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1/1)

功能 和 功能!如果过上新的生活,又娶了新妇,直至把他不再提起,只顾自己过得幸福美满,这样那个说为自己含一口孟婆汤,在奈何桥上等自己百年不悔的人,要等到几时?

他会不会等到倦了,厌了,或者在他那个世界能看到阳世间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长叹息一声,背身而去?

他已经负过一次心,断不能再负了那份情!

心下有了决断,轩辕凤辰转身出门,不再回头。

两生花·第二章

灯花一爆,修道之人下意识地就想卜问凶吉。

牛青云看着燃烧的高烛长叹短吁,卜出的卦又是一个异卦。

同卦下巽上巽,《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两风相重,长风不绝,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两为偶,y阳合德的美满之意。

灯下,他的大清楚仍是拿着百年不变的铁算盘在精打细算,小明白个头长高了,比师兄还高半个头,正窝在他身边看他算帐,嘟嘴道:师兄,我上个月明明没有犯错,你又扣我月钱!

谁说你没有?上月给陈村的村长家驱邪,你贪嘴,拿了人家供桌上的馍吃了,害我们后来还得偷偷补上赔人家,这不是钱啊?

可是我容易饿嘛!

饿饿饿,你怎么就光长个身体不长脑袋?

说是这么说,做师兄的却把自己面前那份糕点小食推到师弟面前,脸臭臭地道:只准许吃一个!我是打算明天打包了路上吃的。皇族的酒席都没能让你吃饱,你这到底是什么无底d的肚子!

谁叫师傅!一早就把我们拖出来,说什么收拾一下最好连夜上路。师傅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怕五皇子怕得要死!

他是很想放开了肚皮吃啊!可恨天不遂从人愿。

就说你根本就没长个脑袋!

狠狠地在他脑壳上凿了一下,清楚帐面上精明地把师弟刚刚吃下去的这个点心的钱却也扣除了。

惹来当帅弟的不满及大叫:钱鬼!你老攥着钱袋不放怎么不去当别人老婆?管得这么死!

你、说、什、么?

当人师兄的眼睛一眯,一道寒光从眯起的眼缝里迸裂而出,让光有个头可观的师弟立刻消音。

我倒不知道,居然你也长到这种想老婆的年纪了。不过师弟你最好别忘了,我们可是道士、出家人,可不同人家五皇子,娇妻美眷姻缘天定。你眼红眼热也没你的份——你这修的什么道啊!?回观定要你面壁思过!

咻咻咻,薄唇里放出的冷冽言讽堪比飞刀,把自家师弟本来就不太强壮的自尊给削得片片粉碎,清楚除了冷嘲热讽之外还很当机立断地判定了处罚。

不要啊!

在明白的心里,面壁等于吃白饭等于不人道的虐待,立则像一条大狗一样扑上来巴着自己可亲可爱的师兄,只差没伸出舌头来舔他的脸兼尾巴竖起来摇一摇了:师兄人最好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

下去下去,重死了!

清楚很努力地去掰开他的手,不让他趁乱扰乱自己的帐目,可是却在体力上逊他一筹。

正在打闹间,门外却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如此深夜,倒是叫人一怔,不知做何反应。

算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更问况我们还是捉鬼的道士……生意上门了!

被师兄喝令去开门的明白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手执桃木剑去开门。

门开处,外面的人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雪白的面孔衬着身上微有些凌乱的大红喜服——却是新郎官没在他的温柔乡里温存,黑天半夜的摸到他们这道士房里来了。

呃!

牛青云一见是他,惊得手中的卦牌都掉了,丑脸上赶紧堆起了笑,搓着手保持一定距离,然后跟人家打招呼——他实在对以前被五皇子打满头包的旧事记忆深刻。

你说过,八年后他会再来找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八年前,轩辕殿上一战,风神相助,风止后,驱走了鬼王蚩尤,也不见了左静言的鬼魂。

轩辕凤辰疯狂摇铃不见回应,找寻又无处可觅,几乎又犯了最初的失心之症,后来是牛青云请神弄鬼,扶乩得留书,说是左静言受伤甚重,叫风后给带走了,约他八年后再相见。

轩辕凤辰信了,这才好起来,也才有了今天冠盖满京华的龙骑将军。

这……神仙怎么会说谎呢,肯定是日子还没到!也有可能啊……左静言这小子你是知道的,他这么聪明,说不定叫神仙也看中了他的资质,留他在神仙d府当个随从,或者也成仙去了,那是他大大的福气啊!皇子您就别挂念再添他尘缘了!

眼珠子四下乱转,牛青云就怕一言不合他意又给来上这么一顿拳脚。

他不会。无论是成仙还是做鬼,他不会没有个交待就这样走的。

说是这么说,轩辕凤辰心里却也没个底。

做鬼左静言是不会放过他,可是要真看破了,羽化登仙而去呢?

把旧日的情仇爱恨全忘了,无牵无挂,无忧无愁,这才是做神仙的好处。

不行,我要去找他,风后住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问清楚。

轩辕凤辰脸上颜色雪白,眼眶通红,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可是在这神情中,牛青云依稀又见到当年那个犯倔地要强,心痛却哭不出来的孩子。

被他经过武练而强劲的手揪着衣襟,差点给摇得透不过气来,牛青云头一晕,脱口而出:神仙嘛,听说在昆仑之巅有个玄风d,能通九天之界的风口,风后应该就在那儿。

昆仑之巅是吧?好!

一句话,止住了轩辕凤辰不自觉的暴戾,他收手,握拳,转身,也不过是这么一个瞬间的事,然后就见一匹白马绝尘而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看着轩辕凤辰不顾一切而走的背影,牛青云搭舌不下,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个鸭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懊恼得直拿头撞墙。

师博不是给了五皇子那个书生鬼的下落了么,干嘛还这么紧张?

明白看看大开的房门,再看看明明没有请鬼上身又做癫狂状的师傅,不解。

撒一个谎呢,就是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它。尤其是这个谎已经说了八年,圆得太像真的,当事人自己都信了,到头来才发现是上当受骗,你说这谎要是被揭穿了事情会闹到多大?清楚凉凉地说着,叹气:我看找们还真的得马上收拾包袱走路了。五皇子居然会是个痴情种子,人算不如天算啊!

一语提醒了还在抓狂挠墙的牛青云。

他一把握住自己大的手,涕下道:清楚,你说得对!我们立刻连夜上路吧!

于是,在轩辕皇朝第五皇子行圆房之礼的d房花烛夜,王府走失了新郎,一片慌乱中也无人顾及偷跑的几个道士。

天子、太后震怒,二皇子轩辕凤翔奉命查找五皇子下落。

一片猜忌中,倒是五皇妃越璃并不对此做任何反应。虽是换做了新妇打扮,却恬静淡定一如往昔,似佛前的那朵清莲,无心问情,不惹尘埃。

◇◆◇

昆仑之巅!

茫茫一片雪海。

云海下是峥嵘的怪石。传说中西王母宴款众仙的瑶池、南极仙翁的灵芝仙草园,皆不见踪迹。

岭上积雪,与云海混成一片,脚下却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凶险之极。

风在高山岭上吹过,如刀、似剑,急疾而无阻,只与云山雾海嬉戏,自由驰骋。

这日,这只怕除了神仙之外无人能造访的昆仑之巅出现了…条影子。

竟是个凡人。

清矍的面容,虽然有些憔悴枯瘦,但眼睛清亮,炯然有神,原本应该华丽的衣饰已经被上山的艰辛攀爬而显得残旧,但在他终于站上了这昆仑群峰之巅后,脸上一抹狂喜之色却做了他最好的装饰。

在风的劲吹下跌跌撞撞地前行,但大约是因为连日来的辛劳让他实在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要在这片并不熟悉的地方寻找一个特定的目标物着实有点困难,权衡了一下,他放弃了心焦如焚的寻找,勉强找了块大石躲在后头避风,这才喘定一口气,抬头看向半斜的明月。

昆仑之颠全是积雪,千年不化的冰川被风蚀了,形成千奇白怪的玲珑风d,风一吹过,如长鸣低啸,甚是惊心动魄。月光下的座座冰雕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在夜间折s出淡淡光芒,倒还真有几分仙境的味道。

今天是朔月之期,我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是满月,我可是来早了?

月下那人看着月亮嘀嘀咕咕,你可要准时啊!我没你有耐性你是知道的,迟到了小心我不等你。

说完,自己倒又忍不住笑了,仿佛这才是他的本性毕露,对着最宠爱自己的人可以任性无礼,而不是众人面前那个进退有度的龙骑大将军。

因为冷得实在有点受不了,他从怀里取出烈酒饮了一口,搓了搓手,从背后的行囊里取出火熠子和装了精炭的小铜盆,自行破冰取雪升起火来。

要不是多年行军,换以前那个娇气的小皇子,只怕他就算能上得来这雪域绝顶,也绝对无法在这上面自食其力。

三下两下就把水烧好就着干粮吃了,这才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心道反正还是要等,遂盘膝在石后运起功来,这一夜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第二天睁开眼来,竟是一片雪光耀眼,风不知何时止了,太阳照在这冰山雪川上,光线折s竟如七色霓彩,瑰丽幻奇,那雪被晒着了竟也不化,只是寒意比夜间减少很多。

轩辕凤辰慢慢行来,在这顶上找牛青云所言的玄风d,山顶虽然不算太大,但因为冰霜滑不溜足,行走要极为小心,一日下来倒只行得整座山头的十分之一面积。幸好他也不急,告诉自己今天没见明天继续,神仙哪有那么容易找的。

可是连续数日之后,方圆百十里的山头给他找遍,却仍一无所获,历经数年磨练相对已经沉稳了许多的轩辕凤辰还是有些着急了。

看看也近满月,心道左静言如对自己有约,则是从来未曾爽约过,那个食古不化的夫子教人要常存尾生抱柱之信,信义之守,他倒是严以律己得紧。

于是白天他无事就钻山找d,晚上看着那高悬于天上的明月,只恨不得能像拉弓一样拉它个满弦圆。

日子就在这样的寻找与期盼中过去了,他的干粮带的分量不足,后来是一块饼都掰分开来,分成两天吃,终于在疲惫与心焦之中盼来满月的日子。

数着日子的轩辕凤辰一早就起来了,在与兴奋期待中伫立于山顶最高的位置直守了一天,却没见个影儿,轩辕凤辰…拍脑袋,自语道:又忘了他已经不是阳世间的人,就算跟着神仙,也只不过能当个鬼仙而已,许是到晚上才能出现。又安下心来,倒对着冰镜看了看自己现在胡子胡渣,头发篷乱的仪容,抽出军刀来好好修整了一下,又用所剩不多的精炭烧了水洗脸,可是到了晚上,昆仑山顶上仍是一片寂寞,连鸟兽都罕至的高度,一阵风吹来他就忍不住向外张望一眼,怕是怕左静言乘风而至,又找不到自己。

满轮的明月在山顶上看,大如车轮。现下儿那车轮一点一点地向西斜去,他盼的那人却还没有出现。

轩辕凤辰急了,持起悬于腰间的红铃不住摇晃,只盼他离自己近了,就能听到。

空旷的山谷回响着清脆的铃声,风把这声音带走,穿入每一个风d,结果仿佛满山满谷都响彻着这摇铃声,声声呼唤归人。

玉兔西沉,启明金星升起,风一下子止了,满山的摇铃声只余下还在他手上作响的那一个,太阳跃出海平线,给脚下的淡白色云彩都踱上了一层橘黄金红,群山遍染,极其壮观,但不多时,随着云雾的消去这奇丽的美景又一下子完全消失,空落落的不着一点痕迹——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你为什么没来呢?是生我的气?还是被风后带去游历仙境,一时半会起不回来?

至少听到我在找你,回应一下嘛!要是换成以前,我早就生气了,说不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理你。

好啦,我承认我比八年前改变了很多,你别告拆我你认不出我来了……我是凤辰,轩辕凤辰啊……

一个人在鸟兽也没有的雪山孤域,早巳习惯了自言自语,轩辕凤辰只除了白天时偶尔离开一下,到下方有草木的地方拾柴觅食,绝大多数时间仍守在山顶上,等着一个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日举头而望,又已是朔月。

他竟在这毫无生机的山顶苦守了足足一月,缺衣少食的日子,把一个风流俊俏的郎君给折磨得神情憔悴,形销骨瘦,但这身体上的折磨远没有在他心里翻腾着却不想承认的事实更熬人。

其实……早该知道的。

那场净化一切的风,连上古元神都吹散了,自己就算再怎么挡在左静言前面,那只微不足道的鬼魂也不可能撑得过去。

牛青云说的八年,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怕自己当时一想不开就无法救治,给自己一个希望,总此当时就绝了自己的念才好。

可笑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么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真的信了他问鬼扶乩得来的一纸留书。

八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无心无情的神仙眼中,只不过花谢花开,林红八截,草枯八秋;可在有心人眼中,那是一日三秋的时间之牢狱,最煎熬的,莫过于以为是终于能把牢底坐穿的囚徒,盼到期满了之后,一下子发现自己出来了也仍是在一个更大的牢狱里待着——更可怕的是,在这里的刑期没有人能知道什么时候终了。

会是千年万年的长久吗?

还是会在下一瞬就有人打开那扇门,笑着把他迎出去?

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自己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的男子,第一次害死他的时候,他闭不上眼睛,做鬼也仍来找到了自己;可是这第二次,却害他连元神都消散了。

上天入地,再也没有可寻他之处了么?

那自己还生存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活泼泼跳动的一颗心,在前半个月的焦急等待中热烈燃烧,在后半个月的焦心忧虑中已渐渐枯竭成灰,就好比炉里燃烧的炭,在遍体通红的燃烧过后,余下的总是只有发白的灰烬,被风一吹,就化成细细的粉尘消散空中,不留些许痕迹。

现在,那个部位空空的,到后来连冷暖知觉都麻木了,山顶上刺骨的寒风,远不及他内心冰凉的绝望要来得碜人。

我说过,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轩辕凤辰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别以为你死了我就再也寻你不着。

月光下抬起头来的一个笑,凄厉如鬼。心死之人,留在这世上便是行尸走r,再美的锦衣绣裳,也不过如裹着枯干焦木,再好的美馔玉食,也不过如填充烂草污泥。

走到崖边低头下望,高得几乎入云的峭壁望不见底。

要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不要说r身了,也许灵魂都会被这下坠所带来强风给撕碎。

就如他当年体验到的一样罢?

我欠你的,还你!这样就一次还完,倒也便宜了我!

在风中被撕碎的灵魂,到底是还存在着的微尘,还是什么都不存在的虚无呢?

如果还能像风一样,即便是最轻微的存在,我也一定能找到你,然后,风逐着风,和你纠缠在一块儿,永不分离。

慢条斯理地把发髻梳理好,衣物尽可能收拾齐整,腰带束紧。侧耳聆听着挂在腰间的红铃被风急吹得叮叮作响,倒像是他的声声召唤。

轩辕凤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自万丈绝壁上——

一、跃、而、下。

两生花·第三章

风,自发间穿梭而过,很是清凉惬意。

渐渐的风加强了,自上而下的坠力,与自下而上的盘旋起风力缠在一起,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御风,如乘云。

飘浮在空中的感觉很奇怪。

耳边尽是风声,却奇妙地能分清各种不同的风所带来的不同感受。

轩辕凤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这么高的地方跃下,r身的重量已经完全消失,现在也许只是他的灵魂在云际间飘浮,等待那一阵把他带到左静言那里去的狂风。

有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淡淡的影子,还是像风中闪着萤光的微尘凝聚成的人形,这回又比上次见到的更清楚了一点,银白色的发,整个人空灵而明澈,淡青的眸子带有看穿了整个红尘的淡然,不带一丝情感。

现在,这个丰神如玉的神祗竟然微有些困惑地看着他,轻飘飘的衣带当风而舞,柔软得可随意在风中曲折。

你为何来此?

淡淡地说来的话并不带一丝波动,高高在上的神祗,是不会把一个普通凡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你是风后!左静言——就是你上次带走的那个鬼魂呢?

轩辕凤辰大喜,伸手想捉住他的衣角,怕这个神一下子就又不见了,可是手伸过去,触碰处那点点莹光就四散开来,再在另一处凝聚成形,竟是他捉不住的飘渺。

那个鬼魂?风后要侧头想了一想,才忆起当天大殿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存在,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并没有带走他。

可是……

轩辕凤辰咬了一下唇,苦笑,到现在还没放弃牛青云的胡诌带给他的希望么?

如果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么请不要阻止我。上天入地,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一意求死,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管到一个凡人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吧?

你是黄帝的后人,天命注定你劫后有福,不可更改。

若非如此,他风后何必出现,只不过千百年前与他的祖先有过交集,而八年前又因为被封存在琥珀灵珠里的一滴泪而被轩辕后人召唤出灵体,总算是与轩辕家族有缘,否则他根本不必理会今日之事。

我是黄帝的后人,所以你救我,那么左静言呢?他就注定了应该消散吗?

竟然连神仙都只是这么偏颇的族群!他一介凡人尚且知道有错需要弥补,而这高高在上的神祗,被人质问到了面前,被人苦苦哀求想找一个消失了的答案,甚至他还应该为这件事负大半的责任,可是他却可以无动于衷。

轩辕凤辰知道面对着不动喜怒的神仙发脾气也没用,可是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也自有他的天命定数,不必你挂心。

风后甚至连推算那个鬼魂消逝方向的意念都没有,仍是淡淡的神情,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

天命天命!你只知道说天命!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天命已经注定好的一切,那么人活在这世上还需要什么努力?那还需要我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只为了娱乐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设定下凡人命数的神仙吗?看我们是不是按着你们定下的路一直走下去,还是看我们苦苦挣扎想摆脱既定的命运,挣得头破血流,最后失败了、放弃了,也只归于一句天命所定吗?

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个神仙,他甚至动一动指头都有可能直接叫自己魂飞魄散,但轩辕凤辰火气上来了,而且他也已经豁出去了,倒还真不在乎。

……

看着激动的轩辕凤辰,风后沉默了。

毕竟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疑问,共工之死,他也曾悲愤怨恨,可是几千年下来,早就麻木了,看淡了——不然还能如何?他是神,甚至没办法像人一样,死后转入轮回,喝一碗孟婆汤,便可以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然后再重新开始。

凡人的天命由掌管世间一切的司命所定,根据此人前生来世所造的福,做的孽各有评判,那神的命运呢?又是由谁定下?

谁定下的天命轨道,注定了不可违不可逆?

他是神,有几千几万年的寿命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却也还是找不到答案。

如果真有天命,违了是不是就会叫我万劫不复?我不怕,只求你帮我一次。我要找他,逆天抗命的后果我自行担负!

高傲的皇子第一次跪倒求人,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轩辕凤辰咬着牙磕下头去,咚咚有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青年的个性,很像数千年前的自己。

风后叹气。

要知道风是这世间最自由最不羁之物,几时曾向人屈服?哪怕是命运!

共工逝后,不周山一倒,天地崩塌,盘古所创之世次序大乱,他在这世上以风力掀起滔天巨浪,几乎没把整个人界给淹没了。直到大地之母女蜗炼石补天,消除共工所撞塌的天漏,间接遏制了他的力量之后,他再藉由轩辕之手把助蚩尤的祝融一族在南北之战中歼灭,方才消了他心头之恨。那其后女娲所创造的人类历经几代人治水,直到大禹得天命而出,疏导洪水,才算是完全消弭了这位任性的上古元神所造出来的大祸。

换来的代价,便是他古老的元神只能在九天之界上沉睡,不再醒来。

手一伸,自虚无处抓出一枚泛着淡淡白光的种子,风后把这粒种子放到已经把额头磕出血来的轩辕凤辰手里。

执此两生花,y阳两界可由根柄处互通。但你要记得,阳世人走于y界,不得惹鬼差,不能招邪念,一对时辰之内便要回来。否则……

风后淡淡一笑,既然这青年自己说,逆天命命的后果由他自行承担,应是已做好了准备。

人类,虽然渺小又卑微的存在,但看他们在这世间努力,却也是连神也会被感动的。

帮助他们,对于一位神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有趣的人世,既然那个微不足道的鬼魂和眼前的轩辕后人都能把他的灵体召唤出来,他就且看看他们能怎么对抗这既定的天命吧!

风又起,那凝聚成人形的光在风中渐渐消散,一点一点,似萤火虫点亮了这漆黑的堑底。

轩辕凤辰一惊醒来,发现刚刚与神的对话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可是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仍残余着磕首千遍的疼痛,低头一看,掌心中不知何时紧握了一枚莲实,正泛出淡淡的光华。

执此两生花。

这是那个神祗给自己的提示么?

左静言不在人界,便在y间,既有希望,他便不会放弃。

咬着牙站起来,轩辕凤辰惊异地发现自己现在所在之地是昆仑山山脚的一个沟壑里,从这么高的地力一跃而下,却还能活着,不能不说是神所创造的奇迹。

向上天拜了一拜,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心存感激,轩辕凤辰起身寻找出谷的道路。

在山脚底下曲曲折折地又走了几天,靠着在军中练出来的辨别方向的能力和绝佳的野外生存技巧,这才算是有惊无险地走到了渐可见有人烟处。

沿着已经算得上是道路的小径走出山谷,打眼就瞧见不知道自己才进山了月余的时间,山前的一片开拓空地上竟然就出现了一片军营,而且还打着轩辕大军的旗帜。

正在发呆间,营前的探马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跑到他跟前来,居然也忘了下跪,只是眼圈都红了,哽着声音道:将军,您……您活着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却是在营中负责打点他生活日常琐事的亲兵,叫张钰的。

轩辕凤辰也不计较他的失礼之处了,只笑着点了点头,那边旗营开处,衣甲鲜明的军士们押着一个很是眼熟的黄衣道人也一拥而出,在他面前一字排闲,领头一个上前拜倒。

却是在他离开后,匆匆逃离京城的牛青云到底还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也真怕决绝的五皇子再出事,又跑了回去投案,告之他有可能的下落,这才引动大军开拨,直指昆仑。

放了他吧。

轩辕凤辰皱了皱眉,喝令把刀剑架在牛青云脖子上的将士们放下兵刃。

在无人迹的昆仑绝顶过了这么久,看见这丑道人居然也觉得很亲切,倒不想计较他一骗自己八年的事实了。

五皇子,您大人有大量,吉人有天相,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牛青云只差没扑上来抱着俊美的五皇子的脚放声大哭了。

因他去得决绝,牛大天师几乎以为这次他捉鬼道士也真的要变成鬼道士了,却没想到还有转机。

唉,要说这人间的情字,他还真的不懂。轩辕凤辰都贵为皇子了,太后的心头宝,手中大权在握的龙骑大将军,又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这人间的福他不享,怎么八年了还念着那鬼书生呢?

八年前他从权,撒下了弥天大谎是不对,可是出发点也是为了五皇子好嘛!

瞧瞧这八年过去,五皇子不是很有建树?

他当初的本意就是想叫五皇子看到世间除了一个左静言,他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而人总是贪生的,他只要活出别种滋味来,放不下这人间,自然也就把当初之情看淡了,不会再挂着一个鬼。

可没想到,他活得很有滋味是很有滋味,只有一点不好,他居然还记得八年前的承诺,唉!

我是不是大人有大量没关系,道长你欺君惘上的罪名也可大可小。随我回京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敢再有所隐瞒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轻轻一闪,避开他涕泗横流的靠近。轩辕凤辰淡淡几句,就绝了牛青云心想这一回事了,就返回老家去说什么也不要再出来?这浑水的决心。

五皇子,您就饶了我吧!

他真的真的,只是一个本事不怎么高强的道士,担不起太后亲封的天师之名,也帮不了五皇子的忙。

我说可以就可以!来呀,拔营回京。

在属下奉上热水面巾等物粗略打理了仪容后,再度恢复翩翩风采的轩辕凤辰微微一笑,竟是自顾自走了。

呃……

这这这,这五皇子怎么入一趟山再回来,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甚至连那种不讲理的任性也恢复了。

依稀仿佛又见到了八年前认识他的时候,那个任性骄蛮、但却熠熠然夺目的骄横皇子。这样的他,比起这八年来,渐渐走上正轨,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圆滑的龙骑大将军,不知生动了几千几百倍。

有些人的本性是不会因岁月而改变的,顶多是因为各年风霜而蒙尘,但现在,吹去那上面所沾染上的俗世尘埃后,就像是撕掉了裹在宝石外面那一层蜡封,重现人间的至宝棱角鲜明,却光争夺目。

牛青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知道一切虽然历经八年,他却还没有变,那个任性、执着的小皇子又回来了,甚至比多年前更坚定,更具能力。

只能叹口气,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若是违逆了他,或者下场不仅仅只是被打个满头包这么惨了。

◇◆◇

阔别两个月的京城已进入夏序。

跟冰封雪原的绝域孤顶相比,这里萌动的绿意和挤挤的人流,恍如两个世界。

重新回到这地方的轩辕凤辰倒还有点不适起来。

他离开的期间,最大的变故就是一夕成欢的五皇妃越璃已然有孕。

怀着两个月身孕的她蒙上了一层母性的光辉,看起来更圣洁了。

五皇子府中的人都尽心尽力地讨好这当家主母,对五皇子d房之后突然离去,二月余下返家之事却是提也不也提的。

哪怕是在宫中。

也不知道是他那当皇帝的大哥做了什么手脚,他挂印而去两月有余,却连太后、二皇兄也没敢再问他的去处。

只做平常,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

太后索性天天过来,指挥着宫人们做这个做那个,给初次怀孕的皇妃进补。

八年前因蚩尤之故消逝的那个鬼物,成为宫里的禁忌。

或者应该说,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轩辕凤翔虽然极力替自己这弟弟隐瞒真相,可是五皇子两度几千颠狂也全为一人,那鬼物竟然还在众人面前清清楚楚的现过身,一直知道直相的轩辕凤翔,以及后来通过影卫查出直相的皇帝心知肚明。被大伙儿刻意瞒骗的太后,却自然也不会是傻子。

他问过了牛青云之后直上昆仑,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大家捡回来的宝,得他再紧,难道却是真的要把他死了,才觉得称心快意么?

是故在轩辕凤辰非要辞去龙骑将军之职,说是今后要跟牛青云学道之时,皇帝也没再用什么轩辕家不能由得子弟做一个逍遥王爷的大帽子压他,只说让他休息一阵子多想想,想清楚也好,就准了。二皇子轩辕凤翔索性远征苗疆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辞去一切凡俗职务的轩辕凤辰一下子清闲起来,搬出了做为新房的鸣玉阁让有孕在身的五皇妃静养,自己另在莲心轩里设下住处。

谁也不知道,在那处的小湖中,底部秘密地生长着重生的五皇子的一个希望。

风后所赐那枚两生花的莲实,被他种到了莲心轩的湖底,萌了芽,一日一日地生长着。

在他每天都心急如焚的诚心祈祷下,那努力生长的两生花终于把枝叶挺出了水面,如伞盖大的莲叶拥簇下,一朵洁白的莲花花苞傲立水中,黑夜里看去,如指路的明灯。

五皇子,这莲花好像很有仙气……

被他强留在府中的牛青云也看到了,他那天眼所见,只觉得这花身周灵气环绕,衬得守立在湖边的五皇子也似欲遗世飞去的轻灵。

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两生花?

守候着花开的轩辕凤辰微微一笑,终是信了风后之言。

两生花?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牛青云努力翻书,可恨这种时候就会想到小左的好处来了,有他在,什么道曲法籍都好像自有目录似的,根本不用他这般辛苦的翻书搬典。

看他的狼狈,轩辕凤辰也只是笑笑,望着湖心处光芒闪烁的花苞,悠然道:有仙人告诉我,此花的根柄可通y阳两界,你说我要是循着这花到了y间,能不能找到左静言?

y间!?

牛青云闻言差点惊跳起来。

这花是不是有此灵异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是知道活人到y界去的凶险。

活人的身体自然是不能通过y界入口直入y世的,去的只能是他的生魂。

可是地府一向只是鬼族的聚居地,生魂一入,凶险非常。

且不说会不会被鬼差发现驱逐,万一一个不好,迷了路失了魂,少了魂魄留在人间的

身体也撑不得多久,那岂不是要命的勾当?

他不在人世,如果不是真的消散,当在y间。我要去找他。

随着那花苞的涨大,起先还只是微微显现的光芒愈显,它似乎也在凝聚着力量,正准备要舒蕾绽放。

可是五皇子!这个那个……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您千金之躯,可别轻易涉险啊!

牛青云也看到那花将开,急得汗都下了,万一要是劝不住,五皇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那他……他可是天大的罪啊!

里面的桌上,有我写的遗书。如果我回不来,那么我的身后事就交由道长负责了。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那个一脸坚定的人只是这样淡淡地交待着,他的身后事。

眼中迸s出来的热切光芒却随着那花变化而增强,已决定的事是无可回转。

牛青云还没想到要再劝什么,只听得卜一声轻响,那水中花已经徐徐绽放,七彩霞光在层层花瓣绽开之初一闪而没,空气里花香幽远。

夜色映衬下的这一朵白莲,让人为之神夺。

牛青云只是闪了一下神,扑通一声有人轻轻滑下水去的声响响起,眼前已经不见了素衣玉带的五皇子轩辕凤辰。

救……救人啊!

直觉反应地叫出这一句,牛青云却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幸好此间是轩辕凤辰特意吩咐过的静思所用之室,下人们除打扫外一概不得接近,倒也没惊动了旁人。

牛青云只能紧张地盯着他隐没入水中,泛起涟漪之处,不住地祈祷五皇子诸神庇佑,早去早回。

◇◆◇

水下的轩辕凤辰却没岸上的牛青云这诸多顾虑。

他深吸了一口气,摸着那两生花的花柄,渐渐地下沉,下沉。qiqi

从水下往上看的世界有些扭曲,不过在夜里他充其量也就看得到那水面的白莲罢了。扎根于湖底的花根离水面的距离却远得超乎他想象,顺着花柄还没下到一半,就已经觉得那一口气已经消耗殆尽,肺叶里有如在燃烧一般,但轩辕凤辰却不肯放弃,双手死命地持着那花柄,一气向下。

正自觉水下的压力加大,渐渐脱力的自己已经快因为喘不过气来而昏迷的时候,昏朦的眼睛看到了手下不远处是藕节般似的根j,再下方是陷在污泥里一个散发出幽幽青芒的dx。

轩辕凤辰拼尽最后的力量奋力一挣,只觉得自己好像咻的一声从那个dx穿了过去,然后整个人上浮,呛咳连声地从水面冒了上来,眼前的景物却已经完全改变。

他冒出头来的这里好像是在一条桥下的河流,回头看去,那朵两生花在这边也生长了一朵,很奇怪的,倒像是他种在莲心轩那一朵的倒影似的。

努力爬上岸去,这边是青幽幽的森林,青光点点,从森林里飞出来的荧光落地就变成了人,然后一脸迷茫的表情,排着队向桥上走去。桥的对岸却开了一片如红如荼的彼岸花,一位鹤发j皮的老婆婆却正在另一端桥头向过往的游客们贩卖一碗碗茶汤。

你要不要喝一碗茶汤?

待得他走过的时候,那个老婆婆也很热情地给他盛了一碗汤,那汤不冒丝毫热气,定睛看时,在她身边的茶炉下燃的火也是青白色的。

呃……

难道这就是那喝了就能忘记一切前尘的孟婆汤?

轩辕凤辰摇头,却不敢多说话,怕泄露自己的身分。

幸好那老聋子也没勉强,只是叨叨絮絮地说:唉,又是个有孽缘的,不喝老婆子的汤,你后悔可也就来下及啦!

只是说这几句话时间,她面前的茶汤就已经一碗碗减少,从他们面前过去的人们多是来时神情愁苦,喝下后茶汤却一扫愁容,快步离开。

那婆子还要再劝,轩辕凤辰赶紧闪身离开,沿着脚下一条青白色的大道向前一气直走。

他只有一对时辰。

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左静言的下落谈何容易。

偶尔路过一些民居,路上一些面目狰狞的鬼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轩辕凤辰谨记风后所言,不惹邪念,不招鬼差,只是小心翼翼地四处查探。

可是眼前一阵又一阵淡青色的雾气飘过,这里的光线说不出的幽暗,隔很远才有一盏青白色的灯光在前方燃烧,真是要找也无从找起。

心中一念,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个鸳鸯铃铛,就算是左静言无法响应他,却也是会有同样的响声自挂在他身上的另一只铃铛响起。

轩辕凤辰伸手一摸,还好那红铃仍挂在自己身上,于是一边轻轻的摇铃,一边循着那铃声回荡的方向前进。

越走,脚下的青白色道路越宽。最后竟然来到一座城池的门前,上面大书酆都城,城门却是敞开的,门口两个奇形怪状的守卫鼻中喷