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65部分阅读(1/1)

,桓温就笑将起来,说道:“此事倾倾已对我说过,倾倾性喜谑笑,陈掾不必在意,她喜好你的竖笛,你既已答应教她,也就不必推辞了,有暇就来将军府教授她半个时辰,我亦可旁听陈掾妙音,桓野王盛赞你的竖笛曲,我还未曾耳闻啊。”

原来倾倾便是李静姝的小字,陈操之听桓温这么说,自是不能再推辞,心里对那个李静姝更生警惕,这女子心机很深啊,似乎料到他会到桓温面前推辞,先就在桓温面前把事情说了,至于怎么说的,外人哪得知,妇人进谗言。不就是这样的吗而桓温竟纵容她,桓温之意也难测啊。

桓温道:“束修礼是倾倾备办的,我亦知晓,陈掾既已来此,就唤倾倾出来行拜师之礼”即命侍婢去请李静姝出来。

片刻功夫,一袭雪白蜀纨长裙的李静姝翩然而出,盈盈在陈操之面前拜倒,口称:“陈师”

李静姝并非汉人,乃是蜀中巴氐族人,巴氐族人与汉人容貌并无差异,据说男子相貌粗野,而女子则雪肤花貌,颇类佛典所谓天龙八部众的阿修罗族,这李静姝更是巴氐人的绝色美女,乌黑丰盛的长发挽一个巍巍高髻,肌肤尤白,映衬着雪白蜀纨长裙,好似冰雪美玉,鼻梁秀挺,唇色红润,因睫毛密而长,所以显得眼眸格外的杳渺幽深,说是二十八岁的人,但和年方十九的陆葳蕤相比,李静姝完全不见岁月的痕迹,当然,陆葳蕤的纯美恬静的气质是李静姝所没有的,李静姝美吗的确很美,跪着时长裙绷起腿和臀的轮廓。修长浑圆,让人不禁怦然心动,而最美的却是李静姝的那双手,十指纤纤,形状极美,宛若上品美玉精心雕琢而成,指甲亦是本色,淡淡轻红,如半透明的红玉

桓温道:“倾倾,陈掾过两日便要入都公干,今日有暇,就请他先指点一下你的竖笛。”

那李静姝全无那日黄昏在姑孰溪畔歇斯底里的样子,纤手扶膝,恭恭敬敬道:“请陈师赐教。”

陈操之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就请李娘子先吹支曲子给我听听。”

便有侍婢急去取了洞箫来,李静姝向桓温嫣然一笑,又向郗超陈操之点头致意,手执紫竹箫管,呜呜吹了半支曲子,却是陈操之那日在郗超寓所吹的红豆曲,李静姝当然吹不完整,但凭她只听了一遍,能吹成这样子也算是难得了。还有,李静姝吹箫的样子甚是动人,嘴唇微微嘬起,纤长精致的手指按捺起落,极有风情,此女能得桓温专宠,的确有楚楚迷人之致。

陈操之道:“李娘子吹得极好,技艺方面并不需要我指点,我可以抄录几支曲谱给你,另,我的这些曲子用寻常竖笛难以曲尽其妙。要管径粗大一些的方好,管径粗大,则可以控制唇形变化,吹奏出四五种不同的音色,管身不需要太长,不要超过三尺三寸,过长则累赘。”

李静姝表示受教,又道:“桓太守赠陈师的柯亭笛可否让妾一观。”

陈操之心道:“此女真是烦人,说不定见了我的柯亭笛又想据为她有。”便道:“桓太守雅赠,在下惜若至宝,从不肯外借。”

桓温笑道:“陈掾吝啬,桓野王何慷慨哉倾倾,那蔡中郎柯亭笛世间独一无二,你想要那样的笛是不可能了,我会派人给你寻访到如陈掾所言的上品竖笛。”

李静姝细密长翘的睫毛如帘般覆盖到眼睑上,说了声:“多谢将军。”睫毛一闪,眸光在陈操之脸上一掠而过。

六月十五,陈操之与郗超拜别桓温赴建康,陈操之是奉命去征召祝英台入西府,郗超则是去朝中任职,同时代桓温上疏便宜七事,敦请有司尽快施行,郗超夫人周马头也随同前往,同去的还有周马头之弟周琳,周马头与郗超同龄,今年二十七岁,尚未生育,劝郗超纳妾,郗超不肯,只愿与周马头长相厮守。

谢玄送郗超陈操之过了白纻山,将一封信让陈操之带去转交其叔父谢万,又密嘱陈操之,若其姐谢道韫真的只能出仕,请陈操之一定帮助其掩饰真实身份,陈操之自然是应允的。

跟随陈操之去建康的有来震和黄小统,桓温又命冉盛领手下十名军士保护陈操之。

从姑孰至建康三百余里,六月酷暑。炎阳似火,陈操之与郗超一行都是天明赶路,至日中便觅驿站歇息,每日行四五十里,六月十八日,行至中途,陈操之命来震先期赶回建康,带去他的短信,请顾恺之夫人张彤云将信交给陆葳蕤,约陆葳蕤本月二十一日午前在新亭相见,陈操之知道自己一旦回到了建康,反而不容易见到陆葳蕤,在新亭相见最合适。

不料此后数日接连大雨,阻了行程,郗夫人周马头知道陈操之急着要见陆氏女郎,六月二十这日便命车夫冒雨赶路,至夜里戌时赶到了距离新亭二十里的老盛店,老盛店也是一个驿站,都是桓温移镇姑孰后为方便与建康往来设立的。

用餐沐浴毕,郗超来到陈操之的房间,笑道:“子重,明日一早你快马先赶去新亭,与陆小娘子好生亲热一番,我徐徐后至。”

陈操之微微而笑,说道:“今日辛苦周嫂子了,这么急着赶路。”

郗超道:“成丨人之美,何敢辞劳。”想起一事,说道:“子重,谢安石已回到建康,大司徒有意擢升谢安石为四品御史中丞,你这次奉命征召祝英台入西府,只怕要先拜见谢安石了。”

陈操之道:“安石公士林之望,我正该前往拜见。”

郗超道:“那谢氏也不知作何想,竟对祝英台出仕推三阻四,莫非是怕祝台才高,压了谢幼度一头子重要说服谢安石才行,桓郡公爱才,务求祝英台入西府不可的。”

郗超回房去后,陈操之开始在油灯下抄书,临睡前抄书已成了陈操之的习惯,不抄上千字就无法入眠,今夜抄录的是诸葛亮的兵书将苑,这是他向谢玄借来的,准备抄录两部,一部给自己,另一部送给冉盛。

一部将苑五千余字,前两日已抄录了一大半,今夜便将剩下的一千余字抄完。

陈操之抄书时,冉盛就跪坐在书案另一侧,捧读陈操之已抄好的将苑兵权,不明白的地方便问陈操之,陈操之搁下笔,逐字逐句解释,冉盛专心听讲,学习比以前是刻苦得多了。

抄录完将苑,冉盛抢着去洗净笔砚,一一整理好,然后回房歇息。

陈操之解衣上榻,听着屋外的雨声,心道:“希望明早起来,雨过天晴。”又想:“不管晴雨,葳蕤都会在新亭等我的,我不在建康,葳蕤应该行动自由的吧,她还会请她继母陪她前来吗,嗯,陆夫人得我的养肾方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不知陆使君坚持服用没有,陆夫人若不能生下一子半女,必被陆氏家族轻视,其庇护葳蕤也会力不从心”

想着想着,陈操之沉沉睡去。

第六十四章 盛夏之美

夜雨潇潇,陈操之在细碎的雨声里睡得颇不安稳。梦境纷至沓来,前世今生经历过的和未经历过的景象在梦里如走马灯一般旋转闪现,到四更天时,雨停了,很奇怪,那些纷繁的梦也随着雨声一齐消逝,陈操之天明醒来时只记得梦的尾巴,梦里陆葳蕤卧病在床,像是在吴郡的那次感了风寒,脸红扑扑得娇艳无比,嫂子丁幼微陪在陆葳蕤身边,而他呢,却是纵马狂奔,似乎要为葳蕤寻找一种灵丹妙药,又好像是病的不是葳蕤,而是他嫂子,反正他很焦虑,不找到那种药就不行,在雨停的那一刻,他似乎找到药了,所以安心睡去

陈操之起身洗漱。冉盛也起来了,驿站管事昨日夜里就得了吩咐,早早的准备了一锅汤饼,陈操之与冉盛食毕,向郗超告辞先行

郗超笑道:“现在才卯时三刻,子重归心似箭啊。”

郗夫人周马头道:“这接连几天暴雨,今晨雨收云散,岂不是陈郎君与陆氏女郎得上天眷顾定成眷属之兆”

陈操之微笑道:“多谢周氏嫂子吉言,嘉宾兄,那我先去了。”向郗超夫妇各施一礼,出了驿站大门,骑上枣红大马“紫电”,往北得得而去,冉盛骑着大白马紧紧跟上。

盛夏雨后,空气分外清新,太阳尚未升起,晨风拂面清凉,沿途草木枝叶繁盛,若有若无的清香缭绕鼻端,茑萝醉蝶花紫茉莉这些夏季花卉非但未被连日暴雨摧残,反而更显鲜艳

这样的日子去见陆葳蕤真是美好啊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花一般陆葳蕤,陈操之就觉得甜蜜而激动,比年初从钱唐来建康初见陆葳蕤更迫切,爱恋愈深,就更想着长想厮守离别就更难忍受

胯下坐骑“紫电”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越奔越快,疾驰了一程。路过一个小湖,湖东一侧荷花甚美,荷叶上的雨滴如青玉盘承白玉珠,清风徐来,荷叶雨珠滚动不定,忽然倾入水中

陈操之放缓马步,心道:“老盛店至新亭二十余里,我这样急急赶去,半个时辰就到了,葳蕤是乘车的,肯定没这么早赶到,在新亭等待更难捱,还是缓缓行去,观看沿途风景最为适宜。”

陈操之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又有些担心陆葳蕤是不是病了,这样一想,就有些着急,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辔徐行。

冉盛唤道:“小郎君”

陈操之道:“称呼我阿兄。”

冉盛还是不习惯叫陈操之为阿兄,总觉得陈操之应该比他长一辈,他应该和宗之润儿同辈。不过这事不好说,哪有自己要求降辈份的,而且荆叔已经带了操之小郎君给陈氏族长的信回钱唐了,当下说道:“阿兄,我已会背诵将苑的兵权逐恶和知人性三章。”

陈操之微笑道:“好,那你诵逐恶章给我听。”

冉盛便大声诵道:“夫军国之弊,有五害焉:一曰结党相连,毁谮贤良;二曰侈其衣服,异其冠带;三曰虚夸妖术,诡言神道;四曰专察是非,私以动众;五曰伺候得失,阴结敌人。此所谓j伪悖德之人,可远而不可亲也不过小郎君,这些我都是半懂不懂。”

陈操之道:“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牢牢记住就是了,阅历渐深,然后对应这逐恶章,便会欣然有得,你现在主要还是要在军府多向其他将校学习步兵战术和练习武艺,不仅要有勇,还要有谋。”

冉盛问:“阿兄,我以后能领兵伐燕吗,我想杀死慕容恪和慕容垂为父母兄长报仇。”

陈操之心道:“慕容恪慕容垂是燕国两大雄杰,小盛这仇难报。”说道:“你先不要想太多,勤学苦练,在军中脱颖而出才是正途,明白吗”

冉盛想着这几年陈操之挑灯苦读的情景,心道:“我要向小郎君一样努力。”应道:“是。”

二人一边赶路一边相谈,大约辰时初刻到了新亭。此时朝阳初升,山谷清新,寂无人迹,只有鸟雀鸣叫正欢。

陈操之系马菊花台下,与冉盛登上半山亭,连日大雨,不远处大江奔涌浩大,水声澎湃,菊花台上绽放着蓝菊蜡菊这些夏季开放的菊花,花色有朱红粉白雪白靛蓝深紫,鲜艳夺目,这菊花台一年四季花卉不断,实为赏玩山川风景的好去处。

陈操之在半山亭上小坐,冉盛立在菊花台上朝建康方向遥望,大约过了一刻时,冉盛叫道:“小郎君,那边有人过来了,只有一个人”

陈操之静默片刻,说道:“再看看,是不是短锄的阿兄板栗”陆葳蕤出来见他一般都是派板栗先行探路。

冉盛凝目细看,喜道:“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的确是板栗。”立在菊花台上纵声高呼。

陈操之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他原担心陆葳蕤真会如梦中那般患病。又担心陆葳蕤会被其二伯父陆始严禁出陆府

三里外的板栗也是一边走一边朝前面遥望,见到远处新亭山上似有人在挥舞手臂,当即加快脚步,走近了一些,辨出那身躯长大者是冉盛,冉盛边上那月白夏衫如玉树临风般的年轻郎君自然便是陈操之了。

板栗大喜,不再往前走,使劲挥手,示意陆小娘子便在后面,他要赶回去报信,示意罢。转身便往来路小跑着回去。

菊花台上的陈操之笑道:“小盛,我们去追上板栗。”

二人飞快地下了山,解缰上马,全力急驰,很快便追上了板栗。

板栗听到身后马蹄声,让在路边,喜笑颜开,大声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也快到了,大约离此三里,我家小娘子来得早,没想到陈郎君更早。”

建康距新亭虽只有十余里,但陆葳蕤是乘车的,而且陆氏女郎出行,都是婢仆成群,难免拖拖拉拉,现在才辰时二刻,陆葳蕤就已经快到新亭了,可知她天蒙蒙亮就要准备出发

“板栗辛苦了,我去迎接陆小娘子。”陈操之纵马前行,片刻功夫向北驰出三里地,就见陆府车马仆从远远而来。

陆葳蕤今日乘的是轻便的单辕马车,马车比牛车快捷一些,出了城陆葳蕤便命板栗先行,心里想着陈郎君可能没这么早到,前两日还下雨呢,不过不要紧,她可以一边游览风景,一边等待陈郎君到来,虽如此想,但还是频频探头出车窗朝前路张望,这时见远处两骑风驰电掣而来,心便提了起来,凝眸一看,真的像是陈郎君,虽看不分明,但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只需一个轮廓一点影子一声清嗽,就可以知道,就是那种感觉,那就是他。

陆葳蕤叫着:“停车停车”,欢喜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在短锄簪花之先下了车,提着裙裾就奔上前去,短锄簪花赶紧跑着跟上去。

陈操之急勒住缰索,骏马“紫电”前蹄腾空,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陈操之敏捷地下了马,大步迎上,看着面色绯红眼里闪着欢喜泪花的陆葳蕤提着裙角娇娜地跑来,也不顾陆葳蕤身后跟着一群陆氏婢仆,上前一把将陆葳蕤抱起,凌空转了半个圈,听得这纯美女郎一声惊呼,然后轻轻放在地上,执手相看。

两个月不见,陆葳蕤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更美了,脸颊娇嫩如精瓷美玉,秀气的双眉纹丝不乱,眼睛水朦朦,嘴唇抿着,模样可爱至极,只叫了一声:“陈郎君”三分羞涩七分欢喜,抬起眼眸凝看陈操之,情意款款。

陈操之看着保护陆葳蕤出城的二十名陆氏部曲,还有十余名婢女仆妇,马车一辆牛车五辆,现在除了车夫,其余人都拥到这边来了,便问:“葳蕤,张姨没来吗”

陆葳蕤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姨让我独自前来。”

陈操之低声道:“张姨太好了。”

陆葳蕤瞟了陈操之一眼,羞喜不胜。

陈操之对短锄簪花仆妇私兵说道:“你家小娘子现在交给我了,我带她去游玩一圈,午前回来。”

这些人都是作不得主的,面面相觑,短锄簪花嘻嘻的笑,上前向陈操之见礼。

陈操之问陆葳蕤:“葳蕤,敢不敢骑马”

陆葳蕤摇头。

陈操之道:“不怕,我带着你,可好”

陆葳蕤便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双手按着裙子,生怕大风扬起她的长裙似的,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骑马。”想解释又无法出口,又羞又急。

陈操之是既聪明又世故的人,岂会不明白陆葳蕤的意思,轻声道:“不妨的,你侧坐在鞍鞒上就可以了,我从后护着你,这马很温驯的。”

陆葳蕤不是那种娇怯怯足不出户的女郎,胆子也不小,又是心爱的人,便又应道:“好。”

陈操之让冉盛抓住“紫电”的缰绳,他将陆葳蕤抱起侧坐在鞍鞒前沿,他自己踏镫上马,问陆葳蕤坐稳未,然后带转马头,说了声:“午前回来。”拥着陆葳蕤策马往新亭方向而去。

陆氏仆从一个个愣在那里,领头的陆氏私兵问短锄:“葳蕤小娘子就这样被带走了”

短锄道:“小娘子愿意,我们有什么办法,夫人又不在这里”又道:“陈郎君是出了名的君子,午前一定会带小娘子回来的,只是一同去游玩而已。”

第六十五章 相见欢

枣红马“紫电”轻捷有韵律地小步奔行。陆葳蕤侧坐在鞍鞒上,一手抓着鞍鞒前端,一手按在陈操之大腿上,揪着陈操之衣袍,既紧张又兴奋,全身绷得僵硬

陈操之一手执缰,一手轻轻搂着陆葳蕤细圆腰肢,柔声道:“放松一些,靠着我。”

陆葳蕤心“怦怦”地跳着,身子侧靠在陈操之怀里,脑袋抵在陈操之锁骨上,感觉其坚硬而牢靠,心里很踏实似的,欢喜不尽,又羞涩不已,嘤嘤道:“陈郎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陈操之道:“我骑马啊,我也是刚到,遇见板栗,知你到了,就来迎你”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陆葳蕤赶忙支起脑袋。转头望着陈操之问:“陈郎君你感风寒了”

陈操之松开陆葳蕤的细腰,在她灵蛇双鬟髻上轻轻一拨,笑道:“你的头发丝拂到我鼻子,就打喷嚏了。”

陆葳蕤“格”的一笑,将头一偏,搁在陈操之肩头,狡黠道:“莫不是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这是诗经邶风终风里的诗句,是写一女子哀怨不获所爱。

陈操之笑道:“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我是怨男。”

陆葳蕤笑得不行,说道:“这是写怨妇的诗。”

陆葳蕤笑得身子颤动,陈操之搂着她的细腰,感觉得到上边酥胸在起伏,手很想往上移一移,不过还是没动,说道:“这诗不适合我们”因念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是写男子迎娶心爱女子的诗,陆葳蕤听着陈操之如他竖笛一般迷人的声音念诵这首诗。心都要醉了,说道:“陈郎君,我心里真欢喜,昨日看到阿彤带来你的书贴,知你要来建康,我快活得夜里都睡不着,真真的寤言不寐。”

陈操之将她温软的身子往自己怀里紧搂了一下,嗅着这娇美女郎身上淡淡芬芳,说道:“我快活得睡着了,梦到了你,梦里就是这样,我们并骑游览风景,好像还在寻找一样美好的物事。”

陆葳蕤道:“我也常常梦到陈郎君,起先都是很快活,都是我去陈家坞见你呀在真庆道院见你呀,可是梦的最后往往很焦虑,好像陈郎君避而不肯见我,又或者到很远的地方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急得醒了,直抚胸口。庆幸原来是个梦。”

陈操之微笑道:“我怎么会不肯见你,一有机会回建康,我就想着尽快见到你。”

陆葳蕤甜甜道:“我知道,那只是梦嘛,我只是太想念陈郎君了。”

陈操之道:“我也是,真想日日和你在一起,栽花种树游览风景,还有,生儿育女”

陆葳蕤脸一红,记起一事,说道:“陈郎君”

陈操之道:“葳蕤也和别人一般称呼我陈郎君吗”

“那,那称呼什么”陆葳蕤脸儿红红问。

陈操之道:“你自己想。”

陆葳蕤嗫嚅再三,羞答答道:“那叫你操,操郎。”

陈操之汗颜,说道:“就叫陈郎吧。”

陆葳蕤“嗯”了一声,道:“陈郎,我有一事要与你说,张姨这几日身体不适,厌食头晕,张姨有些疑心是不是有身孕了,不敢对我爹爹说,也不敢请医生来看,怕又不是被人笑话,张姨听说你要回建康,想请你为她诊治一下”

陈操之喜道:“好,明日我登门拜见陆使君,张姨这样子很有可能是有身孕,切莫胡乱吃药。”

陆葳蕤也欢喜道:“若真是,那就太好了。我爹爹也要”

陆葳蕤看到板栗走了过来,让在路旁,满脸堆笑,便想坐直身子,但陈操之手臂不松,她就只好依旧歪靠着,脸上羞得发烫,不敢看板栗。

陈操之道:“板栗,我带葳蕤小娘子去游玩一会,午前回来。”

板栗咧着嘴笑,连连点头,恭送陈郎君与葳蕤小娘子共骑而去,又听蹄声得得,冉盛骑着大白马过来了。

板栗看着雄壮的冉盛武弁装束,羡慕地问:“小盛,你做军官了”

冉盛应道:“什长。”朝板栗一点头,驱马过去。

两个月不见,板栗发现冉盛威武严肃了许多,而陈郎君依旧和煦如春风,心道:“这个小盛才当个什长啊,就会摆威风了,啧啧。”不过心里服气,冉盛的确威风。是做武将的材质。

陈操之与陆葳蕤来到菊花台下,陈操之道:“半山上有鲜艳的菊花,我与你一起去赏看。”说罢先下马,待要来扶陆葳蕤,陆葳蕤轻轻一滑,双足已落地,笑靥如花道:“我对爹爹说出城就是来新亭赏菊呢。”

陈操之道:“嗯,是实话。”

陆葳蕤抿着嘴笑。

陈操之将马系在路边一株香椿树下,牵着陆葳蕤的手上山,低头看着陆葳蕤的碧萝裙,裙边在足踝以上。显然是刻意缝短以便行路的。

陆葳蕤见陈操之看她裙边,想起那日去花山看宝珠玉兰的路上陈操之用棘刺为她将裙子缝短手指被刺出血的情景,心里甚是甜蜜,轻唤了一声:“陈郎”

陈操之望着这纯美女郎玉一般的肤色,盈盈眸子白里透着微青,如孩童一般纯净,禁不住凑过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好像若无其事地上山。

二人上到菊花台,那丛丛簇簇五颜六色的蓝菊腊菊,还有六月雪金丝桃牵牛茑萝,似乎比先前陈操之看到时更为鲜艳盛放了,日光照过来,叶翠花艳,清香浮动。

若是以前,冉盛也会跟上菊花台,但现在,他只是守在山下,望着半山亭上神仙眷侣一般的陈操之与陆葳蕤,心里也很温馨。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陈操之与陆葳蕤并肩下山,两个人游兴正浓,难得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才是辰末时分,岂肯就此回城,陈操之记得来路有一处小湖,湖中荷花甚美,便邀陆葳蕤再去赏荷花,陆葳蕤自是无不相从。

两个人又骑上马,陆葳蕤依然侧坐,往南行去,冉盛隔着半里地远远地跟着。

行了一程,陈操之道:“葳蕤,你分腿骑坐吧,我让紫电跑快点,纵马的感觉很美妙。”

陆葳蕤羞红了脸,嘤嘤道:“不行的。”

陈操之轻笑道:“无妨,掖着裙角垫着便可。”

“啊”陆葳蕤羞不可抑。用头抵着陈操之胸锁骨,轻轻的撞,娇嗔道:“你取笑人。”

陈操之只是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陆葳蕤敛着羞容道:“陈郎,让马停一下。”

陈操之便勒住马,又听陆葳蕤道:“你闭上眼睛。”陈操之含着笑,闭上眼睛,提醒道:“转身时小心点。”又伸着左臂道:“可以扶着我的手。”听得陆葳蕤“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扶着他的手身子转侧,方道:“好了。”

陈操之睁眼看时,陆葳蕤已经背对着他分腿坐好,她的碧萝裙有六幅褶,很宽大,并不会因分腿跨坐而绷着,只是裙裾仅能遮蔽膝盖,露出粉光致致的小腿,珠圆玉润,曲线极美,虽是暑天,依然穿着布袜,薄薄青丝履可见足趾的轮廓

陆葳蕤双手抓着鞍鞒,见陈操之还不驱马,催道:“快跑啊,陈郎。”

陈操之笑道:“葳蕤是骑着我吗,叫我快跑。”说着,手里缰绳一抖,双腿一夹马腹,跨下“紫电”小跑起来。

陆葳蕤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但觉两耳生风,那马越奔越快,两边景物飞快地后退,不禁有些头晕,身子向后靠在陈操之胸前,耳畔听陈操之道:“葳蕤,闭上眼睛,会有种飞翔的感觉。”

陆葳蕤依言闭上眼睛,风迎面刮来,马蹄起落,纵跃甚快,身后是陈操之的胸膛,结实而宽厚,还有很亲切的陈郎的气味,倒是没有飞翔的感觉,只有与子偕老的刻骨铭心的爱恋

奔出七八里,但见左侧一个数十亩大小的湖泊,水光潋滟,荷叶田田,粉红粉白的荷花娇艳欲滴。

二人下马,沿湖岸缓行,虽是六月炎夏,但下了几日的雨,又是午前,阳光尚不灼人,在湖畔徜徉,并不觉得炎热,只是二人四目交视,情意热烈。

二人就在柳荫下絮语荷花湖濯足,欢乐时光易逝,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南道上一队车马行来,却是郗超到了。

陈操之便领着陆葳蕤却拜见郗超夫妇,郗夫人周马头看着娇美羞涩的陆氏女郎,甚是欢喜,便邀陆葳蕤与她同车。

陈操之与郗超并骑前行,至新亭与陆氏仆从会合,陈操之与陆葳蕤约好明日登门拜访,便带着冉盛黄小统还有冉盛手下的十名西府士兵先一步入建康。

第六十六章 陆纳许婚

郗超原本邀陈操之入住他的寓所。陈操之婉拒,入城后径去顾府,与顾恺之相见,顾恺之笑问:“子重见到陆氏女郎未”

陈操之微笑道:“多谢尊夫人传信。”

顾恺之大笑,因说起祝英台之事,顾恺之立时气愤愤道:“我与尚值曾两度去谢府拜访祝英台,却都被告知祝英台外出未归,根本是不想见我们啊,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陈操之解释道:“长康,这怨不得英台兄啊,谢氏似乎不愿她入西府,百般推托,英台等于是软禁于府中,你想想,这两月来祝英台可曾露面”

顾恺之恍然道:“原来如此,我错怪英台兄了。”又道:“谢氏也真是奇怪,为何不肯祝英台入西府,谢幼度不就在西府吗”

陈操之含糊道:“或有不足为外人道之理由,我这次回来就是奉桓大司马之命敦促祝英台出仕的。”

顾恺之之父顾悦之已于上月返回荆州,陈操之便去拜见顾恺之的叔父御史中丞顾悯之,寒暄而已。

申时。陈尚从司徒府回来,见到十六弟,甚是欣喜,问回京何事又问冉盛之事,陈操之一一说了,让冉盛来拜见三兄陈尚。

陈尚对多出个从弟无所谓,既是十六弟决定的,那自有道理,也未多问,便道:“十六弟,等下与我去司徒府见会稽王,会稽王殿下嘱咐过我,若你回建康,尽快去见他。”

陈操之心道:“会稽王司马昱总揽内外众务,是朝中执政者,目下新君初立,桓温威权愈盛,司马昱想必是忧心忡忡的,召见我自是想要从我这里了解桓温的意图。”

陈操之在顾府用罢晚餐,沐浴更衣,然后随三兄陈尚去拜见会稽王司马昱,原以为司马昱会因为皇室衰微而夙夜忧叹,不料司徒府雅言茶室却是高朋满座,一场关于老子有心无心的清谈雅集正在进行,司马昱挥着麈尾兴致勃勃参加辩难,声音朗朗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陈尚是司徒府典书丞,也不用他人通报,径入雅言茶室,在司马昱耳边小语几句,司马昱便道:“请操之进来,操之是辩难高手,今夜清谈有他参加定然生色。”

陈操之入内拜见会稽王,又向清谈诸人见礼,然后入座,但觉雅室广堂内弥漫着酒石的气味,想必有不少人是饮酒服散而来,宽袍大袖旁若无人情绪激动言词滔滔,据说五石散有活跃思维激发灵感之用

陈操之冷眼看着这些狂热的清谈名士,心道:“这些人倒真是有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劲头。”跪坐旁听了一会,虽然玄理颇有可观,但往往过于纠缠,不像是义理探讨,倒像是意气之争。

会稽王司马昱见陈操之一言不发,便道:“操之是年轻一辈玄谈第一人。请操之就天地私心议论一番。”

陈操之向司马昱一躬身,说道:“诸贤高论,此理穷尽矣,操之不敢复论。”

司马昱见陈操之当日辩惊四座,今日却默然无语,想必是有心事,当即麈尾一摆,请在座诸公继续清谈,他回到书房,然后请陈操之来相见。

这是陈操之第二次到会稽王司马昱的书房,依旧是沉香铜炉素纨帷幄,司马昱也依旧是麈尾在手风神萧散的样子。

司马昱问了陈操之此次回建康之意,又问陈操之在西府情况,陈操之一一作答。

司马昱沉默了一会,忽问:“传闻桓郡公要上疏撤并侨州大阅户人,不知确否”

陈操之道:“郗嘉宾此次领桓郡公便宜七事疏奏与我一道入都,想必明日就会呈到大司徒案前。”

司马昱问:“何为便宜七事”

陈操之道:“其一,江左朋党雷同,清议扬沸,宜抑制浮夸,杜绝争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于事,宜并官省职,令各尽其职;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体,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大户私藏流民,无有土著,国家赋税流失,劳役缺人,宜大阅户人,实行土断,严明法禁,不容藏私。”

司马昱听罢陈操之所言便宜七事,瞑目沉思,半晌方道:“前六事推行不难,只是这土断之事,不知桓郡公以何为本”

东晋此前进行了三次规模较大的土断,分别是晋元帝太兴四年由丞相王导主持的土断,这次土断定下了侨州郡制度和给客制度,侨州侨郡是为了安置南渡的流民,而给客制度也就是荫户制度。规定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能超过四十户第三品三十五户,以此递减,但越到后来,世家大族占有的佃客越多,何止四十户,十倍百倍不止,钱唐陈氏只是次等士族,也占有了四十荫户,当然,这是依官品来定的,家族中作品官者越多。给客也就越多,而且官员死后,这荫户也不收回,世代积累,自然庞大

第二次大规模土断是晋成帝咸和二年庾亮主持的土断,这次土断主要是新编户籍度田税米,因苏峻叛乱和王导反对而收效寥寥

第三次是咸康年间庾冰庾翼兄弟主持的土断,实编户,令王公以下皆正,土断白籍。自太兴年间王导主持土断设立侨州县以来,东晋户籍就有黄籍和白籍之分,三吴土著居民用黄籍,侨州郡县流民用白籍,流民因为没有土地,也就不用服役纳税,往往依附世家大族,庾氏兄弟的土断政策就是要取消对侨民的优待,把白籍断入黄籍侨民变成土著,一样为国家纳税服役,但庾氏兄弟为壮大自己的实力,清查出来的流民有的并未编入黄籍,而是以充军实,编入兵籍,史载“庾翼悉发江荆二州编户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庾氏兄弟通过这次大土断虽然造就了一支可观的军队,但同时也导致“士庶嗷然”,大失民心,庾翼死后,庾氏家族很快衰微与此不无关系

陈操之既然向桓温献这便宜七事,重点又是检籍土断,他对这前三次大检籍自然是下了功夫研究的,说道:“桓郡公意在推行画一之制,取消侨州郡县和黄白籍,大阅户口,编制新籍。”

司马昱问:“操之以为可行否”

陈操之道:“大王,这土断之策乃是在下向桓郡公建议的。”

“哦”司马昱疏眉一挑,凝视陈操之。徐徐问:“操之是出于何种考虑”

陈操之道:“在籍民户远低于实际民户,为国家服役纳税之民户少之又少,操之以为实行土断,可使财阜国丰,朝廷有可征之徭役有可度之财帛。”

司马昱凝思半晌,点点头,问:“桓郡公将以何人主持此事”

陈操之道:“初定谢幼度主持,我与祝英台为辅。”

司马昱听说是谢玄陈操之主持此事,心下一宽,却听陈操之又道:“大王,在下有个建议,此次土断势必牵连极广,涉及南北大族利益,愚以为可使大陆尚书与谢幼度共领此事,庶几南北大族平衡。”

陆始可以说是三吴士族的首领,大土断首先便涉及吴郡四姓和会稽四姓这江东八大家族的利益,陈操之举荐陆始来施行土断可谓别有居心,但想必陆始也乐意担当。

司马昱也觉得应该有个代表三吴士族利益的人参加土断,听陈操之举荐陆始,甚合心意,与陈操之密谈至深夜,大悦。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左民尚书陆纳遣职吏刘尚值来请陈操之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