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08部分阅读(1/1)

传闻:陈操之与陈郡谢氏女郎的事陈操之一回建康便痛殴皇帝宠信的侍臣之事然后便是皇帝被废之事

苏骐相信皇帝被废与陈操之有绝大的干系,皇帝想纳陆氏女郎为妃,这触及陈操之逆鳞了,所以皇帝被废了,苏骐见识过陈操之在氐秦和邺城那翻云覆雨的智计和手段,虽然说废帝立新君的是桓大司马,但苏骐有理由相信这是陈操之因势利导的结果。

陈操之对苏骐说了他将辅佐桓温世子桓熙重建北府军之事,苏骐大喜,这正是他所盼望的,忙问:“诏令已下否”

陈操之道:“尚未,待诏令下了之后,我或许要再次前往两淮招揽诸坞堡流民宗帅和乞活军,子翼兄少不得要随我奔波。”

苏骐振奋道:“苏骐自平舆来建康,就是为了追随陈使君而来,陈使君但有差遣,骐敢不尽力。”

陈操之微笑道:“这话在桓世子面前可不要说,桓世子气量尚不够恢弘。”

苏骐心领神会,道:“苏骐明白。”

陈操之道:“夜深了,子翼兄早些安歇,明日随我去拜会桓大司马和桓世子,桓大司马明日将归姑孰。”

次日一早,陈操之带着冉盛苏骐随同百官去新亭为桓温送行,陈操之觑空向桓温桓熙父子引荐了苏骐,桓温甚喜,命桓熙要重用苏骐,待司州刺史诏令下,即征辟苏骐为军司马,协助招揽淮北流民建军。

恭送桓温西去,陈操之与众官回建康,见到谢安谢万兄弟并骑而行,便向谢安谢万引见苏骐。

谢万道:“平舆苏家堡,也算得淮北势力不小的坞堡,昔在豫州我亦曾听闻苏郎主之名。”

谢安见陈操之将苏骐向他引见,暗暗点头,说道:“操之陈裕苏少郎主,就请随我兄弟回府,饮酒叙谈。”

苏骐见名动天下的东山谢安石对他如此礼遇,真有点受宠若惊,心知这是因为陈操之的缘故。

第七十五章 齐人之福

谢安谢万兄弟宴请陈尚陈操之冉盛苏骐四人,谢琰也在座,筵席间,陈操之向谢安谢万通报了桓熙将以司州刺史的身份去京口重建北府兵郗愔将取代庾希为徐兖二州刺史

不出半月,桓温的表章将送达建康台城,所以陈操之事先说与谢安谢万知道,这也是与谢氏关系密切的表现。

谢安与谢万对视一眼,桓温一直试图插手徐州豫州军事,控制长江中下游,现在终于找到了这样一条迂回之路,这个策略既含糊又微妙,在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谢安谢万心知这桓温此举的背后少不了郗超陈操之的谋划,郗超陈操之,皆王佐之才,桓温若真能得此二人死力,那么桓氏取代司马氏的确是有很大成算的

谢万道:“明年初开始募兵,那要何时才能有战斗之力”

谢安道:“募兵不如募将,操之肯定是明白的。”

陈操之对谢安的敏锐甚是佩服,躬身道:“安石公提醒得是,待诏令下,我将赴两淮游说诸坞堡和乞活军首领。若得他们归附,那就能迅速形成一支善战的军队。”转头望着谢琰,问:“这个还须瑗度兄相助。”

谢琰点头道:“自当与子重兄同行。”

两淮诸坞和那些活跃在黄淮之间以劫掠为生的乞活军本身就拥有强大的武装,若能招揽那些坞堡郎主和流民宗师加入北府军,有将自然就有兵,只需要稍作整合补充兵员授予军号,很快就能形成战斗力,但之前的东晋朝廷对那些势力强横的流民宗帅很不信任,不允许这些流民宗帅率部过江,比如祖逖,其北伐失利也与晋朝廷未予大力支持有关,但是对东晋朝廷而言,他们对流民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河淮流民是东晋政局中具有很大影响的一个因素,流民帅郗鉴曾助晋讨平王敦,但其宗部还是只能滞留合肥,郗鉴常常往来于建康合肥之间;而苏峻祖约就曾以流民帅的身份叛乱,攻破建康,破坏性比王孰叛乱还惨烈,所以江左朝廷对两淮的那些流民宗部是既想利用又想排斥,至今也没有节制的良策,当然,现在的两淮诸坞已经没有了当初像祖逖郗鉴苏峻刘遐这样拥兵上万的大宗部了,而乞活军自冉闵李农去世后,也散为各地的山贼,陈操之要做的就是整合诸坞聚揽流民,当然这绝非易事,但肯定比练新军快捷有效得多

午后席散,陈操之在告辞之前自然要去看望一下谢道韫,他刚走到听雨长廊上,就听身后谢道韫的声音唤道:“子重”

陈操之止步回头,见谢道韫轻提裙裾,快步而来,梳简单流丽的堕马髻,身形高高瘦瘦,行步之际,裙下隐现两条长腿的轮廓,如细细荷梗支离水面,虽在病中,犹有绰约之姿。

陈操之见谢道韫是从前厅方向来,便道:“道韫,你又在隔帘旁听了”

谢道韫听说两位叔父在宴请陈操之兄弟,心知等下陈操之会来看望她,在蔷薇小院久候不至,便悄悄到隔厅觑看,听到陈操之与她两位伯父最后的问答,谢道韫暗暗点头,见陈操之起身往她住处而去,便赶紧绕过后厅追来

与陈操之初回建康时相比,现在谢道韫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并日趋好转,但毕竟身子还是很虚弱,赶得急,又被陈操之迎头这么一问,有些羞窘,胸口气息没顺过来,顿时咳嗽起来,咳得瘦脸通红,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扶膝,咳得甚苦,蓦觉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背心,轻轻抚拍,这自然是陈操之的手

谢道韫但觉两耳“嗡”的一声,羞不可抑,气血翻涌,咳得愈发厉害了,那只手离开了,只听陈操之叫道:“柳絮因风”

柳絮因风二婢其实离得不远,都关注着阿元娘子呢,这时赶紧跑过来,一个牵手一个抚背,谢道韫也很快缓过劲来,咳得眼泪汪汪,我见犹怜的样子,说道:“我哪里又隔帘旁听了”

陈操之笑笑,双手合十,表示不敢争辩招惹不起甘拜下风的意思。

“嗯,咳嗽也是极厉害的谈锋,把子重给打败了。”谢道韫忍不住笑,细长眼眸眯成一线月牙,梨涡浅浅,羞喜神情甚是动人。

这时,一个婢女匆匆来报,说小陆尚书府的女郎来探望道韫娘子,谢道韫闻言吃了一惊,眼望陈操之,竟有些心虚,以前她与陈操之交往也会想到陆葳蕤,却从没有心虚的感觉,谢道韫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陈操之也有些窘迫,说道:“葳蕤前日向我问起你的病情,说要来看望你你先回小院吧,我去迎她过来。”说罢,转身而去。

陆葳蕤见到陈操之,微笑道:“陈郎君也在这里呀。”

陈操之道:“安石公万石公请我和三兄几个人饮宴,现在席散,正要去看谢家娘子,听说你来了,我来与你一道去。”

陈操之在前,陆葳蕤落后半步,二人往听雨长廊而来,陆葳蕤的几个侍婢隔着数丈跟着。

陈操之问:“葳蕤,你年底要回吴郡吗”

陆葳蕤道:“是,张姨要带着道辅回去祭祖呢,我爹爹也会回去陈郎君几时回钱唐接幼微嫂子”

陈操之道:“还没确定要不要接嫂子来,我大约下月会回钱唐。”

陆葳蕤“嗯”了一声,低声道:“陈郎,我年底或者明年初想来陈家坞一趟,我现在,自由了一些。”

陈操之喜道:“好,嫂子和润儿都很盼着你去,我也是。”

说话间,到了听雨长廊,却见谢道韫还在廊上,这时上前施礼道:“陆妹妹,劳你来探望。”

陆葳蕤万福还礼,看谢道韫的脸色,比八月底那次好看了一些,欢喜道:“谢姐姐神气健旺了好多,真让人喜悦。”

谢道韫陆葳葳陈操之三人在长廊上一边缓缓而行,一边三人谈,远远的,隔着池塘花圃的一个露台上,谢安与谢万立在那里眼望长廊中人,长廊曲折如画,廊上行人飘逸如仙

谢万皱眉问谢安:“三兄,你看这如何是好陈操之倒是周旋其间,很有点齐人之福的样子了,这一妻一妾,谁为妻,谁为妾陆纳的女儿也没可能做妾啊”至于说他谢氏女郎作妾,谢万是想都没想,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谢安笑道:“这个陈操之我看是两个都舍不下的,先不急,待阿元病再好一些,我会有计较的。”

谢万误会了兄长的意思,说道:“三兄说得是,我二人就对陈操之直言,将阿元嫁她,至于那陆氏女,陆始不是坚决不肯嫁吗,也不能算陈操之辜负了她,只是如此一来,在陆始面前,我兄弟二人岂不是有点势弱,陆始不肯联姻的钱唐陈氏,我谢氏却抢着要了,总是有点被人看轻。”

谢安哈哈大笑,说道:“鼠目寸光之辈才会看轻。”

谢万点头道:“对,陈操之若能掌控北府军权,在北伐中建功,一旦桓温身故,陈操之就是雄踞一方的强豪,到那时陆始将后悔莫及。”

谢安笑而不语。

桓温离开建康的次日,被贬为东海王的废帝司马奕也启程回东海国,从一个皇帝回到郡王的地位,反差太大,而且在建康城司马奕也无颜见人,建康城百姓都知道他有痿疾连皇子都不是他亲生的,崇德太后的诏令都说司马奕“错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这让司马奕羞愤欲死,建康城如何呆得下去,还是回自己的封国从此闭门不出吧。

东海国就在晋陵郡,离建康三百余里,司马奕一行百余人在殿中监侍御史将兵百人监察下,出建康往晋陵而去,新君司马昱没有前去相送,怕相对有愧,遣百官至广莫门外恭送。

就在这一日,司马昱诏拜御史中丞谢安为侍中,侍中与散骑常侍同备皇帝顾问应对,乃是三品清贵显职,自此,谢安进入权力中枢。

那东海王司马奕悲悲戚戚前往晋陵封国,他宠信的三个嬖臣朱灵宝计好相龙三人俱已被处死,所幸田美人孟美人还有三个儿子并未受到株连,从此杜门避祸,专饮酒恣声色,聊度此生吧。

十月十三日,车队在丹阳投宿时,有一人至驿舍求见东海王司马奕,司马奕觉得奇怪,他现在潦倒至此,谁会在这里求见他唤进来一看,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卢竦的弟子许龙,前日随卢竦逃出建康,怎么竟跑到这里来见他

许龙左右一看,见身边的都是司马奕的旧人,便跪倒顿首道:“小人奉太后密诏,奉迎陛下兴复,重临大位。”

第七十六章 天师道叛乱

废帝司马奕听说崇德太后下诏迎他回去重登皇位,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半晌问:“太后密诏何在”

许龙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圭,呈上道:“太后怕事泄,命小人持玉圭传口谕,请陛下回建康临黎元承皇极。”

司马奕接过玉圭细看,似是宫中旧物,不敢确定,说道:“既无太后手书诏令,本王如何敢信你。”

许龙恳切道:“陛下,太后乃是迫于桓温滛威,被逼无奈才违心下诏废黜陛下的,今桓温已回姑孰,建康城朝野士庶咸盼陛下复位,是以太后命小人前来迎陛下回宫。”

司马奕想起自己被废那日步出西堂时百官痛哭流涕的样子,意有所动,却道:“桓温骄横,岂容本王复辟,待他提兵再入建康,横祸至矣。”

许龙道:“陛下所言差矣,只要陛下重临大位,起用忠心耿耿之臣,桓温若提兵来,陛下可弃建康退往徐州,徐州庾刺史是陛下的国舅,手握重兵,足以抵御桓温,陛下再传檄天下,共讨桓温,桓温再强,也不过是当年的王敦,陛下有皇天护佑臣民拥戴,何惧反贼桓温”

许龙能言善辩,说得头头是道,废帝司马奕心意大动,重登皇位的念头如死灰复燃,问左右亲信可行否

司马奕的保母经常去崇德宫佛屋跟随褚太后拜佛诵经,这时说了一句:“太后若有诏,当遣官属来,何独差汝前来”

许龙面色一变,强词道:“太后怕泄密误了大事,故遣小人前来。”

司马奕虽然昏庸,但毕竟不是蠢货,被保母一语点醒,是啊,许龙是被追捕缉拿之人,怎么能回到宫中领受太后的密诏

许龙催促道:“大事垂捷,陛下焉用女子之言”

司马奕刚刚燃起的火热的心又凉了,摇头道:“我得罪于此,幸蒙宽宥,岂敢妄动,汝速速离去,莫再胡言惑众。”

许龙还待劝说,司马奕怒道:“汝必为乱者。”叱左右缚之。

许龙武艺高强,见劝说不成,当即打倒两人,夺门上马而逃。

负责监察东海王归封国的侍御史便是陆禽,许龙能顺利地见到东海王司马奕,正是因为有陆禽的暗中网开一面,今见许龙劝说不成,陆禽也只得作罢,只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也不向有司报知此事,次日继续向晋陵前进,行至陵口,却遇大批灾民拦住去路,向东海王司马奕的车队讨要食物,这批灾民约有三四百人,驱赶不散,司马奕的车队既不得行,那些灾民也不肯走,双方就僵持在陵口小镇。

那许龙劝说废帝司马奕重返建康不成,差点被抓,夺路往建康城方向逃跑,看看身后也无人追赶,这才放缓马步,骂道:“这个无用的废帝,想辅佐他都不行啊。”摇了摇头,往句容而去,连夜赶路,次日上午赶到句容县东边的小镇梅龙,梅龙小镇距建康二十余里,镇北有风景秀丽的梅龙湖,湖畔有数排茅舍,却是一个天师道道场,卢竦便藏身于此。

许龙叩见卢竦,报知废帝司马奕懦弱无能,不敢回建康复辟。

卢竦两道长眉拧着,呵斥许龙道:“你不是自诩能言善辩胜过陈操之吗,怎么真要用你之时,却没有一点用”

许龙叫屈道:“皇帝本已被弟子说动,却被其保母谏止,弟子还待再游说,皇帝即叱左右缚我,弟子只能夺路逃出,连夜赶回来向师尊复命。”

卢竦摆手道:“罢了,我已在陵口安排了人手,皇帝到不了他的封国。待今夜冲进建康,占了台城,劫持太后和新君,那时再迎皇帝回都,他做现成的皇位,还会有什么话说。”

众弟子一片阿谀恭维声,皆赞卢师英明神武,但也有一个弟子问:“师尊,今夜可聚起多少人攻城”

卢竦道:“有五百人。”

那弟子迟疑道:“五百人,就能攻城”

卢竦叱道:“曹仓舒,你怎的如此胆怯,必是奉持三官帝君之心不诚,否则,有帝君护佑,水火不浸刀枪不入,何惧之有”

名叫曹仓舒的弟子惭愧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这就去向水官帝君忏悔去。”

卢竦点头道:“去吧,只要心诚,必得帝君护佑,更何况本师久居台城,对各宫门的守卫强弱了如指掌,至于说建康城,靠广莫门一带,还只是篱笆土墙,用几根木头一撞便倒,有何难哉。”

却说那个名叫曹仓舒的天师道弟子,原是宝石山顾氏庄园的佃户,追随卢竦只为求福消灾不受邻里欺负,从没想过要攻城叛乱当大官,对卢竦所说的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也不大相信,他砍柴经常割破手,今年端午前的一日还差点被水淹死,哪里能刀枪不入水火不浸呢,当然,卢竦把这些全推作礼敬三官帝君之心不诚所致,可他自己的双手怎么也被烫伤了呢

曹仓舒有点心眼,知道追随卢竦攻城挟持皇帝太后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而且还只有五百人,怎么可能成功,他家里可还有丑妻稚子,不能这样白白送死

曹仓舒趁拜祷水官帝君之隙,悄悄溜出梅龙小镇,逃归宝石山,跑到半路,听得马蹄响,赶紧藏入道边灌木丛中,就见许龙和另一名卢竦的得力弟子快马驰过,这要是被这二人发现,定然是身首异处

曹仓舒躲在灌木丛中暗暗喘气,庆幸逃过一劫,却忽然想到,许龙二人若一直追他到宝石山家中,寻他不着,一怒之下害了他妻儿那可如何是好

曹仓舒正急得心寒胆战时,听到那马蹄声又踅回来了,远远的听那许龙道:“曹仓舒那小子胆小如鼠,逃得倒快,罢了,不追了,师尊大事要紧。”

另一弟子道:“若曹仓舒向官府告发,怎么办”

许龙道:“谅那鼠辈没那狗胆,而且我等即将追随师尊去建康,他就算是想到去告发也来不及了,不过我料曹仓舒那蠢货根本不知道往哪去告发,官衙在哪他都不知道,哈哈。”

另一弟子道:“待我等助师尊成就了大事,再回来收拾他。”

马蹄扬尘,很快远去。

曹仓舒爬出灌木丛,站在道上朝宝石山方向望望,又朝许龙二人远去的方向望望,一咬牙,觅小路赶往汤山东安寺,他认得东安寺的丑和尚支法寒,知道支法寒与都中高官有往来,他不认得别的官,就认得支法寒。

曹仓舒满头大汗地赶到汤山东安寺,已经是午后未时,支法寒正在禅房里抄写金刚经,曹仓舒闯进来跪下呼呼喘气,抹了一把汗,断断续续说了卢竦要谋反的事

支法寒吃了一惊,他虽居山寺,但对建康城中近日的变故也是一清二楚,此事干系重大,当即领着曹仓舒去见本师支道林,支道林命支法寒速速去城中报讯,又道:“这个功劳就送给钱唐陈檀越吧,此福报也。”

支法寒喜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曹仓舒便留在东安寺,支法寒牵了一匹马下山,到大路上骑马向建康城急驰而去。

汤山东安寺距离建康城有四十余里,支法寒催马赶路,他自去年将白马输给陈操之之后,便未再骑马,骑术生疏,胯下黄马也未跑惯长路,所以一路上颇多曲折,赶到建康城时已经是正酉时,十月中旬的天黑得早,正酉时已经是暮色四起,城中灯火陆续点亮

支法寒见城中平静如常,心中稍定,跳下马,牵马步行,那马养在山寺,也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累,长驱四十里,没有栽倒在地已算是顽强。

赶到顾府,却说陈操之在秦淮河畔的陈氏东园,支法寒便让顾府仆役带路,又急急往秦淮河畔而去,见到陈操之时已经是戌时初刻,支法寒匆匆报知卢竦将叛的消息,说是卢竦的一个弟子告的密。

陈操之急命冉盛苏骐带领手下军士和私兵收拾兵器待命,他先赶去见郗超,毕竟城中现在尚不闻异动,这夜里他可不能带着冉盛苏骐执着兵器莽莽撞撞赶往台城,否则被人弹劾诬陷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郗超听陈操之言罢,不敢怠慢,说道:“宿卫中郎将毛安之就住在附近,今夜不当值,你随我去见他,他可以调动宫中卫兵。”

郗超陈操之赶到毛安之府前,就已经听到城东方向隐隐传来马蚤乱喧哗声,心知事发,二人也不待通报,径闯毛安之府第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正与妻妾饮酒笑谈,突然听到院中郗超大声唤他的表字,吃了一惊,赶紧出房来,得知事情经过,即领了几个亲兵赶往台城。

冉盛苏骐听到城东马蚤乱声,知道卢竦果然谋叛,便率众赶来与陈操之会合,跟着毛安之一起赶往台城。

第七十七章 杀人如剪草

晋帝司马昱咸安元年十月十四乙未日,自称大道祭酒的天师道首领卢竦纠集了信众四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天黑之前已经潜入建康城,待卢竦率众到达广莫门外时,天已全黑下来,卢竦命众人一起大叫:“太后密诏,奉迎东海王还都,重登皇位,有敢拦阻者,皆可格杀。”

广莫门内的那些天师道信徒也一起鼓噪起来,诈称东海王司马奕还都,里应外合,把守广莫门的百余都兵骇愕不知所为,但见火炬熊熊,映出卢竦威风凛凛的大脸,天师道首卢竦在建康城中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识此君,所以那些都兵见到卢竦,还真以为废帝司马奕回来了,迟疑惊诧间,被那些执刀持杖的天师道众打伤几个,百余都兵很快被冲散。东晋士兵只有边镇刺史军府的军士有战斗力,其余郡县所属的军士都只起个维持治安的作用,临敌应变能力极差,五兵尚书陆始辖下的这些都兵也是如此,竟被一群乌合之众冲开东城广莫往内城奔去

卢竦四百余人有刀枪兵器的不足百人,其余的都是手持棍棒,以及耙锄镰这些铁制农具,与那些怯懦的都兵相比,这些狂热的天师道信徒那是相当的凶猛,谁挡杀谁,卢竦的得力弟子许龙喊道:“跟紧了,随我冲入云龙门,先到殿庭武库取兵械甲杖,再到式乾殿挟天子以令诸侯。”

许龙出身寒门,读过书,说话喜欢杂点古奥的,也不管那些佃户流民能不能听明白,反正只要有人带头,那些人就会跟着干。

卢竦许龙对台城建筑布局皇帝后妃居所一清二楚,连卫兵的武库在哪里都知道,台城诸门神武门止车门守卫严密,难以突入,云龙门是宫中仆役厨人出入的小门,一般外人不知道这个门,卢竦许龙便领着一众狂热信徒直奔台城,一路畅通无阻,云龙门的宿卫猝不及防,被天师道众轻易破门而入

许龙大喊:“去殿庭武库取兵器”挥舞着单刀冲在最前面,殿庭武库门下小吏和几个当值的卫兵愕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打倒在地,卢竦许龙指挥那些佃户流民略取各自趁手的兵器,这群乌合之众群情振奋,有的喜欢长兵器,如戈矛戟矟锬铍等,有的喜欢短兵器,如钺斧椎棁殳棓钩镶等,还有的在忙着戴头盔系皮甲,一个个兴高采烈左挑右拣,忙得个不亦乐乎,深感为所欲为大肆掠夺的痛快

这些人从二十里外的梅龙小镇一路啸聚而来,攻破外城广莫门突入台城云龙门,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有那么几个受了轻伤的,那肯定是因为出发前在水官帝君前祈祷不够诚心,所以,这群乌合之众士气高涨,觉得跟着卢祭酒,可以纵横天下了

卢竦见众弟子都有了兵器,便高声道:“许龙王果,你二人带两百人冲入崇德宫,挟持太后至太极殿与本师会合。”

许龙王果暴雷似的应一声,高举兵器,高呼道:“走,挟持太后去。”那些愚民也都乱糟糟地喊着“挟持太后,挟持太后”,跟在许龙王果身后经左侧翼殿,向崇德宫狂奔而去。

卢竦则带着余下的两百余信徒绕过台城西侧的秘阁,向皇帝居住的式乾殿进发,沿路遇到小队的当值卫兵以及宫娥内侍,都被卢竦和他的弟子们凶狠地击杀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率领一队亲兵从神武门飞步赶到了,郗超陈操之冉盛苏骐四十余人也一起奔至,毛安之来不及去召集中兵宫卫,从东侧的尚书省抢先一步拦在皇帝寝宫前,正与卢竦一伙劈面相逢

火炬乱晃,刀光耀眼,到处都是纷乱的脑袋和混乱的表情,卢竦大喝道:“毛安之,我奉太后诏旨,迎东海王回宫只复大位,敢阻拦者,死”

毛安之手执一柄长刀,也不与他废话,大吼一声:“杀”一个虎跳,长刀朝卢竦当头劈落

卢竦既为天师道大祭酒,又是北地流民,一身武艺精熟,但因为左肘断骨尚未痊愈,不能力敌,急往后一退,毛安之双戟落空,便有三名卢竦心腹弟子冲上去围住毛安之,长枪利矛交加

卢竦见毛安之这边只有五六十人,便大叫道:“冲过去,倚多为胜,乱中取胜,冲入中斋,冲入中斋”奋勇当先,右手持刀,大呼着冲杀过去。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你和苏子翼去护住大殿入口,我去杀那反贼卢竦。”说罢,双手各执一柄四尺短戟,风一般冲入战群,手起戟落,眨眼的功夫,劈翻三个天师道叛贼,那些只会使锄挥镰的佃客,手中的长短兵器还没焐热,一个照面,就头碎身折,死于非命了。

这是冉盛第一次杀人,但觉热血沸腾,哪里有半点恐惧恶心之感,杀人如剪草,惨叫声也被一斩而断,血腥味刺激起血脉里的野性,冉盛大吼一声径往卢竦那边一路杀去,有两个卢竦的亲传弟子舞刀上前拦截,却架不住冉盛当头一戟,刀折臂断头裂

卢竦见身如铁塔凶神恶煞一般的冉盛也在这里,吃了一惊,又见毛安之凶猛,三名围攻他的得力弟子片刻功夫就已尸横就地,这些弟子与那些临时招聚来的流民佃户不同,都是长期习武的,却还是敌不住真正的猛将一击。

卢竦一边喝命天师道信众冲上去,他自己悄然后退,领了数十名精锐弟子往西侧退去,卢竦心知虎将毛安之和冉盛在此,他想要冲过去挟持皇帝是不可能了,而永福省离此不远,永福省是皇子的住所,挟持不到皇帝司马昱,就把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两个皇子作为人质也可以挽回危局,然后等许龙王果劫持崇德太后到来,皇帝还是得俯首听命

陈操之站在式乾殿高处,见火把人头往永福省方向而去,便知卢竦意图,看这边形势,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便高呼:“毛将军,叛贼往永福省去了。”

毛安之又劈死一个天师道众,他是宿卫中郎将,保护皇帝是第一使命,这时候绝不能擅离,大声道:“陈洗马,你率手下去保护皇子。”口里说着话,手中刀不停,又砍翻二人。

陈操之与苏骐领着二十名苏氏私兵大步往翼殿永福省奔去,冉盛看到了卢竦退走,这时听到陈操之高呼,也奔过来会合,要去追杀卢竦,陈操之见毛安之只有二十名亲兵,而天师道叛贼却有百余人,虽然这些叛贼因为没有了卢竦统帅,已呈溃散之势,但还是小心为上,便命冉盛手下的二十名军士留下助毛安之,郗超也留在式乾殿守候。

陈操之冉盛苏骐诸人奔至永福省大门前,就见卢竦一伙人正在冲击门下吏士,冉盛苏骐当即上前厮杀,陈操之此时只有落后观望,人,不能样样争先啊。

这时,中领军桓秘领数百健卒急急而至,见到陈操之,急问皇帝安否

陈操之道:“郗侍郎毛将军在守卫皇帝寝殿桓将军可曾遣人保护崇德宫”

桓秘道:“左卫将军殷康已从止车门往崇德宫。”说罢,命一队中兵留下助陈操之保卫永福省,他则率大部赶去式乾殿护驾。

陈操之得这队中兵相助,迅速控制住局势,卢竦及弟子四十余人死的死伤得伤,若不得陈操之喝住,卢竦已被冉盛打死。

永福省的大门这时已被冲开,里面的宫娥内侍保母皇子吓得是簌簌发抖,待听得打斗声止歇,才有内侍被派出来探看,陈操之道:“天师道叛贼攻入禁省,现已被拿下,请诸皇子勿惊惧。”又对那内侍道:“汝等各本职,莫要自乱,好生照看皇子殿下。”

这时,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又惊又喜地道:“陈操之,是不是你”

陈操之听出是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的声音,现在应该称呼其为新安公主了,这新安公主怎么也住在永福省

一袭深色长裙的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碎步跑来,几个慌里慌张的宫娥侍婢跟在后面,司马道福一见陈操之,就对满地的横七竖八的死尸视若不见,笑盈盈近前道:“陈操之,又看到你了”

这个新安公主倒是十足的花痴,陈操之赶紧止住道:“莫要过来,小心叛贼蛊惑人心起伤人。”

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这才看到永福省门前一地死尸和伤者,扑鼻的血腥气,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连退几步,撞翻了身后宫娥提着的一盏灯笼

陈操之命那些内侍宫娥小心看护公主殿下,留下那队中兵守在门前,他与冉盛等人返回式乾殿,见桓秘毛安之已将那些天师道叛众尽数擒杀,皇帝司马昱和郗超立在丹墀上说话,中兵环侍。

第七十八章 不眠之夜

十月十四乙未日,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彭城妖人卢竦的叛乱经陈操之冉盛毛安之桓秘殷康等人的全力追剿,闯入台城的天师道众四百一十三人被当场格毙一百九十三人,其余也尽数擒获,宫中死伤者亦不少,中兵宿卫死亡八十七人,内侍宫娥小吏杂役死亡七十六人,这些宫人卫兵大都是在卢竦率众突入台城之初猝不及防被杀死的,待陈操之毛安之等人到来,叛贼就基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许龙王果率叛众攻崇德宫最为惊险,左卫将军殷康若是再晚到一步,褚太后就极有可能落到这些叛贼手里,出身南渡世家十六岁入宫的褚太后虽然历经政争,但这样攻到宫门前的叛乱却是未曾经历过,几欲惊出病来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亥末时分,皇帝司马昱在郗超陈操之桓秘高崧的随侍下来到崇德宫向褚太后问安,但见宫门的残破死尸还没清理干净,实在是触目惊心

褚太后问知叛贼已尽数剿清,这才惊魂稍定,又获知妖人卢竦是假称奉她诏令迎东海王司马奕复位,褚太后暗暗心惊,皇帝司马昱此来莫不是有问罪之意便问:“陛下可曾鞠审叛贼”

皇帝司马昱道:“已将卢竦数人押解有司密审。”

褚太后问:“东海王已至封国否”

皇帝司马昱道:“应该尚在路上。”见褚太后神色有异,忽然明白了,恳切道:“昱绝没有疑心太后的意思,太后贤德,谁不钦敬。”转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将事情经过向太后禀明。”鼠迹可观的司马昱实在是个坦诚而温情的人,然而作为皇帝则有些城府心机不够。

陈操之向褚太后行礼,禀道:“今夜戌时初刻,东安寺支公弟子支法寒急急寻到小臣,说卢竦有一信徒因不愿随师叛乱,逃到东安寺,支公问知卢竦将夜袭台城,便命支法寒速来城中示警,因支法寒与小臣是旧相识,是以径来寻小臣,小臣当即去见郗侍郎,又与郗侍郎一起去见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毛将军一面派人报知中领军桓秘,一面便与臣兄弟以及手下五十余人急奔神武门,在翼殿截住妄图冲击中斋挟持皇帝的叛贼卢竦,桓将军随后赶到,左卫将军殷康则奉命保住太后,幸皇天护佑,太后皇帝皆无恙。”

褚太后问:“宫中死伤者几何”

统领宫禁内外卫兵的桓秘脸有愧色,向褚太后禀报了宫人卫兵的死伤情况,褚太后叮嘱要好生抚恤善后

子夜,皇帝司马昱便带着郗超陈操之等人离开崇德宫,来到太极殿西堂,此时,闻讯赶来的百官济济一堂,肃静无声,台城出了这等惊天大事,肯定有人要领罪责。

五兵尚书陆始长跪谢罪,请解五兵尚书之职。

中领军桓秘见陆始请罪,他也只得长跪请求解职谢罪。

皇帝司马昱道:“此时尚非究责之时,待鞠审叛贼后再议。”

陆始桓秘唯唯退下,陆始惶愧无地,东城广莫门被数百天师道叛众轻易攻破,他这个五兵尚书难辞其咎,相对来说,桓秘的承担的责任要轻一些

不移时,廷尉上殿向皇帝禀报鞠审结果,供状具在,此次天师道叛乱的起因和经过一清二楚,妖人卢竦先遣弟子许龙假传太后密诏,意欲骗得东海王返回建康,以废帝兴复为名作乱,东海王未听从,卢竦便聚集亡命之徒和愚民,夜袭广莫门,突入台城云龙门,妄图挟持皇帝和太后

侍中高崧道:“贼人许龙既然见到了东海王,被东海王呵斥而走,此事不小,负责监察的侍御史为何竟不遣人还报”

众官一齐注目标五兵尚书陆始,都知道那个负责监察东海王回封国的侍御史便是陆始次子陆禽。

陆始面如土色,又谢罪道:“罪臣之子失职,皆因罪臣平日疏于管教,罪臣甘领责罚。”

谢安道:“据卢竦招供,在陵口一带尚聚集有数百天师道信众,都是从东阳新安一带逃荒的流民,奉卢竦之命阻拦东海王归封国,这些流民若不加以安抚,恐酿成大乱。”

王彪之道:“安石所言极是,对于参与台城作乱的卢竦及其党羽要严惩,而对那些受妖言蛊惑的愚民则要以开导安抚为上,不然恐其裹挟东海王作乱,去年冬至今,江东大旱,灾民遍地,动乱之苗一起,则极易啸聚成流民乱潮。”

皇帝司马昱深以为忧,即命侍中谢安与护军将军江思玄率一千中军连夜出发,赶往晋陵之陵口,先将东海王司马奕取回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