次我说丑叔的意中人是吴郡第一名媛花痴陆葳蕤时,丑叔赶紧岔开话,原来丑叔的意中人真是陆花痴啊”

润儿心里感到很兴奋,这就是丑叔母了,真是一点都不丑。

陆葳蕤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等下就要离开这里的,我想现在登九曜山,看看明圣湖。”

润儿喜道:“陆小娘子,润儿带你去好不好”

陆葳蕤虽然很想和陈操之单独说一会话,但小美人润儿实在太惹人爱了,以前她听陈操之说起这一对侄儿侄女时,就想着来看望这对可爱小兄妹呢,微笑道:“好,润儿带我去,宗之也一起去。”

丁幼微过来了,说道:“润儿,让你丑叔陪陆娘子登九曜,你们两个不要去。”

润儿噘起小嘴,楚楚可怜地望着陆葳蕤,陆葳蕤上前拉起她的小手,对丁幼微道:“丁氏嫂嫂,让润儿和宗之随我去,我喜欢润儿,还有宗之。”

润儿顿时心花怒放,先前她对陆葳蕤还有一些嫉妒,觉得丑叔喜欢了这个陆小娘子,就等于是被陆小娘子抢走了,但现在,听了陆葳蕤这句话,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丑叔母。

孩子的爱憎就是这么简单。

第二十四章 好似相濡以沫

盛夏的午后,蝉鸣如沸,静穆深沉的九曜山在烈日下愈显青翠,被日光烤炙出的山岚水气恍惚缥缈,仿佛那日为谢道韫送行道路上的氤氲迷离的鲛绡轻纱。

与陈操之陆葳蕤一起登山的除了宗之和润儿外,丁幼微也来了,与陈操之能静亦能动不同,陈庆之只爱静,丁幼微在陈家坞六年只登过两次九曜山,这次陈操之便邀嫂子一起登山,说一路树荫匝地,不用担心暑气逼人,丁幼微便跟着来了,也是遮陆府那些仆役的眼,顺便照顾宗之和润儿,免得两个小家伙缠着陈操之和陆葳蕤。

陆葳蕤命她的那些随从不必跟着,她随丁氏嫂子嫂上山游玩一番就下来,然后启程回吴郡,这大热天的那些随从巴不得多歇会,只有短锄簪花二婢是寸步不离的。

午后阳光虽然炽烈,但一入山,立感清凉,窄窄山道两边树木交叉遮映,浓荫遍地,阳光不是无遮无拦地铺下来,而是斑斑点点洒落,因树影摇曳而闪闪烁烁。

润儿忽然说道:“丑叔,那次祝郎君来登山,雾好大,站在山顶都看不清咱们坞堡,明圣湖更是看不见,这回陆娘子来,定能望得很远。”

陆葳蕤与陈操之并肩登山,侧头问:“陈郎君,润儿说的是哪个祝郎君”

陈操之道:“就是在吴郡同学的那个祝郎君,是上虞人,上次我回钱唐就一路同行到这里,也上了九曜山。”

陆葳蕤“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仿佛阳光下掠过的飞鸟,地面上小小的阴影迅速消失,但心里还在想着这点小小的阴影,陆葳蕤对那个有些无礼的祝郎君比较反感。

丁幼微走得慢,宗之润儿,还有阿秀雨燕就都落在后头,冉盛和来德两个已经大步走得没影了,短锄和簪花二婢对望一眼,也放慢脚步,离陈操之和陆葳蕤远一些,看得到就行,方便小娘子与陈郎君说话。

陈操之看着身边这娇美的女郎,肤色白里透红,秀气的眉毛微微挑着,像是惊奇的样子,长长的细密的睫毛不时忽闪一下,像黑蝶振翅,眸光如水,横过来,嘴唇微动,说道:“看着路啊,莫绊到石头。”

陈操之道:“不会,这条山路我走了几百遍了,嗯,葳蕤”

陆葳蕤芳心一颤,问:“什么”

陈操之道:“陆使君不是不肯你游山玩水了吗,你怎么能来这里”

陆葳蕤道:“爹爹在郡里,我在华亭,就擅自来了,所以要急急赶回去,拼着受罚吧,你放心,我爹爹不会真的罚我的,不过以后再想出来就难了,爹爹定会吩咐墅舍管事不让我外出以后只有你来看我了。”

陈操之道:“我记得的,八月初八,我母亲现在身体还好,到时我会来为你祝寿的。”

陆葳蕤“格”的一笑,说道:“八月时很多名贵菊花就开花了,山茶花也开了,到时我们画菊花。”

陈操之道:“有这么悠闲吗,也许我只能吹支曲子给你听,然后就走。”

陆葳蕤沉默了一会,展颜笑道:“不要紧,我会等着陈郎君。”

这纯美女郎并不问陈操之什么,她只是倾心相信陈操之一定能娶她。

陈操之轻轻拉了一下陆葳蕤的手,然后放开,说道:“到山顶,我吹一支曲子给你听,这支曲子专门为你而编的。”

陆葳蕤欢喜道:“好,我很喜欢看陈郎君吹竖笛的样子,有时都听不到笛声,眼里只有你的身影。”

登上九曜山顶,阳光斜照,远处的明圣湖泛着粼粼金波,水气与云气吞吐,湖岸青山连绵起伏,潮湿的风吹过来,凉爽宜人。

陆葳蕤非常高兴,对陈操之道:“以后我也要每天登这山”

陈操之微笑着望着陆葳蕤,这仙子般的女郎此时鼻翼两侧浸出细密的汗珠,双颊嫣红,嘴唇颤动,娇美不可方物。

来德冉盛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短锄和簪花还没上来,这九曜山顶只有他和陆葳蕤两个人,陈操之望着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