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86部分阅读(1/1)

,皇后俱是出自琅琊王氏太原五氏陈郡谢氏阳翟褚氏颖川庾氏,从未有三吴士族女郎为后的,禽儿从何得知皇上有意于葳蕤呢”

陆禽道:“桓温将彭城王下廷尉问罪,让司马皇室蒙羞,皇上口虽不言,心实愤恨,孩儿随侍皇上左右。颇察皇上之意,皇上是很想振作皇权的,我陆氏乃江东士族领袖,皇上有我陆氏这个强大的外戚支持,又有掌兵的庾氏呼应,也就不会处处被桓温压制了孩儿敢担保,若孩儿向皇上提出此事,皇上定会喜出望外。”

陆禽对此倒真是颇有把握,皇帝司马奕是个不甘心做傀儡却又浅薄无能之人,平日宠幸相龙计好朱灵宝这几个弄臣,相龙三人曾被陈操之打断了腿,衔恨已久,自然很愿意葳蕤入宫以此来打击陈操之

陆始道:“此事不急,庾皇后新丧,皇帝要纳妃至少也得在百日后。”

陆禽赶紧道:“百日后时机绝好,陈操之不是将出使氐秦吗,往返大约要半年吧,陈操之不在此间,葳蕤进宫就会顺利得多。”

陆始道:“葳蕤的脾气与你三叔父一样执拗,只怕很难让她回心转意。”

陆禽道:“这个可以慢慢开导,主要是陈操之要远去氐秦,他不在建康就好办。”

陆始道:“此事先莫要露了口风,毕竟是不确定的事,若传扬出去,而最终事竟不成,徒成笑柄。”

陆禽道:“孩儿明白,待庾皇后丧制过后我与相龙朱灵宝等人先商议一下,再向皇上禀明此意。”

陆始点点头,却又道:“禽儿,你宜自重身份,相龙朱灵宝诸人,弄臣尔,虽得皇上恩宠,但为时誉所轻,我世家大族子弟与这等人交往莫要过于密切,汝官居侍御史,有举阂非法监察四方文书之责,宜肃然自威,蓄养声望,再图上进。”

二月二十四日巳时,陈尚陈操之兄弟二人与顾恺之夫妇来到陆纳府上,这日是休沐日,陆纳不需去左民尚书部坐堂,请陈尚陈操之顾恺之在厅中饮茶,张彤云带着两个小婢入内院见张文纨和陆葳蕤去了。

顾恺之虽然表面不务世事一派天真,却是极聪明的人,知道陆纳肯定要与陈操之密谈,小坐了一会,便与陈尚以及陆纳之侄陆道煜去书房欣赏书画了。

陆纳看着陈操之,问:“操之何日出使氐秦”

陈操之道:“回陆使君,大约下月中旬。”

陆纳点点头,说道:“操之努力珍重吧。”说起月初陈操之让葳蕤带给他的那封信,陆纳皱眉道:“操之心意我理会得,我会觅机劝谏我兄长的,去年庚戌土断,我兄实为失策。”

陈操之唯唯,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

一个婢女进来向陆纳施礼说:“夫人在内厅,要见陈郎君。”

陆纳当即陪着陈操之入内厅,陆夫人张文纨怀孕后胃口大开,原本纤瘦的身形几乎胖大了一倍,大腹累赘,不能跪坐,垂腿坐在一张方榻上,陆葳蕤和张彤云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

陈操之向陆夫人见礼时,陆葳蕤一双妙目便瞬也不瞬地定在陈操之脸上,千言万语,脉脉含情,陆葳蕤方才听张彤云说陈操之即将出使氐秦,心里担忧,柔肠百转。

陆夫人张文纨笑容可掬道:“操之,来为张姨切一下脉。”

张文纨今年三十六岁,一直以未有子嗣忧愁,而今腹硕如鼓。内心笃定,更具雍容华贵之气,对陈操之甚是亲切,完全是视如子婿。

陈操之依言上前,先看了一眼悄立右侧的陆葳蕤,四目相对,眉目传情,陆葳蕤白皙如玉的双颊如抹胭脂,娇美不可方物

陈操之收回目光,右手三指搭在陆夫人左腕寸口上,匀息片刻。先切寸脉,脉滑如珠,再切尺脉,觉急转如切绳转珠,点了一下头,回到座上,对陆纳道:“使君可命人找两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在府上侍候着,我料不出旬日,张姨便要为人母了。”

陆纳点点头,眼望妻子张文纨,陆纳一向严肃恪谨,此时也是目蕴笑意,显然甚是开怀,陆纳这两年因爱女葳蕤与陈操之之事,时时忧叹,且喜妻子张文纨有孕,差足解忧。

陆夫人便问陈操之出使氐秦之事,陈操之尽量轻描淡写,以免陆夫人挂心。

叙话一会,管事来报,家宴已备好,陆纳陪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用罢午餐,内院的陆夫人张文纨又遣婢女来请顾恺之陈操之陪她游园散心,陆纳心知妻子张文纨是方便葳蕤与陈操之相会,亦是听之任之。

陈尚便留下与陆纳相谈,陈操之与顾恺之随那小婢曲曲折折来到后园,陆夫人在陆葳蕤和张彤云陪伴下坐在后园小亭上,春阳煦暖,春花灿烂,三色堇虞美人白玉兰盛开,芍药也已含苞欲放。

陈操之俊逸亮拔陆葳蕤纯美出尘,顾恺之轩朗率真张彤云清秀婉约陆夫人张文纨看着这两对璧人,既为侄女张彤云得此佳婿高兴,也为葳蕤与操之至今不能喜结良缘而忧叹,说道:“你四人俱善丹青翰墨,不如两两结伴为对方画像,此亦雅事。”

张彤云看了一眼陆葳蕤,嫣然笑道:“谨遵姑母之命。”

顾恺之道:“妙哉,看看是我与阿彤联手作画高明,还是子重与陆小娘子高明不知张姨可有奖赏”

陆夫人笑道:“顾虎头还要奖赏吗说,要什么”

顾恺之认真地想了想,笑得眉眼分家,说道:“若我和阿彤的画作略胜子重和陆小娘子一筹,那张姨腹中的孩儿以后就拜我和阿彤为师学画,反之亦然。”

陆葳蕤与张彤云相顾莞尔,顾虎头的痴劲又发作了,这个奖赏倒是新鲜。

陆夫人张文纨喜气洋洋,说道:“好,就依长康所言,你们四人何时作画”

陆葳蕤眼望陈操之,说道:“陈郎君不日就将出使氐秦,待陈郎君归来再画吧。”

陈操之微笑道:“待我从氐秦回来,画技都生疏了,这几日有暇,就画出来吧,陆小郎君或者陆小小娘子也快出生了。”

顾恺之大笑:“好,我不日也将入西府,以后也没有现在这般自由了,就限定七日内交出画卷让张姨品定,如何”

张彤云轻声道:“葳蕤和陈郎君如何有时间联手作画呢”张彤云说这话时,眼望姑母张文纨。

顾恺之与张彤云是夫妇,联袂作画自是方便,而陈操之与陆葳蕤见一面都难,又如何合作呢

陆夫人点点头,对陈操之道:“操之若有暇,每日午后来此盘桓一个时辰如何就算是来看望张姨”

陈操之甚喜,躬身道:“多谢张姨。”

陆夫人含笑道:“好了,今日你四人便驾舟游横塘吧,既要为对方画像,总得互相多看看。”

出了陆府后园,便是方圆数里春波荡漾的横塘,两艘双桨小舟已经候在岸边,操舟的仆妇恭敬迎候。

陈操之与陆葳蕤同舟,顾恺之与张彤云同舟,一向南,一向北,桨声欸乃,划波而去。

难得这样的悠闲时光,横塘碧波倒映蓝天白云,南岸杏花香风拂拂,湖心岛的美人蕉明丽绚烂

小舟上,陈操之与陆葳蕤促膝执手,轻声细语,享受这甜美和温馨,纵有阴霾,亦何能阻隔有情人

第六十一章 三赤毫

此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彤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双方作画进展如何,陆纳却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夫妻一般,陆纳看着难免有些尴尬,心里也承认二人极为般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不同,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生机和娇艳美丽,简直让陆纳不忍看,心里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怜惜,所以虽然觉得妻子张文纨这样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兄长陆始知道这事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直到月底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什么风波。

三月初二黄昏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夫妇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彤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所以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像去年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一般

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基本完成,但顾恺之似乎不甚满意,执笔踌躇,还想修饰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眼前,张彤云含笑作摇头状,画像眉目生动,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绝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缘故”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说起这事吗”

张彤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张彤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顾恺之极是专心,根本没在意这边说什么,随意答应了一声。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诙谐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可以隐身,长康信以为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笑得不行,陆葳蕤和张彤云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愚蠢,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

陆夫人又细看画像,又是笑,说道:“有此典故,此画越看越生动,顾虎头的痴阿彤的娇,跃然纸上。”问张彤云:“阿彤,你和顾虎头把操之和葳蕤画得怎样了”便移步去看,陈操之陆葳蕤一起跟过去看,见淡金色的绢布上白兰花如雪,画上的陆葳蕤一袭紫色的长裙,好似婚服,侧身而立,手攀花枝,在白兰花树下亭亭玉立,清丽动人,眸子注视着眼前清峻秀逸的陈操之,陈操之正吹奏柯亭笛,目光与陆葳蕤相接,两两有情。人物衣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畅,线条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把卫协的铁线描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细微处,更胜卫协

论笔法布局淡墨晕染的层次感,顾恺之夫妇合作的此画胜过陈操之与陆葳蕤的画作,但因为那片隐身的柳叶,陈操之把顾恺之的神气画出来了,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顾恺之执着笔过去看了他夫妇二人画像,赞道:“子重善能表现人物之神态情思”又走回去看他自己的画作,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做不得陆小郎君的老师了,实不甘心。”转头侧脑看画,又抬头仔细看陈操之,说道:“我画子重,神采未出,奈何”熟视久之,忽然用赭色于画上陈操之右眉锋添三毫毛,掷笔大喜道:“子重神气出矣”

陆夫人张文纨看看画上的陈操之,又看看面前活生生的陈操之,奇道:“操之眉上并无紫毫,虎头为何无中生有”

顾恺之喜孜孜道:“不如此,画不出子重内敛的俊拔之气。”

陆夫人陆葳蕤张彤云都再细看画作,果然觉得奇妙非常,眉上赤毫如有神明。

陈操之心道:“史载长康画人物,喜添毫加痣,没想到先用到我头上了。”

陆夫人道:“两幅画各擅胜场,这让我如何评定”吩咐小婢去请陆纳来。

陆纳来看了两幅画像,微笑道:“果然妙极,难分伯仲。”

陆夫人道:“既是难分伯仲,那操之和长康日后都是我孩儿的老师”话音未落,忽觉腹中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弯下腰抚着肚子。

陆纳赶紧扶着妻子,关切问:“文纨,你觉得怎样”

陆夫人蹙眉道:“好痛,比往常剧烈”

陈操之上前为陆夫人搭脉,但觉脉滑急如转珠,忙道:“张姨似将临盆。”

陆纳急呼仆妇扶张文纨入内,两个稳婆也急急赶去侍候,陆葳蕤和张彤云还有陆湛的妻子朱氏都入内堂去了,陆始夫人贺氏也过来问讯,陈操之顾恺之当然留下等候消息,从傍晚一直等到夜里亥时末,这才见短锄飞快地跑来报信,夫人生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阖府欢腾,人人喜气洋洋,便有府役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精致木弓悬于门左,表示陆府新添一男丁。府中上下先前都未用晚餐,这时厨下水引饼流水般端上来,陈操之顾恺之食罢水引饼,陆纳从内堂出来,正道喜间,陆始陆禽父子过来了,陆纳吃了一惊,生怕兄长陆始斥责陈操之,赶紧请兄长入内为小侄儿取名,陆始斜了陈操之一眼,轻哼一声,入内去了,陆禽候在厅中,冷眼瞅着陈操之

张彤云这时从内院出来,陈操之顾恺之便告辞回顾府。

子时初,陆始夫妇与陆禽回到左邻府中,对于三弟陆纳年过四十得子,陆始也颇喜悦,陆氏嫡系添一男丁,实乃大喜事。

陆禽却对陈操之在三叔父陆纳府中自由来去耿耿于怀,说道:“爹爹方才看到陈操之否”

陆始摆摆手道:“任他去,今日是你三叔父得子喜庆之日,我不想引起不快对了,三月已至,陈操之何时出使氐秦”

陆禽道:“尚未得到桓温奏书。”又道:“陈操之想建功立业,这氐秦他一定会去的。”

陆始叮嘱道:“葳蕤入宫为妃之事我先要和你三叔父商议,你先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禽道:“三叔父对陈操之赏识有加,而且三叔父宠爱葳蕤,若葳蕤不肯入宫,三叔父只怕也是不肯强逼的。”

陆始道:“你三叔父自有我去说服,毕竟葳蕤嫁陈操之绝无可能,葳蕤总不能就此终身不嫁,这岂不是为人所笑,现在有入宫为皇后的绝好机会,我想你三叔父权衡轻重,是会答应的,就算他犹豫不决,我也会请族中长者陈说利害,逼迫他答应”

陆始陆纳父子是边走边说话的,经过一道长廊,有个当值的小婢正用竹叉叉下一只廊灯,给灯盏注油,正好听到陆始最后这段话,很是吃惊,差点把廊灯给打翻了,一动不敢动,待陆始父子转廊不见后,才抚着胸口,暗暗道:“葳蕤小娘子要当皇后,不能嫁给陈郎君了,那葳蕤小娘子岂不是要哭死”

这小婢是短锄的从妹,叫黄莺,与短锄交好,有空闲就会过府去找短锄玩耍,葳蕤小娘子脾气极好,黄莺儿很喜欢葳蕤小娘子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去年今日,张彤云在其兄张玄之陪同下入建康,陈操之与顾恺之前去迎接,在清溪畔,两对璧人蕉叶舟传情,至今难忘

前几日张彤云本来约陆葳蕤这日再至清溪河畔,祓除畔浴,赏玩游春,当然是少不了顾恺之陈操之的,但昨日陆夫人张文纨临盆,陆葳蕤就不便出来了,张彤云也就没了兴致,一早便与阿兄张玄之,还有伯父张凭去了陆府。

因庾皇后丧制未除,今年的天阙山雅集也未举行,谢玄来约陈操之顾恺之去游城北渎山,问起其姐谢道韫,答曰身体不适,陈操之见谢玄轻描淡写,也就没再多问。

傍晚三人游直渎山归来,郗超的派来的仆人早已在顾府等候多时,请陈操之即去相见,陈操之赶到郗超寓所,却原来是桓温奏章今日送到了尚书省,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出使氐秦

太子洗马原意是为太子出行马前驰驱,是太子侍从官,魏晋时为清贵闲职,非世族大家有令誉者不能担任,虽是七品官,但前途无量,当年西晋第一美男子卫玠卫叔宝便是担任此职,桓温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亦是彰显陈操之江左卫玠之美名,陈操之十九岁出仕,短短一年由九品掾升任七品太洗马,若不是借出使这个机缘,即便是桓温有意提拔,也是不能升迁如此之快的,毕竟江左世家大族势力强横,桓温也不能破坏约定俗成的规矩

郗超言道:“子重,明日尚书台中书省以及侍中常侍便会商议此事,琅琊王已知此事,料想不会有何异议,你也要做好出使的准备了,一旦诏令下,你便要回姑孰,禀明桓公后持节出使。”

第六十二章 柔弱与坚强

三月三,上巳节,这日一大早,陆葳蕤在绣阁沐浴,侍婢簪花和另两个婢女从后园摘来兰草和芍药花瓣洒在浴桶中,以兰草和芍药花沐浴是三吴上巳节习俗,据说可以除秽祓禊,对于未婚女子来说,上巳节以芍药花沐浴,还可以获得美满的爱情,诗经郑风溱洧篇有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就是描写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河边谈情说爱临别时赠以芍药的诗篇,此时短锄便是一边轻声唱着溱洧一边立在浴桶边用精美的竹篦为陆葳蕤梳头,那湿漉漉的长发乌黑丰盛,篦子自发根自发梢梳栉一过,长发就像闪亮的黑缎,而肩背的雪白肌肤好似亭亭荷叶盖,水珠流转不沾。只不过荷叶是绿色的,而陆葳蕤的肌肤洁白无瑕,羊脂白玉亦不足以比拟

短锄左手食指轻轻触了一下陆葳蕤背部的肌肤,啧啧道:“小娘子真嫩啊,洁白细腻,滑不溜手”

一边的簪花吃吃笑道:“是爱不释手。”

短锄笑道:“若是陈”觉得不妥,朝簪花吐了吐舌头,只是笑,不说话了。

这时,帘外一个小婢说道:“短锄姐姐,你妹子黄莺儿有事找你。”

短锄听说是她从妹黄莺儿来寻她,摇头笑道:“这个黄莺儿,一大早就跑到这边来玩,也不怕管事的罚她。”扬声道:“让她等一会,我正侍候小娘子沐浴呢。”

陆葳蕤道:“短锄你去,或者有什么事呢,莫让黄莺儿等着。”

短锄道:“她到这边来除了玩耍还能有什么事,小娘子性子好,由着她玩,她就爱来这边。”自顾为陆葳蕤栉发。

过了一会,那小婢又来禀报说黄莺儿有要紧事对葳蕤小娘子说

短锄嗔道:“这丫头胆子真不小,待我去揪她耳朵皮”

陆葳蕤道:“让她进来,在帘边说话。”

黄莺儿来到浴室外间,立在绣帘外,有芬芳的水气氤氲而出,一个娇婉温柔的声音问:“黄莺儿,有什么事”

黄莺儿看看身边的几个婢女和仆妇,嗫嚅道:“葳蕤小娘子,黄莺儿是有事,要紧的事,这个那个”

短锄快刀剪乱麻地道:“有事快说啊,什么这个那个,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黄莺儿心慌起来,背地里流传家主的私语是要受重责的,会被卖掉,黄莺儿不敢说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了,葳蕤小娘子短锄姐姐,我先回去了。”朝帘内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陆葳蕤秀眉微蹙,心里暗暗讶异,示意短锄唤黄莺儿进来,短锄便掀帘出去拉着黄莺儿的手进来,陆葳蕤在描金绘彩的浴桶里,露脑袋脖颈在外,轻言细语问:“黄莺儿,有何难处无妨,尽管说。”

黄莺儿看着葳蕤小娘子因热水蒸浸而分外娇美的脸蛋,心里安定了一些,说道:“小娘子,黄莺儿昨夜听到一件事,与小娘子有关的,想单独对小娘子说”看了看短锄,补充道:“短锄姐姐也可以听。”

陆葳蕤“哦”了一声,便命簪花还有另一个婢女暂时退出帘外,簪花颇为不满,白了黄莺儿一眼,出去了。

黄莺儿靠近浴桶,低声说了昨夜她听到的家主陆始和六郎君陆禽说的话,短锄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陆葳蕤,急道:“小娘子,这可怎么办,让我阿兄赶紧给陈郎君报信吧”

陆葳蕤坐在浴桶里蹙眉不语,一动不动,但漂浮着芍药花瓣和兰草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显然陆葳蕤酥胸起伏,心情激荡。

黄莺儿看着陆葳蕤美丽含愁的大眼睛,轻声道:“葳蕤小娘子,那我回去了,小娘子要小心一些。”

陆葳蕤压抑着如沸如煎的心情,强笑道:“黄莺儿,谢谢你。”

黄莺儿走后,簪花两婢又进来了,见小娘子和短锄神色有异,簪花小心翼翼问:“小娘子,出什么事了”

陆葳蕤稍一迟疑,说道:“我伯父又想逼我联姻这事你们不要对他人说起,莫要连累了黄莺儿。”

这几个婢女都是陆葳蕤心腹之人,真心喜爱葳蕤小娘子,闻言都是脸现忧色,连声答应。

短锄服侍陆葳蕤穿衣时,附耳道:“让我阿兄去找陈郎君吗”

陆葳蕤摇摇头,心道:“陈郎君近日就要出使氐秦,这时让他得知这样的事,一定非常焦急,他还如何能安心出使啊,岂不是误了陈郎君前程而且我伯父我从兄多次非难陈郎君,我已经觉得很歉疚,若让陈郎君与皇帝对抗,陈郎君这几年为他家族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了,而且还会获罪”

短锄见小娘子摇头,想想也是,皇帝要娶小娘子,告诉陈郎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又问:“那先告诉夫人”

陆葳蕤道:“娘亲刚刚分娩,身子虚弱,怎好告诉她这事谁都不要告诉,庾皇后驾崩未满一个月,纳妃尚早,不要着急,我有办法的。”

听陆葳蕤这么说,短锄安下心来,小娘子外表柔弱与世无争,心里是很有主意的,认定的事决不动摇,小娘子说有办法那就真的是有办法。

陈操之从郗超那里回到顾府已经是夜里亥时,板栗还在门房等候,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明日想见你一见。”

陈操之道:“好,桓大司马奏章已上,我后两日便要离开建康,明日便去向陆使君辞行吧。”

次日,台城太极殿西堂,琅琊王司马昱尚书令王述尚书仆射王彪之西府长史王坦之中书侍郎郗超侍中张凭高崧散骑常侍谢万孙绰御史中丞谢安顾悯之五兵尚书陆始,还有桓秘江思玄诸人济济一堂,共议陈操之出使氐秦之事,陆始反对晋升陈操之为七品太子洗马,认为陈操之无论族望和资历都不够格,但琅琊王司马昱和郗超都认为陈操之既代表大晋出使番邦,若无清贵显职则有损威仪,陈操之本是八品参军,擢升一级并不为过,谢安江思玄诸人也都同意

侍中高崧耿直孤僻,一向直言快语,不留情面,唯独对陈操之赞赏有加,这时冷冷道:“出使氐秦若是美差的话,怕也轮不到陈操之,陆尚书有子若肯出使,擢升一级亦无不可。”

陆始瞪着高崧,高崧洋洋不理,高崧连桓温谢安都敢嘲讽,遑论他人,而且高崧也说得没错,世家大族子弟哪个肯临危地,让陆禽出使氐秦,只怕吓得要称病不出了。

陆始无言,商议已定,琅琊王司马昱去禀报皇帝司马奕,一面传召陈操之入台城觐见皇帝,皇帝司马奕对作为桓温的心腹陈操之一向无好感,倒是乐意陈操之出使氐秦,氐人凶残,陈操之出使凶多吉少,当即拟定三月初六日由皇帝亲授陈操之旌节,即日出使氐秦。

三月初四傍晚,陈操之去拜见陆纳,给陆府小郎君送上一份厚礼,并辞行,因礼制,陆夫人分娩后一月之内不能见外人,所以陈操之只隔帘向陆夫人问安,听到内室陆小郎君哇哇的啼哭声,这男婴声音洪亮,很是健康。

陆夫人唤夫君陆纳入内,说道:“葳蕤想明日与陈郎君游秦淮河,请夫君怜惜恩准。”

陆纳看了一眼垂首立在一边的陆葳蕤,皱眉道:“游秦淮就不必了,被人撞见不雅,让操之明日来府中吧。”

陆夫人张文纨现在有了儿子,底气甚足,笑道:“夫君这样可谓是掩耳盗铃,建康城哪个不知操之与葳蕤之事前些日操之在府上作画,也是尽人皆知,谁又敢取笑半分,倒是怜惜操之的居多,夫君也念操之后日便要数千里北上,葳蕤苦候,就让他二人畅快一游嘛,其实夫君心里不也视操之为子婿了吗二伯过于多虑,操之与葳蕤之事传遍江左,也未见得就损害了我陆氏声誉,北人重门第江左重人物,如操之这般的人物江左又有几人”

陆纳微笑起来,说道:“我倒不知文纨还这般雄辩”看着陆葳蕤道:“也罢,小心谨慎,莫要抛头露面。”

陆葳蕤赶紧跪下,谢过爹爹。

陆纳留陈操之用晚餐,问:“操之巨舟可曾开始建造”

这是去年陈操之答应过陆纳的,若三年内无力说服陆始迎娶陆葳蕤,则造巨舟携葳蕤浮海而去,效范蠡与西施

陈操之躬身道:“造巨舟之先,操之还想努力拼搏一回,三媒六礼娶葳蕤过门是我最盼望的。”

陆纳点了一下头,说道:“操之出使氐秦,我有一物相赠。”携手陈操之来到侧院,就见一仆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过来,此马高七尺余,长腿瘦颈两耳尖尖通体墨黑,没有半根杂毛

陆纳道:“此是凉州牧张玄靓前年遣使觐见皇上,一批随同来京的凉州商人带来的胡马,应是西域产,颇为神骏,操之出使氐秦,正需要一匹好马,且收下,不必言谢。”

第六十三章 今日私订终身

当夜,陈操之又去乌衣巷向谢安谢万辞行,并问谢玄何日赴荆州谢玄道:“张玄之被辟为征西掾,将与我一道启程,大约就在本月中旬。”

谢道韫道:“桓公命我征召顾长康入西府,子重代我问他一声,是否后日与子重同行”

陈操之点头道:“好,我回去问问长康,明日一早答复,长康喜热闹,想必是要与我同行的。”

又叙谈半晌,陈操之告辞,谢安谢万送至庭下,看着陈操之夜色中离去,谢万问谢安道:“三兄,陈操之此行能建功否”

谢安道:“氐秦杰出人物甚多,王猛大才姚苌英武,苻坚可称雄杰苻融亦具韬略,其君臣同心,国势蒸蒸日上,操之周旋于这些人物之间,要想建功,难哉但我观操之,言谈间对氐秦君臣如苻坚王猛辈性情喜好知之甚悉,但对两淮诸将却又不甚了解,实可怪也”

谢万道:“此子真乃奇才,谈玄高妙,务实有策,就连阿遏都觉自愧不如,阿元”说起侄女谢道韫,谢万皱眉道:“三兄究竟如何考虑的,真想撮合阿元与陈操之”

谢安微微一笑,问:“四弟以为呢”

谢万道:“若是一年前,我是绝不同意的,但现在看来,陈操之品貌才识,江左年轻子弟中出类拔萃者也,而且我也看出来了,阿元清谈拒婚,正是为了这个陈操之,可是吴郡陆始都自重门第,坚决不肯嫁女给陈操之,难道我陈郡谢氏却要人弃我取吗,岂不要被那些南人所笑”

谢安捻须笑道:“这事不用急着下定论,待陈操之出使归来再看,或许局面又是一变阿元的性子我们做叔父的哪里会不清楚,莫要强拗她,阿元福禄不薄,不会抱憾终生的。”

三月初五清晨,陈操之乘牛车来迎陆葳蕤,陆葳蕤只带了短锄簪花二婢,别无他人,临上车,陆葳蕤叮嘱了身为陆府管事的板栗一些话,板栗唯唯称是,便过来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下想看看秦淮河畔陈氏宅第,是不是让那些工匠暂歇一日闲杂人等都避一避”

陈操之便命黄小统去传他的话,让营建东园的工匠人等今日一律撤出,板栗便与黄小统一道先去了。

陈操之跟在陆葳蕤的车畔走了一程,与陆葳蕤隔窗说话,不知为何,今日陆葳蕤言语不多,眼神也有些奇怪,时而羞涩时而决绝,复杂难明

陈操之心道:“葳蕤是因为我明日就要远行从而心情复杂的吧,等下我好生安慰一下她。”

两辆牛车来到秦淮河渡口,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已等候着,画舫长四丈,篷盖舱壁精美无比,是陈操之向张彤云的伯父侍中张凭借来的。

陈操之牵着陆葳蕤的手上了画舫,短锄簪花跟上,除了三个船工,别无他人。

画舫悠悠荡荡,顺流而下。

朝阳升起,河水细波荡漾,点点金光闪烁,此时的秦淮河两岸,尚没有十里珠帘画舫凌波的盛况,但暮春时节,两岸梨花似雪,又有桃李争艳,各色春花竞相绽放,让人赏心悦目。

短锄簪花避到舟头与老船工说话,好让葳蕤小娘子与陈郎君独处,短锄心想:“小娘子会向陈郎君说那件事吗这样的大事,小娘子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画舫船舱两边各开着四扇雕花小窗,陈操之与陆葳蕤并肩立在一扇窗前,看秦淮河水和河岸,指点花树名字

陈操之见陆葳蕤不怎么看风景,只是看着他,便笑道:“葳蕤,不要担心,我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会回来,我不会有事的,我乡天师道杜道首,桓大司马王右军皆重其道术,言人祸福,应验如神,杜道首曾看我骨相,说我寿享遐龄富贵双全。”说着,轻轻搂住陆葳蕤细软腰肢。

陆葳蕤“嗯”了一声道:“陈郎君在外要自己保重,我会等着陈郎君回来,我一定要嫁给陈郎君。”

陆葳蕤平日很少会说这样直露的话,陈操之搂着她细腰的手臂一紧,柔声道:“我也是非葳蕤不娶,我想,明年我就能娶你过门。”

画舫顺流向西驶出六七里,这才返航,大约辰时末回到南城渡口,登岸乘车,向陈氏宅第东园而来。

陈氏宅第占地四十亩,一溜院墙已围上,营建的东园约占宅基地的三分之一,远远的可见亭台楼阁的翘角飞檐,宅第大门尚未建造,只是两扇粗糙的大木门,门前停着七八辆牛车,板栗和黄小统在门前等候着,还有两名陈氏私兵。

短锄先下车去和其兄板栗说了几句话,过来道:“小娘子,都准备好了。”

陈操之伸手扶陆葳蕤下车,奇怪地问:“这些牛车都是陆氏的吗,准备什么了”

短锄笑笑的不说话,眼望陆葳蕤,陆葳蕤面色绯红道:“我命板栗在里面布置了一下,可以安坐而已。”

陈操之道:“那应早点告诉我,我命人来布置便是。”

短锄道:“这个得我家小娘子布置才好。”又道:“陈郎君你在门前等一会,我与小娘子先进去。”说着,与簪花拥着陆葳蕤进去了。

陈操之有些莫名其妙,问板栗,板栗道:“这是小娘子吩咐的,陈郎君稍等片刻便知。”

陈操之便在门前踱步等候,心里隐隐期待。

大约过了一刻时,短锄出来道:“陈郎君,请跟我来。”

陈操之便跟着短锄进了大门,过门厅茶厅正厅,来到内宅,内宅有两幢双层大楼,东西相向,双重廊贯通,这些建筑基本完工,只匀后期装饰

短锄熟门熟路地引着陈操之上西楼,一边对陈操之道:“我家小娘子喜欢西楼,因为陈郎君在陈家坞也住在西楼。”

楼下有十来个健壮仆妇,见到陈操之,一齐施礼,短锄便道:“好了,你们先到前厅候着,有事我会唤你们。”那些仆妇便都退出去。

陈操之上到二楼,见簪花立在阁前,这二楼几个大房间门窗都未安装,房内空空如也的,而现在,却是帘幕低垂,显然是陆府的人布置的。

簪花轻声道:“陈郎君请进,我家小娘子在里面。”说着,撩起门帘

陈操之也觉得气氛特异,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门帘轻飘飘在身后垂下,却见室内几案苇席毕备,陆葳蕤盛装端坐,宝钿花钗冠,紫色绣襦长裙,薄施脂粉,眉目如画,娇滴滴丽色动人,见陈操之进来,膝行两步,拜倒于地,声音娇颤:“陈郎,妾身有礼。”

陈操之心猛地一颤,眼泪霎时蓄满眼眶,快步上前,与陆葳蕤相对而跪,双手捧起陆葳蕤的脸蛋,这女郎也是泪光盈盈

陈操之道:“葳蕤,我说过的,我一定要三媒六礼迎娶你过门,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陆葳蕤道:“我知道,我不怕久等,可是我今日就想成为陈郎君的妻子,我不在乎三媒六礼,我只要我喜欢陈郎君喜欢,巨舟浮海,我也愿意跟着陈郎去”

陈操之轻抚她面颊,问:“葳蕤,出什么事了吗”墨眉一皱,问:“是不是你二伯父又逼婚了”

陆葳蕤镇静自若,答道:“二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